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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小黑貓暴富
父皇母後戰死的第二年,我的皇兄以國為聘,封了敵國公主為後。
為討愛人歡心,他杖殺了隨父皇出征的護國將軍,逼死了直言上諫的三朝老臣。
到最後,他的劍指向了我。
「小九,當年一戰,你也曾殺過眠兒的族親,這是你欠她的!」
父皇留下的親衛軍拼死護我逃出宮去。
可我一擡眼,卻看見了烈獄般的亂世人間。
1
李盛身邊的小太監哭著找到我時,我剛從熟悉的噩夢中驚醒。
耳邊顫抖的啜泣聲,讓我一分時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長公主,長公主救命!陛下、陛下他要杖殺陳老將軍!」
「你說什麽?」
我按了按如同針紮的太陽穴,起身披上外衣就疾步往外走去。
自從一年前父皇母後戰死沙場,重傷還朝的我就一直留在公主府養傷。
一開始,李盛還隔三差五從宮裏跑出來看我。
可是這半年多以來,他露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那小太監哆哆嗦嗦地說:
「是、是陳老將軍今日上朝時,言語冒犯了皇後娘娘,陛下一怒之下才下的旨。」
我聞言一楞,「皇後?陛下哪來的皇後?」
小太監面色慘白,「今日早朝,陛下下旨封沈美人為後,陳老將軍正是因此才極力反對的。」
沈美人?沈——眠?!
我一瞬間只覺天旋地,轉險些摔倒在地。
「長公主!」
我推開扶住我的宮人,強撐一口氣往宮門口跑去。
宮門內,那位曾和我並肩作戰的老臣,已經被侍衛按在了長凳上。
實木的棍棒,重重打上了他的腰背。
年過七旬的老將軍低垂著頭,像是已經沒了聲息……
我當即急紅了眼,「住手!都給本宮住手!」
陳老將軍聽見我的聲音,有了些許反應。
他極為困難地擡起頭,還未說話,便有大片的鮮血自口中溢位。
「咳……長公主,老臣無能,咳——
「陛下、陛下非但要將那貢女立為皇後,還要將、我們苦苦守住的三座城池、送予梁國為聘!」
陳將軍涕淚橫流,一雙蒼老的眼睛裏,滿是痛恨和不甘。
我這才知道,李盛竟然還想將北地那三座城讓出去的事。
一時不禁氣血上湧,身上沈屙舊疾發作,一絲腥甜湧上了喉間。
我顧不上自己,忙勸慰道:「將軍,我先命人送你回去醫治,陛下那裏,我會去說。」
可他只是輕輕擺了擺手,「老臣哪裏也不去……我要、守著先皇的江山!」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仍舊固執地用眼神催促我去找李盛。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要走,卻又聽他說:
「長公主,您說,老臣、咳咳、對得起先皇和太後嗎?」
我回頭,只見那被血染紅了朝服的老臣,目光呆滯地望著議政殿的方向。
我心下一痛,「自然!」
「咳、那、那便好!」
我逼著自己不去看地上的那灘血,踉踉蹌蹌闖進了議政殿。
2
我原以為,李盛只是一時頭腦發熱。
隔著這樣的國仇家恨,他怎麽可能毫無芥蒂地立沈眠為後?
可我沒想到,他真的下了要為沈眠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心。
議政殿中,一片刺目的紅率先撞進了我的眼睛。
盤龍柱旁,倒著那位年逾古稀的老丞相,他一張幹瘦的臉頰上已經滿是鮮血。
身著龍袍的李盛,坐在龍椅上冷笑著:
「禮部侍郎,也要如薛相般以死相逼嗎?好啊!朕倒要看看,朕還有多少以死相諫的忠臣猛將!」
戶部侍郎不堪受辱,當即也撞向了一旁的盤龍柱。
「江侍郎,不要!」
我乍一開口,朝堂上瞬間鴉雀無聲。
許多涕泗橫流的老臣都難以置信地看了過來。
「九、九公——不,長公主?」
時隔一年再次踏進議政殿,那龍椅上的人,已經從我的父親變成了八哥。
隔著跪了一地的臣子,我直直看向了那個滿面怒容的年輕帝王。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小九你放肆!這朝堂也是你隨便闖的嗎?」
「為何不能?咱們兄妹九人哪個不是在這大殿上長起來的?
「即便今日已經換了天地,皇兄繼承大統,難道我連句話都不能說了嗎?」
李盛氣白了臉,指著我的手都在顫,嘴唇幾次張張合合,卻始終沒能說出任何反駁我的話。
「皇兄,父皇母後薨逝不過一年啊!你要將那賊人的女兒立為中宮皇後?你對得起誰?」
「住口!大梁是大梁,眠兒她生性純良,昔日戰事她從未插手,那些事和她有什麽關系?」
我只覺呼吸不暢,伸手按住了刺痛不止的胸口。
「那皇兄要用我們萬千戰士用命換來的城池去下聘,又是什麽道理?
「你究竟是不是瘋了?你有沒有去皇陵看過?我們的爹娘,我們七個兄姐,全都成了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骨!
