武松大鬧飛雲浦一段,
是【水滸傳】中唯一一次,
一人徒手戴枷,對多人持械的格殺場景,
讀者讀至此處,往往會被武松高超的武功吸引,從而忽略飛雲浦上的兇險情形,
其實,當時的情形兇險萬分!
我們試想一下,
一個戴枷的犯人走在前面,
只要殺手在其背後猛砍(捅)一刀,
管你是打虎好漢還是降龍羅漢,
你能躲得過這一刀嗎?
躲過這一刀,還能躲過第二刀第三刀嗎?
在一些意淫式的電視劇中,
這種問題根本就不用討論,
因為好漢們腦後都長著眼睛,
好漢們受到背後襲擊時,
都會不由自主地把頭一低,轉身一腳踢飛一個,再來個連環飛腳,「砰砰砰」踢倒一片……
但對於【水滸傳】這種寫實性的文學作品,
就很考驗作者的功力了,
我們且看施公是如何將不可能變為可能的,
首先,武松在被發配前受的杖刑並不重,
(因為老管營使了錢)
其次,武松在路上又吃了施恩送的兩只鵝,
補充了一些體力,
這是武松可以大鬧飛雲浦的前提,
如果被打殘了,就是神仙也難逃,
接下來,靠的就是武松的膽識、計謀、應變和高超的武功了,
在發配路上,武松早對兩個公人有所防範,
行不到數裏之上,兩個公人悄悄地商議道:「不見那兩個來?」武松聽了,自暗暗地尋思,冷笑道:「沒你娘鳥興!那廝倒來撲復老爺!」……約莫離城也有八九裏多路,只見前面路邊先有兩個人提著樸刀,各跨口腰刀,先在那裏等候,見了公人監押武松到來,便幫著做一路走。武松又見這兩個公人與那兩個提樸刀的擠眉弄眼,打些暗號……兩個公人,兩個蔣門神的徒弟,
共四個殺手,
一路擠眉弄眼打暗號,並沒有太避諱武松,
卻是為何?
因為他們覺得武松死定了!
一個拿刀從背後砍(捅),一個迅速補刀,
其他兩個圍住,應對突發情況,
總之,四個人拿刀圍著,
宰個人還不像宰只兔子!
所以武松絕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那武松如何保證沒有人從背後突然襲擊?
很簡單,
因為還沒到地方!
殺個人不難,但殺人地點卻不好選擇,
這種地點最起碼要滿足兩個條件,
一是不能讓人看見,警察和黑社會勾結,私自處決囚犯,這種事兒怎麽見得了光?
二是處理屍體要方便,殺完人總得挖個坑埋了吧,哪有丟在路邊的?
幹這種事講究一個快,
但挖坑、埋人都需要時間!
所以,武松一路上必然不斷地觀察、思考,
這四個賊男女會在什麽地方動手呢?
到了飛雲浦,武松一看就明白了!
又走不數裏多路,只見前面來到一處,濟濟蕩蕩魚浦,四面都是野港闊河。五個人行至浦邊一條闊板橋,一座牌樓上,上有牌額,寫著道「飛雲浦「三字。這裏真是殺人埋屍的絕佳地點,
人煙稀少,土質松軟,殺完人簡單一埋,
或者往蘆葦茂盛處一扔就行了!
這四個賊男女要動手了!
武松當機立斷,決定先下手為強!
如果對方先動手,那武松就太被動了,
還是那句話,
前前後後四把刀,插上翅膀也難逃啊!
武松見了,假意問道:「這裏地名喚做甚麼去處?」兩個公人應道:「你又不眼瞎,須見橋邊牌額上寫道'飛雲浦'!」到了要動手的地方,
四個殺手也是心情緊張,精神集中,腳步沈穩,暗暗運力,估計手心都出汗了!
畢竟是打虎好漢啊!
他媽的,一定要穩一點!
爭取一刀斃命!
正在四人殺氣升騰的時候,
武松突然問了一句,
「這裏地名喚做甚麼去處?」
「假意問道」,就是為了讓四個殺手從這種緊張、謹慎的氣氛中脫離出來,
兩個公人被問蒙了,
這個囚犯一路沒動靜,
怎麽突然蹦出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再說你問得著嗎!
公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又不眼瞎!」,
這種話一出口,
身體自然放松,剛才形成的氣場被打破,
武松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對方一放松,自己就有了機會,
武松踅住道:「我要凈手則個。」那一個公人走近一步,卻被武松叫聲「下去!」一飛腳早踢中,翻筋鬥踢下水裏去。當四個殺手正莫名其妙的時候,
武松又提出要解手,
囚犯解手,警察必然要跟隨看守,
防止犯人搞小動作,
這是警察的職責,
一個公人本能地走上前去,
而另一個公人一定是隨在不遠處,
這種事兒沒有兩個人一塊上前的,
兩個大男人一塊過來盯著人家尿尿,
算怎麽回事?
而蔣門神的兩個徒弟則本能的站在原地,
甚至後退!
因為公人的位置和身體狀態發生變化,殺人計劃暫停,他們也暫時從殺手身份中脫離出來!
犯人尿尿,有警察看著,
我們跟上去幹什麽!
