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六一居士)
我小心翼翼下了水,水底下都是鵝卵石。
老周向我遊過來,當我進入較深處,他一把將我抱住。
我們都失去重心,跌進水裏,很突然。我沒做呼吸好,老周又不肯放手,以致我喝了幾口水,嗆鼻子。
待老周松手,我浮出水來,我一陣急促咳嗽。
「兒子,你不會遊泳?」老周抱著我,笑話我。
「會呀。」我難受中。
「我看你不像會,要不要我教你。」
「好呀。」
我廣東長大,家裏旁邊就是個池塘,很小我就學會了遊泳。不過,我樂意老周為我做任何事。老周把我拖至深潭中央,我們都夠不著腳。
「其實遊泳,就是熟悉水性,水是有浮力的,我們要在運動中掌握平衡。你試下,手腳運動起來。」
老周說完,慢慢放開我的身體。今天我要狡猾一回。我刻意掙紮,表現緊張,人失去平衡,將要沈下去。
「爸,救我!」我沖奧斯卡影帝去。
老周就在我旁邊,用力撐了我一把,讓我不至於沈入水裏。
「別緊張,利用你的智商,緊張只會使人愚笨,知道嗎。你放輕松。」說完,老周又放開我。
此刻,我感覺很甜蜜。記得小時候,同齡人都是父親教遊泳的,而我是母親一邊看著,自個孤零零地學。
那時的我憧憬著有一天,一個父親般的家夥陪著我,教導我學習。這種埋藏心裏的希望,對父愛的饑渴,會不時被周演給補一針。
接下來,我四肢展開活動,在抵抗水中獲得浮力。
「爸,是這樣嗎?」我覺得自己真的很虛偽,這個時候就想一直喊他爸。
「對,學得蠻快。」
「那也是老師教得好吧。」
「別得意,動作還是沒掌握好,醜死了。」
「那你教我不就行了,什麽狗子式,蛙式,蝶式,仰式,捷泳。」
「好,我都教你,就怕你沒興趣。」
話說,遊泳這門技術老周比我有學問。
我以為他也是三腳貓功夫,沒想到他做動作示範時,技術嫻熟,肢體協調,動作規範。看他示範,讓我覺得選手在比賽。今天,我又被老周征服了一程。
後來,我懂水性還是被老周洞察到。為了增加趣味性,我們玩起潛水比賽,看水誰更能憋氣。我們雙手相互握住,深呼吸,然後一同潛入水裏。誰先浮上來,誰輸。
第一回合,老周輸了。
「不算,剛才我沒調整好呼吸,我不會輸。」
我不說話,笑笑,按他的要求,再來一次比賽。而結果,還不到一分鐘,他又首先浮上來。
「我怎麽會輸給你,不可能。」老周納悶,似乎在我面前他不可能輸。
「我就贏你一兩秒,你也不差,我們打平。」
我話似乎有煽動性,老周還要跟我比。這次他休息了蠻長時間。
「再來。」老周喊。
「這次我要提意見。」
「啥意見?」
「不如這樣,我們抱著比賽吧,一起沈下去。」
「好呀!」老周欣喜。
當我抱著他,重重沈入水裏,我真不想起來,永久居留。
那感覺,我們兩人就像活在地球之外,沒有煩惱,只有彼此的心跳聲,和眼神交流。
後來,經朋友介紹,我看了呂克貝松的【碧海藍天】。很愛這片子,每看一回,我的眼淚就漫溢一回。
最後回合,我假裝輸了。
其實經常運動的我,肺活量以及心臟功能都蠻好的。老周體積大,人已中年,體能確實不如我,哪怕他懂技巧。
不過,我的認輸,能讓他贏了洋洋得意,讓我也能分一羹愉悅。
老周燦爛一笑,勾住了我的心,我主動親老周。他還在咯咯笑,不過他好像很懂我心裏,見我主動吻他,他配合我,讓我掌握主動。
外遊回來,我腦裏只有快樂的片段,只有周演,無其他人,無煩惱。
快樂時光永遠嫌短,又到了天黑,又到告別的時光。
周演送我到雜誌社。我們站在街中,他將我輕輕擁抱,拍一下。然後松開,老周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回去。
我見他回車上,慢慢走進小區,不過每幾秒就回頭看他一遍。
他掛擋踩油門,我們距離逐漸拉大,這時趕緊轉身把眼淚擦。不過,我沒覺得丟人,那是道別的辛酸,更是幸福的眼淚。
這樣美好的一天,不正實作了我多年的夢想。
