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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偶數月
我是個低賤醜陋的浣紗女,
救下了差點嗝屁的九皇子,
卻懷著孕被王妃弄死了……
再重生,不出意外又撿到了他。
本想直接殺死他,卻發現他居然死不了。
那好吧,我嘴角含笑,計從心來。
先廢腿,再下毒,他要什麽,我就搞砸什麽。
上一世,我死不瞑目。
這一世,我殺人誅心。
————————————————————————————————
1.
「喝!你給我喝下去!」
兩個嬤嬤把我的胳膊死命往後掰,
一碗濃黑的散發苦味的藥水被灌進了我的嘴裏,我被嗆得眼淚直流。
「不……不……我不要喝……
「求求你們,你們讓我做什麽都行,
「不要弄掉我的孩子啊……」
我哭喊著,希望她們放過我。
但她們灌得更狠了。
一碗藥水到底還是灌了一半下肚,
為了防止我摳 吐,
嬤嬤把我的胳膊綁在凳子上,
我一身狼狽,像一條落水狗。
旁觀的女子施施然走到我跟前,
一身華服、艷絕京城,
果然和九皇子天生一對。
「姐姐,都說了你若乖乖配合,又何至於如此狼狽?」
她用手上的絲帕裝模作樣擦了擦我的嘴角,
又嫌惡地丟給嬤嬤。
我感到小腹一陣絞痛,
有什麽東西從我雙腿間緩緩流出。
「血!是血!小姐,這個賤婦肚裏的東西被打下來了!」
嬤嬤喜笑顏開地說著。
我低頭看到地上緩緩暈開的血跡,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用盡全身力氣,
居然掙開了束縛我的繩子,
發瘋一樣撲到那個女人身上。
「我要撕爛你的臉、戳瞎你惡毒的雙眼、讓你給我的孩子陪葬……」
女子尖叫連連,
我趁著嬤嬤還沒反應過來,從頭上取下銀簪,狠狠地朝女子臉上劃去——
忽然,有人踹開了門,一個身影飛奔而來,一腳將我踹在地上。
簪子從我手上滑落,撞擊在地上發出脆響。
可惜,太可惜了,我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毀了李清瑤的臉。
陸懷昭把李清瑤抱在懷裏,李清瑤哭得梨花帶雨。
我不甘心,再次撲過去,卻被陸懷昭死死攥住了手腕。
「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麽?!」
他眉頭皺起,一張臉寫滿不悅。
我笑起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她逼我喝藥,害死了我肚裏的孩子…」
「所以呢?你就要殺了瑤瑤?
「瑤瑤是宰相嫡女,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陸懷昭輕輕撫著李清瑤的後背,別過臉不去看我,
「我希望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瑤瑤允你做平妻,已是她的大度。」
腿間還有溫熱的血在蔓延,但我的淚流幹了。
我看著陸懷昭,
這個我曾經拿命愛過的男子,
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是一個笑話。
「她害死的也是你的孩子,你當真一點都不心痛嗎?
「陸懷昭,我從來都不願承認,你竟是這樣的人……
「這個孩子是我對世界最後的留戀了,可你連這點希望,都不願給我。」
我從角落裏拾起了那枚簪子,
刺穿喉嚨的時候,陸懷昭臉色煞白,丟掉懷裏的人朝我奔來。
說書先生講得不錯,
脖子上的血可以噴得那樣高。
陸懷昭急得扯下外衣來堵我噴血的窟窿,
喊我名字的聲音也啞了。
「我不許你死!你不能死!你不能…」
我好累,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光了,
世界白茫茫一片,有個可愛童真的聲音在呼喚我:
「阿娘——阿娘——我在這裏——」
2.
再睜眼的時候,我躺在青草地上,一只蝴蝶從我腦袋上緩緩飛過。
河水響、梨花香、鶯兒黃……
感官瞬間放大,我猛地坐直身子環顧四周,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清晰浮現出來——
我重生了?
我伸出胳膊,狠狠咬了上去,
「嘶——」好疼,
竟是真的!
還不等歡喜起來,擡眼間,我的目光被河邊躺著的人吸引。
烏發四散、白衣染血,
縱使臉被淤泥和水草弄得臟亂不堪,
卻還是看得出五官的俊美。
他是?陸懷昭?
看來我不僅重生了,還重生在了撿到陸懷昭的那天。
我緩緩走到陸懷昭身邊,心中泛起剜心一般的痛。
陸懷昭安安靜靜地躺著,
就像上一世我初遇他那樣。
上仙流落人間,有一種破碎的美。
我輕輕撫上他的臉——
下一刻,用盡全身力氣把他重新推入了河中。
我看著他迅速沈進河水,轉瞬間消失在我眼前,
這才端起起浣衣的盆子,開始往家走。
我的家是一間小草屋,
屋子外面用竹竿圍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現在是暮春時節,院子裏桃樹已經開敗了,地上零零散散落著粉白。
我推開小院的門,隔壁阿牛哥聽見聲音走了出來。
「今天回來得挺早,活兒不重吧?」
說著就要幫我把浣衣的木盆端進去。
我看著阿牛哥,眼睛一熱,登時落下淚來。
太好了,太好了,看來他們都還活著。
阿牛哥看我這幅模樣,緊張的話也不會說了。
「哎呀、哎呀…你…你哭啥呢!誰欺負你了?俺…俺去給你報仇!」
我抱住阿牛哥,邊哭邊笑:
「沒有誰欺負我,我就是…就是,看見你們高興!」
阿牛哥被我一抱,人整個僵住了,站得筆直,像一堵墻。
我擦了淚,笑著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兒,
「別楞著啦,快幫我把盆兒端進去。」
阿牛哥這才緩過神兒來,一張臉連著脖子,紅得直冒熱氣兒。
我是一名浣紗女,
靠給別人洗衣服為生。
無父無母一個孤兒,又有著那樣一張臉,
自然找不到什麽好活計,
村裏人憐憫我,有那些手腳不便的人,便會讓我幫忙洗洗衣服被單,給三兩個銅板,勉強可以維持生計。
日子雖然苦點,但我過得很快樂。
有房住、有活幹、有飯吃、有人伴,
一個人自由自在,就這樣一輩子也很好呀。
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怎麽想的。
阿牛哥幫我把木盆端進來,在院裏系好繩子,又搶著幫我晾衣服,我趕緊把他擠到一邊,「這都什麽時辰了,你快去地裏幹活去,一會兒熱起來該中暑了!」
阿牛哥憨厚地笑起來:
「不礙事兒,晾幾身衣服耽誤不了什麽。」
我佯裝生氣了,他才摸摸自己腦袋說了聲「那俺走了」。
我把他推出了小院兒,一件件晾著洗好的衣服,
今天天氣不錯,衣服可以很快曬幹。
空下來的時間,我正好可以給阿牛哥縫件外衫,
剛看他身上那件,修補程式打得已經穿不了了。
忽然,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咦?今天什麽日子?我不記得哪家娶親呀!
