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一早,从山南市区出发,醒醒睡睡几次,穿越了数座山头和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后,我终于跟随山南爱尔眼科医院义诊团队的最后一辆车,在接近中午12点时分,到达达热村。
率先抵达的义诊医护人员面前,已坐满藏族村民。
负责检测视力的护士,在「E」字视力表前时不时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竖起作各种方向的「E」字状。
护士的对面,站着一位约莫30多岁的藏族大姐,她正努力理解着护士的指导,然而当护士指到视力表上的某个「E」字时,她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地慢半拍,生怕自己指错。
藏族大姐正在测视力
山南爱尔眼科医院健康教育服务部主任阿旺拉姆翻译说,这是很多人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视力检查表,她们不知道怎么操作。
而这次义诊团队的到来,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家门口接触到眼科医疗团队。
在地图软件上无法精准定位,需要义诊医护人员边打视频边确认才能找到具体位置的达热村,位于平均海拔超3300米的高原。 高原气候和超长的强光照射不仅把藏族同胞的皮肤晒得红黑锃亮,也让这群人更容易患上各种眼科疾病。
达热是整个西藏眼疾诊治、防控状态的缩影。藏族同胞一面长期生活在极易患上眼疾的高原环境中,一面又严重缺医疗资源和基础的眼科防治意识。
被耽搁的眼病
10多年前,扎囊县聂果村的达瓦老人遭遇了一次意外,一只眼视神经萎缩,完全失去光明。当地医疗水平有限,医不好,他只靠着剩下的一只眼撑着。
前两年开始,最后一只眼也因患白内障而失明了。尽管自己就是村医,但是受医疗条件限制,他束手无策,只能艰难度日。
双目失明后的生活,比想象中更艰难,不仅干不了活,连生活起居都需要家人帮助。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数据格外刺眼:西藏是我国白内障发病率最高的地区。
这里高寒缺氧,大部分地区每天的平均日照时长达9小时,强烈的日光经常直直地插入过来,眼睛被刺激得睁不开,就连闭起眼的一瞬间,眼皮还似被一团白色光圈笼罩。
西藏强烈刺眼的日光
长年累月高海拔、强紫外线的生活环境,让西藏地区的人们更容易患上白内障、翼状胬肉、眼底血管性疾病和老年性黄斑变性等眼科常见疾病。
但不止一个人告诉我,藏族患者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就医。等到去看了医生,多数患者已经错过了最佳诊疗时期。
原因是多方面的。对眼健康的忽视,认知上的落后;西藏山高路远,就医的不便,都是阻力。但最紧迫也最严重的问题是,缺医生,缺专业医疗资源。
直到3年前,西藏地区还没有一家眼科专科医院。甚至在当地很多县级医院,连眼科都是缺失的。很多常见的眼病,要么看不了,要么看得不好。
手术水平差距,直观地具象化了这种匮乏。
在内地,对于白内障的治疗,已经普遍采用切口小、愈合快、术后效果好的白内障超声乳化手术,但这项技术在藏区至今没有普及。
这里手术技术和设备不够先进,很多白内障患者,都是等到病情进展到成熟期和过熟期了才做手术,但一般术后创伤大、恢复慢,效果也不理想。
高原上建了一座眼科专科医院
藏区有多需要眼科医生和技术支援,董光明院长再清楚不过。他印象很深刻,3年前山南爱尔眼科医院刚开业时,就做了特别多白内障手术。
爱尔眼科医院集团董事长陈邦也曾作为企业家去过援藏公益活动,山南爱尔眼科医院(下文简称山南爱尔),就是那一次回来的几年后建的,「考虑到这里老百姓的眼健康需求是长期的,我们就干脆在山南建立一家眼科医院。」
这是西藏自治区第一家眼科专科医院,由山南市政府和市幸福家园建设管理局牵头,爱尔眼科医院集团投资建设。
董光明就是山南爱尔的院长,2021年5月22日医院正式开业时,他作为第一个上来的援藏人员,已经在山南筹备了一个月。
在高原上筹建一座水平还不错的眼科专科医院并不容易。
眼科诊疗对精细化、微创化程度要求高,相应地,对技术和诊疗设备的要求及依赖程度也高。按规划,山南爱尔的设备要做到跟内地,甚至与国际同步。
但没想到,「由于海拔高,设备也有‘高反’」,董光明现在说起来还会苦笑。好在多花些成本,不断调试,设备问题总能克服。
和藏区缺医生问题一样,在高原建医院,最主要遇到的难题也是人。
山南爱尔的护理人员正在整理病房
从内地把人才引进来,别的不说,他们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身体对高原的不适。深入考察后,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决定在就近的甘青宁省区的爱尔眼科医院招募各类援藏业务人员。
援藏动员会后不到两周,结果令人出乎意料,甘青宁省区里有100多号人报名援藏。
于是,董光明在独自撑了十几天后,首批医护队伍终于也上来了,总共12人,手术医生、门诊医生、特检、护理等人员基本配备齐全。
这十几个人经过紧张地筹备和培训,只是刚刚让医院运转起来。对于当地众多的需求,显然还要更多医生。
