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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心靈的急速修復

2021-05-07知識

A quick fix for the soul

作者:Darian Leader

譯者:許標

作為治療我們心理疾病的一種經濟實惠、簡單實用的療法,政府正在推廣認知行為療法。達利恩·利德說,這是市場驅動人類心靈,這一看法的勝利。

一個女人確信自己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她被勸說帶著一些魚和薯條,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到處逛逛,以監測人們對她的反應。這將使她能夠評估「證據」:她會意識到,當她是氣味重的人和不是氣味重的人的時候,人們對她的反應不同。這將有助於「矯正」她的信念。

歡迎來到認知行為療法(CBT)的世界。在過去10年中,CBT在英國和大部份西方國家,得到了巨大發展。曾經多種療法蓬勃發展,時至今日,CBT正逐步取代舊療法。CBT花費低;在論文中顯示療效;符合常識的、解決問題的世界觀。

CBT是由美國精神病學家阿倫·貝克,在20世紀60年代發展起來的。它基於這樣的理念:我們的情緒和心境,被自身的思維模式影響。治療目標是「矯正」這些過程,「更現實地思考和行動」。這將使患者避免對現實的歪曲,而這種歪曲導致了他們的問題。

不像大多數其他心理療法,關註患者的歷史,談論他們的童年和早期經歷,CBT主要針對此時此地。患者和治療師就目標達成一致,並在每次會談中,制定實作這些目標的方法。找出負性思維模式,討論可選方案。每節會談結束時,布置家庭作業,其中可能包括自我監控、做記錄和其他自我檢查工具。

在她奇怪地待在地鐵上之後,帶著魚和薯條的女人會和她的治療師見面,討論當天的事情。如果她意識到,當她沒有吃難聞的飯菜時,人們實際上對她的反應就少了。這樣,她可能改變自己的思維模式,以更加正性的方式,看待自己的生活。她將學習到,自己的癥狀是對現實的誤解,並希望能像其他人一樣看待這個世界。

但她起初為什麽會遭受這種嗅覺癥狀?它在其生活中有什麽作用?如果她對此確定的話,確定性為她扮演了什麽角色?它可能是其他不明顯問題的解決辦法嗎?如果是這樣,那麽試圖消除它,可能會出現什麽後果?

大多數療法,旨在理解一種癥狀在表達什麽:不是扼殺癥狀,而是讓它表達心聲,看看它對個人有什麽作用。相反,CBT旨在消除癥狀。

CBT在政府機構中盛行,並不奇怪。今年看到發起了「心理治療改善機會(TAPT)」,這是一項訓練一支以認知治療師為主的「勞動者」倡議,以治療全國的焦慮和抑郁居民。萊亞德勛爵,所謂的「幸福沙皇」和這個新計畫的發起者之一,感到很開心。最後,每個人都將有機會獲得被驗證的、具有正確科學憑證的治療。我們將在這筆交易中省下很多錢。抑郁和焦慮,造成每年約120億英鎊的經濟損失——占國民總收入的1%。然而,新療法將能夠治愈人們——一個頭腦只要750英鎊。在藥費和傷殘福利上的節省是驚人的。

但這一舉措的真正代價可能是什麽?關於我們今天生活的世界,CBT的興起告訴了我們什麽呢?政府還計劃對靈媒和通靈術者進行管理。相信這些與否,將不再取決於我們,而是一個更高的權力將告訴我們,誰是合法的,誰是非法的。正如一種新的「科學」修辭告訴我們,CBT是最好的療法,因此,它將仲裁「另一方」。政府所要做的,就是透過立法支持科學。

這些都是我們這個時代非凡的發展。它們突出了現代自我的一個奇怪悖論。我們被告知,我們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我們有能力改變自己。但與此同時,我們被當作缺乏批判能力的未成年人對待,必須受到保護,免於肆意和危險的掠奪者侵害。

如今,可塑性和變化性支配著我們的自我形象。人格本身,相當於一套我們可以學習和改變的技能。就像我們可以透過整容手術,改變我們的身體一樣,我們也可以透過「努力」,改變我們的行為。真人秀節目中,王子們變成了窮人,孩子們換了父母,悶蛋們變成了唐·璜。改變的可能性似乎無窮無盡。茅屋匠的社會地位移動夢想,已經不僅僅是夜間娛樂,而且是個人的當務之急。

