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杏仁粉的用量,我控制在宋寶榮不死,但夠她受苦一段時間。
聽宮女說,她足足昏睡了兩日才醒來。
醒是醒了,可身上和面部的疹子卻沒能完全散去。
不過既然醒了,為表對中宮的尊敬,我自是應當去問候問候。
我讓宮女拿著特制的藥膏前往長樂宮。
起初宋寶榮聽到是我來,大概是怕我看她笑話,便叫人攔著不讓進。
可後來,我讓人通報,我能以最快的速度醫好她臉上的疹子,才得以進入。
宋寶榮戴著面紗靠在軟塌上。
「聽說你有辦法醫治本宮臉上的疹子?」
我示意宮女把藥膏拿出來。
「娘娘,臣妾幼時身上愛起疹子,每次小娘都用特制的藥膏給臣妾塗上,不到一柱香時間,疹子便散了。」
宋寶榮聽後些許心動,但還是警惕的讓醫女先對藥膏進行檢查。
藥是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上藥的人。
我把藥粉藏在指甲內。
得到宋寶榮應允後。
取了藥膏,親自上前為她塗上。
果然,不到一柱香時間,她身上的疹子已經散了大半。
我又把剩下的藥膏塗在她身上。
等疹子消完後,我方才離開。
回去的路上,宮女一直不理解我為何要這麽做。
按理說,我該巴不得宋寶榮毀容才對。
的確,我還巴不得她死,午夜夢回,我常常能看到她那張惡笑的臉,用刀刨開我的腹部,取出僅有兩寸大的孩子。
她那麽小,卻已經能模糊看到四肢。
我的意識還沒完全消散。
宋寶榮如同瘋子一般,狠狠地將她擲在地上。
「不過是雲黎的賤民,也配給皇上生孩子,我告訴你,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只能是我的。」
我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等知道已是永別。
那會我還幻想過,若是蕭祈知道我們的孩子被宋寶榮害死,肯定也會傷心吧,可面對我的死亡,他都能風輕雲淡,那孩子在他心中,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
「主子,皇上來了。」
宮女小心翼翼出言提醒,我的思緒方才被拉回。
眼眶卻不知何時已經濕潤。
蕭祈免了我的行禮,親手為我擦幹凈眼淚。
「怎麽哭了?朕聽說你去皇後哪兒了,可是她欺負你?」
我斂著眉目,突然來了興致,夾著些許撒嬌道:「若皇後真的欺負臣妾,皇上要怎麽罰她?」
蕭祈神情微滯,他不過一句玩笑話,大概沒料到我會這麽說。
尷尬半刻後,他擇了個不痛不癢的回答:「那朕就天天陪著瑤兒,不去看皇後,可好。」
呵!這懲罰可真夠狠的呀。
宋寶榮的哥哥鎮守這邊關,她的庶姐兩年前也被封公主,遠嫁雲黎和親,父親宋相又是兩朝元老,蕭祈根本不敢動她。
蕭祈倒是履行他的話,整整七日都陪在我身邊,沒有去宋寶榮哪裏。
但每月十五,是帝後同寢的日子,蕭祈宿在長樂宮。
一個月後。
長樂宮傳來喜訊。
7
宋寶榮有孕了。
彼時蕭祈正拉著我在他建的茅草屋中喝茶。
聽到訊息。
他猛咳了幾聲,眼神中不是欣喜,而是震驚。
我知道,他一直在悄悄給宋寶榮用藥,讓她懷不上子嗣,而宋寶榮的確沒有懷孕。
如今太醫有此診斷,是因為我那日在她身上下的藥。
此藥秘傳雲黎,除了能使人有懷孕的癥狀外更重要的還能讓人致幻。
在雲黎常用於傷者,可以減少醫治的痛苦。
倘若量少,不日便能透過身體自行排除,可我告訴宋寶榮,我給她的藥膏除了能快速消除疹子外,還能美容固顏。
因此她日日都用著我給她送去的藥膏。
蕭祈久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可有告訴宋相?」
通傳的太監連忙跪在地上。
「回皇上,宋相已經知道了。」
毫無意外,桌上的茶盞準確無誤落在他額頭。
宋相既然已經知道宋寶榮懷孕,那蕭祈就不好找機會弄掉這個孩子。
回到宮中後。
我依舊不緊不慢的為宋寶榮調變著藥膏。
服侍我的宮女,見了滿臉著急。
「主子,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有心思做藥膏,自打您進宮以來,皇上最寵的就是您,如今皇後娘娘有了身孕,您也該求求皇上晉晉分位了。」
她不說,我倒忘了,我如今還是美人呢。
可女子在這世間生存,就只能求男子嗎?
