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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姐姐我想家了,哥哥什麽時候才能來接我?」朵兒愛粘著我,晚上也要與我同睡。
借著朵兒的光,我從大通鋪換到了間小小的屋子。門口有匪寇守著,只要沒有逃跑的念頭,生活品質直線上升。
「朵兒乖,應該快了。所以朵兒要乖乖吃飯,這樣等你哥哥來接你時,才不會因為你瘦了而擔心,好不好?」朵兒其實很乖,很好哄。能看得出是一個被愛包圍長大的孩子。
給小丫頭換好寢衣,摟在懷裏香香軟軟的。唱著曾經哄宋辰熙的
歌謠,腦海裏兩個孩子的臉不斷轉換。
8
太子府的後院真大啊,那是我從沒見過的奢華。
太子府的後院真小啊,四四方方的院子困住我的人生。
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到寶兒。他成了皇太孫,威嚴的皇上、高貴的皇後、復寵的貴妃、博學的夫子……有許許多多的人在等他,我是其中最不重要的那個。
進了這朱紅色的府門,我從寶兒的生母,變成了沒名沒分的尷尬。
沒人在意我的處境。
貴妃不曾正眼瞧我,她說我是爬床的下賤貨,汙了她金貴的皇子。可我最初遇見的是差點死在床上、一無所有的癱子。
我見過宋彥禎最落魄的模樣,即使落難,曾經京都最俊美的男子依舊輕易讓我心動,從報恩到相許,一切順理成章。
他說會對我好,我信了。一方三尺的紅布做了蓋頭,兩根紅燭,雖沒有高堂,卻也是正經拜過天地的夫與妻。
是我用自己的雙手掙錢養活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兒子與孫子。
可見風使舵的仆人、趾高氣揚的嬤嬤,磋磨人的手段讓我苦不堪言,我再也不想在酷暑的太陽下站規矩,不想整個下午半俯著身體練習敬茶,還有那些以學習禮儀為由硬逼著我吃下去的一盤盤糕點……
我不敢反抗,咽下所有怨言。
在宋彥禎一次次冷眼旁觀中,我快速地認清現實。我從最開始希望的夫妻恩愛,到現在只盼安穩度日,也不過才用去半年時間。
可對很多人來說,我的存在就是礙眼。
9
我在安靜的夜晚突然驚醒,冷汗早已浸透背後的衣衫,直覺告訴我屋裏有第三人存在。
自從被看清樣貌,水匪看我的眼神越來越露骨,若不是因為朵兒粘著我,我早已清白不保。
暫時沒有想到脫身的辦法,只得對一切更加警覺。
可我揮出去的手被輕松制住,一直藏在枕頭下防身的剪刀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連呼救聲都被一只大手輕易捂在喉嚨裏。我像一條在案板上無力的魚。
朵兒被我掙紮時撞到,揉著睡眼惺忪的眸子叫我:「晚娘姐姐。」又扭頭叫了聲:「哥哥。」
被朵兒的聲音喚回理智,耳邊是屬於男性低沈的聲音:「我是朵兒的哥哥,我放開,你不要叫。」
感覺到我不再掙紮,男子松開壓制我的動作,但神情依舊戒備。
我慢慢平緩自己的呼吸,因恐懼而發昏的頭腦漸漸冷卻,適應片刻才看清對面已經被朵兒摟住脖子的男子。
視窗灑落的月光勾畫出男子高大的身軀,五官輪廓很硬朗,不同於京都閨秀喜歡的俊美,更像是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將軍,透著生人勿近的冷。
見男子專心哄著懷裏的朵兒並不曾多看我一眼,我趕緊攏好剛剛有些散亂的衣襟。思索是否要借這個機會求一條生路。
10
「哥哥,你是來接朵兒的嗎?那你把晚娘姐姐也帶走好不好?」小姑娘湊在耳朵旁小小聲地撒嬌。
男子瞥過來的眼神裏多了審視。
「哥哥,你不要兇姐姐,你說過,人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以前在那個很大的府裏就是姐姐幫的我,在這裏也是姐姐一直照顧我。我們得報恩對不對?」朵兒一點都不怕哥哥的兇臉,還一本正經地講著以前聽過的道理。
靠著身後床柱不敢輕舉妄動,也沒有任何可以談判的條件,我又一次站在只能被決定命運的岔路口。
燕星澤有很多種解決現在問題的辦法,最簡單可以直接弄暈兩個人,以他的身手安全帶走朵兒並不難。
他雖是不想毀了朵兒的價值觀,但一切都得在保證妹妹安全的權衡之下。