很快,在爱尔眼科的持续动员中,后续的援藏队伍也上来了。
不止甘青宁,远在老家湖南益阳爱尔眼科医院工作的吴四华也在其中。他有着眼科专业10多年的从业经验,是集团白内障考核通过的一名主治医师,也加入到援藏医师行列之中。
吴四华正在给藏族老人检查眼睛
对于为什么想去这么远的地方援藏,他说,「山南爱尔也是爱尔体系的一员,他们说那里很缺比较成熟的眼科医生,我就来了。虽然条件艰苦一点,但锻炼一下,可能也能在专业能力上取得一些突破 。 」
来到当地,真实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更棘手些。吴四华感到「缺氧,出气都困难,比我们那里干燥很多,一晚上只能睡两个小时」。
尽管如此,也很难留太多时间去缓解高原的不适,吴四华几乎一抵达就投入了工作。
那位扎囊县的达瓦老人,在吴四华的治疗后,重见了光明。时隔几个月,吴四华再次去家访时,尽管语言不通,达瓦见到他时还是忍不住用藏语对同行的人说,「吴主任是我的恩人」。
如今,吴四华在山南爱尔已支援到第三个年头,也成了医院青白科主任,不止把技术和经验都带了进来,还在努力传递出去。
每天都有人下乡义诊
山南爱尔有个特殊的部门,健康教育服务部。
在藏区待得越久,关于改善当地百姓的眼健康问题,就会越清晰:不仅要输送医疗人才,还要向他们科普和培养眼健康意识,而这一块主要由健康教育服务部担了起来。
院长董光明告诉我,「我们每天都有人下去义诊」。山南爱尔开业多久,科普义诊就持续了多久。
健康教育服务部的主任叫阿旺拉姆(下文简称拉姆),是土生土长的藏族人,也是最先参与山南爱尔建设的那一批人。
从最初到现在,山南爱尔开展了1000多场义诊活动,既给大家讲解常见的眼科疾病、用眼、护眼知识,也给大家免费看诊,拉姆熟悉每一场活动的情况。
「大家都是没有这个(眼健康)意识的,有些人甚至觉得我到了这个年龄,该瞎了。」拉姆告诉我,当地人对眼健康的认知和眼疾诊治有很多误区。
比如很多藏族患者,尤其是老人做手术前要算日子,即使第一只眼睛复明,他们也比较抗拒做第二只眼手术,认为这会损害身体。
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有多难,可想而知。除了把它当成一项长期使命,不厌其烦地宣传和科普,别无他法。
在具体实践中,困难总是表现得更为棘手。
绝大多数藏族人只讲藏语,不懂普通话,所以义诊团队里除了援藏医生外,都是藏族的工作人员。尽管如此,有些词在藏语中可能没有对应表达,鉴于当地风俗或信仰,有些话又不能直接讲,翻译成藏语得换个说法。
比起常规科普,面向藏族人群的义诊更需要耐心和智慧。
西藏的冬季和雨季特别长,山高路远,义诊团队每次出去会遇到各种始料未及的状况。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是常态,远一些的单程要5、6个小时。
拉姆说,雪天出门,过盘山公路上的陡坡时,车会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了村口,还是因为大雪,车可能开不到义诊的具体地点,义诊人员又得小心翼翼把设备搬过去。
就这样,3年来,义诊团队走了14万多公里,覆盖82个乡镇和51所学校,惠及8万余人。同时,山南爱尔依托「山南市光明工程」和「光明工程·白内障复明」项目,为山南市各区县1200多名患者提供了手术救助。
9月7日的义诊现场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很多人在医生那看了诊后,还下意识再找拉姆讲一遍。拉姆并不觉得累,她在义诊中最关心的便是,提高大家的参与度。
村民们积极参与,主动来问,她很开心。
建一支带不走的医疗队
7号的义诊,综合眼病科主任王红英一口气看诊了40多人,她的身边一直坐着一位年轻的医生助理旦增罗布。
王红英是旦增罗布的「师傅」。
义诊中的村民有白内障症状,王红英告知完患者后立马叫旦增罗布坐到仪器前,也仔细观察一下白内障的症状和表现。
「传帮带」,在山南爱尔是很常见也非常重要的一种模式。董光明表示,援藏医生们都会专门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带教,综合眼病、白内障、翼状胬肉、泪道整形等常见病领域,都在系统地培养本地年轻医生。
过来援藏的医生也很清楚,「内地来的人迟早要回去」,但回去后,西藏当地老百姓的眼健康谁来支持?长远发展怎么办?他们得把这个问题捋顺。
山南爱尔,包括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层面给出的答案是,把整个医疗团队逐步本地化。换句话说,得建一支带不走的医疗团队。
长期以来西藏本地眼科基础极其薄弱,缺医生也缺科室,绝大多数学生们在学校,也几乎不会选择眼科专业。
所以山南爱尔招聘本地人才很难,招过来的年轻医生们以往学的多是临床医学,眼科基本功很薄弱,援藏医生常常要从头教起。
旦增罗布是在湖北求学后回来的,但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学习起来有难度。语言、专业理解上都难一点」。
虽然带得辛苦,但王红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耐心,手把手教怎么清创缝合、什么是角膜白斑等眼科常见病的培训带教……对她来说,「这里比较特殊」。
