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浸於「懷舊」情緒、抱緊慣用公式的好萊塢仍陷在一種無力的重復中，更多續集、新版翻拍的出現，會讓原創的聲音越發微弱。
這兩年，「影視寒冬」已經不再是一個冷門詞。在過往的網絡討論區，時常能看到統計某位演員有多久未進組的表格，而現在這種統計的風氣已經不再。票房、收視率不盡人意，也是家常便飯。內容生產者們似乎失去了對數據的興趣和狂熱，開始更積極地探索有效的生存法則。
將目光投向大洋彼端，2023年經歷了編劇工會和演員工會「雙罷工」的好萊塢，如今依然在經歷著這場危機的後遺癥：往年最熱鬧的秋季劇集「上新季」，現在用一雙手就能數出整個美國廣播網將要開播的新劇數量，而每次罷工之後必然發生的觀眾流失，也讓檢驗收視率的標準一降再降；在電影院裏，無論是像【大都會】這樣的導演懷抱巨大熱情的藝術向作品，還是被寄予厚望、集結不少賣座大咖的【紅色一號：冬日行動】【登月大計劃】之類的商業大片，在2024年的院線都難逃「開畫即撲」的命運。
2024年6月24日，紐約。在拜仁公園的草坪上，人們正在觀看露天電影。（圖 / 視覺中國）
我們應該保持對哪些內容的期待和矚目？在一片蕭條的情況下，是否還有未被發現的精彩？現在的市場生存法則是什麽？讓我們用「量」的視角進入，去回看這一年美國影視的發展和趨勢。
影視劇數量整體下降
雖然截至本文發稿前尚未有2024年全年影視劇制作數量的完整數據出爐，但從部份品牌在市場上遭遇的冷遇以及較為克制的放送，仍然能夠感受到影視內容生產在這一年的降溫：
2019年【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上映之後，漫威頗有野心地開啟了下一篇章，並在此後借用Disney+的優勢，開始對電視內容同樣進行了相當大的延伸。然而，新階段的發展並不順利，不久之後，「漫威太多」開始成為迪士尼高層和觀眾的共識。
以往每年一般都會推出三部（或以上）電影、三部（左右）電視劇的漫威，2024年在大銀幕上，只有【死侍與金剛狼】這一棵獨苗。至於電視部，2023年10月已經明確要調整發展策略，不再迷信「如大片一般的限定劇」，要「能制播多季、保持觀眾黏連」，結果繼2024年年初【回聲】8個月之後才帶來了【女巫阿嘉莎】。單人劇集方面，也僅放行了一部以保羅·貝坦尼飾演的「幻視」展開的劇集。據美國雜誌【綜藝】報道，【女巫阿嘉莎】將成為漫威最後一部擁有較高金額拍攝投入的劇集，未來漫威會保持「更合理的預算」。
自2009年起， FX有線電視網多選擇在每年年初釋出年度報告，針對過往一年電視工業所制作的（有劇本）原創節目數量作出統計與調查。2024年開年，這份研究顯示，2023年全年原創節目產量較2022年已經有24%的跌幅；雖然2024年的數據尚未公布，但考慮到2023年下半年的罷工前後累計4個月的影響，放慢的制作決定、延期的拍攝，情況註定不會樂觀。
即使是歷來以大方續訂（幾乎）所有劇集的Apple TV+，以及江湖人稱「不缺錢」的Netflix，現在都越來越「摳」。前者對於劇集續訂或取消的評估似乎越來越快了，在中國受到豆瓣網友喜愛的科幻劇【群星】，最終只是「墻外香」，難逃「一季砍」的宿命；後者多部從籌備到播出超過4年、耗資不菲的劇集，如【脫線神話】【翡冷翠十日談】等，上線後不久就被叫停，試錯意願明顯降低。
「常」量：重回基本
在電影方面，回看北美暑期檔以及剛剛過去的感恩節假期表現出彩的電影，觀眾很容易感受到這些作品都帶著一種熟悉的公式：比如11月攜手在全球範圍收獲不俗票房的【魔法壞女巫】和【角鬥士2】，難免讓人想起2023年的「芭本海默（【芭比】與【歐本海默】）」盛況。【魔法壞女巫】是對大熱音樂劇的改編，並從美國家喻戶曉的經典【綠野仙蹤】汲取靈感，後者則是曾經的大熱電影20多年後的續集。盡管兩部電影的主演均非巨星，但有著具有知名度的故事和角色作支持，它們還是創造了年末北美的觀影小高潮。
而2024年暑期檔裏，「死侍」扮演者瑞安·雷諾茲與妻子布蕾克·萊弗利對【死侍與金剛狼】和【愛情，到此為止】進行了捆綁銷售，大獲成功。【愛情，到此為止】是對成熟愛情片市場、女性觀眾的重召。上一次超級巨星夫妻檔電影接連上映並互相推介的年份可能還是1990年，彼時布魯斯·威利斯的【虎膽龍威2】和黛米·摩爾的【人鬼情未了】相隔兩周開畫，並最終都在票房上取得成功。（註：兩人於1987年結婚，2000年離婚。）
（圖 /【龍卷風】劇照）