11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房間裏除了我自己,已經再無第二人。
按壓著因為緊張而痙攣痛的胃部,我沖著床頂無奈地苦笑。
我不知道男人是否會如他所言帶人來救我,可除了賭一把,我面前也只剩死路。
起床、洗漱、枕頭塞進被子裏裝成朵兒的模樣,出門為漿洗的衣物打水。
我祈禱守衛不會發現我的異常,我希望偷偷抹在水桶壁上的軟骨散,真的能如男子所說強力到投入井中還能起到效果。
把袖子裏的藥包用完,胃部的抽痛已經無法讓我繼續。
從廚房端了兩碗粥和兩個饅頭回到房裏,拖過桌子死死抵在門上。我除了能讓自己做一個飽死鬼,其他的一切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
可我真的害怕,我害怕任何一個環節出錯,我怕我不夠資格活著。
我不敢繼續擔憂,為了轉移註意力,我只能邊吃飯邊開始回想我的過去。
如同朵兒所說,我在以前見過她。
12
貴妃為宋彥禎挑選的妻子是左相的嫡女蘇玥。
不過我想宋彥禎應該也是願意的。
我很喜歡在瓊州的生活,卻忘了宋彥禎只是落難的龍,他不會願意永遠跟我困在淺灘。
在那一份份送往京都的密信、一位位前來拜訪的貴人中,我曾見到過蘇玥與蘇相。
而如今,即使蘇玥還未入府,我也必須跪著給她行禮。
許是京都的貴人都有兩副面孔,蘇玥是,貴妃也是,我又何德何能得以見到她們真實的惡毒。
我曾找過宋彥禎求助,可宋彥禎只會說我,「不懂規矩」「無理取鬧」「忍忍」……
人心都是肉長的,傷口多了,就不奢望了。
我以為沒了丈夫,孩子能是我的依靠。可回到京都後,寶兒不再是我的寶兒,他已經是皇太孫宋辰熙。
「娘,今天蘇玥姨姨給我買了好多糕點,可好吃了。」
「娘,蘇玥姨姨畫的牡丹可漂亮了。」
「娘,晚飯我不吃了,蘇玥姨姨要帶我去吃醉仙樓。」
「娘……」
「你什麽都不會,我要蘇玥姨姨做我的娘。」
「我不要你,你就是奴才,你不配做我的娘。如果蘇玥姨姨做我的娘,就不會再有人嘲笑我的出身。」
……
原來血脈骨肉的話才是最傷人的刀。
丞相嫡女蘇玥的出現,只用六個月就打破我編織了六年的美夢。我丈夫喜歡她的聰明才智,我兒子喜歡她的高貴典雅。
我熬夜縫制的香囊被寶兒一臉嫌棄扔在地上,黑色料子上鞋印清晰得刺眼,連那鞋底的花紋都不是我縫制的圖案。
13
搬到王府最偏僻的院子,一點點清空荒草,用頭上的素釵與灑掃婆子換了些菜種。
松土、澆水、捉蟲,在這冰冷的四方天中,我努力找尋心裏的依靠,我想離開,可我怕得不敢再多想。
慢慢就認了命。
我不出院門,不過問府中事,安靜地活著。
「徐姨娘,太子喚你去宴廳,你快跟我走吧。」分給我的小桃向來愛躲懶,若不是真有急事也不會管我死活。
途經花園時遇到了迷路的燕星朵,漂亮的小姑娘站在花叢中,像是花中精靈。
我與朵兒是順路同行的偶遇,只是她見到了家人,而等待我的是漫天的惡意。
要弄死我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貴妃說我故意跑到賓客前露臉,是為了要挾宋彥禎給名分。
小桃跪在地上嘭嘭磕頭,求太子饒過她沒有看牢我的失職。
蘇玥坐在一旁用帕子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宋辰熙圍在蘇玥身邊滿臉心疼,轉身卻厭惡地大罵我惡毒。
亂糟糟的一片,我辯解的聲音無力到可笑,我是一屋人中的焦點,可好像沒有一個人想讓我活。
宋彥禎沒有說話,臨走時砸碎了手邊的茶杯,飛散的瓷片劃過我的手臂。
之後屋裏的人陸陸續續都走了,沒人喚我起身,卻有仆從一直監督我是否跪地恭敬。
跪在主院的第三天。
五歲的宋辰熙把放妾書遞給我,這個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眼裏對我一如既往地厭惡:「我求父親饒你一命,算是還你的生恩。你走吧,父親讓我告訴你,以後我們不再有關系。」
惶恐哭求的情緒,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歸於平靜。
除了認命,我撼動不了任何人的決定。
14
