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傑真是硬擡杠,四嬸到跟前啪的就是給他一巴掌:「你別胡說了啊!該嫁人的時候還是要嫁人的。咱們都把眼睛擦亮點,找個好人家就是了。她要是有本事考上個好大學,談個優秀的男朋友,當然最好啦!」
家裏的爭論還在繼續,外面的大廚正在燒鍋備菜,大家都陸陸續續的到齊了,而此時的張永輝還在老婆孩子的墳頭坐著。
平安也在他身邊坐著。
狗狗是能感受到主人的喜怒哀樂的。所以,它板板正正的坐在張永輝的身邊,一動不動。
張永輝不說話,默默的燒著紙紮紙錢。
這一大片麥田地裏,只有他一個人和一條狗。放眼望去,一種莫名的淒涼無助和孤獨感撲面而來。
剛才那一段時間,他好像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是靈魂出竅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滿臉都是淚水。
於是他苦笑了一聲,呵呵。
這種無聲的悲痛,最為打擊人。
突然,平安汪汪的叫了幾聲,遠處有個提著籃子的老太太和一個年輕人站在地頭,不敢往裏走。
丈母娘和小舅子。
還行,還算他們有良心,還記得微微的忌日。
張永輝拉著平安,讓它坐下,不要喊。
「過來吧,沒事。」
永輝看著丈母娘蹲在地上燒紙,嘴裏喃喃自語。小舅子唯唯諾諾的站在一旁。也許他也知道自己有錯吧!
「謝謝你還記得微微。」丈母娘倒是反客為主了。
張永輝仰天長嘆:「哎呀,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我已經另娶了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丈母娘自從拿到那十萬塊錢之後,態度明顯好轉。即便跟永輝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
「算了,你們不管什麽意思也不重要了,我的妻兒,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鏗鏘有力,眼神堅定的看著丈母娘。
倒是他這個丈母娘啊,是個見錢眼開的主。
正說話間,他電話響起來了。
「永傑……」
「哥,這都快一點了,廚師把席都備好了,趕快回來吧。」
張永輝走在後頭,平安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
它熟練的跳上張永輝的三輪車,一人一狗拉著東西往家趕。
對門吳嬸把自家院子打掃幹,留著擺席。這幫年輕人把桌子一個個支棱開,一個桌子上八個凳子安排好,然後在臨時搭的棚裏幫廚師燒火端鍋。
張永輝回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四嬸讓他在門口磕個頭,所有的禮節到此結束了。
在今天的宴席上,他喝了許多酒。
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裏的那塊石頭放下了,還是因為覺得虧欠。
也許兩者都有吧!即便是放下了,也依然覺得虧欠。
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婚,會不會還有孩子,只是他對婚姻並不恐懼。
也許是因為微微表現的太好,他總覺得結婚沒有什麽大不了。
男主外,女主內如此而已。
不過,他自己並沒有再婚的打算。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再也沒有人像微微那樣體貼入微,細致懂事的女孩了。又或者說,是自己這輩子是再也不會遇上了。
大家勸他少喝點,張永輝用胳膊把別人擋開,然後給自己倒酒。
三年啊,已經三年了……
從當初稚嫩的爸爸,變成了成熟的鰥夫。
「我有點事情,請兄弟們幫幫忙。」
張永輝已經喝了半斤了,整個人都開始昏昏沈沈的,眼皮都有些擡不起來。但是他還盡力讓自己清醒,要開始說重點了。
「你說,只要我們能幫得上,你都甭管了。」
「我這房子,是我上中學的時候我爸蓋的,結婚的時候也沒怎麽收拾,院子裏的水泥都被草給頂掉了。這些小野草啊,生命力這麽頑強。你說我那是水泥啊,它們都能給我頂掉……」
他確實有些多了,說話時舌頭都直了。而且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那你想說什麽呢?想把院子收拾收拾?」
「對,到了春天,把我這房子扒了,重新蓋!我要蓋最好的,我的平安也要有房間。」
他搖頭晃腦的,都有些支棱不穩了。此時的酒精已經慢慢麻痹他了。
但他說這些話都是真的。
「行!沙子,磚,水泥,我給你拉。」安康立馬就接活了。
「好兄弟!好!」他摟著安康的肩膀,對他豎著大拇指。
今天,他頭一次喝的酩酊爛醉,醉到不省人事。
他口幹舌燥的醒來時,睡在自己的床上,蓋著被子,衣服也沒脫,黑燈瞎火的。
他開啟自己的床頭燈,起身去找水喝。
此時,是晚上八點半。
這個時間段醒來,有一種被全世界忘記的孤獨感。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腦袋沈沈的暈暈的,晃了幾下好像也沒什麽用。
大口的喝著涼水,好像感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平安聽到動靜後,立刻從趴著的姿勢變成坐著的,瞪著他黝黑的小眼看著張永輝,好像在說:主人,你醒啦?