尋了聲兒出去瞧——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要命咧!
麻花竟把陸懷昭給救了回來!
3.
我遠遠看著麻花把昏迷不醒的陸懷昭背在身上。
奇了怪了,
麻花是怎麽在河裏發現他的?
我明明,明明已經看著他淹死在河裏了啊!
我默默走上前去,村裏人都在議論紛紛。
「嘖嘖,這打扮,怕不是哪家落難的貴公子?」
「哎呀,你們沒瞧見那一身血?誰知道好人壞人吶!」
「可是面相瞧著不壞啊!」
「就是說呀,人都那樣兒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
大家雖然七嘴八舌、怕生是非,但個個本性純良,到底還是幫麻花把人擡進了屋。
我想起上一世村人的遭遇,
雖頭頂烈日,當下卻如入冰窟、抖如篩糠。
上一世我救了陸懷昭,
村裏人也是這樣一邊嫌棄一邊幫我把人擡回了家。
我累死累活照顧了陸懷昭三年,
給他養好了腿疾,供他看書習字騎馬。
那時候,他身上穿的衣裳、腳下蹬的鞋子、手上用的筆墨紙硯……
哪一樣沒有村裏人的幫助?
我和陸懷昭的命,說白了都是村子給的。
當知道陸懷昭是九皇子,並且還要娶我為妻時,
村裏處處洋溢著喜氣,
這個最被人瞧不起、看不上的窮村,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那時連我自己都以為,這是我們村子行善積德的福報。
呵,可誰知,就在迎娶我進門半年後,全村人突然一夜之間死得幹幹凈凈。
得知訊息的那天,我是一路哭著趕回村子的。
陸懷昭良心發作,給了我一架最快的馬車。
是以,我在村人入殮前,看到了他們的最後一面。
阿牛哥、李伯、柳奶奶、福慶嫂、小團子、麻花、旺財……
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陸懷昭不是說因為瘟疫爆發村民才沒撐過去嗎?
「可為何,每個人的脖頸處都有致命的刀傷?」
我紅著眼,死死抓住陸懷昭的親信問道。
「夫人,您只要相信殿下的話就可以了,其余不需知道。」
那親信淡漠的臉,我至今難忘。
而現在,這一幕仿佛即將重演。
我沖進人群,擠到麻花身邊,將陸懷昭推到了地上。
「不行!不可以!誰都不能救他!」
我大聲喊著,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我。
我淚流滿面,
「你們信我,真的,他不能救……」
村長李伯從人群裏走過來,滿臉疑惑不解:
「豆芽,別著急,你慢點說。你認識他?」
我張開嘴欲言又止。
不行,我不能說,沒有人會相信我。
李伯看我不說話,嘆了口氣,只當我是因為怕被拖累。
「豆芽,人在做天在看,
「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麽來俺們村的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樣……」
李伯沒有說出後面的話,但我知道他覺得寒心。
我的命,當初就是他們救的,
阿牛哥把我從破廟裏帶回來的時候,
沒有人趕我走,沒有人嫌棄我臉上猙獰的疤,
他們給了我吃的、給了我衣裳、還給我建了一間草房。
包容我、接納我,給我家的溫暖,
讓我安心成為他們的一員。
下裏村,是附近最窮的村子,
但偏偏最窮的村子,長出了最善良的一批人。
可為什麽,善良的人,卻沒有好下場?
4.
我看著面前憨厚老實的村民們,
忽然之間想明白了,
若重來一生,依然躲不掉,
為何不幹脆一點,迎難而上?
我心下有了計量,
穩了穩神態,對李伯深施一禮。
「李伯,對不起,是我失了禮數了,
「但我只是心疼麻花,
「咱村窮,我鬥膽問問——
「誰家能天天余出口糧,
「供給這樣一個大男人?
「多一個人,便要多一個人的開銷,
「麻花家那樣的條件?
「放在她家養,那不是在害她嗎?」
人群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放緩了語氣,聲音帶著些哽咽,
「麻花生下來,她娘就難產死了,
「等長到三歲,他爹做活兒又病死在外頭,
「麻花阿奶靠著給人縫補衣裳,
「硬是把眼睛熬瞎了,
「才把麻花含辛茹苦拉扯大,
「她們孤兒寡母,可養得起這個人?」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
人群裏傳來一陣陣的嘆息,
麻花奶奶也落了淚,被麻花輕輕撫著後背。
我繼續說道,
「再者,麻花如今多大了?
「十五六的姑娘,保不齊這兩年就要說親,
「家裏若有個來歷不明的外來男子,
「一旦傳出去,麻花以後還能找到好人家嗎?