我是在一家客棧的床上清醒的,昏迷前只記得疼到痙攣的胃,對匪寨裏的騷亂沒有多少印象。
守在床邊的朵兒像是學舌的漂亮如麗給我講她哥哥的英勇事跡,若是全信,那她哥哥得是下凡的大聖悟空。
不過也能聽出大概。軟骨散起到些作用,另外一半匪徒也在官府圍剿下乖乖投降。
因著準備充足,被劫的平民得以保全,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傷亡,我也算是立了功。
知道我無所去處,燕星澤準我用這功勞換取與他們去塞北後的人身安全。
15
一路北上,不同於瓊州東北方天寒地凍的冷,欒城是貼近西北的草原與雪山相融。
一群人騎馬、坐車,在十日後抵達。
燕府門口,燕家老太君帶著一眾親屬翹首等待。
親人團聚的喜悅,讓我這個外人有些局促。
「你便是朵兒的恩人吧。真是個好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在府中住下。」燕老太君拉著我的手,語氣很是柔善。
「老夫人您客氣了,若不是因為朵兒我也不會得救。實在不敢入
府叨擾。」難得與燕星澤換來一份人情,自是要留到以後保命時使用。
我回身去拿放在馬車角落的包袱。趁著天色尚早,得先尋到客棧落腳。
朵兒抱著我的手臂,不由分說拉著往府裏走:「晚娘姐姐,快走快走,朵兒帶你去看我藏的寶貝。」
小孩子與大人比雖沒有多大的力氣,可也不好真用力掙脫。我偷偷看了看眾人的表情,見面上只有愉悅的笑容,才稍稍收起惶恐。
在太子府的日子裏,為了讓自己少受罪,我學會些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會在下意識先去觀察對方的表情。
燕府的晚餐很豐盛,夜裏住在為我新收拾出來的院子,有種被尊重的幸福感。
16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接連幾日每天早出晚歸,很快透過牙行在城門附近買了處小院。
簡單置辦些用品,我在欒城有了只屬於自己的家。
看著官府蓋在房契上的紅印,和只剩一百五十兩的銀子,一時也說不上來自己是高興還是難過。
不用在意別人的喜好,園中桃樹下紮上個秋千,養了一只叫阿黃的小狗。
搬家那日,燕星澤帶著朵兒一起陪我放了一串鞭炮。
在「劈啪」的聲響裏,我開始新的生活。
17
半個月後,我在家附近盤下間很小的鋪面,擺攤賣餛飩。
欒城接壤塞北,與匈奴人摩擦不斷,每次戰爭都伴隨著士兵的犧牲。在這裏,沒有那些對女子的教條,給了很多寡婦養活自己的機會。
周圍都有女子謀生,我的餛飩攤混在其中也不顯得突兀。
小本買賣薄利多銷,好在我的手藝不錯,慢慢也積攢不少回頭客。
當初為了安全,把家和鋪面都選的離近城門布防的位置。
現如今,見到剛剛下值的燕星澤,便覺得比起長衫,浴血殺敵的少年將軍更適合鎧甲。
燕家三代都駐守在邊境,燕星澤述職返回途中丟了妹妹,才會與我相識。
「還是老規矩,吃一碗餛飩,帶兩碗?」我笑著與燕星澤打招呼。接觸得多了,我沒有最開始那般懼怕他。
「嗯。帶給朵兒和祖母。」
知道他向來話少,也不強求與他交談。手中忙著自己的活計。
日子平凡又安逸。
我已經很少再去回憶曾經的時光,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把過去分出去的愛都留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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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過自己會離戰場這麽近。
瓊州雖也靠近邊界,但那幾年除了偶爾的小摩擦,日子還算安穩。
萬籟俱寂的夜晚,城門上急切敲打起外敵來犯的鼓聲,每一聲都砸得人心惶惶。
匆匆集合而來的士兵奔上城樓。燃燒的火把照亮夜空。
一夜的寂靜,空氣中都有肅殺的緊張感,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情緒下休息,連看家護院的狗也蜷縮起身子小聲嗚咽。
天亮後,膽大的漢子前去打探,守城兵士閉口不言,只是今日沒有按時開啟的城門,已算告知局勢。
