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洛記憶重組——
這是一個讓人感到疑惑的個案。高一的女生阿清曾「挑戰」過多位專業心理咨詢師。她母親對我說:「劉老師,你幫助一下我的女兒吧!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面對這位近乎絕望的母親,我只好答應。
第一次面診時,阿清父母和她一家三口都來了。當我詢問阿清接下來的談話是否願意讓父母在場時,阿清一連說了好幾個「無所謂」。在「無所謂」中,她的父母主動離場!在接下來的溝通中,阿清的回答用到最多的詞匯是「無所謂」或「不知道」!既然阿清不願意說什麽,那麽我只好請進阿清媽媽來說了。
幾年來,阿清先後被北京、天津的國內知名醫院診斷為中度抑郁。此前,曾經服用過一個多月的抗抑郁,但是由於副作用太大而停用。精神專家建議阿清接受心理咨詢。阿清先後在天津、北京咨詢過幾位咨詢師,竟然沒有從阿清口中問出一句真心話。阿清媽媽說,阿清的主要癥狀:不出門,整天不開心,煩躁,不願意去上學,但學業非常優秀,很受老師的賞識;幾乎每半個月在胳膊上劃一次,最近的這次是挺嚴重的,她特別擔心阿清出意外,才決心嘗試記憶重組進行心理幹預。
面對母親的哭訴,我發現阿清依然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這位母親是一家跨國外企的地區總經理,這些年來,由於工作原因母親在國內幾個大城市不斷調動,阿清也跟著母親輾轉各地上學。
我發現在我和阿清媽媽溝通的過程中,她的神情開始放松了下來。媽媽無意間提到了阿清喜歡吃魚,這個時候似乎引起了阿清的興趣,終於願意搭訕我們的話茬了。她說她只說愛吃一家飯店的烤魚,此刻,我們的談話更趨向於淺層的溝通。但不管聊什麽,只要阿清願意開口和我對話,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當母親再次提到阿清經常「不開心」,「別人開心她就難受」時,阿清立即反駁母親的說法:「別用你的想法揣測我的心理」。此刻,看到阿清敢於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和觀點時,我覺得真正意義上的面診開始了!
我說:「嗯,這個觀點是你母親的,不是你的,我非常想聽聽你的觀點。」後來阿清開啟了話匣子,說她曾看過一本叫【重口味心理學】,能看穿別人的很多秘密,還給我舉了一些例子。我順著她的話問她:」什麽原因讓她對心理學書籍感興趣呢?」她輕飄飄的回答:「興趣啊~,我看心理學的書可多著呢。」看來,這位女孩很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有些許的自負。
母親說阿清的壓抑性格,可能與她父親有關,阿清是父親從小帶大的。平時他們在家裏也很少有交流!這時,阿清突然插話了:「我們家三口人各自住在各自的房間裏!我小時候都不敢哭,一哭,爸爸就嚇唬我。」正是這句話,開啟了我們溝通的另一個空間,我們溝通的方向開始延轉方向。我們開始探討母親的焦慮,探討父母婚姻中的矛盾,探討他們不和諧的婚姻關系與當前阿清問題的聯系。
在這個過程中,當我們談到阿清父母的婚姻時,阿清的態度開始變得凝重,不再是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態,好幾次把頭扭到另一側,好像是哭了,不願讓我看到!但她的這一細微的變化,還是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
阿清媽媽說,她的婚姻當時只是一個無奈的選擇,當時相中丈夫就是他承諾只對我一個人好,一輩子只對我一個人好。但是,她覺得丈夫對自己的好只是口頭上的,不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就像阿清對她的母愛感覺一樣,阿清說在理性層面,覺得母親應該是愛她的,但是在感性層面卻感覺不到!