雜誌社院子的門口,本來有個保安亭,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被棄置。最近那裏路燈壞掉,黑森森一片讓人驚怕。每次我路過那個地方,不敢多望幾眼,加快腳步。
送走老周,我經過保安亭時,沒按往常那樣匆匆走過。老劉露出半個身影,讓我一眼能辨識到是他。
「你怎麽在這裏?」我又是心虛,又是疑惑。
「你回來了。」老劉表情和語氣很平靜。
「你今天下班後,不是要回家,怎麽還沒走。」
老劉兩周沒回家,明天他輪休,他說好今天回去的,我以為他走了。
「沒坐上車。」
老劉找了一個不怎麽樣的借口,漢江回洪山的車,恐怕現在這個鐘點還有車。
我還想追問什麽,此時老劉瞄了我手裏的手機袋子,突然邁開步伐走了。
我緊跟在老劉後面,老劉腳步挺快的,我懷疑他有意躲我,所以我只好在後面跟著。
回到宿舍,老劉不說話,也不看我,搞起衛生。其實地板他昨天拖了一回,今天沒必要又拖地板,但他做了。
我在醞釀著該對他說什麽,可當我想到老周,我就只能下狠心不理老劉。
我先去洗澡。我留意了老劉,我洗澡出來的時候,他沒看我,低著頭安靜地幹活。
沒多久,老劉走過來,把我剛才扔的衣服,撿起來放進桶裏,接著又去找我的襪子,還幫我把鞋子放好。看著屁股顛顛忙碌著,我有些想笑,但我笑不出。
我躺在床上,對著說明書,開始玩起手機來。
老劉晾衣服的時候,終於看了我一眼,但他沒說話,轉身幹活去。
我心裏自然不是滋味,我知道我們是在鬧冷場,沒有聲音的空間,讓人有窒息的感覺,很不舒服。
從離開老周那刻起,我想好了,再也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我要跟劉豫保持距離。
沈默中,我試著給老周發簡訊。宿舍的人教過我,也不難學,很快我把資訊發出去。我寫道:爸,你在車上,還是安全到家?
發出去後,我就盯著手機看,期待著老周的回音。沒過幾分鐘,老周回復我了,我人生的第一條簡訊回復,我驚動不已。他說:到家了。兒子,爸想你。
接著,我又編了些甜言蜜語的話,跟老周發個不停,完全忽視老劉的存在。
每次收到資訊,手機都會發出聲音,我那時也不懂設定靜音。
老劉洗澡後,看起了書。我一有來信,他就偷看我一眼,那偷偷關註動作總被我發現到。
這晚,老劉很早睡去。臨睡前,我看到他努起嘴,看著我,好不痛快。
而我此時還在跟老周發簡訊,偷樂中。我至始至終沒跟他說一句話。跟老周道晚安後,我自個看了會書,過了十一點,我才拉黑了燈。想必我很累,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三更半夜,我醒了。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聲音,但不確切是怎麽回事。我以為自己沒在意,其實耳朵已經開啟。
沒錯,應該是抽泣聲。這個判斷,讓我漸漸精神起來。耳朵完全開啟,我屏住呼吸聆聽所有。
這聲音是從老劉身上傳來的,他的聲音我怎麽會不熟悉。
不是很響亮,也不規律,接連不斷的,不過足夠讓人神經折斷。
我心開始痛,要說我對他沒感情,除非我是冷血動物。此刻我好想撫慰他,過去抱抱他,幫他擦擦淚。
可我另一半的心時刻提醒我,不能對不起老周。再說,老劉明顯發現我跟老周關系不簡單,我要欺騙他,還是按實情說我愛的是老周。
只好克制自己,管住自己的同情心,不能心軟。熬過這個暑期,應該會太平起來,我在想。
老劉的哭聲,固然讓人黯然神傷。但要是讓我選擇老周和老劉,我會義無反顧地選擇老周。
這個問題,在老周安徽回來前,我已經擔心種種,如今全應驗了。為了老周,我真的傷害到老劉。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又睡著,唯一知道的,在我睡前老劉還哭。是他淚腺豐富,還是愛之深,痛亦切!