我試過了,沒用。
該求的是自己。
8
自從宋寶榮「懷孕」後,宋相便以探親為由,安排了兩位信得過的嬤嬤跟在她身邊。
貼身食用之物,也要經過她們之手,才能送到宋寶榮身邊,除了我送去的藥膏。
嬤嬤們不讓她用胭脂水粉,說是擔心對胎兒有害,可若是什麽都不用,再美的臉蛋也承受不住冬季的寒風。
我貼心的把後面的藥膏制成無色無味,於是每晚,宋寶榮都悄悄躲在被子裏塗抹。
9
新春偷向柳梢歸。
原來皇城的春天是這個樣子。
我向蕭祈討了個恩賞,到城墻上去看看。
從早上一直等到午後。
漠北的戰報,終於來了。
宋將軍不知為何身中劇毒昏迷。
來報的將士支支吾吾,最終還是說出實情,原來是昨晚,宋將軍受到雲黎君主邀請前往雲黎宮殿飲酒。
回來便昏迷不醒。
如今三千將士陷入無人首領的地步,所以才會前來求助。
宋將軍作為大夏將領,為何會跑到雲黎去參加宮宴。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議論紛紛。
聽聞,宋相擔憂長子安危,現在還在禦書房跪著。
這些都是宮女說給我聽的。
後宮本不能議論政事。
不過茶余飯後,總少不了閑言碎語。
宮女見我平日裏也不愛發脾氣,性子又隨和,只是悶了些。
或許是怕我悶出毛病來,才會同我說這些。
但更大一部份的原因,是想勸我借此機會爭寵。
「主子,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皇後娘娘若是沒了娘家幫襯,那就徹底廢了。」
我輕輕剪滅眼前的燭火,揚了揚眉:
「你這般議論皇後,就不怕我告訴皇後去?」
「而且,帝後情深,豈是娘家犯事所能撼動的。」
宮女撅著嘴,「主子若是有心害奴婢,奴婢都死了千八百回了。」
說完,宮女故作神秘的湊近我些,壓低了聲音在耳邊道:「主子,皇上最愛的是已逝的貴妃娘娘,奴婢聽人說,貴妃去世後,皇上整整五日未進食,原本還打算追封貴妃會皇後,連謚號都擬好了。」
追封皇後,呵。
「那後來呢?」我問。
「後來啊,當然是宋丞相不同意啦,這不妥妥打皇後臉嗎,不過有沒有其他原因奴婢也不知,反正同年,皇後的庶姐就被封為公主嫁去雲黎了。」
「所以啊,主子,皇上真正在乎的人是貴妃娘娘,只是礙於宋丞相,才不敢表達出來。」
「主子,您和貴妃娘娘年輕時的畫像簡直一模一樣,如今宋將軍在漠北出了事,您努力努力,有了身孕,肯定能封一宮之主。」
身孕……
我不由自主撫上小腹,不會再有了。
10
宮女說的,我就當笑話聽聽就行,真正愛一個人,又怎麽會受外界的幹擾,更不會找替身養著。
可宮女在我耳旁都催出繭子了。
實在沒辦法,我只好端著參湯去禦書房看蕭祈。
剛走到禦書房門口。
便碰到了宋寶榮和她的父親。
此時宋寶榮「懷孕」也不過三個多月,還沒到顯懷的時候。
可她被嬤嬤攙扶著,一手扶著腰另一只手對著空氣劃半圈,模樣像是已經有七八個月的身子。
她走到宋相身邊,勸他別跪了:「爹,您快起來吧,您身子本就不好,女兒這就去求皇上派人救哥哥。」
宋相未起。
通傳的太監推門出來。
「皇後娘娘,您請回吧,皇上口諭,您身懷皇嗣,需在長樂宮靜養。」
靜養說的好聽,不過就是禁足。
宋相聽明白其中含義,眼中的希冀淡了幾分,不過如今皇嗣重要,宋相使了個眼色,宋寶榮便被嬤嬤們帶走了。
剛才通傳的太監看到我站在後面。