或者说,责任感驱使着她,更认真地把技能尽可能传递给藏地这群年轻医生。
来到山南爱尔支援前,王红英刚好退休。当了一辈子的手术医生,她原本打算退休去干点别的,比如开个花店或展馆。
临退休那天,她想着,「终于可以和我的显微镜告别了」,还慷慨地把自己的器械送给了医院。「我一直喊退休,终于退休了,再不想干了,没想到西藏这个地方又把我吸引过来了。」
只是过来后,她主动不再担任手术医生,而是撑起了山南爱尔的综合眼病科。王红英很谦虚,「现在技术发展很快,我们老人慢慢落后了,把机会多留给年轻人去学学」。
山南爱尔眼科医院综合眼病科主任王红英为村民义诊
到目前为止,王红英已经带出了三四个优秀的藏族医生,并且还在继续一边干,一边带学生。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时常觉得「干不动了」,最初来山南爱尔支援,她跟家里人说只打算待半年。但谁也没想到,待了半年又半年,「一方面是对藏区和病人的情怀,一方面也放心不下这里的孩子们(年轻的藏族医生)」。
对这帮年轻的藏族医生,不止王红英这么上心。
董光明表示,在山南爱尔的规划里,要用3—5年,甚至更长时间去系统培养他们。并且根据藏区人才稀缺,医疗需求又不小的现实情况,医院会把他们培养成「一专多能」型的人才。
在这样的目标下,除了山南爱尔内部实行「传帮带」模式,爱尔眼科医院集团的培养机制、考核系统,包括各类学习资源和渠道也会向这里倾斜,从多个方面支持藏区的医疗人才培养。
一条可持续的公益思路
山南爱尔鼓励医生根据当地需求学习新技术,总体上希望「成熟一个科室,增设一个科室」,逐步完善这里的医疗体系。
内部条件未成熟时,则充分利用爱尔眼科的分级诊疗网络优势,从上一级邀请外部专家来,先为当地百姓解决问题。
2024年初,达娃老人就在山南爱尔做了玻切手术,她是今年山南地区首位接受玻切手术的患者。
为她做手术的专家,便是山南爱尔通过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平台,从兰州、青海等地邀请过来的专家。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从去医院检查到康复,达娃老人说,总共花了不到3个月左右的时间。整个检查和诊疗过程,她感到非常安全和放心。
目前为止,山南爱尔已经做了38台玻切手术,3年多的时间,医院的总门诊量达到了48000多人,白内障、青光眼、翼状胬肉等各类手术达4000多台,患者覆盖整个西藏地区。
山南爱尔的医生正在进行手术
在与爱尔眼科医院集团董事长陈邦的深度聊天中,我得知,山南爱尔种种先进灵活而又成体系的做法,其实是爱尔眼科整体公益思路的缩影。
「中国县域人口特别多,但往往他们最缺医疗资源,特别是眼健康这块,很难得到重视」,陈邦对于县域及以下的眼健康困境了解得很透彻,并且很清楚眼科医疗资源下沉到基层,是个巨大的挑战,「不是想搞好就能搞好的」。
言下之意,要在技术、人才和意识上做好充足准备。而爱尔眼科探索出的一套「分级连锁」模式,正在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按中心城市、省会城市、地级市逐步做好,再进到县级医院,可能是帮基层培养人才,可能是投放一些人工智能诊断设备等。」
有了上级体系的支撑,医疗资源的上下联动和互享互通,也就能实现了。无论山南爱尔,还是达娃老人,其实就是这个模式下的受益者。
对于提升乡村医疗水平,爱尔眼科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一个具有系统性和可持续的思路。
可持续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对困难眼病患者的长期救助。
在长沙爱尔眼科医院,9、10、11楼是特需与国际医疗部病房,可提供高端医疗服务,环境跟国际接轨。
在它们的上面,12楼专门设立爱心病房,住的是困难眼病患者,免费治疗。高端医疗服务赚到的利润,会补贴给12楼的困难患者。
这样可循环、可持续的模式正在广泛实践着,它被爱尔眼科称作「交叉补贴」公益模式,即将高端医疗服务所获得的利润补贴至困难眼病患者群体,实现对困难眼病患者的长期眼科医疗救助。
到现在,爱尔眼科已累计帮助约150万例困难眼病患者重见光明,眼健康义诊和科普宣教覆盖2亿人次,向100余个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配备眼科诊疗设备,培训乡村医生超6000人。
模式也好,成果也好,陈邦坦言,这是做了二十年公益的心得,一步步探索过来的。
接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包括尝试与社会各界一起,把公益做得更深,让更多人在家门口就能看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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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滕三水
编辑 | 马妍睿
统筹 | 苏 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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