這樣,
武松就把四個殺手的位置打亂,
一一調離開來,
可能有看官會問,
殺手正要動手之時,武松突然發問,會不會讓他們更緊張,更加提防?
當然有這個可能,
但重點是殺手們的心態會瞬間發生變化,
從準備殺人的謹慎、緊張狀態,
變為疑惑、防備狀態,
而身體態狀必然也會發生改變,
在兩種狀態之間身體會出現的短暫的放松,
殺氣自然消失,
四人動手的計劃會被暫時打斷,
當然,武松也要表現得平靜如水,
不能讓殺手看出自己的意圖,
這需要十分強大的心理素質,
武二郎也是個好演員啊!
武松提出解手,一個警察本能地上前,
殺手的位置也發生變動,
給武松留出了發力的角度和空間,
這才是武松的主要目的!
只要有人單獨靠近武松,
那再加防備也躲不開武松的飛腳!
估計殺手們也想不到武松敢以一對四!
武松只要先解決掉一人,
則必然對其他三人形成巨大的震懾!
……
「踅」字有「一足行走」之意,
「踅住」,指正走著突然一腳站住,
暗示武松雙腿運勁,要發力了,
同時,說明武松也找到了格鬥的絕佳位置,
站在這裏可以一腳把人踢下水!
水滸用字講究如此!
金本改作「武松站住」,則意味全無,
先走近的那個公人果然被武松一腳踢下水裏,
這一腳不僅力量要大,還要準頭足,
如果沒踢下水,那這個公人還有再站起來的可能,這樣情況又復雜被動了,
只有把第一個人準確地踢入水中,
才能迅速地解決第二個人!
武松同時大喝一聲,
有助力、震懾、驚嚇的作用,
這一個急待轉身,武松右腳早起,撲咚地也踢下水裏去。當我們突然受到巨大的驚嚇時,
本能的動作就是後仰、後退或轉身逃跑,
和慫不慫沒關系,
這是自然的生理反應,
「急待轉身」就是想轉沒轉,要轉不轉,被嚇地渾身發僵,反應遲緩,武松趁此時機,又飛速一腳,也踢下水去,
四個殺手瞬間少了倆,對方戰鬥力損失一半!
那兩個提樸刀的漢子望橋下便走。這兩個隔著遠的,
一看,
我草他媽,這麽牛逼!
快跑吧!
兩個人心理防線被擊垮,戰鬥意誌喪失,
完全嚇傻了!
沒有從闊板橋上逃命,
而是就近往橋下鉆,
水滸文字真實如此!
正所謂慌不擇路,
橋下定是一片泥濘,如何跑得遠?
武松喝一聲「那裏去!」把枷只一扭,折作兩半個,扯開封皮,將來撇在水裏,趕將下橋來。武松沒有「掙」開枷,
而是「扭」開,
兩力交錯為「扭」,
既有力量又有巧勁,
去掉枷鎖封皮,渾身輕松,
撼天獅子下雲端!
趕上去!
那兩個先自驚倒了一個。沒跑兩步就腿軟了,
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個走的後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奪過樸刀來,搠上幾樸刀,死在地下;不管驚倒的,先趕上前頭那個,
打翻、奪刀、殺人一氣呵成,
卻轉身回來,這個才掙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著,劈頭揪住,喝道:「你這廝實說,我便饒你性命!」明知道走不了了,
但求生的本能仍然催動著身體逃跑,
被武松劈頭揪住,
這是一個人最絕望的時刻,
那人道:「小人兩個是蔣門神徒弟……武松道:「原來恁地!卻饒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這人殺了;解下他腰刀來,揀好的帶了一把;將兩個屍首都攛在浦裏;又怕那兩個公人不死,提起樸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幾樸刀,問明緣由,殺人、補刀,
大鬧飛雲浦一段結束,
我們回顧整個過程,
武松雖然早有防備,
但到了飛雲浦才看到真正的地形,
武松沒給自己留任何時間,因為沒有時間!
馬上思考對策,當機立斷地出手,
但他殺人的每一步像早早規劃好的,精準至極,這才是武松的恐怖之處!
這也是施耐庵先生文字的驚人之處!
這一段文字從用字到邏輯簡直天衣無縫!
……
現在回到題主所提的這個問題,
「大鬧飛雲浦,如果換做其他梁山好漢,是不是就是必死之局?」
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因為我們無法得知其他好漢到了飛雲浦會如何脫身,
但我們可以想想,有幾個人能有武松這樣的膽識、智謀與應變?
……
說明: 此回答參照的原文來自容與堂本百回【水滸傳】,金聖嘆版本的和百二十回本的,把上面一段改為「武松踅住道:‘我要凈手則個。’那兩個提樸刀的走近一步……那兩個公人慌了,望橋下便走……」
武松要尿尿,蔣門神的兩個徒弟先過去了,兩個公人跑了,這樣一來,人物關系錯亂,邏輯不通,完全看不出武松的智謀與應變,這種版本的水滸不看也罷,施耐庵先生的文字不能隨隨便便改啊……
(本文寫於2021年3月,2023年12月,知乎號名字由「慈老濕」改為「山東老慈」,關於武松大鬧飛雲浦這一段,我又在下面這個回答做了更詳細的分析和補充,感興趣的可以看看)
看官們,
閱後留一贊,江湖好相見,
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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