第二天,我醒來,用手機調了鬧鈴。睜開眼,第一幕,看見老劉還在床上。要是往日,老劉早已起床,給我買好早餐,並燒好一壺水,甚至給我擠好牙膏。
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我此刻心還會痛。我在想,我沒必要做得那麽絕,對他還是可以像好朋友那樣。
「起床了,老劉。」我喊他。
他沒回應我,動也不動,比石林的石還安靜。
「起床了。」我又喊了一聲,而結果還是一樣。
我以為他還要跟我鬥氣,我有幾分賭氣,刷牙洗臉去,。
完畢,我回到室內,看到茶幾上沒早餐,好不習慣。這讓我想起老劉的好。
「老劉,起床了。」我繼續喊他,聲音洪亮。
這次,老劉靜穆不動。我突然怕了起來,趕緊跑到他身邊。
看到他那張臉,我知道不對勁,再摸摸他額頭,果然燒手。我搖了搖他,老劉一點知覺都沒有,只是從側躺變成平躺。
我繼續叫他,喊聲越來越大,老劉依舊沒一點回應。我開始哭了。
我趕緊穿衣服,到樓下去喊人幫忙,我要送老劉去醫院。太早來到單位,我只找到搞衛生的賈叔叔,我口吃般把話說完。他看我這麽慌張,跟了我上樓。
「趕緊打120吧。」賈叔叔好像很有經驗,看了看老劉的眼睛,聽了聽老劉的呼吸,然後這麽說。
我沒猶豫,趕緊撥號。救護車來得很快,讓人感覺魂體還附身。我跟了救護車上車,坐在後車廂,老劉被按上戴上氧氣罩。我一直抓著老劉的手,不時把自己的眼淚擦了又擦。
護士給老劉量體溫,見我哭得這麽傷心,安慰我說:「不要那麽緊張,沒事的。」
一小會後,護士抽出體溫計,放在半空中看了看。
「他是你爸爸嗎?護士突然問。
「不是。」
「他是你什麽人。」
「怎麽啦。」
「病人接近41度高燒,有一定危險性。」
「怎麽會這樣,昨天他還好好的。」
「現在還不知道,就怕是腦出血,要是那樣高燒不容易退。」
到了醫院,老劉被推進病房,我想到護士的交代,盡快通知老劉家屬。於是,我出門外打電話。向單位請了假之余,主題還是讓單位的人幫忙找到老劉的家庭電話,及時聯系上老劉家人。
臨近到吃中午飯,來了一個很胖,甚至讓我覺得有些醜的女人。這個人沖進老劉的病房,哭天喊地,無比淒哀。
她用方言說了一大堆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無需猜,便知她是老劉的妻子。
此時的老劉還沒清醒過來,還在暈迷狀態,已經輸入了四瓶吊針,老劉體溫不降反而來到了41.2度,很讓人焦急。
我很內疚,也很痛苦,要是老劉有什麽不測,我必是劊子手。
那樣,我不是毀一個老劉那麽簡單。老劉的三個女兒可每天都盼著他回家。
我不願意離開老劉,飯也不願意去吃,焦急地望著老劉。
老劉的妻子倒讓人覺得厲害,她哭夠了知道餓,去了吃飯。那時,我還看不明白他們夫妻感情怎麽樣。
老劉還沒脫離生命危險,吃過飯後,那個胖女人,還有心情跟別人聊天,到其他病房竄門,甚至無聊地咬起瓜子來。
我一直坐在房間裏,她也不多問我,問老劉為什麽會突然病倒。
老周早上給我打過電話,也給我發了幾條簡訊。可我沒心情,又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關心老劉,只好找了借口搪塞他。
到了下午五點鐘左右,老劉瞇開眼睛,喊喝水。那個胖女人先罵了一句,然後才慢騰騰給老劉倒水。
「你來了。」老劉開口說第一句話。
「昨晚說好回家,又不見你回。今天早上有人打電話告訴我你病得很嚴重,搞到我急急忙忙跑過來,店都來不及看找人頂替。」胖女人怨起老劉。
「你不該來,我沒事。」
生活不富裕,三個孩子都在讀書,因此我知道老劉跟胖女人所做的,只為了節省。我開始聽不下去,偷偷溜了出來,也不願意老劉發現我。
我走出去吃點東西。臨天黑的時候,我又決定要去看老劉,因為還不安心。
醫生說,老劉還在發燒,不過溫度來到39度,還有一定危險性,不能出院。老劉換了房,睡在大廳的小床上,繼續吊鹽水。
此時,我沒看見那個胖女人,她有可能走了。這結果,還真被我猜中。
我坐在老劉旁邊,他睡著了,微微響起呼嚕。
別人說病人的臉很難看,但我此時覺得老劉的臉最好看,憨厚老實的中年,不錯的皮膚,眸子很深,模樣可愛。我去摸老劉的額頭,只想知道是不是很燙。但這動作,擾醒了他。
他突然醒來,睜開眼把我看了。
「老劉。」我喊了一聲。