沒想到有一天對他最忠誠,默默守護他的人,竟然是一條狗!
他從廁所出來摸了摸平安的頭,然後看見院子裏還有好多東西都堆在那裏,等著他明天去還——大鍋台,大鍋,大盆,桌椅板凳。
但是他記得自己白天說過的話:要蓋房子。
他常常不在家吃飯,各種東西都不買。衣服也是穿的幾年前的,這兩年上班掙的薪金基本上全部攢起來了。蓋個房子足夠了。
他昏昏沈沈的時刻,他耳邊回想著好多人對他的勸誡:往事不要再回憶了,咱們要往前看,好好過日子,想蓋房子,咱們就蓋的漂漂亮亮的,咱們這麽多人幫著呢,缺啥盡管說一個電話就來了……
好多人一起勸他,鼓勵他,他都出現幻聽了,分不清楚誰是誰了。不過,大家都是熱情的想要幫助他。於是他決定開始往前看了……
熬到了後半夜的三四點,終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八九點鐘醒來,騎著自己的三輪車,挨家挨戶的送東西。
忙碌一天,總算是幹完了。
還沒有顧得上吃東西。
吳嬸就像是他肚裏的蛔蟲,立刻就端著飯菜過來了。
「知道你今天忙,肯定沒空做飯,這是我給靜瑤做的,剛才去理發店給她送了飯,還剩這麽多,你別嫌棄。」
嬸子這麽做也只是為了讓他不要拒絕,飯菜是特意為他做的。
張永輝沒拒絕,接了過來。
「謝謝嬸子。」
「今天是祭竈,特意給你裝個大燒餅,記得去竈王爺面前拜一拜在吃呀!保佑我們五谷豐登。」
原來吳嬸手裏提的那個袋子裏面裝的是祭竈火燒。
他特別感謝吳嫂這些年來的照顧,要是像昨天那樣喝了酒,來了興致,估計要跪下去磕頭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好在吳嬸沒註意。
昨日祭祀,今日祭竈。
到了年三十,家裏的堂兄弟們還要集體去自家的祖墳祭祖。
過年的時候,靜瑤的理發店生意特別好,她把她的兩個小姐妹,倩倩和冬淩叫來幫忙洗頭吹頭收錢。
於瑞脫不開身,她們家的肉鋪也忙的不得了。
多倆人幫忙,效率一下子就上去了。
理了一天的頭發,晚上的時候手都是麻木。到晚上十點多關門的時候,兩姐妹直接日結薪金。
「嘿!你還別說,我現在覺得自己掙錢真爽啊!」倩倩拿著一張百元大鈔,再苦再累也值了。
「你倆先走吧,我把最後的衛生打掃一下,明天早上貼個春聯,下午咱們一塊打牌。」
靜瑤打發走了這兩個姐妹,把大卷閘門往下一拉,然後拿起手機給張永輝打電話。
張永輝已經早早的躺下了,只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本來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了,突然一個電話,讓他一個激靈,瞬間就變得清醒。
電話是肖靜瑤打的。
張永輝還以為她半夜三更的出了什麽事。
「咋了?」
張永輝略微有些慌張。
「永輝哥,我店現在關門了,你那個……要是還沒睡的話,就出來一下吧!我給你修修頭發。」
張永輝先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沒出什麽事。
然後是委婉的拒絕了:「不用了,天也不早了,你快點回去睡吧。」
「你出來吧,用不了多長時間的,我現在打掃一下衛生。待會回去路上黑咕隆咚的,正好咱倆一塊回去。」
