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時,不知為何,我常常會產生奇怪的空落感,我開始思考宿命論,質疑存在的意義:「當下我所做的選擇其實是由過去我所經歷體驗的一切所決定的,而我過去做的選擇與過去所經歷體驗的一切是由過去的過去所決定的。我的未來是由我的過去決定的——我以為我在為我未來的人生努力,但其實這一切早已被過去錨定。「隨著虛無感一同到來的,卻是與虛無感看似完全相反的,卻無法擺脫的焦慮感。我總覺得我有太多的事情還沒有做,急匆匆地給自己安排過量學習任務,但在面對這些學習任務時,我又總是退縮、逃避、拖延。我覺得我的生活變得比原來艱難了很多,我好像沒以前那麽快樂了。那時候的我根本沒了解過抑郁焦慮等情緒問題。我並沒有把這當回事,以為這是成長必經的對抗壓力的過程。
數學高考時,由於無法抑制的焦慮感,面對本來可以得心應手處理的問題,我的大腦僵硬空白,無法轉換思路,比保守預期少考了十多分。高考結束的暑假我開始嘗試長跑,從兩公裏增加到五公裏,大一開學後也一直保持著每周3-4次跑步的習慣,並且很幸運地中簽了杭州馬拉松,五分半配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七公裏西湖跑。那段時間我的狀態非常好,雖然一個學期選了三十多分的學分(不要學我這個作死操作),但是生活非常井井有條,學業運動學樂器各種比賽一個沒落下。
大二的我開始犯懶,雖然學校對於跑步打卡的要求提高了,我卻 逆流而下 學會了在宿舍搖手機+fake location(不要學我!)。這時候,高中以來一直困擾著我的焦慮感又回來了,甚至更加兇猛了。我常常會感到莫名的煩躁而無法集中精神進行思考;在面對一些本來並沒有那麽難的事情時,我會產生非常強的無力感,覺得這件事好難,我好煩,我做不好,也做不了。如果是小組合作作業,我會強撐著自己去主持討論會,耗盡自己所有的精神把需要合作思考的部份按照正常的時間規劃完成,不想因為自己的「累」和「逃避」影響隊友。而輪到個人作業時,我則常常是無限拖延無限擺爛到ddl前一天才開始分解任務;對於設計,我找不到我曾經那種熱愛的感覺了,只是在僵硬地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我在無數個深夜漫無目的地刷手機試圖擺脫焦慮感,上午九點起床對我來說都變得十分困難。同時,我又開始鉆邏輯空子陷入虛無主義哲學思考,低落的感覺造就了我嚴密的「人生無意義」邏輯。是的,依然是一邊虛無一邊焦慮。「抑郁」成了我知乎搜尋頻率最高的詞。我去了校醫院,醫生給我開了百憂解,告訴我吃了藥以後就不會覺得人生沒意思了。那時的我對於抗抑郁藥有非常強的抵觸心理,我覺得自己的狀態好像還沒糟糕到要用藥物來調整,我覺得自己可以透過心理方法來進行自我調節,並沒有遵醫囑服藥,也沒有進行復診。雖然常常因為抑郁被迫擺爛,大部份時候只能感受到生活一小部份的樂趣,但該完成的事情我都能逼自己完成。反正人生就是像西西弗一樣迴圈往復地推著無意義的石頭(插一句話:存在主義明明是想說推石頭的過程的意義在於我們賦予它的意義!),我能推石頭,雖然我不享受這個過程,甚至感覺挺痛苦的;但是呢,反正也沒有意義,痛苦就痛苦吧,可能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態吧,無所謂。結果是,我持續在不痛不癢的糟糕狀態下掙紮。
2020的疫情讓我在舒適的低壓環境裏恢復了一些對於生活的活力,但並沒有讓我恢復對花花世界(?)的向往和期待。從初中開始,我一直計劃著出國讀研。好奇心和熱愛冒險與自由的性格激勵著我去學習,去探索更廣大的世界,去認識更多與我背景不同的有趣的人,去做宏大精彩而有影響力的事情。抑郁改變了我的性格,讓我變得對世界悲觀,憤世嫉俗,對人生規劃更加保守。灰暗的感覺強化了我的負面想法和情緒:我總覺得世界大戰即將發生,世界經濟即將崩盤,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糟糕。面臨升學轉折點,我放棄申請我曾經夢寐以求的CMU,拿到清華保研錄取名額後卻選擇接下字節的產品經理校招offer。我覺得工作好累,上學也好累,不管上不上學,未來看起來都很沒勁。所以我想早點開始工作,早點分到蛋糕,在經濟危機發生前早點攢夠錢然後fire躺平。我想用黑魔法對抗黑魔法,用無意義對抗無意義。
