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裏人人艷羨的官家小姐。
只因我嫁的是驚才絕艷的魏小公爺,而他成婚三年與我琴瑟和鳴。
直到我那和親的妹妹突然成了寡婦。
我的夫君不顧我的名聲,千裏帶兵也要接她回來。
皇帝冷笑:「若在你夫人和她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呢?」
他撲通一聲跪下:「臣的妻子不要緊,只求陛下準我接回柔兒。」
後來我一紙和離,另嫁他人。
他卻紅著眼求我:「阿雲,你不要丟下我。」
1.
冷雨從窗戶撲進來打在臉上,我才發覺天色已晚。
丫鬟小翠擔憂道:「天氣涼,您還是別等小公爺了。」
「他又去皇宮裏跪著了?」
見小翠低頭不語,我立刻了然。
自從我那和親大梁的妹妹沈柔死了夫君,魏遲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他待我不再和煦溫柔,一提到沈柔便會對我惡語相向。
每日在禦前跪求請旨,希望陛下準他出兵把沈柔從大梁接回來。
這已經是連著第七日了。
而在這七日裏,我也從人人艷羨的公夫人淪為了全京城的笑柄。
昨天我的生辰宴,魏遲三年來頭一回缺席。
貴客入府,只有我孤零零一人相迎。
「三年時間都拴不住夫君的心,她也太沒出息了。」
「宛宛類卿,小公爺不過是看上她那張和沈柔相似的臉而已。」
......
那些議論我聽得真切,但當著眾人我只能面帶微笑,維持那點僅剩的尊嚴。
待賓客走後卸下妝面,才猛然發覺自己已經淚水滿面。
我苦笑一聲,銅鏡前默默取下珠釵。
三年前太後指婚,我循規蹈矩嫁給魏遲。
他看慣了沈柔的嬌柔明媚,起初並不喜歡內斂安靜的我。
後來沈柔前往大梁,魏遲才逐漸死了心。
漸漸地,他待我也越來越好。
每次提到想要的東西,他會第一時間替我尋來。
生病時,他會主動熬藥,日夜守在我身邊細心照料。
我本以為會這樣一直生活下去。
只是沒想到沈柔的一封來信打破了長久的和諧。
她一句想回家了,魏遲便在皇宮裏苦跪了七日,只求皇帝準他帶兵接沈柔回來。
可魏遲明知道皇帝對魏家忌憚已久,行差踏錯半就會萬劫不復。
皇帝冷笑:「若在你夫人和她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呢?」
魏遲毫不猶豫,撲通一聲跪下:「臣的妻子不要緊,只求陛下準我接回柔兒。」
三年相處,到底還是抵不過青梅的一句話。
寬衣欲睡時,院子裏突然傳來簌簌聲響。
我推門出去,只見魏遲喝得爛醉如泥,頹然倒坐在槐樹下。
「柔兒你來了。」
魏遲笑著招手,卻在我接近時猝然轉變為嫌惡。
他半擡醉眼:「原來是你啊沈驚雲。」
魏遲伸手來觸我的臉頰,聲音纏綿:
「你怎麽就,和她長得那麽像呢?我都快要分不清了。」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撕了個口子。
「魏遲,那我算什麽呢?」
我半蹲在地上看他,努力克制住聲音的顫抖。
「你可知這些天,旁人是如何議論我的嗎?」
「你帶兵將沈柔接回來,又可曾考慮過家族榮辱?屆時......」
魏遲一下子惱怒了,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抵在樹上。
「沈驚雲,你難道沒有心嗎!柔兒在異鄉沒了依靠,她的處境會何等艱難?!」
「我已經失去過她一回了,這一次誰都別想再阻攔我!」
他暴怒開口,使勁推開我轉身離開。
我一下子跌坐在泥裏,手指被雜草割開好長的口子。
鮮血順著衣袖汩汩淌。
魏遲頓住腳步,可他卻沒有回頭。
「你也不必擔心將來處境尷尬,休書我幾個月前就寫好了,就在書房裏放著。」
我望著魏遲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口,卻只感受到嘴唇邊一點鹹澀。
他知道沒了夫君的沈柔會處境艱難。
卻忘了一紙休書也會讓我雪上加霜。
第二天清晨,我照例前去侍奉母親用早膳。
穿過回廊時,與魏遲撞了個滿懷。
他顯然已經酒醒了,又恢復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阿雲小心點,要是磕著碰著了怎麽辦?」
魏遲笑著伸手來握我的手,我卻不動聲色地縮回去了。
「阿雲,你昨晚...應當沒有去書房吧?」
見我不說話,魏遲眉頭微皺。
「我昨日多飲了些酒,若是說了什麽胡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擡頭看向魏遲,換上笑容:「夫君放心,我未曾去過書房,昨晚很早便睡下了。」
魏遲終於放松了緊張的神色。
但他不知道,其實我去了。
我不僅看見了魏遲親手寫下的休書,還看見了他與沈柔暗中傳遞的所有信件。
字裏行間裏盡是夫妻之間才會有的打情罵俏。
我在心裏冷笑。