原本不耐煩的臉,瞬間換上笑,踩著碎步迎上來。
「瑤美人來了怎麽也不派人說一聲,皇上剛才還念叨您呢。」
「外頭露寒,您快請進。」
進門時,我低頭望著宋相。
遲暮之年,為了兒子,打斷身子骨,在殿前長跪,看著卻有幾分可憐。
可誰讓他,嬌縱子女,這也是他該承受的。
殿內蕭祈也好不到哪兒去。
宋丞相在朝中根基深厚,若連根拔起,大夏必元氣大傷,到時雲黎再聯合周邊幾個國家一起開戰,勝仗的機率很小。
「瑤兒,你來啦。」蕭祈合上手中的折子,朝我招手。
我乖巧的端著參湯走上前,放在案上。
蕭祈大概是怕我從外面走來冷著了,握著我的手,放在嘴邊哈氣。
眼神溫柔到了極致。
這樣的場景,應該是他一直所期盼的吧。
我依舊如十八歲初見那般貌美,依舊乖巧聽話,不會因為意見不同而爭論。
掌心能暖,可內裏的涼早已透入骨髓。
我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問:「皇上可是憂心宋相之事?」
突然出口妄議政事,蕭祈並未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哦,瑤兒可有好的建議?」
我微微福身答:
「皇上,臣妾不過女流之輩,談不上建議,只是宋相在朝中聲望很高,若皇上真對宋將軍不管不顧恐有不妥,何不就此機會重新派將領去漠北,再把宋將軍接回皇城養傷,這樣既體恤了宋相,又能收回宋將軍手中的兵權。」
「皇上,若要撼動一顆大樹,連根拔起只會兩敗俱傷,慢慢蠶食為上策。」
蕭祈望著我的眼睛,似有空洞,像是在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
我再次被他拉入懷中。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我頸窩。
「瑤兒,若非朕不信鬼神傳說,朕真的以為是你回來了。」
「皇上,瑤兒一直都在啊!」
蕭祈的性子我太了解了,我給的建議,他也不是沒想到,無非就是糾結直接除掉宋家,還是慢慢來。
直接除掉也不是不可,但這一觸即發的戰事,受苦的只能是百姓。
到底是「瑤兒」的話管用,不日,蕭祈便派了宮中太醫和新的將領一同前往漠北。
宋將軍被接回救治後,蕭祈以調養身體為由,收回了他手中兵權。
經此一事,朝中大臣,該倒戈自然會慢慢倒戈。
蕭祈也在暗中派人搜集宋相謀反的證據。
夏蟬鳴。
我在給宋寶榮的藥膏裏加了使人浮腫的藥,加上她被禁足在長樂宮,嬤嬤們細心照養著,是越養越胖。
腹部的贅肉堆積起來和五六個月無異。
而宋將軍被奪兵權,中毒好了之後,受不了打擊,日日在城中尋釁滋事,朝中彈劾宋家的折子,一個接一個遞到蕭祈面前。
我猜,宋相也該坐不住了。
那日,我偷偷去給宋寶榮送藥膏。
離開之時,看到一個生面孔,匆匆從長樂宮狗洞中消失。
這般小心翼翼,只能是宋相的人。
是夜,長樂宮偏殿著火。
宮女急匆匆地跑回我身邊,手中的火種都還沒來得及滅,就拍著胸口順氣。
「哎喲主子,您這是悶聲做大事呀,直接讓奴婢去長樂宮放火,確實嚇人了些。」
「不過,刺激!主子您早就該像現在這樣,支棱起來!」
傻姑娘,我一直在支棱。
11
長樂宮走水,為表對中宮的尊敬,我也帶著宮人們去滅火。
宋寶榮被人帶出長樂宮後,我又讓宮女偷偷去把正殿給燃了。