「他們為了保家衛國,死戰到最後一刻,結果費盡全力保下的城池,還要被你親手送與敵國!」
「李璟你放肆!來人,把長公主給朕、給朕——」
李盛後面的話遲遲未說出口,半晌,也只是看著我嘆了口氣。
「罷了,你先回府,立後的事,以後再——」
「陛下,千萬不要為了眠兒惹的長公主不快。」
他的話,被一道溫柔的女聲打斷。
我回頭,看見了已經身著皇後朝服的沈眠,正期期艾艾站在殿外。
3
李盛像是被魘住了一般,越過所有人,疾步走到殿外,握住了她的手。
那眼含熱淚的女子,委屈地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口。
李盛當即心疼地擁住了她。
我眼尖地看到,沈眠發間插著的那支鳳釵,是我母後的舊物……
那段沾染著血腥氣的陳舊記憶,瞬間如同煙火般在我腦海中炸開。
早在許多年前,大梁便對啟朝虎視眈眈。
他們曾多次尋釁進犯,都被駐守在邊關的將領擊退。
直到,一年前……
有傳聞說,大梁天降祥瑞,他們的公主沈眠,一夜之間有了未蔔先知的能力。
她不僅能準確預測出大啟將領的作戰計劃,還對我們部署在邊關的軍隊了如指掌。
兩國原本建立起來的平衡,一夕之間不復存在。
大啟軍隊連連敗退,僅僅一個月的時間,連丟三座城池。
父皇已經下令,讓守城將領帶著戰士們撤退,先保住性命再想對策。
可是將士們個個鐵骨錚錚,竟然抗旨寧死不退。
終於,又有戰報傳來,青玉關整座城的將士及百姓——盡數殉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皇流淚。
他屏退左右,伏在母後膝上,一聲聲叫著梓童。
母後輕輕拍著他的背,眼裏的淚,啪嗒啪嗒砸在了父皇肩膀上。
第二天,父皇便下旨,要帶著我們眾兄妹一同禦駕親征。
「即便戰死,我們李家,也要排在最前頭!」
原本說定了留下太子監國,可是我的太子二哥在殿外長跪不起。
說要和父皇母後,和我們啟朝,共進退!
於是,留下的人,變成了和我同日出生的胞兄李盛。
那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也是我第一次殺人。
我早已忘記,當手中的長刀染血時,心中更多的是恐懼還是憤恨。
可我始終記得,那如同洪水般洶湧而來的絕望。
我們好像成了棋盤上被擺好的棋子。
無論做出怎樣的布局,都會在下一刻被敵軍識破。
就那樣,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我的哥哥,姐姐,嫂嫂,姐夫,我的……未婚夫,一個接著一個在我面前死去。
父皇像是失去了為人父的情感,在目睹眾多兒女慘死後,他仍舊極其冷靜地同將領們商議著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只有,被保護著才撿了條命回來的我知道,在無數個充斥著廝殺聲和血腥氣的夜晚,他和母後都小心翼翼把我擁在懷裏。
「小九,小九——」
那樣顫抖的聲音,那樣脆弱的語氣。
我終於明白,他們,也是父母啊……
那外面,那些年紀輕輕就死在戰場上的人,又是誰的父母,誰的孩子呢?
那時候的天,好像,都成了血紅色啊……
4
許是,國君禦駕親征鼓舞了士氣,又或許,只是因為我們的將士本就有寧死不降的氣節。
在僵持了三個月後,戰局悄然發生了變化。
啟朝將士越戰越勇,慢慢開始向著梁國占領的城池推進。
我們都覺得勝利在望,可就在這黎明前夜,梁國狗急跳墻,舍棄了他們占領的最後一座城池。
也舍棄了——那座城中的梁國將士。
下令,不分敵我,亂箭射殺!
那時候,我已身中數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一支箭即將射中我的眼睛時,渾身是傷的母後忽然撲到了我身前。
我沒有看清她中箭的傷口在哪,只聽見了痛苦的悶哼聲。
父皇絕望的哭喊聲就在耳邊,我聽見他說:
「小九,爹爹一直都是大啟的帝王,爹爹從來沒得選。
「可是今天,我只做小九的爹爹,只做你母後的丈夫,爹爹——保護你們……」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了我的眼皮上,我不知道那是我爹娘的眼淚,還是鮮血……
我想睜開眼睛看清這一切,卻已經沒有了半點力氣。
等我再醒來時,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我,
「我們勝了!」
可沒有一個人笑,他們的眼睛裏,都是痛苦和眼淚。
李盛抱著我說:「小九,沒關系,父皇母後不在了,以後八哥保護你!」
他的身後,跪著一個滿身傷痕的女子。
他們說,那就是梁國的「祥瑞」,大梁公主——沈眠。
大梁國君貪生怕死,早在我們的將士攻打到兩國邊境時,就將沈眠推了出來做替死鬼。
「願將公主——獻為貢女!」
李盛說:
「不能再打了!真的不能再打了!如今已經傷了國之根本,再打,兩國只能同歸於盡了。
「你不要怪哥哥,不要恨我沒有給父母報仇,小九……我們只能同意講和了……」
那個叫沈眠的公主,在我蘇醒的那天,被封為沈美人。
她成了兩國交好的象征,住進了大啟皇宮。
我也從那天開始,噩夢纏身。
父母、兄姐、愛人、將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我的整個夢境。
我無法住在處處充斥著父母生活痕跡的皇宮,在李盛愧疚的目光中,搬去了公主府。
我還記得,出宮那天,整個世間都是灰白色的。
明君賢後崩逝,萬家兒郎出喪,天地間一片素縞。
只有那漫天飛舞的紙錢,在半空中燃燒殆盡,從枯黃慢慢褪變成了黑灰色。
有誰?