李伯深深嘆了口氣,
再次看向我,
眼神裏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的責怪,
「豆芽,你說的這番話確實在理,
「原是我這個村長想得不周到,
「可你也說了,
「咱們下李村的條件,
「又有誰家真能養得起這個人?」
村民們都沈默地低下了頭,
善良讓他們做不到見死不救,
但貧窮也提醒著他們不能大包大攬。
若撿來的這人,
沒病沒災、能下地、能幹活,
那大家就能幫他找到在下李村活下去的辦法,
但問題是,這人一直昏迷不醒,
若要照顧他的起居,
就意味著家裏必須喪失一個勞動力,
這是窮村最不願看到的。
我看著眼下眾人為難的局面,
終於把那句醞釀已久的話說了出來——
「村裏旁人都不行,但是,我可以。」
大家的目光全部看向了我,
李伯的臉上也寫滿疑惑。
我一字一句說道:
「就像我剛同大家說的,
「現下村裏有家有口的都不合適,
「但你們可能忘了,
「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家裏吃飯,多一個少一個,
「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麽分別,
「我平時又以浣衣為生,大把時間可以照顧他,
「更重要的是…我這張臉…」
我用手輕撫過臉上那道猙獰的疤,
可悲地笑了,
「以後哪個好人家的男子,會願意娶我?
「是以,若真要找個人照顧他,
「整個村裏,怕是只有我最合適了。」
……
幾經周轉,
陸懷昭還是回到了我的破草屋,
睡在了他上輩子躺過的草墊上。
眾人離去之後,
整個房間恢復清冷,
我看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雙眸緊閉的陸懷昭,
湊到他的耳邊,
一字一句輕聲說道:
「真可惜哦,
「既然你又落到了我手裏,
「那麽這輩子,就別想——
「活著離開下李村!」
5.
是夜,
我做了一場夢,
夢裏,我渾身是血,
手上捧著一個血肉模糊、辨不出樣貌的嬰孩,
我哭喊著,跪在地上撕扯陸懷昭的衣袖,
求他救救我們的孩子。
我給他磕頭,鮮血流了我滿臉,
陸懷昭嫌惡地扯開衣袖,李清瑤在他身邊,捂著口鼻看向我: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樣,
「你這樣下賤的人,
「怎配擁有九皇子的子嗣?」
我怒火攻心,吐出一大口黑血,
懷裏的血肉團子滾落在地,
我拼了命要去撿起,
卻總是夠不到……
我哭喊著,
猛然從床上驚醒,
明白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但那場夢太真實了,
我記得那個嬰孩的輪廓,
記得那些滑膩溫熱的觸感,
記得鮮血混雜著淚水的氣味,
我的雙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忽然——
我看見了角落裏依然昏迷不醒的陸懷昭。
是啊,我重生了,
一切都可以重頭來過。
要害死如今的陸懷昭,
簡直輕而易舉,
我原本只打算見死不救,
不餵水不餵食不醫治,
熬也能把他熬死,
但現在——
我忽然不想這麽做了。
無知無覺地死去,
豈不太便宜這個負心薄情的男人?
上輩子所有的難堪和痛苦,
這輩子,我都要讓他,一個一個,品嘗一遍。
我起身下床,從針線盒裏取出了數枚繡花針,
上輩子被關在深宮內苑,無人幫扶,
唯有一位眼睛半瞎的使喚婆子一直照顧我,
那婆子年輕時跟著遊醫學過些針灸之術,
原是教給我醫治身上的傷痛的,
卻不想這時派上了用場。
……
第二日一早,
李伯從鄉裏領來了鹿大夫,
鹿大夫常年遊走各村治病救人,
知道這些村子窮,行醫問診幾乎不收任何銀兩,
上一世也是在他的悉心教導下,
我學會了分辨草藥、熬制藥湯,
又每日為陸懷昭清洗傷口、換洗敷料,
沒日沒夜照顧,這才救醒了陸懷昭,
結果重回京城的陸懷昭狼心狗肺,
連救命恩人都不放過,
設計害死了鹿大夫一家。
上一世,我被鎖在府苑之中,
得知訊息已是半年之後,
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我們所有人,
不過都是陸懷昭踏往權力頂峰的一枚棋子,
所有知道他不堪往事的人都成了刀下冤魂。
這一世,鹿大夫自然已不認得我,
我卻看他親切,眼底瞬間紅了。
鹿大夫不明所以,
「這丫頭,怎麽眼睛紅了?可是有不舒服?」
我指了指床上的陸懷昭,笑著說:
「許是夜裏起了幾次照顧他,
「沒有睡好的緣故吧。」
鹿大夫點點頭,
來的路上李伯已經跟他說過陸懷昭的情況了。
他快速走到陸懷昭身邊,先撐開陸懷昭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細給他把了脈,
「瞳孔正常,脈象雖不穩,但無大礙,
「此人根骨極好,方能撐到現在。」
把完脈,鹿大夫又叫李伯幫忙,
把陸懷昭身上的衣服解開,
「丫頭,你先出去一下。」
我點點頭,走出了房門。
6.
剛到院裏,
我便看見一張焦急的大腦袋在門口張望,
看見我出來,忙問:
「豆芽,我聽說你昨天帶回來一個人?」
我走近阿牛哥,點點頭:
「是的,原本是麻花在河邊撿到的,
「說是被水沖到了下遊,
「麻花剛好路過,以為是哪裏飄來的死屍,
「湊近了探,發現那人還有氣息,
「於是就把人背回了村子。
「但是你也知道麻花家,孤兒寡母的,
「哪有精力照顧這麽個昏迷不醒的人?
「所以我一合計,這事兒呀,只能我來。」
阿牛哥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可是…可是…」
我知道他想問什麽,打趣問他,
「怎麽?你怕他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把我吃了?」
阿牛哥被我看穿心思,紅了臉,
「你這丫頭,俺,俺不是擔心你嘛,
「現在他是沒醒,可要是醒了呢?
「你畢竟一個女娃,真要遇到事兒了,
「俺們都不在身邊,你咋辦?」
清風拂過,阿牛哥的話在我心上蕩了又蕩。
上輩子,我被鎖在深深的庭院裏,
舉目無親、無依無靠,
除了那個半瞎的灑掃婆子,
滿府上下所有人,
誰不把我當狗一樣看?