一眾人又順理成章的跑到正殿去救火。
這不救不知道,一救,竟然在正殿內搜出些不該搜出來的東西。
一個是能使人提前生產的藥,另一個是長期吸食能讓人慢慢上癮的香。
原來這就是宋相讓人送進去的東西。
民間有傳聞,七活八不活,他是想讓宋寶榮在下個月,提前把孩子生出來,再用毒香控制蕭祈。
如意算盤是打的不錯,卻栽在了今晚的走水上。
如今誰還在意長樂宮是如何走水的。
宋寶榮「有孕」在身,除她之外的所有宮人,全部被壓去慎刑司,相府也一同被控制住。
深夜,趁著宮人都休息了。
我獨自前往長樂宮。
殿前有侍衛守著,到底是蕭祈寵愛的人,他們也不敢攔我。
不過一夜,長樂宮清冷的可怕。
宋寶榮被我的腳步聲驚擾,慌忙藏到屏風後面。
「誰?」
我望著上面倒影出來的肥碩身影,開口叫她:
「皇後娘娘,是臣妾啊,臣妾來看您了。」
宋寶榮聽出我的聲音,從屏風內走出來,眼裏露出些許希冀:「是你,你快去跟皇上講,本宮沒有要害皇上,那東西是爹爹送的,跟本宮沒關系,你快去。」
「你快去啊!」
她用力推我一把,手上虛浮無力,我稍稍側身,宋寶榮差點撲空。
還好被我拉住,我湊到耳邊溫聲提醒:
「娘娘,您肚子裏的孩子都快出來了,可要小心啊。」
「孩子……」
聽了我的話,宋寶榮不由自主撫摸上她的肚子。
「對呀,娘娘的肚子都這麽大了,隔著衣衫,臣妾都能看到他在動,娘娘難道沒感覺嗎?」
我一邊說著,一邊拉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
「娘娘,您摸摸,是不是在動呀。」
藥膏的作用下,宋寶榮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虛無空洞,沈溺在「胎動」的喜悅中,低聲喃道:
「對,本宮的孩兒在動,他踢的好厲害,肯定是位皇子。」
「娘娘皇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您是中宮,母憑子貴,皇上肯定不會怪您的。」
「來,聽話,臣妾幫您接生。」
「皇子,本宮將來要當太後,誰也不能動我。」
「怡紅……不對,怡紅已經死了,你快幫本宮接生,快啊!」
宋寶榮用力拽著我的手,嘴角咧出一種奇怪的弧度大笑:
「哈哈哈,本宮的皇兒就要出來了,本宮要當太後,害本宮的人,通通處死!」
確實是胖,我廢了好大力氣才把她弄到床上。
此時,她已經在藥膏的致幻下,幾近瘋魔。
做戲要做足。
我端來熱水拿來剪刀。
在褪去她的衣裙後,焦急的喊到。
「娘娘,皇子胎位不正,他的頭向著您肚子,好像是想從您肚子上出來。」
「肚子……你說本宮的皇兒想從肚子上出來。」
我慢慢把剪刀送到宋寶榮手中,低聲在她耳邊催促。
「對啊娘娘,皇子想從肚子上出來,您是他母後,該親自迎他出來才是。」
「來,臣妾幫您摸摸皇子的頭在哪兒。」
我握著宋寶榮的手,一點一點把刀尖在她腹部移動,然後停留在腹部右側。
「娘娘,頭在這裏,用力!」
鋒利的刀尖瞬間劃破她腹部。
就如同當初,她舉著刀劃開我腹部那般。
有些許鮮血濺到了我的衣裙上。
嘖,真臟。
劇烈的疼痛下,宋寶榮恢復了半分理智。
「血……好疼……孩子。」
我擦幹凈手上的血,附身在她耳邊,輕聲問:
「疼嗎?皇後娘娘。」
「臣妾當時,可比你更疼!」