許是經歷過多次,城中百姓也有自己的應對之策。漢子們把落石搬上城墻,女子抱緊孩子躲在屋中鎖好門窗。
大家各自忙碌。
臨近晌午,萬馬奔騰,踏得大地隨之顫抖。
匈奴五萬大軍壓境。
燃起的狼煙與守城兩萬戰士,便是欒城活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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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要堅持,可人數上的差距太大,不斷被擡下來的士兵和空氣中的血腥味,堆疊成越來越大的恐懼。
我不想死。
我知道自己沒有厲害的本事,可我不能一直躲在屋子裏等著。我不想如以前一樣,只能等著別人決定我的命運,我想靠自己試試,即使作用不大。
用力扇了自己兩巴掌,疼痛讓慌亂的思緒得以平緩。
我會劈柴做飯、會縫衣刺繡……我想不出自己在此刻能做什麽,但我想我一定能有用處。
深深呼吸,開啟門,往前跑。
我去詢問所有碰到的人需不需要我幫助。
有些人不信我,有些人不理我。
躺在地上哀號的傷員,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眼前一片亂糟糟,等我再回過神時,已經跟在一位老者身後給傷員做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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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第二天的朝陽,五十裏外宣城的援軍趕到,與欒城前後夾擊大敗匈奴。
一天一夜的奮戰,帶走了很多條鮮活生命,城中百姓為大難不死哭泣,傷兵營中滿是痛苦哀號的聲音。
與老者分開,拖著沈重的雙腿回到家中。
洗去滿身血汙,癱倒在床,與身體上的疲累不同,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敞亮。
其實未成婚前,我也有自己的自信明媚。與宋彥禎一起後,在他的比較下,我越來越自卑。我用自己適應生存的能力去與世家大族矯養的小姐比拼規矩、禮儀、琴棋書畫,本就不是對等。
想法窄了,把自己困在無法回旋的余地。
可如今,我能靠自己養活自己,能幫忙包紮傷員,我也有比她們厲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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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時的緊張歸於平靜,欒城慢慢恢復往昔熱鬧。
一個半月後,城中舉行超度法會。
與京都的莊嚴肅穆不同,欒城的法會更像是廟會。大家穿上新衣閑遊,在河中放入祈願的花燈。說這樣是為了讓往生的人感受到幸福,無牽無掛地投胎。
朵兒央著我閉店陪她同遊,只是見面才知燕星澤會一同前往。
街道兩側懸掛著彩色燈籠,各種商販叫賣貨物,熙熙攘攘的人群,沖淡悲傷。
燕星澤把買到的糖人遞給我,我不大好意思吃這種孩童的零食,拿在手裏有些羞。
「晚娘姐姐你快吃,可好吃了。」朵兒捧著自己的糖人,眉眼彎彎。
「謝謝。」淺淺吃了些,確實好吃。
之後,燕星澤給朵兒買零食時,總會給我捎上一份。
等走到河邊,燕星澤兩只手拎著滿滿的包裹,有個商販機靈,把兩包蘇子糖系在一起,掛在燕星澤脖子上。
配上燕星澤一張不變的冷臉,畫面極不協調,逗得我與朵兒大笑
連連。燕星澤好似被感染,也微微勾起唇角。
三盞河燈隨風飄走,我們相視而笑,沒有去打探彼此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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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桃花開了又落,我能很熟練地采集花瓣,烤制成桃花餅。