老劉又閉上眼睛,沒回應我,臉上刮過憂傷。我沒再說什麽,安靜望著他。沈默了十來秒後,老劉又睜開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幾秒間就通紅起來。瞬即,我遍體疼痛,伸手去幫他擦淚。
「怎麽了?」我想起昨晚種種,明知故問。
「你回去。」
是不是我的疲勞被他發現,還是他不願意看見我。老劉轉過身,背著我,很長的背影。
我繼續坐了會,繼續望著他。半小時過去,老劉還是沒轉身看我一眼。
我只好離開,帶著沈重的殼。
回到宿舍,瞇眼了一會,不到半小時,我又醒來了。再也睡不下去,我開始後悔,後悔離開醫院,離開孤獨無助的老劉。於是,我又穿上衣服。
老劉為了省床位錢而睡大廳,這個悲愴的身影,讓我憐惜。我去的時候還有不少人,但我知道老劉有多孤寂。
我來到老劉身邊,他閉上眼睛,還在睡。
我拿了張凳子,在他床邊坐下。
這次我不敢動他,安靜地看著他,陪伴他,直到眼睛疲勞,耳朵聽覺越來越弱。我的頭部只打算趴在床上,休息一分鐘。沒想到一睡就是一個小時。
老劉拍拍我肩膀,一下兩下,見我醒來看他,他有點厭惡地說:
「不是叫你回去休息,你呆在這裏幹嘛?」
「你燒還沒退。」
「退了。」
「不用騙我,我問過醫生。」
「你回去吧,我沒事。」
「我不回去。」
「這裏開著空調,半夜裏冷。你穿得單薄,別感冒,聽話。」他關心的話,讓我很感動。
「今晚就讓我陪你吧。」
「我真的沒事,你不用陪我。」說完老劉要爬起來,不過他身體沒什麽力氣,又重重倒下去。
「躺下吧,別硬撐。」
「哎,真的老了。怎麽感覺離死亡不遠。也許現在走了就沒煩惱。」
「老劉,你痛恨我吧。」我的眼淚很不爭氣,在眼眶打滾。
「聽話,回去吧。」
「你想聽我解釋嗎?」
他看著我,三秒,五秒,十秒,眼睛也紅了。
「他對你好就可以了。我是不如他,你們都是對的。」
「老劉,我很內疚。」也不管有沒人看,我眼淚抗不住了。
「沒事。我給不了你幸福,難道我還給不了你自由嗎?」
夜,深沈睡去的大地和人們,沒有聲音的世界,嘎然不知地活著人類。
跟老劉躺在小床上,入夢前大家還安分地睡著。淩晨醒來,我發現老劉緊緊抱著我,他的身體散發著熱量,他的呼吸粘幸福的氣息。
昨夜老劉怕我半夜著涼,移到的病房來,這也不是什麽貴賓室,只是打針室中一個小房間,就我們兩人在。老劉問過收不收費,不另外收費才挪過來,還問護士要了被子。
醒來後,我圍繞一個問題想,其實我是不是也愛著老劉,對他所謂的憐愛,其實也是一種愛情?
起床後,我第一時間就是給老劉量體溫,醫生交代的,體溫降與不降很重要。我煞有其事地工作。老劉偷偷地看我,那眼神掩飾不了他與幸福同往。
他體溫在38度,屬於低熱,情況很樂觀。我沈重的心裏包袱總算卸下。我給老劉找了毛巾擦臉,開始幫他洗漱。幫他把身上的內容給擦了,毫不猶豫。倒是他在我扯開的時候,緊張地到處張望。
接著,我給他買早餐,醫院附近門店的早餐品質很差,我走多兩條街買早餐。太陽此時已在人頭頂上,買早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身是汗水。
這時我才想到,老劉每天早起,為我買早餐,為我做著看似平凡的事情,肯定出於某種動力。
早餐還沒吃,他就勸說我回去上班。不過,我瞧他精神狀態蠻好,也覺得放心。
我走的時候,給老劉留了我的手機號碼。老劉不願意接,甚至不屑那紙條。
我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而他又是什麽心情。但我還是怕他隨時需要我,硬塞到他手裏。
回去上班,我工作狀態不好,把任務能拖則拖。
同事們,輪著來逐一向我問了老劉的情況,在大家眼裏老劉雖然不算合群,但都是老實好人的形象。
我開始漫不經心地想老劉,怕他早餐喝粥,會不會現在又餓,想他體溫會不會上升,想他一個人在能幹什麽,想他要是出院沒帶夠錢該怎麽辦。
還沒到下班時間,我就要離開單位,我要給老劉送飯去。
行動前,來了個電話,是老周的。
「兒子,今天有什麽安排。」老周一開口就很生動。
「白天可能都會很忙,下午要去北湖街幫一個廣告客戶拍照片。」我找了借口。
「你昨天不是去拍了?」老周記得。
「昨天拍的相片不滿意,今天要重拍。」
「那晚上呢?晚上,我找你好吧。別跟我說晚上沒空。」
老周真為難了我,要是老劉沒出事,我想我很樂意他的野蠻。
「怎麽了?你不想我了?」見我好一會不吭聲,老周緊追不舍。