誰在哭她們的丈夫,他們的兒子,他們的父親?
那麽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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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才一年……才一年啊!
李盛他,他怎麽敢!
怎麽敢把我母後的遺物戴在沈眠的頭上?
怎麽敢揚言要立她為後?
怎麽敢……用萬千將士性命換來的城池,當做他示愛的憑證!
在沈眠用手撫著鳳釵,把眼神移向我時,我忽然就情緒失控了。
「李盛!你該死!你該死啊!」
我拔下發間的簪子,尖叫著撲向李盛,卻被他反手扣住了手腕。
他滿眼不可置信,「李璟!你瘋了!」
一陣氣血翻湧,我猛的吐出一口血來,正眼前發黑之時,又聽殿外有人報酬。
「陛下,陳老將軍……咽氣了!」
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在滿朝文武悲戚的哭聲中,我雙膝一軟,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在住了十八年的宮殿裏,李盛沈默地靠在窗邊背對著我,任由月光把影子拉到扭曲。
我一分時不清今夕何夕,迷迷糊糊叫了聲:
「八哥。」
他的背影一僵,隨後就又驚又喜地轉過了身。
「小九,你醒了,傳太醫——」
「不必了。」
在看清他身上龍袍的一瞬間,我就徹底清醒了。
陳老將軍和薛相的慘狀恍若就在眼前。
我顫著手推開了他想要扶住我的胳膊。
李盛一楞,隨後就聽見我說:
「皇兄,你還要一意孤行嗎?」
他皺起了眉頭,臉上的兩分悅色都消失殆盡。
「小九,你怎麽還在提?朕早已經下了旨,否則今早眠兒也不會穿著皇後朝服出現。
「君無戲言,更何況,若現在否定了她的皇後身份,那眠兒的顏面何在?」
「顏面?皇兄!那是我們的仇人啊!你——」
「小九!你別說了,別說了!」
李盛急切地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不是沒有掙紮過,我嘗試過冷落她,折磨她,可她還是一點點走進了我的心……
「我愛她啊,我想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小九,你能明白嗎?你能理解嗎?」
他狀若癲狂,兩只手握著我的肩膀,越來越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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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無可忍推開了他,自己也無力地癱倒在了床榻上。
「愛?我能不能明白?能不能理解?」
我對著李盛慘然一笑,在他震驚的眼神中緩緩開口:
「今兒,是九月初六,你封後的良辰吉日!可是,如果沒有去年那場大戰,今日就是我嫁給謝玉的日子!
「那謝玉呢?我的愛人呢?他在哪兒?!」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那個十五歲就與我定下婚約的小將軍。
早在千裏外的戰場上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還記得,他抱著我從馬背上跳下時,掌心的溫度。
我也記得,他被長槍刺穿胸口時看向我的眼神。
那麽絕望,那麽愧疚,那麽的……不放心。
我的愛人,直到死去都堅定地擋在城門前,沒有後退過半步!
他李盛,有什麽資格問我懂不懂什麽是愛?
我的低泣聲,逐漸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哭喊。
李盛垂下眼去,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你、我,小九——」
他的手開始顫抖,不多時,竟手握成拳一下下砸向了他自己的太陽穴。
「小九,不能傷害、小九……」
李盛出了一頭的汗,受了刺激般,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我忍著舊傷復發的不適感,想要強撐著跟出去看看,一擡頭,卻和站在門口的沈眠對上了目光。
她的眼神很怪,帶著股濃濃的探究。
在察覺到我的視線後,給了我一個清淺的冷笑,帶著十分明顯的傲慢……
我心下驚疑不定,心臟處的痛感卻更為明顯。
幾次掙紮未果,還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是被利器在地上拖行的聲響驚醒的。
那時,燭火昏黃,可我仍舊看清了那個拖著劍一步步朝我走來的人——李盛。
他臉色慘白,雙唇也在不住顫抖,竟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皇兄?」
他並未回答,而是突然提劍朝我刺了過來。
戰場上留下的本能,讓我反應極快地側身翻滾躲了過去。
可他不依不饒,像是真的要取我性命。
「李盛!你瘋了?」
他眼神中出現了細微的掙紮,可是下一瞬,那把劍還是對準了我的胸口。
「小九,當年一戰,你也曾殺過眠兒的族親,這是你欠她的!」
千鈞一發之際,門外飛進來的兩根鋼釘,打落了李盛手中的劍。
父皇留下的親衛軍,突破重圍闖了進來。
「公主,屬下來遲!」
其中一人背著我就往外跑,其余人等則與追來的侍衛纏鬥起來。
隔著宮內昏暗的燈火,我回頭去看。
卻發現李盛站在宮道上,一言不發,怔楞地看著我們離開的方向。
我沒由來地心下一痛,不自覺抓緊了身邊人的袖子。
那名背著我的親衛軍身形一頓,只是很快他又低下頭,背著我飛檐走壁,極速往宮外跑去。
「謝將軍,這裏!」
宮門外,一行人迅速迎了上來。
在聽到他們的稱呼後,我有一瞬間的怔楞。
謝……將軍?