那時的我還天真的以為,
雖然自己日子苦點,
但說出去好歹是九皇子明媒正娶的夫人,
下李村的這些鄉親們,
總能得到些幫襯吧?
可誰知,最後滿村上下皆因我而死。
我們用自己的善良,
養活了一條狼。
我輕輕點了點阿牛哥的腦門兒,
「行啦,我知道了,
「真要出事兒了,我就大喊大叫,
「咱們兩家離得這麽近,
「我不信你聽不見。」
阿牛哥嘿嘿笑了笑,
屋裏李伯的聲音突然傳出來——
「嘖嘖,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鹿大夫的聲音聽著倒是很淡定,
「勞駕您把那丫頭叫進來,
「我跟她交代一下。」
不等李伯來喊,
我和阿牛哥都進了屋,
陸懷昭趴臥在床上,上半身裸露著,
人依然昏迷不醒。
鹿大夫招手讓我靠近,
「丫頭,看見他腰上的傷了嗎?
「感染化膿,已經能瞧見森森白骨了,
「再晚一天,怕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我這裏剛好有些隨身攜帶的草藥,
「你拿去煎了,記得要煎足三碗水,
「最後一碗等晾到溫熱了想辦法讓他喝下去,
「至於這身上的傷口,
「你一會兒瞧著我是如何給他敷藥的,
「以後每天早晚都要重新換,
「我不能天天來,所以丫頭啊,這活兒可得辛苦你嘍!」
我忙笑著說沒事。
鹿大夫又交代了一些細節,便和李伯一起離開了。
我讓阿牛哥幫忙,給陸懷昭穿上了衣服,
我不想觸碰陸懷昭的身體,
看見他的臉叫我惡心。
7.
和上一世一樣,
三日後,陸懷昭醒了。
那時我正在收晾好的衣服,
只聽見屋裏傳來一聲忍痛的嘶吼,
我趕緊走進去,一臉驚喜地說:
「哎呀,你終於醒啦?
「身上可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他看見我臉的那一刻,
眸子裏閃過驚恐,然後是戒備和陰狠。
上一世見他醒來,只顧著高興,
倒是根本沒發現原來他見我的第一眼,
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嫌惡。
陸懷昭下意識的往後躲,
但傷口撕扯讓他痛得齜牙咧嘴。
我就當沒看見,
狀作無辜地把這些天撿到他、照顧他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懷昭邊聽邊打量身處的房間,
他那麽狡黠的人,自然很快反應過來了一切,
擠出一絲笑說道:
「姑娘,謝謝你,陸某不勝感激。」
說著就要彎腰朝我道謝,
我忙攔住了他,
「哎呀你別動,你受了很重的傷,
「鹿大夫說你要好好靜養,
「我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
「你可不能再死了!」
陸懷昭微微點點頭,
「敢問姑娘芳名?還有這是哪裏?
「待陸某養好了身子,一定登門重謝!」
我給他重新掖好被角,
「叫我豆芽就好了,這是下李村,
「先別說謝不謝的,鹿大夫說你要徹底好,
「沒有個三五年下不來的!」
陸懷昭的臉色變了,
這個時間對他來說確實太久了,
三五年後再回朝堂,怕已不知是何局面。
看他失落,我忍住內心的竊喜,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擔心,鹿大夫醫術高明,
「他說過你根骨極好,我相信只要你耐心養著,一定能更快恢復的!」
想是認清了局面,陸懷昭最終沈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每日照常給他餵藥、更換傷口上的敷料,
為了更快地恢復,陸懷昭很是配合,
藥喝得幹幹凈凈,我給他換敷料的時候也不再閃躲。
有一次換藥時,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腹,
他低哼了一聲,臉上竟有了半分紅暈。
我裝作不知,自顧自換藥,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聲音低啞:
「別動。」
我懵懂地擡眼看他,「怎麽了?」
他別過臉不看我,
「以後不麻煩姑娘幫我換藥了,
「我力氣已經恢復大半,可以自己來。」
我楞了楞,說了聲好。
時光流水,三個月很快便過去了。
期間鹿大夫又來過幾次,
帶著我上山采藥,教我如何分辨每種草藥的特性,
「丫頭,有些草藥長得極像,
「比如這兩種,都有細長的鋸齒狀葉片,
「也都開白色的單瓣小花,
「但一個偶爾服用可以止痛提神,
「另一個卻是慢性毒藥,若長期服用則極易氣竭而亡。」
我接過鹿大夫手中的兩株草藥,仔細看了看,
「那怎麽區別它們呢?」
鹿大夫把其中一株草藥的葉片翻轉過來,
「你看,有毒的這株葉子背面有紅色的紋路,
「這就是它們倆的區別。」
我點點頭,
真有意思,
上一世鹿大夫居然教過我這麽有用的知識?
8.
半年後,
陸懷昭腰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力氣也在慢慢恢復,
我看他經常在床上舒展筋骨,
看樣子迫不及待想要下地走路了。
一日清晨,我剛從河邊洗衣回來,
忽然聽見房裏傳來嘶吼,
進門一看,陸懷昭跌坐在床邊,似乎想要奮力起身,但那雙腿卻毫無動靜。
我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才慌慌張張走進去把他扶到床上。
「你怎麽摔下來了?可是要喝水?
「原是我大意了,走之前忘了把水壺放到床邊。」
陸懷昭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掛滿臉頰,眼睛裏滿是驚懼,
「豆芽,我…我的腿…我的腿好像不能動了。」
我聞言連忙去捏他的腿,
「這樣有感覺嗎?」
他搖搖頭,我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氣,
「那這樣呢?」
他還是搖搖頭。
陸懷昭緩緩看向我,
眼神裏充滿了絕望,
「怎麽會!?怎麽會!?