「沒有了。想著呢!」
「那好,晚上到了,我再給你電話,我們一起吃晚飯。」
「嗯。」我拒絕不了,雖然此刻心裏很糾結。
到醫院已經是中午,老劉還在吊鹽水,見我來了,他滿眼發光,喜悅中。當我來到他身邊,他又收拾笑容,淡淡地說:
「我打完這兩瓶,就可以出院了,其實你不必來,外面太陽很曬。」
「你還沒吃飯吧。」我知道他心裏未必這樣想。
老劉有些可憐地看著我,讓我明白他應該餓了。
於是,我給他張羅起來。由於他一只手插了針管不能亂動,我決定餵他吃。
「我自己來,你放凳子上,我一個手可以。」老劉說。
「老劉我問你,如果我現在病了,也吊著鹽水,你會餵我吃飯嗎?」我想到這一幕。
「會呀。」他果斷地說。
「那就是了。吃吧,我餵你。」
我很平淡,動作和語言都是,但我整個人身心都是熱乎乎的。
老劉又偷偷笑了,許是他感覺幸福,這個容易滿足的中年。
這頓午飯,老劉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得一幹二凈,也不知道是他太餓了,還是太享受我的服侍。吃完飯,我又給他餵湯喝,他自個喝得打飽嗝。
整個過程,我發現我很有滿足感,就像親自救起的受傷之鳥,今天看到再次展翅高飛。一個心靈受創傷的人受到呵護,那表情騙不了人。
老劉不是很健談,吃飽了,說了謝謝,就一直望著我,惜字如金,嘴都不多動一下。
不過,也許這種平凡,會讓人突然覺得很可貴。
人生活幾十年,不都靠平凡維持你的一生。
我陪老劉出院,也不管下午會上班遲到了。我先把老劉送到宿舍休息,這個胖子看起來還是虛弱。
「終於回來了,真舒服,剛開始我還不想住這裏,當時又臟又舊。但是,現在我愛上這裏。」離開醫院,回到他的窩,他抒發一翻。
我給老劉倒了杯熱水,他吃藥時間到了。對於我的服務,他只會說謝謝,和笑瞇瞇地看著我,憨厚得極致。
接著,我發現他身上有股味。於是,我打了盤熱水,給他好好擦身子,他現在還不適合洗澡。先把他身上所有衣物都脫了,我板著臉,像是嚴肅,其實是疼愛。
脫他衣服時,他又擺出羞澀的臉。給他清洗的時候,胖子特別可愛,任由我搓洗,很安靜,很配合。
老劉沒多說,隨我所欲,這多半因為我表演得好,老劉會露出他最原始的羞,紅著臉看我,怪不好意思。
,我很得意,轉身去倒水,還順便來了個小便。
當我回到老劉身邊,他還光豬似的在原地,表情依舊,狼狽依舊。
「你自己穿衣服呀,還要等我幫你穿。」我近乎命令地說。
「噢。」老劉幡然醒悟般,找了條褲子要套上。
他人躺著,動作顯得有些笨拙,讓我忍不住要去幫他一把。
他那憨態,讓我忍不住拍了拍他,「想幹嘛呢?」我打了個神色,我們心領神明。
「想你。」他靦腆地說。
「別多想了,睡覺吧,在醫院你睡不好。」
我給他套好褲子後,又幫他整理了枕頭,讓他可以睡得貼心。
完了後,我看看手機,上班已經遲到半個小時。我去拿茶幾上的小包,準備下樓上班。
「我上班去了,你給我安心睡覺。」
說完,我就往門口走。當我路過老劉身邊,他緊張地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扯疼了。
他嘴動了一下,又關上,繼續用眼神和表情來表達。看著他那張生動的臉,讓我幾乎走不成。
此刻,我讀懂他心思,他要謝謝我,眷戀的眼神中還想說:不要走。
早上因為沒把今天的任務完成,下午我得忙碌起來。幸好,老劉出院能讓我安心工作。那時候我已經不限於拍攝,還嘗試撰稿和排版。
突然被別人拍肩膀,我本能地往肩膀方向望去。
看到這張臉,我完全把剛才指令碼的序號,忘記得一幹二凈。
老周慈祥的笑,很溫和,充滿感性。
「走吧,我們出去吧。」
「還沒下班。」
「沒事,剛才我找老陳談了會,他說你工作很盡職,很滿意。你也不必為這小細節拘謹。」
「我手頭工作還沒完成。」
「算了吧,留給明天吧。反正你還不是全職職工。」
這話虧他說得出口,不過我能明白,他就想跟我單獨在一起。
「要是老板扣我薪資,你賠我。」我笑了。
「好,我賠。我怎麽突然覺得給你安排實習是種錯誤。」
「為什麽?」
「害得我想見你一面,都要歷經千辛萬苦。」
老周的流露很自然,我知道我們現在想見一面,確實不容易,該好好珍惜。
我草草收拾了一下,跟了老周出門。老周還那樣愛搭著我肩膀走,他怎麽不明白他是道亮麗的風景線,會把我也帶進中央舞池,同事們都朝我們望了過來。