在之後的記憶重組幹預過程中,阿清才告訴我,父母婚姻中的問題,她早已覺察到了。她害怕父母離婚,擔心自己家庭的不完整,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這個家庭、拯救父母的婚姻。基於此,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小女孩為何熱衷閱讀心理學書籍。
在面診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的討論再次回到阿清的中度抑郁上。這時母親說,其實精神專家沒有說阿清是抑郁癥,只是說是抑郁情緒,因而建議她帶阿清去找心理幹預。
對於精神專家的這種說法,我是比較認可的,我說感覺阿清的抑郁情緒不是很大,但是我覺得母親的焦慮情緒比較大!聞聽此言,一旁的阿清好像瞬間變了一個人,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許多,而且眼睛裏有了光亮,「我媽才是最需要接受心理幹預的人!」。我告訴阿清,我既會幫助她走出內心的困境,也會指導媽媽減輕焦慮的,而且她好起來也是在幫助媽媽減少焦慮了,阿清對我的說法是認可的。
阿清在記憶重組幹預過程中還算是比較配合的。針對阿清的問題,我在深度潛意識下找到了病理性記憶事件。有一次父母在房間裏吵得正兇,阿清突然間推開了父母的房門。父母看到突然出現的阿清,十分驚愕,母親連忙假意大笑,告訴阿清,他們正在玩遊戲。阿清當時看到這個場面,父母的關系在她的心裏有了一絲恐懼。我對病理性記憶進行深度重組,也交代了阿清的父母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註意的問題。隨著心理幹預的推進,阿清的不安全感減少了很多,她不再莫名對未來感到擔憂,她終於卸下了她那個偽裝堅硬的殼。
阿清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理解處於一種含糊不清的狀態,她不懂得怎樣和父母相處,同時與同學的溝通、交際方法也是充滿著疑問,再加上看了些五花八門的心理書籍,因為她沒有心理基礎,還有年齡和閱歷的不足,沒有人指導,就讓自己的狀態更加漿糊。在場景重建的過程中,我開始幫助她梳理她身邊的人和事,不得不承認阿清是很聰明的,成績優異也是有原因的。她學習的很快,而且會舉一反三,到幹預的後期,我會讓她把一件事情分解給我聽,她還真可以說的有模有樣。阿清很感慨的和我說:「劉老師,其實弄得這麽糟糕真的不是我的原因。我媽小時候只會要求我學習課本知識,指導我考高分數。從來沒交給過我怎麽去處理其它問題。我經常2、3年就被換一個城市、換一所學校,新同學也不認識,我也很恐懼啊!還得硬著頭皮上,逐漸的我就越來越不敢和別人建立關系了。但我也不能慫啊,就只能裝唄~」聽到這裏,我會想起與阿清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我內心很觸動,也很心疼她。
還好,整個記憶重組心理幹預進行的比較順利。大約兩個月之後,在阿清離開中心之前,我問阿清媽媽:「您在這段時間的感受如何?」阿清媽媽的笑容很輕松,「看到阿清好了,我就好了!現在我和爸爸也在改正我們之前的相處模式。仔細想想,以前吵來吵去哪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呢?在所有的問題面前,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孩子出現問題我們都開始反省、改正。我們已經從那段最艱難的時光走了出來,那時候我們晚上都不敢關門睡覺。以後只會越來越好!感謝您,劉老師!我們全家發自內心的感謝您!」
阿清媽媽還說願意我把阿清的案例分享出去。她說以前也知道自己的婚姻有問題,自以為這只是自己和丈夫之間的問題,確實不知道婚姻家庭的問題,會給孩子造成如此巨大影響,也希望其他的家長引以為戒!
在這個案例中,除了父母婚姻的影響外,受其他病理性記憶的影響,阿清的內心拒絕任何人的進入。憤怒、敵意或自以為是發揮了自閉和阻礙作用。在阿清看來,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他們,沒有人值得尊敬。那些嘗試這樣做的人不是心懷叵測,便是假裝謙虛,因而阿清在不斷挑戰咨詢師。她在借助挑戰咨詢師,來反抗她的母親對她病理化和汙名化。
孩子的問題往往是家庭問題的投射,但是很多家長不願意直視自己的問題,而是不斷去問題化、病理化自己孩子。如果咨詢師站在家長的角度去看問題,那麽就會掉進了家長問題的陷阱裏,讓我們的咨詢走進死胡同。不把咨詢的目標釘選在某個人身上,而是用關系的視角去看待來訪者身上所謂的問題。在來訪者與父母、老師、同學等各種關系系統中,去解構來訪者身上的所謂的問題,並在關系中去尋找資源,並不斷引導來訪者,對隱藏在潛意識裏的病理性記憶進行重組,讓她們自己能夠看到問題發展的脈絡,並成為解決自己的問題專家,這也是阿清能走出自己內心困境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