劃開的位置並非要害,宋寶榮還吊著一口氣。
「娘娘,雲黎的藥膏用著可好?」
聽了我的這句話,她像是猜到我是誰了,不可置信的盯著我。
「你……你是,不,不可能,本宮……本宮已經把她殺了,不可能……」
血不斷從她口中溢位,我都快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了。
「娘娘,有什麽不可能,臣妾一直是瑤兒啊,刨腹之刑疼吧,你的皇兒剛剛斷氣!」
「不,不……我的孩子,孩子……」
看啊,她也體會到了失去孩子之痛。
我不顧她眼裏的痛苦震驚與垂死掙紮,對著殿外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
「皇後娘娘自戕啦!」
12
蕭祈來的時候,我跌坐在血泊當中「瑟瑟發抖。」
宋寶榮手中握著剪刀,眼裏滿是不甘和痛苦,死不瞑目。
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並沒有身孕。
可嘗我之痛,是她應得的。
蕭祈怕我嚇著了,親手把我抱回宮中。
宮女看到我渾身是血躺在蕭祈懷中,以為是我出事,嚇得差點哭了。
被蕭祈吼了一聲才反應過來給我去放水清洗。
長樂宮如今亂做一團。
負責調查的醫女發現宋寶榮根本沒懷孕,盤問了守門的侍衛。
他們只聽到宋寶榮的寢殿中傳來什麽皇兒太子太後之類的聲音。
蕭祈在我寢殿,聽到來人稟報。
震怒!
「荒唐!朕還活的好好的,她就肖想著做太後!怕是患了癔癥!」
「來人,傳朕旨意,皇後宋氏,意圖謀反,即刻貶為庶民,自戕乃是對皇室大不敬,屍身就丟入亂葬崗吧。」
同年八月。
宋將軍被查出通敵叛國,證據確鑿。
相府的賬本更是看不得,自蕭祈登基以來,宋相仗著自己國丈的身份,一直從事著買官賣官的勾當。
數罪並罰。
宋家一百零八口人,全數打入天牢。
行刑那日我沒去。
蕭祈意欲封我為貴妃,同時迎禦史之女為皇後。
13
冊封之禮,我排在皇後之後。
蕭祈大概是怕我傷心,如流水般的賞賜擡入宮殿。
宮女都看傻了。
「娘娘,您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貴妃可謂位同副後呀。」
我沒說話,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擡入庫房。
冊封儀式結束後。
蕭祈陪了我整整七日。
每到深夜之時,他總愛把我摟在懷裏,低聲喚我瑤兒。
偶爾,我們也會月下對飲。
喝多了,他還會拉著我的手,指著月亮,分不清自己是在漠北還是皇城。
「瑤兒,漠北的月亮怎麽也這麽圓。」
「瑤兒,你永遠陪著我好不好?」
我未答,而是開玩笑著問:「若我以後變老變醜了怎麽辦?」
蕭祈刮著我鼻尖:「傻瓜,如今我已是太子,等到了皇城便為瑤兒尋來天下最好的駐顏師。」
今年的冬天來的好像早些。
初雪那日,雲黎的使臣送來貢品,有許多珍奇異寶。
蕭祈也派人分給了我一些。
其中有一斛東珠甚是亮眼。
宮女端給我的時候,滿臉驕傲:「娘娘,這可是連皇後都沒有東西,皇上可真寵您。」
留下東珠,其余的依舊被放入庫房。
然而這次,雲黎的使者卻遲遲未走。
使臣前去詢問,他們才道出緣由。
原來是十年前,雲黎曾有位公主,走失在大夏境內。