朵兒從小奶娃娃,長成七歲的小姑娘,而我也已經二十六歲。
時間就像三月的微風,不曾註意,卻已擦身而過。
「晚娘姐姐,今年開了這麽多桃花,你可得給我多做些桃花餅。」朵兒一邊在樹下收攏我打下的花瓣,一邊惦記她的吃食,已經褪下嬰兒肥的小臉還是肉乎乎的橢圓。
我笑著打趣這個饞嘴的丫頭,沒留神腳下,身體下墜時再反應已是有些來不及,只得在心裏慶幸桃樹不高,在家休養幾天就能好。
死死閉緊雙眼,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後背感受到的觸感很是溫熱。
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被燕星澤抱在懷中,一旁的燕星朵捂著小嘴雙眼晶亮。
臉上火燒火燎地燙,掙紮落地,低著頭實在不敢與人對視,看看腳下有沒有能供我鉆進去的螞蟻洞。
燕星澤沒難為我,道了聲小心便離開院子。
鬼精靈的朵兒,笑得如同吃了蜜的花貓:「晚娘姐姐,我哥哥會不會是喜歡你啊,你掉下來,可把我哥急壞了,臉都白了幾度。」
「別瞎說。」我攆過去要捂上朵兒的嘴。
可這丫頭不但躲,小嘴還叭叭地說個沒完:「我沒瞎說,剛才你沒看見,我哥笑得可不值錢了……」
小院裏屬於兩個女子的笑鬧聲,伴著桃花香氣飄散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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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州遠離京都,關於宋彥禎的訊息還是燕星澤告訴我的。一場爭奪終落空。
我一時也說不出自己的想法,有些對仇人得報應的爽快,又有些對親人受難的擔憂,可最終這些淡淡的情緒也都歸於平靜。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自己對宋家父子來說並不重要,但對方若與我同是平頭百姓,要好過他們位高權重。
送走燕星澤,桃樹下的秋千悠悠蕩著,陪我想了很久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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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一個很平常的午後,宋辰熙站在鋪子門外開口喚我。
記憶深處的聲音驚掉我手中剛剛煮好的餛飩,濺起的熱水燙傷手背,疼得我下意識抽回手。
燕星澤反應很快,檢視傷勢幫忙上藥,動作一氣呵成。
燙傷藥的刺痛喚回我慌亂的情緒,門口站著的一大一小正是宋彥禎與宋辰熙。
「你在幹什麽,趕緊放手。」宋彥禎大步上前,想要甩開燕星澤,但用了力氣也沒讓燕星澤停下包紮的動作。
直到確認我並無其他不妥,燕星澤才又守禮地向後退開一步。
我看向宋彥禎欲要噴火的眸子,對這如同丈夫捉奸當場的表情不作評價:「你們來做什麽?」
「晚娘,我們來尋你,我和辰熙都很想你。」沒了錦緞玉器,宋彥禎好似又變回在瓊州時的謙遜模樣。
「娘,寶兒很想你,娘,寶兒錯了,你原諒寶兒吧……」已經八歲的宋辰熙撲上來抱著母親的雙腿。聞著熟悉的味道,想到嫡母拋下他和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和一路顛沛流離的辛苦,心中委屈泛濫成災,眼淚大顆大顆滴落。
孩子號啕的聲音刺穿耳膜,我低頭看著我曾經的寶兒,現在除了覺得吵,沒有什麽心疼的情緒。
我把宋辰熙拽開,不顧他的哭鬧把他推回宋彥禎身邊。「公子,當時逼我走的時候說過些什麽,我想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我們之間沒有關系了,所以請不要耽誤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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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把話說得很清楚,也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