「不可能!我不可能成為一個殘廢!」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嘴角泛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在陸懷昭的懇求下,
阿牛哥連夜請來了鹿大夫。
看診時,鹿大夫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他避開了陸懷昭殷切的雙眸,
悄悄把我拉到一邊告訴了診斷結果。
「陸公子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說來也真是奇怪,明明脈象平穩,
「之前也從未有過征兆,為何會變成這樣?」
鹿大夫走後,我來到了陸懷昭身邊,
想必他早已從鹿大夫的神色中,猜到了結果。
陸懷昭就那樣躺在床上,一連三天不吃不喝。
我可是急壞了呢!
等到第三天的晚上,
他又打翻了我遞過去的湯藥,
我再也忍不住向他發了脾氣,
「陸懷昭!你到底想幹什麽!
「為了讓你快點好起來,
「下李村所有人都在想辦法!
「村長李伯把養了三年的老母雞殺了給你燉湯喝!
「麻花奶奶眼睛都快瞎透了,還給你縫衣納鞋,
「為了請鹿大夫,阿牛哥跋山涉水來往了多少回!
「還有我…為了給你配藥,在山上差點摔死……
「我們這麽多人的關心,你當真就一點不在意嗎?」
我越說越激動,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再說,殘廢怎麽了!?
「村裏斷手斷腳的百姓有多少!
「你見他們哪個整日尋死覓活的?
「你再看看我的臉,哪家姑娘有我這樣醜陋的樣貌?
「自小到大,我從不知好看是什麽滋味,
「如果身體殘缺就不配活著,
「那像我這樣的姑娘就應該去死嗎?!」
我把衣服哭濕了,把聲音也哭啞了,
陸懷昭定定地看著我,整個人像癟了氣的球,過了許久才慢慢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可以讓我自己靜一下嗎?
「有很多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默默收拾了一地狼藉,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9.
第二日一早,
我按時走進他的屋子給他換藥,
陸懷昭已經醒了,
似是一夜沒睡,雙眼布滿了血絲,
看到我進來,他忽然眼神亮了,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很誠懇地說道:
「豆芽,這幾日是我做得不對,
「請你原諒我,我只是一時沒辦法接受,
「但你昨晚罵我的那些話,把我罵醒了,
「你說得沒錯,人只要還活著,一切就都有希望。」
我見他終於想通了,連忙笑著把煎好的藥端給他,
「哎呀,想通了就好,這次可不許把藥打翻了哦。」
陸懷昭乖乖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吃過早飯,陸懷昭托我幫他找一些粗木頭,
他想給自己做一副扶老,這樣以後便可以下地活動,幫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看著陸懷昭重拾生活的信心,也很為他高興,
這樣才對嘛,
就是要一直活下去才好玩啊!
傍晚的時候,阿牛哥帶回來了幾只粗粗的樹枝,
表面的枝枝蔓蔓都被處理幹凈了,看上去很是趁手。
「村裏能找到的可以做扶老的木頭就這些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陸懷昭連忙道謝,
「很好很好,多謝阿牛哥。」
相處久了,陸懷昭隨了我的叫法,倒顯得有幾分親熱。
我看著阿牛哥汗濕的上衣,連忙拿了塊毛巾給他擦拭,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沒發現陸懷昭在旁邊的臉色愈來愈黑。
「嘶——豆芽,我腰上的傷又開始疼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我咦了一聲,正要過去,
阿牛哥腿長,先我幾步走到了陸懷昭身邊,不由分說撩起了陸懷昭的上衣。
「陸小弟,我給你瞅瞅,是這兒嗎?」
阿牛哥一臉關切,陸懷昭一臉憋屈。
我在一邊瞬間明白了過來,沒忍住笑出了聲。
原來陸懷昭,
也是會吃醋的?
自從陸懷昭轉變心態以後,
他的整個狀態明顯好了很多,
白日裏也能拄著扶老,替我晾晾衣服,疊疊被子。
我看著他如今對生活充滿希望的樣子,
真是打心眼裏高興。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傷得越痛。
我興奮地搓著手,
無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10.
很快,一年便過去了。
陸懷昭逐漸適應了拄著扶老生活的日子,
除了一些需要跑跳的動作,沒辦法完成之外,
他現在幾乎和尋常人無異。
為了不給我添麻煩,
他居然真的開始盡他所能的幫我做活。
每日早上,他會先起床把飯菜做好,
上午等我洗衣回來,會自覺地把所有衣服晾好,
下午我去山上采藥,他便灑掃家裏,
我看著他,偶爾會有點恍惚,
上一世的陸懷昭,從未這樣過。
哪怕我在山裏摔斷了胳膊,一身血地回來,
他也只是嘴上說兩句關心的好聽話,
卻從來不會主動為我上藥,
更別提做飯晾衣、打掃屋子。
上一世的我溫柔小意,樣樣以他為先,卻從未享受過今生的一絲待遇。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原來有些男人是真的會犯賤的,
你對他越好,他越不珍惜;
反而罵了厭了,他倒像條狗一樣黏上來。
每隔一段日子,
鹿大夫會專門過來看看陸懷昭恢復的情況,
看到陸懷昭如今對生活滿是希望的樣子,
鹿大夫很是開心,
一年多的相處,鹿大夫也基本判斷出了陸懷昭的出身,
有一次看診結束,鹿大夫在門口悄悄對我說:
「丫頭,你救的這位公子,可不是個一般人,
「琴棋書畫、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尤其是對當今政令的熟悉程度,連我都自嘆弗如。
「若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你以後便可無憂了,
「但若是……」
鹿大夫嘆了口氣,
「若是有朝一日他恢復身份,有心抹去這段過往,
「到時只怕……
「總之,丫頭,你務必要小心一些,切不可毫無防備。」
我細細聽著,上一世鹿大夫也這樣叮囑過我,
只是那會兒我滿心滿眼都是陸懷昭,
根本聽不出鹿大夫言語間的忠告。
重活一世,我當然格外留心,
我一直都想不通,陸懷昭離京城如此之遠,
是如何在上一世裏重新聯絡到了親信,
並在三年內步步為營、成功做回身份尊貴的九皇子的?