另一部暑期票房黑馬【龍卷風】，是對20世紀90年代的賣座電影的改編，在先期不被看好的情況下，該片最終的北美票房逼近2.7億美元，占該片全球總票房的七成左右。娛樂媒體Deadline指出該片在宣傳時有意「淡化」了重要主題。文章認為，它作為一部聚焦氣候的電影，並未密集出現類似「氣候變遷」「環保」等常常在政客口中「打架」的詞語，或是在處理同類題材時常見的「苦難/焦慮」行銷。相反，它抓住2024年7月時為美國總統候選人的當勞·杜林普遇刺事件在全美引發的緊張情緒，利用大眾一邊恐懼一邊厭倦，想要在電影院裏尋求片刻逃離、追求娛樂的感受，最終獲得票房成功。
上面提到的這些電影取得的成功或許由不同的因素驅動，也有著不同的作品基礎，但它們的共通點，都是「時光倒流」。當這個世代充滿因選角的「必要性」、議題的「正確性」而隨時可能引起某種「文化戰爭」時，這些作品選擇跳過那些不同，去迎合觀眾的基本訴求。
（圖 /【金裝律師】劇照）
2023年律政劇【金裝律師】在Netflix上線後，獲得了巨大的人氣，當罷工結束之後，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在2024年果斷出手，預訂了本劇的衍生劇。【金裝律師】讓人想起了那些曾經被我們喜愛，常常被我們在吃飯時點開的美劇應有的樣子：具有魅力的角色在職場上乘風破浪，集與集之間沒有大量因演算法而起的「誘導劇情」，卻能將重心放在抓人的案件和故事本身。於是，這種調性輕松的傳統程式型（單元類）劇集再次被人想起，並在市場上開始被人追逐。
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分別於2024年上半年和下半年推出了【奇思妙探】和【老練律師】，前者是【傲骨賢妻】裏最受歡迎的配角埃爾斯貝特·塔肖尼（由卡麗·普雷斯頓飾演）在紐約的故事，後者則是將20世紀80年代的經典律政劇進行性轉，邀請奧斯卡影後凱西·貝茨領銜，講打破年齡偏見的「七旬老太戰職場」的故事。它們都收獲了大量好評，有忠實的觀眾群體，並且穩定地獲得了續訂。
2024年，經過再次整合的華納公司也明確旗下HBO和Max的定位，前者仍然是所有觀眾能想到的爆款精品劇集的生產地，而Max自2019年成立以來，則更多地承載著華納集團對傳統醫務劇、破案劇的下註。以【急診室的故事】作為樣版的【匹茲堡醫護前線】，即將在2025年開年推出；它也一反串流媒體現在集數越來越少的趨勢，第一季的集數就達到了少見的16集。至於Netflix，同樣在2024年提出了類似的開發思路。行業內外似乎都拋棄了劇集的「成本戰」或有意堆砌的「電影感」，回歸那些基本、簡單的劇集所帶來的純粹快樂。
力量：亞裔講述
回看2024年，仍然有很多作品讓人不得不註意到「亞洲故事」，這一領域也有許多人才在發光發熱，繼續努力，豐富著相關的熒屏表達。
因好萊塢罷工而被延期到2024年年初才舉辦的第75屆艾美獎頒獎典禮上，2023年的熱門劇【怒嗆人生】包攬五項大獎，主角黃阿麗和史蒂文·元也拿下了主演類獎項。該劇從限定劇改為穩定回歸的季播劇，並邀請南韓「老戲骨」宋康昊與尹汝貞出演新一季。
2024年2月27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埃爾卡皮坦劇院門口的頂篷，宣傳的是迪士尼經典電影【歡樂滿人間】。（圖 / 視覺中國）
而「亞洲故事」在第76屆艾美獎頒獎典禮上同樣表現出色，【幕府將軍】猶如一匹黑馬，包攬了四項大獎，更是成為首部獲封最佳劇集的非英語劇集。該劇籌劃歷時5年，是FX有線電視網自2003年推出原創劇集以來，規模最大的國際制作。在經歷了被疫情打亂計劃、海外拍攝困難、東京奧運會對日本勘景的影響等困難後，它最終完成。看過了【權力的遊戲】的中古奇幻神話、【繼承之戰】的商界風雲變幻，關於武士、東西方的沖撞的故事也在好萊塢「上桌」。
與此同時，來自Netflix的【降世神通：最後的氣宗】以及【三體】，HBO以越南戰爭作為背景的【同情者】，還有11月在Disney+播出的【內景唐人街】，四部具有相當改編難度的劇集在2024年全部上線。雖然它們並不是所有都口碑和收視雙豐收，而且伴隨著紛爭，但前兩部的續訂、【同情者】的獎項，以及【內景唐人街】開播後取得的正面評價，讓曾國祥、林曉傑、蘭西雅、侯宣德等來自亞洲的創作者得到了更多關註。