如今她的嫡親哥哥繼任新的雲黎君主,思念妹妹至極,所以希望大夏人幫忙找到她,是死是活都要帶回雲黎。
與此同時,雲黎使者還拿出一幅公主的畫像,讓使臣送入大夏皇宮。
當蕭祈收到畫像時,我正陪著他在禦書房,幫他磨墨。
畫像被展開。
裏面的人,赫然與我一模一樣。
蕭祈身邊的公公也看到了。
「這……這是貴妃娘娘。」
「荒謬,荒謬至極,雲黎人竟然妄想朕的瑤兒。」
蕭祈當著我的面,把畫像撕來燒了,怒道:
「今日之事,誰也不準說出去!」
可到底還是走漏了風聲。
他們討論的不是我是雲黎公主。
而是我已逝的上一生。
宮中的老人都知道,上一生我雲黎人的身份,陪著蕭祈從漠北一路摸爬滾打到皇城。
可貴妃已逝,若是被雲黎人知道她死在皇宮中,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還會以此為借口開戰。
如今大夏才除去宋相這顆毒瘤不久,雲黎新君主上位,已經吞並臨近兩個小國,若是開戰,大夏必敗無疑。
時間一天天過去,蕭祈如往常一樣陪著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可雲黎使者就是賴著不走。
甚至拿著畫像,在皇城中到處張貼尋人榜單,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宮女為我梳妝的時候,撅著嘴滿是不開心。
「怎麽呢?」我問。
「娘娘,您是不知道,今兒個奴婢聽人說,前朝那些大臣們同皇上提議,把您裝扮得老成些,送到雲黎,就說雲黎公主找到了。」
「您說,他們怎麽可以這樣,您明明就不是雲黎公主。」
也不怪那些大臣。
把我裝扮老成些送到雲黎,的確是如今最好的辦法,畢竟雲黎人也不知道這十年發生了什麽,亦不知道本來的我,已是面黃肌瘦比本來的年齡,老了不止十歲。
這幾日,蕭祈也沒來看我。
冬雪未過。
我收到了內務府送來的雲黎服飾。
「娘娘,換上吧,雲黎的使者,在大殿等著您。」
皇權之間,我永遠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14
臨走的時候,蕭祈沒來送我。
但命人準備了很多東西,像是生怕在路途中苦了我。
皇城前往雲黎的路很遠。
我們足足走了月余,才抵達雲黎境內。
十余年沒回來了。
雲黎依舊籠罩著一層血色的黑暗。
我被帶到皇宮。
君主已經等我很久了。
屏退下人,殿內只余我們。
「哥哥,別來無恙。」
哥哥轉過身,抑制不住眼裏的興奮,上下打量著我。
「妹妹不愧是福女,十年不見,依舊如此年輕貌美。」
「哥哥謬贊。」
「哥哥助我脫離大夏皇城,妹妹自當感激不盡。」
若想扳倒宋相,僅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撼動,我必須借助他的幫忙。
所以,我請求他,借聯盟為由,把宋將軍請到雲黎皇宮飲酒。
當然,宋將軍若是沒謀反之意,也不會答應哥哥的請求。
而如今,我親手除掉了宋寶榮,也該回來,處理剩下的事了。
哥哥恢復了我賜福公主的身份。
當夜,為表我的衷心。
我親手劃開心口,接了一杯心頭血,獻給他。
哥哥初為君主,飲食方面格外謹慎。
可我的血,他求之不得。
一飲而盡。
哥哥為了登上君主之位,父兄早已被他殘殺,如今我只需要為他一個人獻血。