這裏面,一定還藏著許多被我忽略的細節。
自從鹿大夫提醒了我之後,
我便格外留意陸懷昭的每日動向,
但觀察了一段時日,並無特別發現。
這倒讓我看不懂了,
回想上一世,這時候的陸懷昭應該早就采取行動了啊。
難道因為這一世他雙腿殘廢,
所以,一切都推遲了?
11.
一場秋雨一場涼,
給陸懷昭調理身體的藥草也快用完了,
這日清晨起來,我見天色尚可,
便想著進山再采些回來。
陸懷昭不放心我,
言語間總說自己好了大半,已經不需要再吃那些補藥了。
可是這怎麽行呢?
我一臉擔憂地扶著他在院裏坐好,
「鹿大夫說過了,這藥起碼得吃夠三年,
「才能真正發揮藥草的全部功效。
「如今你吃了已兩年了,
「眼見就要大功告成,現在放棄豈非太可惜了?」
不顧陸懷昭的阻攔,我還是背著竹簍去了山上。
也許是最近雨水多的緣故,
後山上竟有一塊地密密麻麻長滿了藥草。
我連忙低頭去采,全然沒發現天上又聚起了大片濃重的烏雲。
不過半晌,我感覺周身忽然暗了起來,
緊接著一張驚雷劈開半邊天,
鬥大的雨點頃刻澆滿了整座後山。
我把竹簍的蓋子趕緊蓋好,先找條下山的小路快點回去,
可是雨太大了,我一時迷了方向,腳下踩空跌了下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
陸懷昭見我醒了,拄著扶老跌跌撞撞就要過來,
我問他: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換的?」
他的臉陡然紅了,避開我的問題沒有回答。
「幸好下雨阿牛哥回來得早,
「我忙把你去後山采藥的事和他講了,
「阿牛哥背著你回來的時候,你一身血…」
陸懷昭把我緊緊抱在懷裏,
「豆芽,那會兒你真要把我嚇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滑過,我發現陸懷昭竟然哭了。
我想擡手象征性安慰一下他,
胳膊傳來刺痛,「嘶——好疼。」
「好像是摔斷了。」
陸懷昭臉色蒼白地握著我的手,
「豆芽,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也不至於此……」
當晚,他叫來阿牛哥,兩個人不知在偏房說了些什麽。
這場雨下得沒完沒了,
大雨封山,進出村子的山路被山上掉落的碎石堵住了。
鹿大夫進不來,我也出不去,我的胳膊一日比一日痛,陸懷昭日日盡心侍候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有一日我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
中途醒來的時候,仿佛看見陸懷昭和阿牛哥說著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個溫涼的東西進入我的口中,我覺得身體瞬間輕快了許多,那一覺我睡得格外沈。
再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全身都很舒暢,
一擡眼,發現陸懷昭合衣趴在我身邊睡著,
我沒叫醒他,伸手端起放在床頭的一碗清水,一飲而盡。
等等?我的手,好像好了?
我驚喜地叫出來,陸懷昭從夢中醒來,連忙起身看我,
「燒退了!太好了太好了,胳膊也可以自由活動了是嗎?」
我點點頭,他臉上的陰郁一掃而光,忽然深情地看向我,慢慢把臉湊近——
不好,他娘的他是不是想親我?!
12.
我趕緊一個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啪!」
巴掌聲在寂靜的屋子裏格外響亮。
陸懷昭的半邊臉很快紅腫起來,
我尷尬地笑了兩聲,解釋道:
「不好意思啊,下意識的反應,我以為你要親我呢!」
陸懷昭楞楞地看著我,眼神裏滿是復雜的情緒,認真地說道:
「豆芽,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接受嗎?」
啊哈?
我睜大雙眼,立刻笑著擺擺手:
「我病剛好,你怎麽又開始說胡話了!我一直把你當哥哥看的!」
陸懷昭仿佛被深深打擊到了,楞在原地半晌不出聲。
我下了床,想逃開眼下尷尬的處境。
他忽然牽住我的手,把我往懷裏一拽,摟住了我的腰。
我被他死死地箍住,動彈不得。
「豆芽,我是認真的,其實我瞞了你很多事……」
那一天,陸懷昭終於把他的秘密向我抖落得一幹二凈。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有一支暗衛,潛伏在全國各處。
我之所以這麽快好起來,是他把調動暗衛的通關口令告訴了阿牛哥,郡縣的縣主是他的人,所以很快著人快馬加鞭送來了急救的丹藥。
我一字一句聽得仔細。
原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
上一世,陸懷昭沒有斷腿,病好後立刻借馬去了縣裏,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堆文房四寶,我只當他要寫字解悶兒,卻不想他正是那時和親信聯絡上的!
我太蠢了,上一世到死都被蒙在鼓裏。
只是這一世,陸懷昭雖然斷了腿,但依然有很多機會可以行動,卻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我立馬問了這個問題。
陸懷昭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對不起,豆芽,我是個疑心很重的人,沒辦法輕易相信別人,這次差點失去你,我怕極了,我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不能失去你,待我重回京城,我們共賞盛世繁華!可好?」
他的眸子滿是期許,殷切的看向我。
我臉帶羞怯,片刻後輕輕回道:「好。」
陸懷昭喜極,將我緊緊摟在懷裏,
如果他再防備些,
怎會錯過我此刻臉上的絲絲冷笑?
我熬了兩年半,
終於看見了勝利在望的曙光。
13.
縣主領著大隊精兵,趕來接陸懷昭回京的時候,
下李村整個地沸騰了,
附近得知訊息的所有官老爺們也都趕了過來,
我這間破小的草屋外,密密麻麻跪了一片人。
陸懷昭牽著我的手,入了五乘馬車。
村民的臉上喜氣盈盈,人人都覺得下李村的富貴就要來了。
只有我在入轎的那一刻,心裏愈發冰冷。
留給我的時間,還剩半年。
我必須趕在這個時間之前,
毀掉陸懷昭。
京城的繁華一如既往,
九皇子的回歸讓朝堂再起風波。
兩年半前,人人都以為九皇子已經在奪嫡中戰敗而死,
誰承想,如今卻好端端的回到了京城,
雖說斷了腿,但京城名醫無數,說不定哪天就治好了呢?