當然，數量上的增長並不總是帶來質素上的提升。即便我們已經列出一些亞裔內容的成功案例，但2024年年初楊紫瓊主演的黑幫題材劇【兄弟之道】、吸引到西島秀俊加盟的【桑尼】都評價一般，這也說明「亞洲故事」並不是萬能牌。
電影方面，在2024年年初的聖丹斯電影節，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提名作品【奶奶跟外婆】的導演王湘聖，帶來了自己的長片首作【弟弟】，不僅在電影節獲獎，也火速敲定了自己的下個專案。在【弟弟】中參演的陳沖，被外媒預測為2025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配角。
（圖 /【弟弟】劇照）
更主流的爆款影視中，還有更多亞裔身影——【魔法壞女巫】的導演朱浩偉、【異形：奪命艦】中以幹練造型驚艷亮相的演員吳愛玲、【龍卷風】的導演李·以薩克·鄭、【特技狂人】裏的演員許瑋倫等，說明亞裔有了更高的參與度。
放眼新一年的好萊塢，亞洲也將有更多的故事。
憑借【瞬息全宇宙】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關繼威，迎來了自己領銜主演的電影【前任殺神】，吳彥祖也加盟了這部電影。許久未在好萊塢大片中亮相的成龍，則要帶著【功夫夢：融合之道】回歸。在剛釋出不久的2025年聖丹斯電影節片單裏，楊伯文、陳沖、尹汝貞等人參與演出的新版【喜宴】期望在新的時代再次講述李安的經典。熱度超高的懸疑喜劇【白蓮花度假村】第三季的場景則搬到了泰國，該劇即將在2025年2月回歸。【中情局律師】第二季則在南韓「停留」並邀請到演員劉台午加入。劉思慕領銜主演的美劇也將播出。
變量：對抗規則
當下串流媒體利用演算法精準推測訂閱使用者的興趣，讓「預制劇本」不再是新鮮事；而人工智能的過度使用，讓創意人才的生存空間受到侵占也早就不是新聞。2024年的影視劇行業中，仍然有一些有個性、新鮮的聲音。
布拉迪·科貝特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上首映了自己執導的長達215分鐘的史詩電影【粗野派】，影片講述了一名建築設計師與現代美國的故事——導演用不到1000萬美元的預算完成了全片拍攝，還堅持了自己在兩幕中插入15分鐘中場休息的決定。【粗野派】目前是頒獎季最被看好的影片之一。
李察·加德為Netflix帶來的【馴鹿寶貝】，講述了從酒吧裏一次友好的陌生人搭訕發展成一場關於跟蹤狂失控的故事。每集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通往新的方向，在七集裏讓觀眾完成一場情緒過山車。它和菲比·沃勒-布裏奇的【倫敦生活】的故事原型都來自愛丁堡藝穗節，都從一個獨幕劇變為全球風靡、令無數人著迷的劇集；因為它們，藝穗節已經成為發現優質原創劇作的重要平台。
與此同時，老齡化是當下不可忽視的社會趨勢，也在影視裏有了更多的投射。
（圖 /【末路老奶】劇照）
一部在院線創造小驚喜的喜劇片【末路老奶】，已是95歲高齡的朱恩·斯奎布演繹了一個出逃、追緝的冒險故事；而Netflix的喜劇【新手老臥底】，以智利的紀錄片為靈感，讓從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持續輸出優質劇集的特德·丹森再次挑大梁演一個在養老院展開臥底調查的退休老人，獲選了美國電影學會2024年度十佳劇集。
當許多資深演員面臨「無戲可拍」的窘境，當影視劇的描述總忽視特定的年齡群體，這些影視劇中非典型的主角設定，不但賦予了老演員再次發光發熱的機會，讓人覺得「老」並不可怕，也讓我們看到新題材的可能性。
（圖 /【馴鹿寶貝】劇照）
我們仍然無法預測未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浸於「懷舊」情緒、抱緊慣用公式的好萊塢仍陷在一種無力的重復中，更多續集、新版翻拍的出現，會讓原創的聲音越發微弱。但最近的一些數據似乎也表明最好的時機仍值得等待：英國電影研究機構高爾街分析公司的預測報告顯示，2025年全球票房預計有8%的增長；美國國家影院業主協會指出，10—24歲的年輕人仍擁有觀影熱情，並將其作為娛樂活動的頭號選項。
在新一年裏，我們仍可以好萊塢為鑒，去觀察影像創作者們面對的挑戰，去相信力量，去理解「常量」和擁抱「變量」。
編輯 蕭奉、鐘毅
營運 系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