CBT同樣承諾迅速改變。不想要的性格特質或癥狀,不再被視為某種真實內心的線索,而僅是對我們理想形象的阻礙,可以消除。與其把一次抑郁或焦慮發作,看作是無意識過程——需要細心引導和表達——的一種表象,不如把它們看作是被消除的行為方面。

市場在這裏取得了勝利,因為我們的內心世界,變成了買賣的空間。我們付費給生活教練等專家,來教我們如何以渴望的方式改變。我們自身的某些方面,如害羞或自信,成為我們可以付費減少或增強的商品。抑郁或焦慮,被視為孤立問題,可以作為局部目標,而不必對個人存在的其余部份提出質疑。就像飛彈襲擊恐怖分子的基地一樣,也可以解決恐怖主義造成的問題。

這是一個深刻淪為表淺的現代自我。在肥皂劇和真人秀中,人物分享著他們內心最深的感受和情緒,仿佛在內心和外在生活之間,有著完美的連續性。如果有任何不明確,一個專家小組就在那裏解釋人們的動機,就像電視劇【老大哥】一樣。自我不再是幽黑的洞穴;一切都暴露無遺。實際上。我們的內心生活被剝奪了。

許多社會理論學家,視這種原子化處理是市場經濟導向的結果。由於市場支配一切,將人類的基本內容視為商品,關系視為交易的到來,只是時間問題。學生成為教育服務的客戶。孩子成為父母的客戶。毫不奇怪,人類作為在商品和服務市場中的競爭物件的觀點,需要一種心理學來支撐。

這種新的心理學,徹底打破了傳統觀念。自我曾經被理解為沖突之地:在理智和激情之間;在意願和諒解之間;在被壓抑的欲望和壓抑之間。但正如尼克拉斯·羅斯在他的精神控制研究中,觀察到的那樣,自我現在不再是本質上的斷裂,它只需要「實作」自我。

隨著人們認識到悲傷、絕望和沮喪,打擊了我們沈著和滿足感的核心形象,60年代所珍視的差異自我已經消失。心靈就像一塊肌肉,需要培養和訓練。這裏沒有復雜性和矛盾性的立足之地:現代主體被表征為尋求滿足的一維體。人類生活的目標是成敗,不只是財富、權力或幸福這種可能性,已經沒有意義了。突然間,過去幾個世紀的小說家、詩人和劇作家所描述的人際關系世界,變得不合時宜。自傷、自虐和絕望,現在是需要矯正的錯誤,而不是形成自我真正的核心。

因此,新心理學是為市場服務的。癥狀被理解為反常,作為習得行為的一部份,可以透過短期重塑消除。這就是CBT蓬勃發展的土壤。其操作手冊,毫不避諱地提到「改變信念」和向患者「推銷治療」。它遵循了一種市場導向的心靈觀點,即一種癥狀,例如抑郁或失眠,不被視為個人存在——如果被揭示,可能會帶來自我的闡明——的普遍問題,而是一種可以控制和矯正的局部失調。

心靈的商品化,反映在心理健康診斷的變化上。20世紀初,有10-20多種不同的診斷類別,對心理健康的不同方面進行分類。到了90年代早期,有超過360種。容易觀察到的表面癥狀,如害羞,被用來定義疾病。 其中許多癥狀,是由醫藥公司開發和宣傳的,目的是開拓新藥的市場利基。 例如,社交恐懼癥,被一種聲稱能治愈它的藥物——嗎氯貝胺——的制造商,推銷為一種診斷。

對表面行為的新關註,使得認知風格療法看起來更科學。正如曼徹斯特城市大學心理學教授蘭帕克觀察到的,如果一種疾病是由癥狀定義的,那麽擺脫癥狀,你就擺脫了這種疾病。治療師或多或少地執行一套機械程式:事先制定一系列協定。這些協定經管理部門批準,並經檢查團核查。紙面上看起來不錯:癥狀減輕了。但是, 沒有對所謂的「替代性癥狀」的追蹤,當初始癥狀被消除時,這些問題將顯現在心理或身體上。 一個被恐狗癥困擾的女人,也授權以透過行為治療來克服這點。但她和父親的關系呢?父親是集中營的幸存者,戰後開始害怕德國牧羊犬。如果她的癥狀,表明對父親焦慮的某種認同,那麽,一旦她被剝奪了恐懼癥,這種認同將如何尋求表達呢?