靜瑤最後的「黑咕隆咚」讓張永輝擔心了。
一個姑娘家,半夜走夜路確實不合適。
於是他穿了一個軍大衣,騎上三輪車,帶上平安,來到了滿意發廊。
卷閘門的下面透了一點光,張永輝擡起門,看見她正在掃地。
「我把狗拴外面。」
張永輝把平安栓到了三輪車上,剛走進去,肖靜瑤就把卷閘門重新拉下了。她這麽一關門,張永輝竟然有些心慌慌的,心虛的很,總是擔心被別人發現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其實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這都快十點了,不幹就不幹吧!掃完了地,咱一塊回去。」
他就是單純的來接她。
「來都來了,我這這麽暖和,大空調開著不能浪費,來吧,躺下。」
她都已經坐在洗頭的浴盆前了。
張永輝想了想,剪就剪吧,反正來都來了。
他躺下之後,肖靜瑤輕柔有力的給他按摩頭部穴位。
「你還別說,你手藝確實好啊,真挺舒服的。」
張永輝閉著眼睛,感覺自己清醒許多。
「以後有時間你就來,我也就過年這個把月忙的多一些,平時你隨時來,我都有時間的。」
「行,那就辦個卡吧。」張永輝想想也是,去哪理發不是花錢?錢讓自己人掙了不好嗎?
「你說什麽呢?你可是股東啊!你給我拿了三萬塊錢的時候,我就說了讓你入股。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現在你是小股東。今年就不給你分紅了,裝修房子買東西花了些錢還沒掙回來。等到下一年吧,保證讓你拿到紅利。」
肖正瑤一邊給他按摩,一邊慢慢的講著自己今年的投資和回收。
反正不管怎樣,有手藝傍身,一次投資終身收益。
「不用,我都說了你掙你的就行。我反正光棍漢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也不指望掙什麽大錢,就想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張永輝現在沒有什麽大的理想抱負,即便給他機會掙大錢,他也不想要。
一個人,掙那麽多錢幹嘛呢?
「你可不能這樣呀!人嘛,都得往前看。」
張永輝笑笑:「對,我一直在往前,我差不多能看到自己人生盡頭,也就這樣了。」
他這叫自怨自艾,自暴自棄。
肖靜瑤明明比他小那麽多,卻苦口婆心的對他說教著:「咱們活的坦坦蕩蕩,還要活的瀟瀟灑灑。世界那麽大,你難道不想去看看?不能一輩子困在咱們這個萬株村啊!」
「都說葉落歸根,出去看看又如何,到最後也不過是要回到自己的家裏,再然後呢?還不是要埋到養育自己的土裏?到處看看?沒必要,看看電視就行。」
張永輝起身,肖靜瑤讓他坐到椅子上,用吹風機把頭發吹幹了開始剪。
張永輝聽著小剪子在耳朵邊哢嚓哢嚓的聲音。
你還別說,靜瑤這小手,真利索。
她剪著剪著速度慢下來,然後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永輝哥,其實我……」
此時的門外,平安突然犬吠兩聲。
「估計是門口過人了,沒事,我栓著呢!」
張永輝話音剛落,就有人擡起了卷閘門。
「永輝,是你嗎?」
是杜艷軍!