跟老周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擔心起來,憂心忡忡。
我居然把老劉忘了。我現在大魚大肉,可享受了,而那邊的老劉很可能還挨著餓,瞪大眼睛望著門口,等待著我出現。
很可惡,現在下班了,單位的人全都走了,而老劉又沒配手機。
我哪找人轉告老劉,讓他自己先吃飯。
也許老劉自己餓了,會下樓找吃的,我只能只有自我安慰。
很懂捕獲人微妙變化的老周,一雙金睛火眼,幾乎把我看穿所有。
「兒子,今天怎麽不活躍了,魂不守舍,錢包被偷了是嗎。」
「是呀。」我知道老周想從我這裏獲得愉快。
「丟了什麽,損失多少,我賠你。」
還沒說完,老周利索地把錢包掏出來,在我面前數錢。這動作把我逗樂了。
「丟了兩毛錢。你趕緊賠我吧。」
「這麽少?」
「我也納悶,我富有的時候,怎麽沒人來偷我錢包,當我身上窮得只剩兩毛錢他偷去了。」
「我沒那麽散的錢,你看,我多賠你行不行。」老周煞有介事。
「不行。賠多了性質就變了。」
「那怎麽辦?」
「這樣吧。你多吃一碗飯,就算賠我一分錢。吃夠兩碗飯,就當賠足我兩分錢。」
「哈!能不能換個方法,我都吃飽了。」
「不行。」我果斷地說,此時被老周完全逗開心。
「服務員來一下,給我來兩碗米飯。」老周不加多余表情,大聲喊了起來。
「你幹嘛!」 此時到我緊張了。
服務員速度也太快了,轉眼就拿了兩碗米飯過來。見我很緊張,老周得意地笑了。
「不好意思,這位小弟弟原來吃飽了,米飯我們撤了,可以嗎?」老周轉向服務員解釋。
「不行,米飯留下吧。我還要吃兩碗飯,你們菜做得好吃。沒你事了,你忙去吧。」我搶著說。
服務員面無表情,看看老周,又看看我,然後呆滯地離開。
「你想幹嘛?」老周猜到我心思了。
「你吃呀!不要食言而肥。」
「我哪吃得下。」老周露出個委屈的表情。
「我不管。你給我吃。」我氣勢上來了。
老周拿起筷子,帶著虛偽的憎恨,瞄了我兩眼。
緊接著,他真的吃起米飯,而且大口地吃,也不夾菜,一邊吃一邊「憤怒」地看著我。一轉眼,他扒了半碗米飯。
我沒覺得得意,只有心疼他,於是我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他。
「爸,別吃了,開玩笑的。」
老周的臉,轉眼變晴天,他把剛才吃的一大口米飯全吐了出來。那個可愛模樣,讓我禁不住囅然而笑。
老周趕緊喝口茶,用紙巾遮住他的「惡果」。老周搞得桌面非常邋遢。
「等下你要是被人罵了,別說你認識我。」我還笑個不停。
晚飯之後,我們沒什麽好去處,老周看到有超市,幹脆帶我去逛商場。
我不願意進超市,在門口,我停住了腳步。我怕老周又給我亂買東西,雖然花爸的錢天經地義,可現在他又多了層曖昧的身份。那樣,我老花他的錢,讓我都覺得自己變成小三了。
「兒子,你是不是覺得花我的錢不好意思。」真懷疑他會讀心術。
「沒有,外面的月亮很圓,我只是想多欣賞幾眼。」我擡高頭。
「進去吧,你能花我多少錢,一個小P孩,只會買玩具。」老周說話很有扇動性。
「等著瞧。」我咬牙切齒。
不過老周也算沒介紹錯,外面還很熱,進了大超市,迎面而來是涼快的空調風,讓人精神奕奕,如沐浴在秋天。
老周推出購物車與我並肩走,叫我需要什麽就買什麽,我說好。
可逛了近半個小時,我只買了一條牙膏。
「買吧,別磨嘰了,機會難得,該出手時就出手。」老周早失去耐心。
「可我沒發現缺了什麽?」
「那我們去買零食吧,小孩子都愛吃零食。」
我還沒發表意見,老周望見陳列零食的櫃台,已經小跑了過去。我只好跟著他腳步走。
果凍,話梅,餅乾,奶糖,巧克力,咖啡,薯片他抓了一把就往購物車扔,這個周胖子,把我心扔疼了。
「這些東西我可從來不吃,你別自作聰明給我買。」我很兇。
「我買給自己吃還不行,我覺得自己還不夠胖。」他更兇。
「等下要是往我身上扔這些,我保證我會扔全進垃圾桶裏。」我使了怨恨的神色。
「那主意不錯,很有愛心,懂得可憐撿破爛的。」
裝滿了幾袋,他一個人提了出來,我沒幫他,大步流星走在他前面。
「你是什麽意思。幫忙提一下嘛。」他在後面追著喊。
「我在找洗手間,沒空。」我怨他,買單的時候叫他別買零食,他不聽。我說買一小半好了,可他還是全買了。
我走到他車身旁,停了下來,他氣喘籲籲地跟著走了過來。
「原來洗手間在這裏,怎麽不見你解決問題。」老周笑嘻嘻,七分得意。
「想解決在你車裏面,快點開門。」