那個背著我的人,未做停留,而是快走兩步將我放在了馬車上。
我這才來得及看到他的正臉,帶著獠牙的鬼面遮住了半張臉。
只留下了一雙清冷又讓我倍感熟悉的眼睛。
「謝……玉?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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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緒激動地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人卻在看我一眼後,迅速低下了頭。
這眼神太過復雜,我一時沒有看懂。
隨後只見他緩緩伸手,將那鬼面從臉上摘了下來。
一張和阿玉有八分像的臉,在昏暗的月色下暴露無遺。
「長公主,臣是謝寧,您……認錯了。」
謝寧……
謝老將軍的次子,阿玉的弟弟。
一年前,謝老將軍和阿玉戰死,謝寧便自請去了邊關守城,他已經整整一年沒有回來過了。
「你、你不是在關外,怎麽突然回來了?」
謝寧深深嘆了口氣,看著我,幾次欲言又止。
「長公主,您——先休息吧,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臣慢慢跟您解釋。」
我帶著滿腹疑問,在顛簸的馬車中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卻又聽他小聲說道:
「或許,不需要解釋了……」
我一直沒有懂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三天後。
這三天裏一刻不曾停歇的馬車,終於在一個小村落停了下來。
可那馬車外的景象,卻讓我楞在了原地。
一群梁國裝扮的人,正手拿長鞭對著村子裏的老弱婦孺大打出手。
我當即氣急攻心,在去找他們拼命之前,被謝寧拉住了胳膊。
他跳下馬車,將一袋銀子遞到了那梁國人面前。
那人接過銀子,罵罵咧咧的走了。
我久久回不過神來,只能喃喃道:
「那是……梁國人?他們怎能如此大膽,在我大啟的國土上欺辱我朝百姓?」
謝寧嘆了口氣,他說,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
大概半年前,李盛忽然下旨。
說兩國如今都百廢待興,應當互通商貿,盡早解決如今的困境,隨即就放了大批梁國商隊進城。
百姓們畏懼,多次向上求告無門,只能心灰意冷,盡量躲避著他們。
原以為,只要這樣退讓一步,就能相安無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李盛越來越過分!
沒過多久,人們就發現,那些商隊裏出現了梁國的士兵……
那些梁國人行事極為猖狂,時常做出些打家劫舍、毆打百姓的事來。
可是上面的人,從來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些時日,已經逼死許多百姓了……
謝寧是在兩個月前偷偷回的京,他原想找到我商議對策,偏又得知了我病重的訊息。
他見不到我,只能先不斷聯系各方勢力,共同保護百姓。
直到前幾日,得知我進宮面聖被扣下,謝寧立馬聯絡了親衛軍,這才將我救了出來。
我把馬車裏僅剩的一些糕餅,都拿出來分給了村子裏的百姓。
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手腳並用爬到了我腳邊,撿著地上因為哄搶而散落的餅渣。
我顫著手想去扶她起來,可她條件反射般雙手抱頭趴在了地上。
「大人,我錯了,不要打我。」
細弱的,如同貓兒一樣的嗓音……
我忽然就落淚了。
「不打你,別怕,再也沒人能打你了。」
我輕柔地拍著她的背,感受著那凸起的骨頭帶給我的震撼和心痛。
一遍遍呢喃著:「不用怕,我保護你,我保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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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去看謝寧,發現他又帶上那張冰冷的鬼面。
一雙清冷的眸子裏,似是也有恨意翻湧……
我們留了下來。
謝寧說,這裏遠離皇城,卻又沒到梁國人勢力最強的地帶,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嗎?
我看著一村子草木皆兵的老弱婦孺,恨恨攥緊了拳頭。
「謝二公子,幫我做件事。」
我吩咐謝寧,拿著我的血書,回京城——聯系舊臣。
那些對大啟忠心耿耿的老臣,必定不忍心看大齊百姓受這樣的災殃。
他們,也只是少了一個能帶著他們名正言順反抗李盛的人罷了。
這是我父皇母後拼死守下的江山!
若說有這樣一個人,最有資格將李盛從帝位上拉下來,那就非我莫屬!