於是我繞過魏遲走進正廳,恭敬地向母親行禮。
這時魏遲也進來了。
我沒擡頭看他,拿起一只小碗為母親盛湯。
母親看了眼魏遲,笑著話家常,說的都是三年來我與魏遲的婚後趣事。
我恭敬地聽著,默不作聲。
魏遲卻不耐煩再聽。
「娘,這些我都記得,不必每回吃飯都要講。」
「若是你記得也不會為了一個離婦不顧自己的正妻!」
母親氣憤離去,魏遲被罰跪祠堂反省。
一連兩日我都沒去看他,到最後一日,魏遲反而差人傳話說想見我。
「阿雲,明日就行軍了,我得提前去軍營準備,不能再這樣陪母親鬧下去了。」
「你去幫我給母親求求情吧。」
我退後一步,平靜地搖了搖頭:「我不能幫你。」
魏遲面色立馬冷硬起來:「沈驚雲,我本以為你和別的善妒的女人不一樣,你為何也如此冷漠無情?」
「既然如此,那日後就休怪我對你無情!」
我看著他滿眼對我的厭惡,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春日。
矜貴少年一遍遍吻著我的眼睛,柔聲說,阿雲的眉眼最是世間多情無二。
「現在我還是你的妻子,何來理由幫自己的夫君去見別的女子?」
我默默將食盒放在地上,欲轉身離去。
魏遲卻反譏道:「若非你三年前從中作梗,現在在大梁受苦的就不會是柔兒!」
聽到這話,我腳步一頓,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三年前大梁使者求親,宮裏卻沒有適齡的公主,禮部只得在官家女裏挑選。
我不忍看父親為難人選,才應下和親。
可沈柔聽說和親嫁的是大梁太子,主動截了我的姻緣。
而我則在陰差陽錯下,被太後指婚作了魏遲的妻。
京中人人都說是我拆散了魏遲與沈柔。
我原以為這些人裏是沒有魏遲的,現在才恍然明白,其實他和那些人想的是一樣。
苦笑一聲,我想要解釋卻發現他早已走遠。
時間轉瞬即逝,距離魏遲離開京城已有三月。
忽然傳來家書,說他已經順利接到沈柔,不日就能抵達京城了。
府裏眾人忙前忙後地準備,替他接風洗塵。
翌日,母親派人來我院子傳話,要我前去迎接魏遲。
我借口身體不適,便差小翠代替。
突然有下人匆匆回來給我傳話,說小翠沖撞了沈柔。
魏遲惱怒,當街揚言要將她發配奴籍。
我急忙趕到城門口。
只見魏遲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向眾人揮手示意。
一旁的小翠像狗一樣跪在地上被人扇巴掌,臉頰紅腫得快要滴出血來,滿身都是傷痕。
沈柔在他懷裏笑得花枝亂顫。
「遲哥哥,這賤蹄子可真經打啊!」
「就是不知道姐姐看見了會不會心疼呢。」
我兩眼一黑,沖上前去,死死將小翠護在身下。
「你們憑什麽打她!?」
眾人看見我紛紛面露異色,小聲議論道。
「看來傳言不假,魏小公爺休妻之心簡直太明顯了。」
「原配與青梅見面,這下可有的好戲看了!」
魏遲一言不發將沈柔抱下馬,目光冷淡地掃過我。
「你不在府裏好好待著,到外面來做什麽?」
我冷笑:「自然是奉母親之命迎夫君回來的。」
說著,我又看向沈柔:「三年不見,妹妹的性子果真還是與從前那般無二。」
沈柔有些害怕地低下頭,看起來溫順又可憐。
魏遲緊皺眉頭,挺拔的身影將沈柔擋得嚴嚴實實。
「沈驚雲,這是在外面,我勸你收斂些,不要最後鬧得大家都難堪!」
我冷笑一聲,指著身後滿身傷痕的小翠,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那我倒是想問問小公爺,我的丫鬟犯了什麽錯,要被你的人這般毒打?」
魏遲有些不耐煩:「誰讓她出言不遜頂撞了柔兒,這不過是給她一點教訓而已!」
我不理會魏遲,強壓怒意繼續問沈柔:「小翠到底說了什麽,惹得妹妹如此不高興?」
沈柔囁嚅了半天,一雙杏眸逐漸浮出水汽。
「姐姐,對不起我……」
她的面色緋紅,呼吸也愈發急促。
魏遲一下子慌了神,立刻緊張地抱起沈柔就往街邊的醫館裏跑。
眾人亂作一團,唯有我冷眼旁觀。
「柔兒,你別激動,慢慢呼吸。」
沈柔終於慢慢恢復平靜。
「抱歉姐姐,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是這樣,情緒一激動就會犯喘疾。」
「遲哥哥,你也別怪我姐姐,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魏遲冷著臉一言不發,粗魯地將我拽到門外。
「沈驚雲,到此為止。」
「今日看在柔兒的面子上,我不想再追究下去,立刻帶著你的丫鬟滾回府!」
醫館周圍站滿了人,可魏遲卻絲毫不給我留情面。
心底堅持的東西突然間碎了。
我開口想要提出和離,可小翠的呻吟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顧不得其他,趕緊到醫館裏檢視小翠的情況。
她的臉被打得稀爛,身上有多處淤青腫脹,就連肋骨也被人生生折斷了兩根。
「大夫,求你救救她!再好的藥材我都可以買的!」