在車上,我們終於平靜了會,老周車開得很慢,有些漫無目的,把建設大道遊了兩遍。
「小漵,今晚月色好嗎?」老周曖昧的眼神。
「什麽跟什麽!」我明知故問。
「彈棉花彈戀愛!」
「風花雪月的夜晚!」
「我們去約會吧。」
老周果然不喜歡遮遮掩掩。
我很猶豫,此刻我又想到老劉,一個剛病愈的人,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麽樣,是否還餓著,是否還在等我回去。
我沒說話。突然,老周猛地抓了我的手,我感受到了火熱的心,我不免有些震驚,也點燃了我的星星之火!
「今天很累。」我真不知道如何處理。
老周在一間酒店停車場停了車,沒經過我的同意,他來了,讓人的一顆心七上八下,而最終還是跟他走,這個又愛又怕的人,始終是保持高壓狀態!
今晚,他很纏綿,苦心經營著。他希望風花雪月不那麽早結束。他的吻依然溫馨,情話依然綿綿,我們的魔力是相互吸引。到底是愛情的本能,還是本來就是一種欲望。
每逢這樣的場合,他只會叫著我小漵,從來不會像老劉那樣喊我老公,更不會直呼兒子。
此刻我們真的沒有輩分高低可言。我們身與心,親近地就像左手和右手。他的世界則是我的世界,他擁有了多少,我便擁有了多少。
老周安心躺下,在我旁邊,我們開始看起電視,又是新聞節目。可惡!
開始,我安心地擁著他,一起悄悄地看,靜靜地聽。漸漸,我感到新聞節目甚是無趣。同時,我感到胸口悶,渴,我想下床,想做點什麽,可又沒目的。
我以為是節目不感興趣所致,其實我知道不是,是因為腦子裏掛念著老劉。
「今晚我們都不回去,留下來吧!」老周打斷我的思維,此刻他完全躺了下來,側身抱著我!
這美好的事,在美好的夜晚發生,本來是我的美好期待,現在熬到了,怎麽就變成了擔心和壓力。
「睡吧,兒子。」老周又說。
我關了電視機,在黑暗裏,徘徊不定,到底留還是去。
老周使勁的把我拉了過去,我半推半就,與他平衡,一起躺著,身體瞬即扭成一團。
跟老周擁抱而眠,雖然還不習慣,他胡子會紮癢人,他突然的夢囈會嘈醒人,我會猛地把他緊箍。沒往日睡得安穩,我醒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我們都舍不得分開,迷戀著擁抱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完全醒,還貪著床,眼皮還重。
「起來了,兒子,我送你上班。」老周在我耳邊說道。
他像發現新鮮事物似的,把我觀察細微,體驗觸覺,體驗視覺,體驗嗅覺,體驗嗅覺…
退房後,老周要送我回去。他把車停在我單位院子門口,拉了手剎。
「你把尾座的東西,都拿去扔垃圾桶吧,那裏剛好有個垃圾桶。」老周指了指。
「什麽?」我沒明白。
「昨晚買的零食。不要也罷。」
「你自己拿回去,我不扔。」
「我家沒人吃。」
「我宿舍也沒人吃,又不是魚翅鮑魚,什麽破薯片,破奶糖,又不矜貴。」
「你居然嫌棄。」
「不嫌棄你自己拿呀。」
「所以說我請你幫忙,把它們統統扔垃圾桶吧。」老周還是笑了。
「你以為我不敢。」
「你就是不敢!你盡管試試。」
我下了車,老周也跟著下車。
我跑去車廂把幾袋東西拿在手裏,氣沖沖的看著他,就要轉身往垃圾桶走去。
我看到的是老周平靜和藹的臉,剛才嬉鬧的氛圍沒了,換來他慈祥,濃濃的父愛。
「爸,你回去吧。」我感動了。
「你自己小心點。」
「你也是。」
「這兩天我可能不過來了,學校那邊有任務在身。我會給你打電話。」
「好。」
我願永伴隨,分分秒秒在一起。
可我知道,這種溫馨只是偶爾的浮現,天長地久不屬於我。既然現實是他內容有家,我接受他,就得接受這個現實。
拎了一大袋零食回宿舍,進門前,心情有些急切,又是尷尬。
急切是我想知道老劉昨天有沒出意外,一直沒聯系到他。尷尬的是,自己逍遙在外,今早滿載而回,這讓我很對不起他。
還是急忙開啟門,我眼前所看到的,老劉躺在床上正回頭望我。見我出現在門口,他又低著頭,重新躺在床上,表情掠過失望與喜悅。
我把東西放下,直接走到他床邊,第一時刻就是摸摸他額頭,看他是否完全退燒。
「幹嘛?」老劉沒什麽好語氣。
「燒退了嗎?」
「你昨晚沒回來。」老劉沮喪地說。
「是,昨晚去我幹爸家,他生日!」
說完後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不過,難道要我告訴他真相嗎?