謝寧離開的這些日子,我一邊在村子裏躲避官兵和梁人的搜查,一邊照顧村子裏的老人孩子。
那天,我問那個瘦的脫了相的小女孩:
「冬兒,為何村子裏只有老人孩子?」
冬兒小心翼翼咬著我遞給她的饅頭,聲音細若遊絲:「爹娘和哥哥他們,都去打仗了,再也沒回來。」
那一瞬間,我的心好似跟著秋日的風,一起停住了。
深呼吸幾次,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朝廷發的糧食和錢呢?我記得明明發過的!
「一年前,還是我……還是那位長公主親自督辦的?難道沒有到你們手裏?」
「是給過一次,可是……後來梁國的人來了,把家裏的糧食都搜走了。
「爺爺帶著我和奶奶去官府要說法,縣丞大人也急得滿頭是汗,可是——
「沒過多久,那位縣丞大人就自盡了,新來的縣丞,只會和梁國人一起喝酒作樂!根本就不管我們!」
小姑娘慘白的面色中,多了一抹恨意。
她雙唇顫抖,一雙幹瘦的小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指尖泛白。
「後來,爺爺奶奶把最後一口糧食省給我,他們自己卻餓死了!
「姐姐!我一定要活下來,我要殺了那群梁國人!」
我輕輕抱住她,小聲安慰,「冬兒一定會好好長大,梁國人……姐姐會幫你打走的!」
這是我給一個七歲孩子的承諾。
在那個充斥著饑餓和恐懼的黃昏,我和冬兒勾著手指,憧憬著她長大後的人間。
可我沒想到,我失信了……
就在我說過這些話的第二天,冬兒瘦弱的小身子,被人當成破布一樣扔在了我面前。
而沈眠,帶著一隊梁軍,滿臉挑釁地看著趴在屍體上痛哭不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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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長公主認識這孩子?
「嘖嘖,那真是可惜了,方才她亂跑亂撞的,撞到本宮身上,把本宮的衣服都弄臟了呢。」
沈眠聲音帶笑,手裏握著刀一步步朝我走來。
她身後,被按在地上的一個孩子大喊:
「不是的!明明是你們一進村子就四處抓人,冬兒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怎麽可能跑著撞到你身上!」
「聒噪!殺了他!」
「不要——」
我目眥欲裂,尖叫一聲撲了過去,在侍衛的刀架在那孩子脖頸上之前,用手握住了刀刃。
看著我手上鮮紅的血順著刀刃汩汩流下,沈眠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哎呀,長公主這是做什麽?陛下看見,該心疼了呢。」
我動作一頓,順著她的目光往後看去,竟真的看見了李盛,可他正滿眼冷漠地註視著這一切。
就在我晃神之際,沈眠手裏的刀,狠狠刺進了那個孩子的胸口。
一聲痛苦的嗚咽在耳邊響起,溫熱的血瞬間灑到了我的臉上。
「啊——」
我慘叫一聲,不顧自己滿手的血,死死捂住了那孩子的傷口。
李盛站在一旁,冷聲開口:
「小九,眠兒勸了朕很久,她說願意原諒你,還肯帶人親自來尋你,只要你今日隨朕回宮,往事,朕也一概不追究了。」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感受到,掌心下脆弱的心跳,漸漸停止了……
李盛更生氣了,「李璟!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皇兄——你看,這個孩子,他死了……」
我擡起頭,直直看向李盛的眼睛,看的他一楞。
「父皇怎麽教我們的?你還記得嗎?
「愛民如子……愛民如子啊!
「可是這個孩子,他死了!你為什麽可以這麽冷漠?為什麽?!」
李盛歪了歪頭,有兩滴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
他自己都有些驚疑,難以置信的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滴。
「愛……民——」
「陛下,臣妾頭好痛啊,定是被這些刁民沖撞到了,陛下要為臣妾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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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柔柔撲進李盛懷裏,瞬間打破了他的猶豫。
「是!定是這群刁民,來人——」
「住手!」
我實在忍無可忍,反手奪過一個侍衛的刀,架在了沈眠脖子上。
「李盛,退兵!不讓你的人滾出村子,我就殺了這個妖女!」
他們似是沒有想到我會突然爆發,一群人頓時慌了手腳。
「李璟,你敢!」
李盛說著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看著他痛苦的神情,我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
「李盛,叫你的人滾出去,不然我這就割斷她的脖子!」
我逼停了李盛一群人,帶著沈眠一步步往後退。
可是,就在出村之前,我見到了恍若地獄的場景。
那些昨日還同我有說有笑的老人孩子,此刻,都成了一具具殘破不全的屍體。
小小的村口,已經被他們的屍身堵的水泄不通。
我這才反應過來,從剛才就聞到的那股濃烈血腥氣,究竟從何而來……
被我禁錮著的沈眠開始渾身發抖,她不住呢喃:「李璟,你、你冷靜,這、這不是本宮做的,是、是陛下下的令!」
可我已經快要控制不住拿刀的手,那只是一群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啊!