可宋家父子卻每天都來店裏,被我拒絕幫忙後,便開始坐在角落看著我。
因宋辰熙要跟在我身邊,而推倒朵兒還大喊大鬧時,我突然不懂曾經他們控制我的教養禮儀,是不是只為了讓他們站在高位凸顯優越感。
在他們來之前,我或許還對曾經的過往有些耿耿於懷,可現如今
的纏結模樣卻讓我只剩厭煩。
宋辰熙其實很像宋彥禎,只是宋彥禎會用謙和的外表隱藏,宋辰熙卻是兩人真實的表現,都一樣地自私和利己。
我並不相信他們真的有多思念我,不過是因為大家都處在底層後,我再次出現在他們的選項裏。
而我畢竟是宋辰熙的生母,能更加方便控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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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兒哭著來找我,說燕星澤被刺殺,已經昏迷時,我的腦子是蒙的。
高大威猛的男子現如今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是我從沒有見過的脆弱。
守城主將昏迷不醒,燕老太君封鎖訊息,全力救治。
可一撥撥的大夫搖頭不語,大家的心也越來越沈。
「燕老夫人,實在不行,死馬當活馬醫,沖喜試試吧。」燕老夫人身旁的嬤嬤提議道。
「這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而且這不是害人家姑娘
嗎……」老夫人用帕子擦拭眼角,平日攏好的發絲微微松散幾縷。
這種時候,不能走漏訊息,以免引起恐慌。
「老夫人,你看我能沖喜嗎?」心裏難受得厲害,像是有把刀在剜著疼。
「你當真願意?孩子你別難為自己,若燕星澤醒不過來,你可是要守寡的。」燕老夫人拉著我的手,眼中有心疼和期待。
堅定地點頭,也為了安老人家的心。「我喜歡燕星澤,所以我當真願意嫁他,只是您也知道我的身份,怕是不夠配他。」
本領過人的少年將軍,大把閨女可選,與曾經被旁人休棄的妾氏確實不搭。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我雖已自強,但身份上的差距還是讓我自卑。
老夫人讓眾人散去,拉著我的手走到床邊,原本悲傷的情緒此刻笑得揶揄:「行了,別偷著樂了,趕緊起來跟你未來媳婦聊聊吧。」
我還沒完全理解老人家的話,就見原本一臉死氣的燕星澤從床上坐起身,沖著我笑得一臉憨傻。
平日裏不大善言的人,倒也能給我解釋出一切的緣由。
雖是在用計試探我的心意,但能感受到燕家人對我的在意和燕星澤捧給我的真心。
既然心意相通,婚事便也順利定下。
27
我從自己的院子出嫁,朵兒拉著我又哭又笑:
「晚娘姐姐,我不舍得你嫁人,嗚嗚……不對,你嫁給我哥,你以後就是我嫂子了,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太好了……」
因頭一次穿婚服的緊張感也被朵兒鬧沒了。
全福婆婆幫著梳頭上妝,鏡中人面上有對未來滿滿的期待。
婚禮沒有大操大辦,但大紅色的八擡大轎實實在在繞了欒城一圈。
聽著喜婆的指示一步步進行流程,拜天地高堂和夫妻,禮成後滿院子都是熱熱鬧鬧祝福的聲音。
我坐在婚床上等待我的丈夫。
帶著酒氣的親吻落下。
一夜荒唐,破曉晨光。
宋彥禎番外
1
我不喜歡徐晚娘,毫無學識,身材與模樣甚至比不上太子府裏最末等的妾氏。
若在京都,我不會多看她一眼。可我現在廢了腿,躺在瓊州臟汙的床上等死。
我需要她,她能劈柴做飯,能賺錢幫我治腿。只需付出一點點的甜頭,得到的報酬太高。
當我在為能翻案回到京都殫精竭慮時,她只會考慮為什麽我晚飯少吃了半碗。
這個女人又傻又蠢。
2
皇家孩子,能活下來的,最先就要學會算計人心。
徐晚娘不屬於這個圈層,外來者必然要受到磋磨和針對。可那又如何?