此後的每一天,我都乖乖為他獻上。
半月後,我見到了宋寶榮的庶姐。
她當初來雲黎和親,嫁的是我父親,如今父親離世,她又繼續服侍哥哥。
宋襄和宋寶榮長的一點都不像。
她明明已比宋寶榮大兩歲,看起來卻老許多,眼裏充滿著認命的絕望。
她也不過是宋寶榮路上的犧牲品。
「宋襄妹妹安好。」
她應該不會喜歡我叫她皇嫂。
宋襄流露著不可置信,大概在雲黎,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她大夏的名字了。
一來二去,我與宋襄也熟絡起來。
她告訴我,最近哥哥在某些事上,略顯吃力。
以往興致來的時候,他會叫上七八個美人玩樂,如今就她一人,半柱香時間不到,就偃旗息鼓。
哦,那我的血應該是起效。
我送給宋襄的口脂,裏面有我特制的香藥,單獨接觸,不會對人產生壞處。
但我在我的血裏,又加了另一味藥。
兩相結合,會使男子在床笫之事上有心無力。
哥哥正值盛年,當然不會接受自己身體這般虛弱。
醫師的湯藥一碗又一碗的往他寢殿送。
剛開始還有效。
慢慢地,藥效沒了,哥哥又讓醫師找其他的方子。
可他不知,有句話叫做物極必反。
哥哥的身體,每況愈下。
我作為雲黎除了他以外,唯一的皇嗣,代為掌政無可厚非。
自然,也有老臣提出意見。
可卻遭到哥哥的不屑。
「區區女子,能掀出什麽風浪。」
我依舊日日為哥哥獻血,不過他現在顧自己身體都來不及,也無暇派人盯著我,所以十有八九,我都是用豬血代替。
在大夏的十年,也不是全無收獲。
雲黎以打仗為生,而大夏則在經商貿易方面,也能用來充盈國庫。
反觀雲黎,明明農牧業發展的很好,可偏偏喜歡掠奪過日子。
這樣就導致,百姓和士兵都活在戰爭的恐懼中,好不容易休整起來的軍隊,又會在下一場戰爭中,損失慘重。
自我代為掌政之後,我打通了商道,鼓勵女子們把喝不完的羊奶牛奶,賣入其他國家。
而軍隊也沒閑著,該怎麽訓練就怎麽訓練。
半年過去,哥哥的身體依舊不見好。
倒是雲黎,民生越來越富足。
朝堂之上,質疑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少。
那日,宋襄告訴我,哥哥晨起吐了一大口血。
差不多了。
15
攻打大夏,一直在我計劃當中。
整裝待發,我親內建領將士們,從漠北攻入。
那裏我生活了七年,幫蕭祈守了七年。
地形地勢,再熟悉不過。
漠北的精銳,被我引入一處溝壑困住。
每隔三日,我會派人往山下丟去適量的糧食。
這樣方能在占領漠北的同時,把傷亡降到最小。
占領漠北之後,我沒再發起進攻。
大夏也無意大戰。
於是派來使臣,意欲談和。
我沒見使臣,只是告訴傳話的士兵,談和可以,讓蕭祈親自來談,順便我還繪制了一幅布防圖,讓他們百裏加急帶回去給蕭祈。
我算著時間,快馬加鞭,一個月應該能到。
蕭祈拿著布防圖,幾乎是沖入我帳中。
「瑤兒,寧瑤,你真的是朕的瑤兒。」
「就是說嘛,朕的瑤兒那麽厲害,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死了。」
我躲開蕭祈伸過來的手。
「大夏皇帝請自重,如今我是雲黎的賜福公主。」
蕭祈的手僵在半空中。
那幅布防圖,是我們當初在漠北時,我親手繪制的。