「沈眠,你該死!」
在李盛痛苦的嘶吼聲中,我手裏的刀,抹斷了沈眠的脖子。
他身後的侍衛一擁而上,可因為我不要命的打法,一時間竟也沒人能將我制住。
李盛目光呆滯地跪坐在地上,沈眠雙唇張張合合,我似是聽到她說:
「不可能,不會的……
「書裏的結局不是這樣的,為什麽,為什麽多出了一個活著的長公主?」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號,我有一瞬間的楞神。
隨後,一把刀在我背上留下了長長的傷口。
「小九!」
李盛一把將我扯出了戰圈,狀似瘋魔般看向了那幾個拿刀的梁兵。
「梁狗!傷我胞妹,你們找死!」
幾個梁國人本就不是真心臣服,如今沈眠一死,他們巴不得拿我和李盛的人頭回去領賞。
哪怕我和李盛奮力抵抗,還是很快被他們逼到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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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我攔著他們,你走。」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絕望過後的解脫。
我摸不清李盛這是什麽路數,略帶懷疑的打量著他。
可他就只是擦了擦臉上的血,露出一抹苦笑。
「小九,對不住,我對不住你們……所有人,都被我辜負了……
「以後,都要靠我們小九了。」
在被他往外狠推了一把後,我咬了咬牙,還是轉身跑了。
身後,李盛的悶哼聲,和我父兄死前的呢喃重合,逼得我捂住了耳朵。
可我只能往前跑,拼命跑,拼命跑……
直到,因為失血過多而眼前發黑。
直到——謝寧驚慌的呼喊聲在前方響起。
在被人扶住的那一刻,我只來得及伸手往後一指,囁嚅了一句:「村子……屠殺——」
就徹底沒了意識。
……
在看見渾身是傷的自己躺在寢宮的那一刻,我就極其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我的記憶。
算是……夢嗎?
或許也不算,這是李盛的記憶。
我和李盛,血脈雙生,自幼年起,便對對方有著極其強烈的感應。
夜間入夢,時常會從對方的視角看到一些陌生的記憶。
可惜,我從戰場回來後,這種夢境再也沒出現過了。
那,現在是?
我猜測,這就是我剛從戰場回來後的事。
身負重傷的我躺在寢宮,李盛叫來了宮裏所有的太醫。
他自己則趴在床邊,抓著我的手,一聲聲哭著叫著小九。
我忽覺心臟鈍痛,意識到,這就是當時李盛的情緒……
「陛下,梁國進獻的公主,已經帶進宮了。」
我隨著李盛的視角回頭,看到了一身傷痕的沈眠。
她低著頭,可是,嘴角卻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李盛怒極氣極,讓她跪在殿外直到我醒來。
沈眠不哭不鬧,甚至在擡眼時,看向李盛的眼神都帶著欲望和……期待。
12
我正心下猶疑,就覺身邊場景天旋地轉。
下一刻,「我」來到了沈眠的寢宮。
此時她已經被封為了沈美人,可是李盛從來不肯召她侍寢。
今日不知為何,他極為罕見地踏進了這間宮殿。
只是,還沒進門,就聽沈眠在屋內自言自語著些什麽。
「怎麽回事?那個九公主,不是死在戰場了嗎?這算偏離劇情嗎?
「我?怪我?我只不過是養成期過膩了想快點進主線,才幫著梁國開戰的呀,而且也沒有怎麽改變主線吧,該贏的也贏了,那老皇帝也死了!
「不、不過就是提前了半年,我、我也是太想見到男主了嘛,不是說好的追妻火葬場?這冷落我也受了,怎麽一直不見他追妻?
「真的?能修正劇情?那你快點啊!」
站在門邊的李盛,忽然就驚慌地捂住了額頭。
他快步朝著議政殿跑去,邊跑還邊念叨: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因為這個,我才日夜寢食難安,明明這麽恨她,卻還是不受控制般的來找她!
「不、我不要!她是仇人!是仇人!」
李盛瘋瘋癲癲跑回議政殿,先是寫了聖旨,要處死沈美人。
可是每次拿起玉璽的時候,那張聖旨都會瞬間燃成灰燼。
而身邊人皆像是看不到一般,形態自若。
他幾次嘗試,卻屢試屢敗。
最後,只能面容驚恐地扯住了貼身伺候的小太監,極力的想要同他說著什麽。
可是,所有人都只看見他雙唇張張合合,卻沒有一個人能聽得見他的話。
只有我……
我聽見他說:「殺了她!不要讓她傷害大啟的百姓,也不要傷害……我的小九!」
我隨著他的視線,慢慢低下頭,看清了他因為恐懼而顫抖的雙手。
最後,他說:「小莊,你記住,我和長公主之間,一定得是她活著!」
他不著痕跡地把一塊玉牌塞給小莊,在對方惶恐的目光中,無助地癱坐在了龍椅上。
而後,場景再三變換,我的哥哥……好似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開始不理朝政,每日想盡了一切辦法,去哄那位沈美人開心。
他為了「愛人」,再三舍棄大啟的利益,像極了一個荒淫無度的昏君。
可是……每到夜晚,他都像是有一瞬間的清明。
那個瞬間,他會痛苦地抱著頭,哭著叫父皇母後。
最激烈的那次,是他白日剛下旨放了大批梁軍進京……
夜裏,癲狂的年輕帝王,拿著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自己的脖頸。
13
可是下一瞬,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那匕首彈開。
「我」聽到,有道陌生的、極為怪異的聲音在說:
「檢測到男主意識偏離原書劇情設定,正在剝離……剝離成……剝離失……剝離成功。」
我的視角天旋地轉,徹底與李盛切割開來。
飄在半空的我,也看見了我那個躺在地上痛苦到青筋暴起,滿眼絕望的哥哥……
他說:「好痛苦……為什麽……不能死……」
我心痛到呼吸困難,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擁抱他。
可那雙手一次次穿過了他的身體……
最後,沒有實體的我,竟然流出了一滴淚。
那滴淚正正砸在了李盛的眉心。
他一怔,伸手摸上去時,發出了如同野獸悲鳴的哭聲。
「啊——」
我哭著從床上坐起,謝寧正滿面愁雲地守在我身邊。
「長公主,您終於醒了?」
可我沒有回答,就只是抓著他的胳膊,哭著問:「李盛!李盛呢?」
謝寧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他身後的人說:
「嗚嗚,長公主,陛下駕崩了!