「咦?軍哥,你大半夜的出來溜達啊?」
張永輝轉過頭看見杜艷軍走進來。
「哦,我剛從那個……外面回來。」
杜艷軍說的外面,是陸曉楠那裏。
奇怪,張永輝一下子就能聽懂他的話外音。看來還是不能太清楚的了解一個人的秘密……
「這都幾點了?你讓人家給你理發?」
杜艷軍帶著責怪的語氣,讓小姑娘深更半夜的加班。
「軍哥,其實……」肖靜瑤正要解釋,張永輝開口了。
他裝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沒辦法呀!肖老板生意特別好,我只能讓她半夜給我開個小竈。總不能過年的時候還邋裏邋遢吧?」
「要不然這樣,靜瑤妹妹,你反正一個人也是加班,兩個人也是加班,你再加我一個唄!你看我這頭發,跟盜墓賊似的,我還想著明天來呢!」
「哥,你稍坐。等下我給你加個班,明天我就要貼春聯了,不開門了。今天給你們都理了。」
肖靜瑤豪爽的接活了。
他倆都不是別人,一個是幫自己找房子的,一個是給自己出資的。
一個毫無社會關系的小姑娘有兩個男人幫著,也算是有了靠山。雖然他們也都家境平平,但至少男人在關鍵的時刻扛事。
張永慧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像個小青年一樣,很是滿意。
「你剛才跟我說啥來著?」
張永輝突然問起就在剛才杜艷軍拉門之前,肖靜瑤只說了半句話。
「哦,我說其實我有點餓了,不過這會兒也沒什麽吃的了。」
肖靜瑤趕快把話題轉開。
她想說什麽呢?她想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不過,因為杜艷軍進來了,所以她沒說出口。
肖靜瑤等了三年。
從他失去家人開始,肖靜瑤就知道自己有機會。她每次給媽媽打電話都會在電話裏問一句:咱家對門又打算娶嗎?
吳嬸子總是跟她女兒說:永輝這孩子我了解,重情重義的。他呀,不會那麽輕易就再娶的,你好好上你的班,不要瞎打聽家裏的事。」
每次聽媽媽講完這些話,她就又開心又放心。
肖靜瑤是個勇敢的姑娘,只不過小姑娘家面子薄,當著外人的面,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也想過張永輝會拒絕,被拒絕之後,自己應該怎樣呢?就微笑,從容,大大方方的告訴他:沒事,我才20歲,我能等……
可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呢?等到張永輝有一天開竅,想要一個媳婦。
那是個沒頭的日子。
「靜瑤,今年多大了?」
杜艷軍話特別多,尤其喜歡跟小姑娘調侃。
「二十了。」
「呦!年紀輕輕的就當上老板娘了,有出息啊!將來不知道便宜哪個混蛋男人了。」
杜艷軍的眼神,饒有興趣。他最愛這種八卦新聞了。
「嗨,哥你這就太擡舉我了。我就是個理發的,也沒什麽特別。我這人不怎麽挑,踏踏實實的,專情的,善良一點就行。畢竟以後我要帶著我媽一塊過。」
「哥真不是誇你,就沖你這條件,你等著吧。過了年,煤人把你家的門檻都踢破。你理發店的生意會越來越好的。小夥子們聞著味就來了。你可是朵清新脫俗、生命力旺盛的油菜花,有價值!」
「哥,你比喻的是啥呀?別人都把小姑娘比作玫瑰牡丹,再不濟也得是個芍藥水仙,怎麽還比作油菜花呢?」
張永輝和杜艷軍在一起的時候,話就特別多。
「油菜花呀,踏實!我就問問你,你有兩畝地,你是選擇種玫瑰牡丹,芍藥水仙,還是油菜花呢?」
照著杜艷軍這麽一問,還真是油菜花比較實用啊!