我這奇詭且極度消極的邏輯讓我有了一段非常忙碌的大廠女工經歷。但顯然,我本來就脆弱的精神狀態根本經不起高壓工作的折騰。21年3月,我的中度抑郁焦慮終於(?)破防並持續惡化,我開始頻繁失眠伴隨半夜驚醒與清晨早醒,胸悶到感覺自己完全無法呼吸,躺在床上除了流眼淚什麽事也沒力氣做。我終於開始正視我自己的抑郁癥,辦理了離職,延後了畢業設計批次,開始乖乖吃藥休息。曲挫酮讓我能安心睡覺了,但服用的前兩周低血壓頭暈目眩走樓梯都走不穩。百憂解減輕了我的焦慮感,讓我變慢變平胡變佛系了,不再感受到強烈的情緒,但也讓我失去了對美食的胃口。
大約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時候,我偶然透過豆瓣加入了一個抑郁焦慮互助群,在裏面認識了會跑的夥伴們,並且非常幸運地成為了會跑的公益幫助物件。經過一段時間的線上遠端指導後,我的狀態好轉了一些,能夠每天堅持出門去健身房溜達了。「為什麽不去會跑總部看看呢?」於是我背起行囊,不顧父母的反對,一個人坐了一晚上的動車來到了北京。抑郁的低落感與異鄉的孤獨感讓我質疑自己能不能適應新的環境,但會跑輕松包容隨和的氛圍很快讓我完全放松了下來。會跑的每一個小夥伴,無論是客戶還是員工,都非常的友好溫和,熱情地向彼此打招呼,互相鼓勵彼此的進步。在這樣的積極社交環境中,我按照會跑方法進行科學運動與情緒覺察,每天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在一點點提升。在會跑的幫助下,六月的一天,早晨醒來的我久違地感覺到了大腦的清爽感。我突然發現,原來正常的感覺是這樣的呀:
我的世界安靜了,腦子裏嘈雜的感覺消失了。坐地鐵時不再胸悶了。開啟辦公軟體檢視訊息時不再有恐懼感了。我的四肢變得更有力氣了。我的眼睛變得更明亮了。歌好好聽啊!遊戲好好玩啊!!書好好看啊!!!世界太美好啦!!!!我想去騎摩托,想去東北滑雪,想去三亞沖浪!!!!!
那個活力滿滿興趣廣泛的我又回來了。那個能正常進行腦力勞動的我也回來了——9月,我順利完成畢業設計答辯,以總績點專業第三名畢業。那個對未來有所期待,dream big的我也回來了。在自我拯救與康復的過程中,我愈發堅定了我的未來的職業目標:以設計思維與前沿技術助力心理健康社會服務發展、心理健康教育與心理疾病去汙名化(不在這裏展開說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關註我,後續我應該會開一個專欄)。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會跑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會跑在非常短的時間內,讓多年持續抑郁的我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愉悅感,並且讓我學會了如何辨識與應對自己的情緒,避免自己再次被黑狗抽去靈魂。對於高敏感人群來說,情緒管理是一場終身的持久戰。長期抑郁狀態中遺留下的習得性無助不會憑空消失。我覺得會跑對於我個人來說最重要的價值,第一在於,它在用事實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掌握了解決情緒問題的方法,知道如何調節情緒,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狀態不對勁了,知道如何拉自己一把,我們完全不需要害怕抑郁焦慮,也不需要害怕抑郁焦慮引發的連鎖反應;第二在於,會跑讓我能夠以活力滿滿的積極狀態面對當下與未來潛在的壓力與困難,讓我有推翻習得性無助重建生活的信心。
會跑,人生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