「長公主……長公主!您快喘口氣兒,來人,快傳太醫!」
我像是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眼中,只剩下了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太監……
「小、莊?」
「是,是奴才!」
在一片人仰馬翻中,我終於得知了事情經過。
自從李盛故意放任謝寧將我帶走,沈眠就日日纏著他要親自出宮抓我。
「不行!一切的變數都是從她活著回來開始的,她一定得死!」
這是小莊聽見的,那個歷來古怪的皇後自言自語時說的話。
終於,在一個午夜,李盛緊握雙拳,答應了她的請求。
只是,在答應的同時,他對著小莊使了個不明顯的眼色……
小莊帶著李盛給他的虎符,先一步逃出了宮。
又在去找援軍的時候,遇到了被我安排去送血書的謝寧。
兩人帶著軍隊日夜兼程趕來救我,卻還是遲了一步。
等他們趕到村子裏時,只見到了李盛的屍首……
我捂著心口,猛的吐了一口血出來。
所有人都嚇壞了,謝寧更是當即就把太醫推到了我身前。
可我只擺了擺手。
「我們,回京!」
14
我安排鎮北將軍帶著軍隊,在當地清理剩余的梁軍。
又給遠在關外的將領們寫下了陳情書,囑咐他們務必守好城門。
自今日起,不許再放一個梁國人進入大啟!
如今啟朝大亂,難保梁國不會趁人之危。
當務之急,就是我親自回京穩住局面。
原以為,朝中幾位有些迂腐的老臣會反對女子為帝,到時候又免不了一番折騰。
可是……
我回京那天,滿朝文武帶著百姓們,將迎我的隊伍排到了城門口。
我踩著長長的街道,在百姓們或欣喜或悲愴的哭聲中,登基成為了大啟第一任女帝。
許是梁國也已元氣大傷,他們沒來得及趁火打劫。
而是在三個月後,才後知後覺想要在邊關破城。
可惜,那時的邊關早已固若金湯。
我派去的謝寧和鎮北將軍等人,一次次抵抗住了梁軍的攻勢。
幾次沖突下來,反倒是梁軍傷亡慘重。
而這次……他們再也沒有「天降祥瑞」了。
其實,小莊問過我,要不要把李盛的屍身也送去皇陵。
可我當時坐在那龍椅上,看著離我幾步之遙的盤龍柱,只覺得那上面仍舊滿是薛相的血……
李盛的苦衷,他的不得已,我知道,小莊知道,可是萬民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有一個生性殘暴、為情亂智的君主,逼死了為官幾十載的老臣,又險些通敵叛國葬送了整個大啟……
我該怎麽,和他們交待呢?
我嘆了口氣,「送他去公主府吧,他若孤單,過個三年五載,我也該去陪他了……」
小莊險些摔了捧著的茶,我搖頭苦笑。
我這幅身子啊,就算是能再撐三年五載,都算是造化了。
所以,我要在那之前,看見諸事平定。
我要保我的家國,保我的百姓們,百年無憂!
「小莊,陳老將軍家的那個小孫女,你派人接來了嗎?」
「今兒早上就接來了,如今在跟著太傅上學呢,您要見她嗎?」
「去看看。」
那個孩子,我記得。
獨一份兒的聰明,也有股子誌氣,像她爺爺。
倒也是個……做皇帝的好苗子。
15
我在宮裏,養養孩子養養花,偶爾……喝點藥養養自己。
就這麽,過了最安定的三年。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小莊說,謝寧給我遞了封奏折。
很簡單,他寫的是,【陛下所言之機已到,臣,懇請示下!】
於是,在那個平平無奇的早朝,我說:
「嘖,梁國狗賊亡我之心不死,眾愛卿,你們覺得,我們是現在拼一把永除後患!