人人都這樣想,陸懷昭自然也是。
夜裏,他摟著我在觀星閣賞月,一字一句滿是繾綣柔情。
「豆芽,當今朝堂能與我一爭的只有三皇子,
「上次他放暗箭射傷了我,看我墜崖以為我必死無疑,
「但命運讓我遇見你,我不僅活了下來,還重新回到京城。
「更可笑的是,父皇也沒有立他為太子,我仍然大有希望!
「這次我不會再掉以輕心,這大好江山的皇位只能由我來坐!」
他輕輕在我耳垂落了一吻,
「等我登基,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我的江山,你可願陪我一起欣賞?」
我羞紅了臉,不動聲色地把他伸進我衣裙的手移了出去,
「您如今是身份尊貴的九皇子,
「奴只是一個無名無姓的下女,
「怎敢妄想攀附於您?
「只求您賜奴一間偏房,讓奴可以繼續照顧您,
「奴此生便知足了。」
陸懷昭的眼神更加溫柔,眸光似水,似要把我化在他的濃情蜜意裏。
「此生我只愛你一人,我要八擡大轎風風光光迎你入門!」
陸懷昭的承諾還沒聽個響兒,
那邊皇上賜婚的旨意已經先下來了。
我聽著半瞎的趙婆子跟我匯報,問道:
「哦?那殿下答應了嗎?」
趙婆子頓了頓,
「似乎是沒有拒絕。」
我點點頭,這才是陸懷昭嘛,
救命之情怎抵得上皇位的誘惑?
宰相在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上此番賜婚,明擺著是要扶持他!他又怎會拒絕呢?
呵呵,宰相嫡女李清瑤,又要見面咯。
不等陸懷昭下朝,我便跪在了祠堂,
等他一出現,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立刻淚眼盈盈道:
「殿下,天子賜婚,萬不可拒絕!
「您貴為九皇子,以後還會成為九武至尊,
「宰相嫡女才能配上您的尊貴,
「奴不要什麽名分,只要能守著您,便已足夠了。」
陸懷昭本就心中有愧,此時見我柔順至此,更是心疼,
當下便找來總管事,命令府裏下人以後皆要以大夫人身份待我,
怕我在府裏無聊,又特許我以後可以隨意進出九皇子府。
14.
大婚不日便到了,
滿府上下都在為九皇子和宰相嫡女的婚事忙碌不休,
我一個住在偏院的人,無人看管,倒也樂得清閑。
第二日一早,陸懷昭前腳剛出府,
後腳李清瑤就派嬤嬤把我抓了過去。
她一身艷麗的宮裝,剛看見我的臉,便驚嚇失聲,連忙嫌惡地避開。
「你就是夫君從外面帶回來的賤人?
「這樣醜陋不堪,夫君倒是仁慈。」
我忙磕頭說道:
「殿下不過是念及舊情把奴婢領回來,給些照顧罷了。」
她忽然冷笑,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如此不懂規矩,嬤嬤,掌嘴!」
我沒有反抗,任憑巴掌落在臉上,不多會兒,嘴角就有鮮血流了出來。
然後,我一個倒頭,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我聽見陸懷昭正在發火。
他的聲音裏是壓抑的憤怒,許是存了幾分忌憚,還沒到徹底翻臉的程度。
李清瑤哭哭啼啼的聲音傳來:
「我只是想教她規矩,她一個腌臜下人,什麽禮數都不懂,
「我畢竟是府中主母,若是調教不當,被外人嘲笑,
「丟的還不是夫君的臉面?」
陸懷昭氣笑了,
「你昨日剛進門,今日就要在我的救命恩人面前立規矩?」
他語調清冷,透著絲絲寒意,
「既然你如今已是我的夫人,那我也該教教夫人規矩。
「來人,把夫人領去祠堂,罰跪三日,抄【婦德】百遍。」
李清瑤不可置信地被帶了出去。
我在床上睡了三天,
好吃好喝,還挺舒服。
三天後,我算算日子,李清瑤馬上就要從祠堂出來了。
我趕緊起身,把衣服弄亂、頭發弄散、臉色再弄得蒼白些,趕去了祠堂。
因為陸懷昭派了人看管,李清瑤結結實實跪了三天,眼下連腿都不會邁了。
我趕緊上前哭著說,
「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今日剛醒來,便聽見殿下責罰了您,奴婢害怕極了,請夫人責罰!」
李清瑤本來就氣了三天,這會兒見了我更是怒火攻心,奈何實在沒力氣打我,只低聲罵我讓我滾開。
嗯,我偏不滾。
我不僅不滾,還把鼻涕眼淚都順勢抹到了她身上。
李清瑤氣極,
「你你你,你這個賤婢!嬤嬤呢?給我拿鐵藤來!」
鐵藤用堅韌的細絲編制而成,長長的藤條上嵌滿了釘子。
上一世李清瑤也用這鐵藤抽打過我,
直到我皮開肉綻、渾身是血。
即便有心理準備,我還是忍不住抖了抖。
鐵藤抽下來時,我用從前傷過的那只胳膊擋了過去。
嘶——血肉被釘子刮開,我疼得冷汗直流。
正當鐵藤要抽第二下時,
一個人影飛到近前,一刀砍斷了鐵藤。
我擡頭看去,是他,陸懷昭最得力的那個親信。
上一世,那個在下李村,冷眼旁觀我的絕望,無動於衷的那個人。
陸懷昭緊隨其後,他走得很吃力,盡管京城名醫無數,到底還是沒徹底治好他的腿疾。
我嗚嗚咽咽地哭著,試圖用破碎的衣袖擋住鮮血淋漓的傷口。
我在賭,賭陸懷昭還能記得,我曾經為救他摔斷了胳膊,差點丟過性命。
下一刻,我知道,我賭贏了。
陸懷昭把我摟在懷裏,當看到我受傷的胳膊時,終於爆發。
他慢慢踱到李清瑤旁邊,狠厲地掐住李清瑤的脖子,一字一句說道:
「我陸懷昭的女人,你怎麽敢傷她至此?