其他的花就是用來看的,過季了就沒了。就算有用,他們自己也沒有銷路。
但是,油菜花就比較能看到價值了——榨油,至少不會讓你血本無歸。
「所以有時候呀,花花綠綠的東西不實用,咱們這種普通的家庭,就得要實在的東西。話說回來,長了這麽大,好不容易掙錢了,嫁人了!你說,當爸媽的怎麽能開心?靜瑤啊,找婆家的時候一定要擦亮眼睛,得找個全家人品好的,可別跟艷紅一樣,現在鬧的婆媳倆跟仇人似的。」
「哎!我聽哥的,那我幹脆找個沒公公沒婆的不就行了?」
「你還別說,現在正流行那句話:沒爹沒娘,有車有房。」
艷軍說完這句話之後,腦子裏突然閃現過一個什麽想法,轉過頭看著張永輝。
「哎!這話不能亂說!那有爹媽的咋辦?總不能出門去尋死吧?百人百性,相處就是這樣,咱們不能胡說啊!個人有個人的福氣,都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個好人就行了。」
張永輝也可能領略到了杜艷軍的眼神裏的其他含義。他立刻就反駁了,他可不想再沾別人了,自己命不好,哪個親人在他這裏都活不長。
「永輝,你這就可就有點應激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只不過說現在小姑娘的擇偶標準跟我們的不一樣。我們呀,就想找個雙方有老人幫忙帶個孩子看個家什麽的。我是不理解現在的小姑娘都咋想的。你不再想想自己的身後事啦?」
「我不想,我命硬,克親,誰跟我都活不長,這輩子誰都離我遠點,能離多遠離多遠。」
他極其消極的否認自己的人生。
靜瑤的手稍微顫了一下,沒有人發現她細微的不一樣,他們倆還正說的熱鬧。
只有肖靜瑤,她的心裏涼了半截。
張永輝是怕連累別人,所以他決定這輩子都不再娶了。
「一個人真的會很孤獨的!你要是出點什麽事,涼在家裏都沒人發現。」
杜艷軍一再強調一個人的孤獨感,一個人的無助,和一個人的壞處。
「沒事,那到時候拜托你多去我家看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軍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知道你們都想為我好,可我也想為別人好。離我太近的人,沒什麽好下場,所以,我一個人孤獨就孤獨吧,總比害死人強吧?」
還是。
他還是自責。
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杜艷軍本想著能成全一樁美事,只是沒想到永輝的態度如此抗拒。
罷了罷了,今天是沒辦法,再說了,再說下去永輝就要惱火了。
十點多的時候,三個人一塊從理發店裏出來。
靜瑤一個人默默的把門關上,一言不發。
張永輝讓平安在下面跑,肖靜瑤坐在他的三輪車上。
到了門口,兩人各自回家,互相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張永輝關上大門,把平安拉進棚裏,徑直鉆了被窩。
街上時不時的冒個炮仗,然後突然啪的一聲,在天空冒個煙花。
畢竟過年的日子,大家都要放炮的。
他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
街坊鄰居們都已經開始紛紛貼春聯了。
而張永輝那貼了三年的紫色春聯,終於能貼紅色了。
他在守孝期的三年是不能貼紅色的春聯的。一直貼的都是深沈的紫色。
對門吳嬸,還有房前的鄰居晨晨,一起拿了鏟子幫他把紫色的春聯鏟幹凈。
張永輝心裏一陣暖意。
他特別清楚鄰居這幾年對他的默默關心。冬天下大雪,堆滿了門口,鄰居幾家默契同心的幫他鏟雪。這個晨晨是大學生,只有寒暑假在家。到底是受了高等教育,為人特別低調,總是見人就笑,然後該怎麽稱呼,再稱呼一個,就算打招呼了。
今天,他們倆也算是見著面了。
「永輝哥。」
晨晨這個年齡,跟對門靜瑤不差上下。當時全班就數人家晨晨學習好了。
張永輝點點頭,他也笑笑,感謝大家幫忙。
他站在肖靜瑤家的門口,看著自己家,貼著大紅的春聯就是好看。
肖靜瑤扶著梯子,晨晨爬上去塗漿糊。
「今天年三十,為了感謝各位鄰居對我這幾年的照顧,中午我請大家吃飯。」
肖靜瑤很開心,她甚至問能不能帶人去。
「可以,能帶幾個帶幾個,又吃不了多少東西。」
跑到村頭的飯店,訂二十來個人的飯菜,搞了兩張大桌子,要求上一套流水席。