我不會為了維護她而讓助力我的人不高興,也沒時間去整治下人為她出氣。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在爭奪權利的路上,她什麽都不是。
走就走吧,無用之人,留之無用。
3
後來,在夜深人靜時,我會想,若是自己沒有出現在湖心亭該有多好,那樣我可以自欺欺人一輩子。
朝廷上,皇位的爭奪越來越激烈,無數豺狼虎豹蟄伏,都在等待給予對方必死的一擊。
蘇玥不愧是世家培養的嫡小姐,娘家能在朝堂上提供幫襯,治家也是好手。
我閑來打算去湖心亭吹吹風,與灑掃婆子擦肩時,無意瞥到那支素釵。
來龍去脈很好查,徐婉娘用我送她的這支釵換了幾包菜種。
看著這只我唯一送給徐晚娘當禮物的素釵安靜地躺在手心,蒙塵的記憶好像發了光,那些相處的畫面,她的好,充滿腦海。
我想她了。
想她對我實打實地好,而不是現在所有人都在計算得失的付出。
4
徐晚娘太普通了,普通到毫無特色,派出去的暗衛如同大海撈針。
最後得到的訊息是她可能在欒城。
可我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去查微不足道的她,朝堂爭鬥已經接近尾聲,不成功便成仁,我召回所有的人手,奮力爭奪。
棋差一著,一切落幕。
在天牢裏被逼簽下和離書,蘇玥不愧是京都閨女,離開前都沒有墮了風範。不管宋辰熙如何號叫哭喊,他的這個嫡母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奪位死傷太多人,我那假仁假義的六皇弟為了新君名聲,沒有殺我,貶為庶人移出玉牒。
京都城外,我決定帶著宋辰熙趕往欒城。
5
與徐晚娘的相見,沒有任何感人的情節。
她不在意我與宋辰熙。
她的身邊出現了其他男人。男人更了解男人,我不怕,我可以競爭,有宋辰熙,我有更大的贏面。
可我輸得太快太徹底。
被提前安排在身邊的兵士捂住嘴,眼睜睜看著大紅花轎從眼前過。
這一刻,我好像真的失去了全部。
我錯了嗎?
不,我沒錯。
曾經我沒錯,現在我也沒錯。
燕星澤番外:
1
我見過徐婉娘很多面。
她很膽大,敢在水匪窩裏下軟骨散;她懂分寸,沒有仗著對朵兒的恩情討價還價;她有很強的適應力,自己一個人也能把生活過得簡單充實……
她很遲鈍,看不到我對她的心意。
我也說不上來是何時開始在意她,最深刻的記憶是匈奴退兵後,例行巡視傷兵營,看到她滿身血汙在救治傷員,整個人像在發光。
2
夜裏祖母喚我過去,我以為還是勸我娶妻,有些心不在焉。
祖母指了下首位置讓我坐:「跟祖母說個實話,是不是中意晚娘?」
待我坐下,祖母問得直截了當,毫無鋪墊,讓我一時亂了分寸。
「祖母,你……」
祖母擺了擺手,笑得一臉揶揄:「行了,你這見天地陪著朵兒去找晚娘,我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思?」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堅定地點頭:「孫兒心儀她,只是她的情況您也知道,她可能沒有這個想法……」
「好了,明白你的心意就行,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我只當這是祖孫的閑談,沒承想祖母竟真的有辦法。
雖有些騙婚的嫌疑,但聽到晚娘說心悅我的時候,比打了勝仗還開心。
我愛慕多年的姑娘,此後余生,我們一生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