「從此刻起,夫人禁足院中,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李清瑤快要斷氣時,陸懷昭才松了手。
我看著這一幕,
精彩是精彩的,
就是不夠痛快。
15.
自從李清瑤被禁足,
我的日子又好過了起來,
每日和趙婆子研究研究針灸之術,偵錯一下百草之毒。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
民間都在傳老皇上的病已無藥可救,
而東宮依然無主,
陸懷昭和三皇子的爭鬥日益加劇,
他整日整夜宿在書房,和心腹共謀大計,
我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他了,
府中也漸漸有了異樣,
許多沒見過的侍衛頻繁出入外堂,
下人們風聲鶴唳,
連我這個深居內院的人都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那日我正在花園裏逗鴿子玩兒,
趙婆子近身低語道:
「夫人,老奴近日得了信兒,
「我那個常年在太妃身邊侍候的姐姐,
「說是皇上…或許撐不過三日了。」
我點點頭,
終於要等到那一天了嗎?
明和三十四年,
老皇帝駕崩,
三皇子和九皇子各自率兵在宮門前激戰,
雙方打了三天三夜,就在九皇子要把長箭刺向三皇子胸口時,
卻忽然口吐鮮血,反被三皇子斬下一條胳膊。
九皇子的親信拼死把他救回了府中,自己則力竭而亡。
我看見陸懷昭時,他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
成王敗寇,他如今這幅局面,天下恐怕是不能爭了。
他捂著被簡單包紮過的斷手,直直朝我奔來:
「豆芽,快跟我走。」
「我們去哪兒?」
「我母後有處別苑在京郊無人知道,我們先去那裏避一避。」
我被他牽著,趔趔趄趄奔向他提前備好的馬車,
原來,他還為自己留了後手。
黑色的馬車在夜色中悄然穿行,
皇城硝煙彌漫,熏的人睜不開眼。
突然,馬車外傳來兵器相交的聲音,整個車子開始失去控制,
我深深地看了陸懷昭一眼,「車夫怕是已經死了,我去駕車。」
陸懷昭急急地想拉住我,卻失去重心跌在轎子裏。
我沒管他,閃身來到轎外拉住了轡繩。
一路疾馳,很快,我拽起轡繩,馬車停了下來。
我拉起轎簾,陸懷昭虛弱地問:
「可是到了?」
我點點頭,輕輕扶著他下車。
陸懷昭腳剛落地,一柄長劍就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長劍那頭是笑意盈盈的三皇子。
陸懷昭猛然看向我,
「豆芽,這是哪兒?」
我松開扶住他的手,慢慢向後退去,
「陸懷昭,這是三皇子的別苑。」
陸懷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淚水打濕了他的臉,
「你…出賣我?」
我回以淺笑,淡淡說道:
「陸懷昭,你或許不知,我恨你入骨。」
16.
明和三十五年,新帝登基,
改國號為正元,下發詔令:
【大赦天下,一切刑罰從輕一級;徭役賦稅減免三年。與民同樂,普天同慶。】
離開京城前,
我去見了陸懷昭最後一面,
他已經瘋了。
我看見他披頭散發,囚服上沾滿汙穢,僅存的那只手舉著一塊破木板,正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麽。
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清醒,繼而發瘋一般向我撲來。
「惡毒賤婢,我要殺了你!」
鐵門厚重的聲響在地牢裏飄飄蕩蕩,他帶血的指甲留下一條條紅痕。
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沒說一句話。
直到他低下身子,把頭埋在腿上,嚎啕大哭。
我要離開時,忽聽得背後他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傳來:
「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我回頭看向他,笑著說:
「因為我恨你啊,你還不懂嗎?」
我轉身離開,地牢的門在我身後緩緩合上。
再見了,陸懷昭。
你不過是當不成皇帝,
可我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趙婆子曾告訴過我,
摧毀陸懷昭最好的方式,
便是在他離成功一步之遙的時候,在他面前,毀掉他所有的希望。
大廈傾覆,幻夢破滅,卻還被逼著活下去,看勝利者高高在上。
這種滋味,陸懷昭可還喜歡?
要毀掉陸懷昭,我原本沒有十全把握,
但那日我在宮中重新找到趙婆子,
當她問我可還記得針灸之術時,
我一下子明白了,
這一世,不只是我,趙婆子也重生了。
上一世,我刺喉而亡,趙婆子得知訊息也懸梁自盡。
這一世,我在下李村謀劃復仇,她在宮中為我收買人心。
我們天各一方,卻從未忘記彼此,
兩個最被人瞧不起的賤婢,
也能決定這江山到底誰來坐!
她教我的針灸之術,我早已用在了陸懷昭身上,
不然陸懷昭的腿,又怎會殘廢至此?
這一世,我依然陪了陸懷昭三年,
他毫無防備,被我餵了三年毒藥,
皇城之戰,他忽然口吐鮮血,便是這三年毒藥的功勞。
而我和三皇子,早已暗中達成共識,
他要天下,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而我要陸懷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樂意至極。
陸懷昭啊陸懷昭,
你一向自大狂妄,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卻不知道,最是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
我本抱著必死的決心,
但新皇放走了我,
他和陸懷昭一樣,覺得江山既已在手,
更不會忌憚我一個無權無勢、面目醜陋的婦人。
我和趙婆子回到下李村的時候,
所有村民都趕來迎接了我們,
真好,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活得很好。
我趕去後山的竹林,
那裏埋著一座孤墳,
小小一座,沒有屍骨,
那是我上一世孩子的墳。
清風拂過,我流出兩行清淚:
「孩子,娘終於替你報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