大夫看著小翠搖搖頭正準備說什麽。
魏遲卻突然上前打斷了我與大夫的談話。
「不過一個丫鬟而已,至於在她身上浪費藥材麽?過兩日自己便好了。」
他不耐地看了我一眼,故意高聲說。
「今日在這醫館裏,誰要是敢給那丫鬟治病,我就立馬讓他滾出京城!」
此刻沈柔在不遠處喚他,魏遲立即轉身離開。
眾人哆哆嗦嗦,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大夫也要離開,我急了,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這位大夫,求求您,替我看看小翠的傷吧!我有錢,可以給你很多很多錢!」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可大夫卻給我跪了下來:「姑娘,我們不過得罪不起魏小公爺,算是小人求求您,不要為難我們了!」
我沈默著松開了抓住大夫的手。
看著虛弱的小翠,一時鼻子酸澀,只感到孤獨又無助
她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十幾年情同姐妹,從來沒有人像今日這般欺她辱她。
「對不起,都怪我不好。」淚花模糊了我的視線。
小翠卻笑著握住我的手:「小姐,你莫要傷心了,小翠不疼的。」
我緊緊抱著她,淚水止不住地湧出。
她擡手想要擦幹我的眼淚。
可是下一刻,小翠的手卻忽然垂了下去,身體也逐漸變得冰涼。
我沒能將小翠的屍身帶回去。
府裏不許祭奠下人,我便將她的鐲子埋在了槐樹根底下。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合眼,到第二日眼淚幾乎要流幹了。
魏遲始這幾日終沒有回府。
聽家丁說,魏遲帶著沈柔去了城北的新宅休息。
而那座新宅正是魏遲與我成親時的婚宅。
流言蜚語一下子傳遍了京城。
人人都知道,青天白日下,魏小公爺抱著離婦進了府門。
我聽著這話,卻沒了心痛的感覺。
我低頭整理物件,忽而想起小翠臨死前說的話。
那織錦雲衣本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下人整理庫房時不小心弄丟了,也因此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卻不曾想後來竟被小翠找著了,那我便一定得去找回來。
剛到婚宅,進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
我扭頭往去只見從前親手栽種的芍藥花被拔掉扔在一旁,全部改種成了沈柔喜歡的月季。
我沒有再看,只想趕緊找到母親的遺物離開。
卻不曾想,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我看見了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畫面。
屏風依稀勾勒出兩道纏結在一起的身影,不時還有沈柔嬌俏的聲音刺痛我的耳朵。
「阿遲哥哥...外面...外面好像有人進來了。」
魏遲卻並不理會,「專心些,沒有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敢在這時候進來打攪。」
我聽不下去了,使勁揮手將一只花瓶打碎在地。
一道清脆的聲音中斷了裏面的動靜。
看見我進來,魏遲慢條斯理地起身,攏了攏自己的衣衫。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我,語氣嘲諷:「你不是和那丫鬟情同手足嗎,不在榻前繼續守著,萬一她死了呢?」
「今天過來又是想鬧什麽?」
沈柔半露香肩,低聲嬌笑著看熱鬧。
我握緊拳頭,強壓著心中憤怒:「你讓開,我要拿一樣東西走!」
他不耐煩皺眉:「沈驚雲,我能不知道你今日來是安的什麽心?你又想找什麽事!」
我不理會他,想要直接繞過去,偏偏魏遲擋在前面,絲毫不退讓。
「別折騰了這雷根本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這時沈柔從屏風後走出來,故意緊張道:「姐姐要找的東西,該不會是我身上這件衣服吧?」
「可是剛才在榻上被遲哥哥不小心撕爛了一角,哎......」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柔。
當年還未出嫁前,府裏所有人都知道母親把那件織錦雲衣當做寶貝。
而她身上此時穿著的正是母親的那件雲衣。
我紅了眼,瘋了一般撲過去:「你把衣服脫下來!你給我脫下來!」
「遲哥哥救我!」沈柔驚恐大叫,躲在了魏遲的身後。
「沈驚雲你這個瘋女人,鬧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