我寧願選擇跟他和平過渡,讓他身心沒那麽疲弱再跟他坦白。那樣,不至於傷重他心。
「昨晚事情緊急,我又聯系不到你,所以….」
老劉不說話,那表情表示他懷疑我。
「你不用找什麽借口。我只是問問,你不回答我沒意見。」
「昨晚我真的很擔心你。想過回來,但一直走不成。」
「真嗎?」老劉露出一絲高興。
「你昨晚吃飯了嗎,有沒下樓吃飯,藥有沒按時吃?感覺現在好點沒有?」我一連串問了他幾個問題。
此時他有些感動,甚至眼淚在眼眶打轉。
「吃了,好很多了,不燒了,身體也有力。」
「那樣,我就放心。」
「那些東西是你自己買的嗎?」老劉用眼神指著我那堆零食。
「不是,昨晚生日幹爸買的,吃不完都給我帶回來。」
後來證實我還不夠圓熟,撒謊不到家,老周給我買的標簽和小票都在袋子裏,老劉肯定發現了。我的謊言,不攻而破。
我去刷牙洗臉,進去前,我交代老劉翻看這些零食,隨便弄點吃當早餐,因為上班時間到了。
當我洗澡完畢出來時,老劉的臉有些難看,他也不望我,整個人陷入深思。
老劉就坐在我手機旁邊。我懷疑老劉偷看我跟老周發的資訊。老周給我發的大部份資訊,我都保留了。
結果,老劉沒吃我這些零食,不但那天早餐不吃,而是一直碰都不碰。
我以為我的謊言天衣無縫,而老劉身體無恙,讓我心思更多的轉到老周身上。
老周這兩天會沒過來看我,我要是想他,我只能打電話,或者簡訊。
思念很苦,亦很幸福。我不敢貿然給老周發甜言蜜語,都是先試探老周是否一個人在,或者肯定手機在他手上,我才敢訴衷情。
老劉急劇地改變,性格內向的他,認識我之後開始稍微活躍起來,今天起他變得更沈默寡言,比木頭還安靜。
也許是,老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遠遠超越老劉,跟老劉同一個辦公室,我會肆無忌憚地給老周發簡訊,接個電話。有時我會偷偷笑起來,有時會小罵幾句。
因為老周的關愛與呵護,我們的感情加深,我已經決定不再跟老劉發生什麽,期望過渡到普通朋友。所以每晚我都變得害怕,生怕老劉又拿了枕頭過來,兩個人把擠出曖昧。甚至,我擔心我們其中一把風扇會壞掉。
不過,老劉關了燈後,動也沒動,聲音全無。沒等多久,我也漸入佳境,身體全然輕松,獲得休息。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不知道是熱醒,還是被聲音吵醒。
我耳朵開啟,很重的鼻息。斷斷續續的聲音,由喉腔與鼻子發出,讓我判斷到,是哭聲。
哭聲,它偷偷的,又是控制不住的,讓人聽了可憐兮兮。
我完全醒來,一度想爬起來,走到老劉旁邊。要是交談不合適,我可以借個手臂給他,他想咬我也可以,想打我,也不會還手。只要他覺得痛快,我願意此刻起,為我的過錯贖罪。
老劉又哭了?我開始回想我今天的行為,我太粗心大意。
不過也好,只要老劉明白了,我們就讓這份緣分走到盡頭吧!
我也不用隱瞞地那麽辛苦。除了那層傷害的內疚,以及欺騙他感情的罪過,我覺得我們感情沒基礎可言。
相比而言,我總算開始對得起老周,這更為重要。
我告誡自己,不能心軟,老劉需要的是時間,希望時間可以沖淡傷痛,可以用來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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