在一個深刻淪為表淺的社會中,這些重要的復雜性幾乎沒有立足之地。重要的是急速修復的整容式解決辦法,例行公事的所謂專家。過去,文章和書籍用來發展概念和思想;今天,「研究表明」的說法,助長我們停止思考。不久前,媒體還興高采烈地報道了一則「新聞」,即研究表明,抑郁的父親對孩子的幸福有影響。好吧,誰會真的不這麽想呢?真的有必要得到政府的資助,來證明這一點嗎?事實上,大多數這些研究中的方法論,都存在嚴重缺陷。

這個世界:除非得到專家認可,否則沒有什麽能算作知識。關於育兒或營養的建議,似乎是明智的,但真的有正確的方式,來處理一段關系、使人相愛或維持信念嗎?知識幾乎成了產品的同義詞:任何新的想法或發現都必須證明,它可以被如何實際運用——也就是說銷售。研究人員必須詳細說明,他們尋求的「結果」,以及這些結果將如何帶來收益。即使是一個公共雕塑計畫,也必須解釋每個細節的用途。

在如今結果至上的社會,人必須變得可計算、可量化、易理解。這就導致了對心理治療的一種奇怪的新誤解。治療現在被認為是,一套可以套用於人類的技術。如果我們將心理治療視為商業交易的買家、賣家和產品,這是有意義的。但這完全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治療不像可以敷在傷口上的膏藥,而是一種人際關系內容。 治療是關於兩個人的相遇,真正的工作不是由治療師完成,而是由患者完成。 正如精神分析師唐納·溫尼科特觀察到:治療師提供了一個空間,患者可以在其中構建和創造某些東西。治療師鼓勵並促進治療,但是否進行治療,完全取決於患者。

與CBT不同,傳統療法的目的,不是讓患者接觸到一個共同的、科學的現實,而是認真對待患者自身的現實:探索它,定義它,闡述它,看看它將去往何方。沒有任何結果可以事先預測:患者可能會重返工作,但同樣地,他們可能會放棄高薪工作,轉而尋求另一條道路。

像CBT這樣的療法,聲稱能提供一種產品,確定對某些人有幫助。但關鍵的問題是,區分一種療法是否有效,以及如何起效。對於任何治療的開始,無意識信念體系需要被調動起來。人類信念是一種非常強大的東西,沒有任何外部權威可以告訴我們,信賴什麽。盡管對宗教團體的迫害表明,這並非不言而喻。

今年早些時候,萊亞德勛爵如下的一個小插曲,讓治療師們大吃一驚:「過去幾年,我經歷過的最驚人的經歷是,當一家心理健康信托基金的執行長……說CBT拯救了他的生命。……他說,他是一例完全確定的雙相情感障礙病例。但在過去的15年裏,他沒有一天休息。他隨身帶著一本小冊子,每當他腦海中浮現有趣的想法時,他就會翻到相關的頁面,根據它是什麽樣的想法,或者他是否有心境發作,完全按照頁面上說的做。現在,你可以說那是機械的。我說,這是了不起的。你知道,這與耶穌或任何其他偉大的醫者為人們所做的,沒有多麽不同。」

世界應該換一種方式來思考:幸福和熱情取代絕望和沮喪;正性思維應該驅除無用的消極態度。這種對人們癥狀合法性的否認,可能會產生危險的後果。將心理過程完全從特有的活動中轉移出來,可能會導致新的癥狀和暴力行為。CBT試圖忽略個人歷史的影響,而支持對「此時此地」的膚淺分析。這給那些人——認為如果20世紀有任何教訓,恰恰不是否認人類歷史和記憶的意義——樹立了一個無望的例子。

譯者簡介:許標,中科院心理所健康心理學碩士,全職心理咨詢師,5000+小時心理咨詢經驗,2000+小時專業受訓經驗。預約咨詢請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