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力過猛也融入不了的。我先講講我的故事。
我碩士的時候有時會去跟同一個學校的美國人打萬智牌。他們對我也很友好。畢竟我那個學校是民主黨大本營州的私立大學,去那的學生嘛,一般都是東北中產及以上家庭,從小在liberal環境裏耳濡目染長大的。
我們打牌那個圈子裏有兩個黑人和一個單手殘障的白人。這倆黑人有一個比較jerky且臭貧,可以說是一個很「黑人」的黑人。另一個則不然。這小夥就讀我校藝術學院器樂表演類專業,談吐優雅,衣著講究,一看就知道家裏無論是經濟水平還是教育水平都很好的。
有一回我和這個音樂專業的黑人小夥戰了幾把T2(一種一對一遊戲方式),好久不摸T2的白人小夥們紛紛來圍觀。娛樂局嘛,大家自然是一邊閑聊一邊討論這個阻擋應不應該,那個咒語該不該康之類的。氣氛融洽。很好,很東北,很民主黨。
然後黑人小夥該去琴房了,我們就去打EDH(一種多人遊戲方式)。白人小夥和後排加入的中東小夥的聊天內容就變成了揶揄去琴房的黑人小夥了。
嗯,就這麽快。一個小時前那哥們坐在這打牌,大夥聊得還挺開心。一個小時後桌上沒有他的族裔的人了,各種不帶臟字的拐著彎嘲笑他的話就來了。
如果大家只嘲笑這個小夥,也沒準是因為這個小夥有什麽黑歷史。不過那個臭貧黑人的待遇也一樣。一個小時前還在一個桌上打EDH,一個小時後,桌上都是嘲笑他的話。
你可能想起來了,我在前面提過有個單手殘障的白人。這哥們走了以後,一桌白人提到他的時候用的說法是「you know, the guy with weird H-A-N-D」。我特意用帶tone的方式來打出這個說法,希望你能想象這幫小夥說這話時的神態。
無論是少數族裔,還是身體缺陷,在liberal話語體系中都是與WASP male人格平等的。但是14年左右的liberal教育並不足以改變風氣。這還是在社會問題下暴露相對少的,20歲左右的年輕人的風氣。
每個在美國呆得足夠長的人,總能找出一個「真心完全沒有種族偏見的美國WASP male」的例子。但這不是我們關註的。我們更關註這樣一個問題的答案:需要多少年的liberal教育或者等價經歷,才能抵消隨機選擇的人群中50%的人心中的種族偏見?
50%這個比例看起來不算高。但是我個人的經驗是,14年或許不夠,16年或許也不夠。當然,24年可能是一個可靠的上界。24年是怎麽來的呢?拿到學士學位後攻讀文科phd並獲得學位,在學校呆的時間大概是這麽長。
如果大多數在美華人或者曾經留過美的華人都認為,需要超過16年,但不超過24年的liberal教育,才能抵消任何一個人群中50%的人的種族偏見,那麽消除種族偏見很可能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這個任務沒有完成,沒有任何人需要被責怪。但是後果,確實就是由少數族裔在承擔。
面對一個對於整個社會來說不可能的任務,你個人的努力幾乎改變不了什麽。你同族裔的人的共同努力可以做出一點改變,但也不可能去完成這個任務。如果你沒有恰好遇到一群受到超過16年liberal教育,又或者本性好客的美國人,那麽你在表面的和氣之後被議論很可能是必然的。
回到我,我融入了嗎?我沒有。我雖然做到了老留說的「不刻意融入,靠學業上的硬實力讓美國人來巴結我」,也做到了能聽懂美國年輕人的大部份梗。但是第一我聽完梗也就只是樂樂,我接不上。第二我這兩年也沒有交到哪怕一個還能保持聯系的美國本地朋友。這東西是雙向的。一個美國朋友並不像一份工作那樣必要。找工作可以,或許也必須靠海投來增加命中至少一份工作的機率,但是交朋友真得隨緣。
我覺得老留們對「融入」的各類看法中,最可取的還是「甭理他們,自己玩」。咱們從小到大一直被鼓勵挑戰難做的事情。這在工作和學習中經常是有益的。但是在生活中,不一定。很多時候挑戰難做的事情不會讓任何人快樂。
說兩句閑話。關註萬智牌和遊戲王的朋友可能有個粗略的印象:美國的比賽裏,華人出成績的比例要遠高於華人在人口中的比例。對此我有個假說:現在出成績的這波ABC,主體是當年投資移民的後代。他們從小生長在美國文化中,除了臉哪裏都是美國人。但是就是因為臉,處處被排擠,需要有個地方來找認同感。玩牌是一件很容易找到認同感的事情。只要你花個幾百美金,最多一千美金左右,組一套頂罕版本的主流套牌,並且腦子沒有笨到無可救藥,你總能在練熟了套牌後得到一個還不錯(>40%)的勝率。即使你只有40%的勝率,只要你參加的店賽足夠多,總能卷那麽一兩個。這可以給一個心智還未成熟的孩子帶來在別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認同感。即使這個孩子真的是因為運氣好加上僅僅沒有多到嚇人的失誤贏得冠軍,他也可以高興好久,沈浸在「我是最好的玩家」的喜悅中。
對了,為什麽我前面要說「頂罕」?因為處處受排擠的孩子,即使贏得冠軍,內心深處依然害怕被別人認為自己是一個幸運的窮孩子。一千刀的頂罕套牌相對於其他有錢人的玩物,開銷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足以治愈這種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