他家裏是什麽都沒有準備的,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到最後都是浪費。
晨晨一家四口,他的爸媽,他還有個妹妹。
靜瑤家兩人,還有屋後兩個老太太和他們的孫子。
他們的兒子和兒媳婦出去打工了,老太太在家裏就負責孩子的吃吃喝喝。
而另一個老太太,是全家都出去了,留她一個人在家裏看房子。
這社會就很奇怪,女人幹啥都行,偏偏男人不行。打工要帶上女人,如果男人出去打工,留老婆孩子在家裏就放心。如果是女人出去打工,留男人和孩子在家裏就不放心了。
反正吧,女人就很辛苦。活著就很辛苦。
他把自己幾個兄弟一塊叫上,說是這三年來感謝大家的關照,今天看到那紅彤彤的春聯,感覺活著還是有希望的。
「這就對了嘛!人生已經很苦短了,就不要再自討苦吃了。」
王叢是真的把這句話發揮的淋漓盡致了。從來不愛好自己,只要有問題就是別人的錯。他媽有錯,他媳婦有錯,他丈母娘家的人有錯,唯獨自己沒錯。
不過,張永輝還是非常感謝他的關照。
他癱的那些日子,兄弟們都是輪流給他送飯,跑來跑去的,都沒有人說過一個不字。
危難時刻見真情啊,雪中送炭才是真。朋友們的好,他都記在心裏的。
給婦女兒童拿飲料,給男人倒酒,大家看著他今天這樣,也覺得甚是開心。
畢竟,他還年輕,將來有很大的發展可能。他叔有錢,他叔都把他當兒子看。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四叔是真好。
年三十的晚上,二叔三叔四叔,二嬸,三嬸,四嬸,還有他們這些兄弟姐妹歡聚一堂。
四叔又重新說起了這件事:「永輝,都過去了。往後,咱們好好幹,好好活,讓你爸放心,讓小豆和微微放心。叔拍著胸脯向你保證,絕對沒人怪你。」
永輝站起來,端著酒杯一言不發,向四叔敬了一杯酒,然後不言語自己一口幹了。
就好像預設了大家的說法。
「哥,你是咱們家的老大,將來是要扛很多事的,咱們這些老人們以後要是退居二線了,你就是是第一個做決策的大哥。其實輝哥你啊,一直都是個挺穩重、成熟、念舊有責任心的人,男人的優點呀,你差不多是占完了。咱們再加把勁,爭取當個鉆石王老五。娶不娶是一回事,但咱的有娶媳婦的資本。哥,你別誤會啊,我不是勸你娶媳婦,我就是希望咱們能夠進步,大家一起進步。」
永傑還是真有幾分領導的模樣。所以廠裏的工人都親切的稱他為小傑總。
老歐是第一個開始這麽稱呼的人。
「其實永傑非常有領導的氣度,我呢,比你大那麽一點點,占了一點便宜。要不然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三年了,今日好好喝一杯。」
張永輝和永傑,永浩兩兄弟坐一起,四叔坐在他對面,看著他越來越好,笑嘻嘻的很欣慰。
一邊說一邊喝,張永輝又一次喝多了。
這三年來他所受的煎熬,沒有任何人能夠感同身受。
睡不著覺、吃各種藥,現在的身體不僅沒有瘦,反而更加胖。藥物之中含了些激素,導致他比以前更壯實,更像個成年男子。
回去的路上,永傑走過去,把他三輪車上的鑰匙拔了:「哥,喝酒就不要騎車了,走路吧。」
兩個人從二叔家出來,二嬸攆出來叮囑:「這天寒地凍的,可別倒在地上了。」
「沒事,二嫂,你回去吧。我們幾個沒喝酒,走路就把他們送回去了,放心吧,放心吧。」
四嬸和鳳遙跟在身後,三叔和三嬸騎了個電車回家,三叔沒有喝酒。
回去的路上,真的是天寒地凍,但是,心是熱的。
因為他放不下,所以這三年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也不知道為什麽,過了三周年那天,他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
老祖宗定的守孝三年真的是很神奇。
從那天以後,他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什麽使命一樣輕松。
心裏的思念就只是思念,已經不是頹廢擺爛了。
過年的時候大家都走親戚,他沒有。
媽媽當年是因為洪災從其他地方逃來的,跟了爸爸。她從來沒有回去過,也沒有提過自己的家。在他早年的記憶裏,確實沒有什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