「還是——把這個問題留給我們的子孫後代去解決更好呢?」
短暫的平靜過後,新舊兩派朝臣罕見地達成了一致:幹他們!
我把這三個字,原封不動送給了謝寧。
三個月後,首次有戰報傳來。
【幸不辱命。】
我握著那封奏折,久久未曾言語。
原來……也不是天崩一樣的死局啊。
當初,若沒有那位天外來的「祥瑞」,或許,我們兩國都不至於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吧。
「咳咳——」
「陛下,今兒又沒喝藥啊?」
「胡說!朕惜命得很,一天喝三碗!」
我正和小莊鬥智鬥勇,外面就有人傳話。
「謝將軍還朝啦,還、還帶來了一位……一位……」
「嗯?一位什麽?」
當我看見謝寧黑著張臉,將那位梁國王子扔到我腳邊時,我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陛下,梁國狗、咳,梁國君主說,要將唯一的王子獻給陛下。」
文武百官都覺得這場景也太熟悉了,一個個眼巴巴盯著我,生怕我色令智昏。
我一時無言以對,剛想讓他滾,就聽見——
那道在李盛記憶中存在過的奇怪聲音,又出現了,它說:
「快,快示好,只要她肯將你留在身邊,我就能慢慢侵蝕她的思想,讓她變成你的狗,到時候,整個大啟的氣運就都是我們的了!」
那位王子戰戰兢兢擡起頭,給了我一個令人惡寒的媚眼。
在百官緊張到大氣都不敢出的時候,我猛然拔出了謝寧的劍,一劍刺穿了那位王子的心臟。
一片血色朦朧中,有個白色的光團,自他胸口消散。
原來,在心臟裏啊。
難怪抹了沈眠的脖子,都還是讓它跑了……
真好,不管這鬼東西是什麽,它再也不能禍害我的大啟了。
只是,在一陣「陛下英明」的馬屁聲中,我一口血吐在了大殿上。
緊接著,就是這幾年再熟悉不過的黑暗。
16
我好像,很久沒有完全清醒過了……
總是睡睡醒醒,而睡著的時候,總比醒著的多。
偶爾,我會聽見小莊低聲的啜泣。
偶爾,是謝寧發顫的呼吸聲……
他似乎覺得是宮裏的太醫們太過死板,竟然開始從各地找尋名醫送進宮來。
那群老頭兒的嘆息聲和告罪聲,擾的我不得安眠。
於是,我在難得清醒的時候,拽住了看我一眼就想跑的謝寧。
「我說,謝將軍,你真的很閑吶!
「實在不行,你回家種地吧,不要折騰朕了,怎麽樣?」
那位曾和我出生入死的少年將軍,似是早就哭紅了眼睛。
他靜靜瞪了我許久,才甕聲甕氣地說:
「陛下,臣、我,我舍不得您,您別走。」
「可是,謝寧啊,我也有舍不得的人,我也有思念的人,而恰好——他們都已經走了。」
那人又低下了頭,他不想被我看穿情緒的時候,就總是這樣……
我也會想,是把話說的太重了嗎?
可是,他那樣的心意,我是註定沒有辦法接受的。
我既沒有那樣的時間,也沒有那樣的……心。
我的心,我能愛一個人的心,早在四年前的戰場,就跟著謝玉一起死去了。
最後,我像長輩一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謝寧,我再自私一些,請你,幫我護著大啟,好不好?」
少年的頭微微點動,我終於安心。
閉上眼睛時,才驚覺,那些我愛的人,已經等我許久了。
番外:小莊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天吶。
宮裏真熱鬧啊。
真可惜,我太老了,已經沒有力氣,扶著這位新皇登上皇位了。
她昨兒還同我開玩笑,說,我伺候過三位陛下,也算是三朝元老呢。
我就只是低著頭笑,沒有臉應聲,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
我的第一位主子,吩咐給我的事,是要我保護好小璟長公主。
我沒有做好。
那位活潑開朗的小公主,長成了後來殫精竭慮的陛下。
又在花一樣的年紀雕零了……
許多個夜晚,我都因為她的離世而哭著醒來。
想想她人生最後的幾年,真的,好苦啊。
我的……陛下啊!
不過,您知道嗎?
您吩咐我的事,我可是做到了!
我按照您的吩咐,將遺詔公布於天下,扶持陳老將軍家的小孫女,登上了皇位。
那也是一位好陛下啊,勤勤懇懇五十年,把大啟治理的井井有條。
您看人的眼光啊,真準。
我走了幾步路,就扶著宮墻喘息。
身後的小太監要來扶我,被我笑著拒絕了。
我已經求了新皇,懇求她放我出宮。
我要去……那座埋葬著我兩位主子的公主府。
聽說,那位鎮守關外五十年的謝老將軍也在不久前還朝,自請去公主府守大門了……
這,怎麽連我的活都搶?
我無奈搖頭,隨後又不自覺笑了出來。
好!真好啊!
老將軍安心養老,豈不是說明國泰民安?
那就好,那……也不枉,幾十年前死了那麽多的將士們吶!
我擡頭看天,沒有半分陰霾。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