也正是因為這圖,他才能守得漠北七年平安,贏得聖心,得封太子。
蕭祈的眼中全是失而復得的驚喜。
「瑤兒乖,聽話,別鬧了,跟朕回宮好不好?」
鬧?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大夏皇帝,本公主跟你回宮能得到什麽?」
蕭祈思索半分。
「朕封你為皇貴妃,朕發誓,從此以後,只寵你一人,絕無虛言。」
「哦?聽起來還挺誘人的。」
「可這話,本公主以前怎麽好像聽過,到底是真是假?皇後行不行?」
蕭祈的神情僵窒。
「瑤兒乖,如今朕還需要禦史的幫助,皇後不能廢。」
他說的言辭懇切,好像我就是一個不懂事吵鬧著要寵的後宮女子。
「皇後不能廢,那皇上能不能廢?」
話音剛落。
我從袖中拿出一粒藥丸,趁他驚愕之際,塞入他口中,兩指擊於他喉嚨迫使他吞下去。
「你給朕吃了什麽?」
「沒什麽, 就是讓你好好睡一覺的東西。」
蕭祈一夜未歸。
使臣們前來帳前鬧。
鬧就鬧吧,我本來就是狡詐之人,又何必信守承諾把他們皇帝放回去。
蕭祈昏睡之時,我讓人把他喬裝打扮成雲黎傷病,運送至雲黎國內。
所以那怕大夏的人,在漠北翻個底朝天,也翻不出他們的皇帝。
國不可一日無君。
沒到半月,大夏便傳來宮變的訊息。
聽聞是蕭祈的二叔和四叔打起來了。
大夏如今內憂外患,亂做一團。
正是收復的好時機。
戰事一直持續到來年春天。
大夏終於送來降書。
我握著降書,去見了哥哥。
他因為日日吃些奇奇怪怪的湯藥, 如今已是形容枯槁。
我把降書開啟給他看。
「哥哥你看,拿下大夏的心願, 妹妹幫你實作了哦。」
「咳咳咳……吾妹好樣的, 快,快給孤。」
「奇怪,我拿下的東西, 為什麽要給你。」
哥哥撲了個空。
整個人如同殘喘的老狗,趴在地上。
「你……你什麽意思!」
國璽就放在哥哥枕邊, 如今輕而易舉被我拿在手中。
「你說我什麽意思, 哥哥,我當然是要取代你咯。」
禪位書我早就準備好了。
國璽一蓋, 他留著也沒什麽用。
臨死前,我蒙住他的眼, 在他的手臂上劃開了條口子。
讓他生生聽著自己的血是如何流幹放盡。
繼位大典定在春末。
我允了宋襄出宮。
又把蕭祈從地牢中推了出來。
被我用毒藥餵的這些時日,已是垂垂老矣, 那怕在大夏境內,也沒人認得出,這是他們曾經的君主。
蕭祈口嘴歪斜, 一張嘴口水就止不住的流。
我貼心的為他擦幹凈。
畢竟是我曾經真心相待的夫君啊。
我指著忙碌的宮人們對他說。
「你現在知道,我想要什麽了嗎?」
「蕭祈,這盛世本該是我們共享的,可誰讓你如此輕賤我的生命。」
我沒有疼愛我的父兄,也沒有真愛我的夫君, 我的仇,只能自己來報。
幸而,我未負我。
尾聲。
女帝登基, 改國號為羽。
我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廢除荒唐的福女傳說。
百姓們不用再擔心所誕生下來的女子, 會被送入宮中做福女。
後來。
我又興修水利, 讓經商貿易更加繁榮。
我還大肆興辦女商學院。
女子一樣可以和男子一般,經商貿易,一樣能憑借聰明才智入朝為官。
她們不用拘泥於方寸之地,日日勾心鬥角, 想著如何討夫君歡心過活。
羽國境內,繁榮昌盛,河清海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