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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親歷實錄(商海折戟——他鄉故知)

2024-12-16心靈

正在我倆竭力忍耐著不使眼淚落下來的當兒,進場門開啟了!大喇叭高喊:乘機者按號排隊,持票入場。送行者止步!這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幾乎要放聲,而我除了揮手,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我在鐵柵外,看到他上了懸梯,轉身揮了最後一次手。約過有五分鐘,一聲怒吼,飛機發動了!沿跑道疾馳而上升,在機場盤旋半周而南去。直看到飛機消失在白雲濃霧之間,我才拭幹眼淚,悵然若失地回了旅社。誰能料到這是我倆的永別呢?如今寫到這裏我仍是淚淚交加。

卻說自和民去後,我驟然感到生活的單調和孤寂,眼看自己的存貨已消耗大半,而開支的龐大在河南幫中,可能居於首位;在賠錢折本中也可稱獨占鰲頭。但在外象上,旅社的茶房(招待員當時稱茶房)經常翹著大拇指向我說:在你們河南幫中要屬你的生意最大呀!稱得起是個大老板。我只有苦笑著搖搖頭,無言以對。不錯!他應該有這樣的認識,因為有身著軍裝帶著上校符號的人,我在養著。兩個稅務局局長也畢恭畢敬地在為我效勞賣貨。星期天總是有吉普車開來接我出去玩。每日總這裏有電話,那裏有電話喊我去接。而實際這一切都在加快、加大我的老本虧折。虧本已成定局,唯一的希望是戰局好轉,買賣恢復。這才有出路。

因此我每日就要買報刊,同時買幾本小說看看,以消磨無聊的時間和安撫苦澀的心。在抗戰時期除了一些進步刊物外,最風靡一時的小說要屬作家張恨水的章回小說。他的代表作有【啼笑姻緣】、【金粉世家】、【如此江山】等等。另外,仇章的間諜小說【第五號特派員】和【遭遇了間諜網】,也是轟動一時、書店搶購一空的書籍。我每日被這些書吸引在旅社的住室內,全身心地鉆入書本之中,什麽也不去想,更沒考慮其他的一切事情了!

一天早晨,我正在酣睡中,忽然被報童的叫賣聲驚醒:「號外!號外!」「大好訊息!獨山收復!殲敵兩個師團!」我急忙披衣下樓買了一張,只見頭號標題是「獨山光復」,內部大意是殲敵兩個師團,敗敵潰不成軍,向桂林方向退去,我軍乘勝追擊,勢如破竹,桂林恢復在望,敵人已成了強弩之末,甕中之鱉。不數日,報紙又出號外,稱桂林也已光復,敵人各處強力拼湊的二三十萬人馬,妄想摧毀戰時首都的夢想,已盡成了肥皂沫。這樣首都歡呼!軍民歡呼!抗戰必勝的信念愈堅,我的眼前也閃出了一線之光。

不數日,姓宋的稅務局長來對我說:由於戰局的好轉,人心開始穩定,商情也隨之好轉,我已轉托一個很可靠的家門宋長福,他是專跑碼頭的經紀人,各業都很熟,你放心!他決不敢在你面前搗鬼,我負全責。俟行情松動後,我讓他來和你接頭,可出手的就出手,你已困居數月了。此次生意肯定失利,但這是勝敗之常事,還有下次的勝利嘛!

就這樣經那個經紀人把我的貨推銷完了。在重慶,我被困了將近五個月。其間龐大的開支加上低價的出售,使原二十八萬元的資金,變成現在的五萬多元了!

單那個經紀人就為我發愁。他說:你是搞藥材的,留下運費,賣點粗藥,就全是利能賺幾何?我有個下策不知你采納否,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只當全賠了,留足你的路費,將所余的錢都買成禁運的朱神砂。若路上不出事,帶到襄樊最少能賣二十萬元。這樣即便賠,也成小數了。但你必須易裝成公務人,且有硬護照始可。

我讓他過兩天再來,我考慮後再決定。

這時腦子上下沸騰開了,好像一邊聽到胡長怡的話:快把貨處理了將錢兌回去!我這裏還有很多的重要位置沒人去,來了盡你揀吧!另一邊又清清楚楚地聽到父親說:大觀!你以前不聽我的話,固然是形勢所迫,現在你得到的是什麽?你可到該聽我話的時候了!你上有七八十歲的雙親,下有幼稚殘疾的弱子。國家需要人,大有人在;家庭需要人,惟你無二!而且我還可教你習醫行醫。這職業不但清高受人尊敬,並且什麽世道都需要,什麽世道都不怕。這些年你棄近就遠,結果呢?你該服了吧!

同時宋恩波(原團指導員)的聲音也在我耳邊響起:什麽為國家、為民族,都是上下互動爭利,我們不能硬著把命賠上,何如棄官經商?拿本求利,名正言順,上養父母,下養妻兒,於心無愧。

這種消極的論調,是由目睹現實的腐敗而又無力扭轉而產生的。它使人不得不走向明哲保身的道路。舊的創傷未愈,這次出師商海又遭失利,怨人乎?怨時乎?傷痛和苦悶交織在心頭。功不成利不就,何顏見江東父老?這時似乎又看到胡長怡閃爍的綠燈。但家中的老小呢?不由心中軟綿綿的,良心實在過意不去。於是我便選擇了鋌而走險,以挽回敗局,走上以掙錢為主的道路。什麽對得起國家呀!民族呀!我也沒法再顧。我已付出了不少,也算盡了國民的義務了。比起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吸民脂喝兵血的人,我還強得多呢!

於是,我買了一套公務員的行裝,辦了一個全國回教總協會的護照。當時白崇禧①在國民政府任軍令部部長兼軍事委員會的參謀總長。據說他是回族,故兼回教總協會會長。他在全國部隊中威望也很高。在我從三鬥坪去重慶時,吳大爺給回教協會副理事寫有一封介紹信,以備我有事了去請他幫忙。這時用上了!於是,我便很容易地把護照辦好。隨後,我便買了十五斤朱神砂,裝在禮品盒的下面,打扮成一副高幹探家模樣。一路經過部隊崗哨和關卡時,我把護照一亮。所有的盤查人看到了白崇禧的名字和印章,都是威而敬之,很客氣地讓我順利透過。這樣,我便一路平安地到達了樊城。

在樊城,我落腳在族親陳中孚的行店內。洗澡、喝酒、洗塵後,我們談到我此次生意的情況。他慨然地說:是親不說遠話,你若在此地出售,按行情你得虧本一半。此地買此貨者,都是去豫皖交界的界首換黑貨,利潤高達數十倍。但一路都是平原,部隊關卡、緝私隊關卡密密麻麻。可是也有人通行無阻。拿你的人緣是可找到可靠保鏢的,不過畢竟是冒險的事。你虧了這樣大的本,只有孤註一擲才可反敗為勝,這是我的意見,你可考慮行止。我說:此事暫緩,待回家去問清情況,看是否可找到保險的人才能決定。你現在可給新店恒豐太打個電話,就說我已回到這裏了。休息一天就回去,叫家中勿念。

不多時他回來說:打電話湊得很好,你嶽父高大老於臘月初四病故,已往重慶發電報給三少爺和你,棺材口尚留著等你們見最後一面。家中焦急得很,你明天急速趕回吧!

第二天早起,我借了一輛自由車,中午前便趕到了高樓,瞻仰了嶽父遺容;後又聯想到亡妻,更感撕心裂肺,倍加傷痛。

註釋:

①白崇禧:國民黨陸軍一級上將,與李宗仁等同為桂系代表人物,曾任中華民國國防部長等職,1966年逝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