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鄭曉虎/文字整理:小星星
(親歷者講述,筆者整理,部份情節藝術處理,感謝您辛苦閱讀)
我是鄭曉虎,出生在農村。
我們村緊挨著一條省道,這條道四通八達,通往很多個地方,不遠處有三個岔路口,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汽車從村口透過。
那時沒有導航,外地司機初來乍到,經常不知走哪個岔路口能到達目的地?因此就要問路。
於是誕生了一個職業:指路人。
我們村有些人,就從事指路人這個行當。
不論白天黑夜,那些指路人拿著一把椅子或凳子,坐在村口,等著有人問路,不是免費的,每次收取三五塊錢,遇到手裏不方便的司機可能少要點,但不能少於兩元。
除了指路,還順帶著賣地圖,有時運氣好了,一天能收入幾十塊,很多人家因此不愁吃喝了。
後來,那些指路人湊錢在村口蓋了兩間小房子,賣煙酒賣各種小食品,收入又有了增加。
到了農閑季節或是晚上,很多人去小房子那裏聊天打撲克,成了我們村最熱鬧的地方。
我父親就是一個指路人,不管刮風下雨,他每天都去村口,等著有司機問路。
有時他累了,要回家休息,我就去村口代替父親給人指路。
我唯讀到了初中,成績平平,沒有考上學後就完全代替了父親,成了一個職業指路人。
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個家庭不能有兩個人同時指路,我成了指路人,父親就不能繼續從事這一行了。
記得我第一天正式成為指路人,父親對我說:「兒子,每行有每行的規矩,作為一個指路人,給人指路要有良心,不能掙昧心錢。」
王大伯也曾是一個指路人,經常故意把路指錯,司機還要回來問他第二遍。
剛開始他得到了一些好處,可日久天長,他的口碑不好了,再沒人找他問路了,不得已只好離開了這行。
父親還囑咐我,凡是問路的人,都是從遠處過來的,到了外地有諸多不便,對他們要熱情,遇到實在困難的別要錢。
我銘記父親的話,有人問路我耐心告訴他如何走,從來不敷衍,遇到確實沒錢的,我免收問路費。
那是我從事指路兩年後的一天,一個中年男人開著一輛拖拉機,在我面前停了下來,車鬥子裏坐著一個年輕的姑娘。
男人離開駕駛座,面帶微笑走過來問我:「你是指路人吧?」
我點頭說是。
男人遞給我一根煙,我說不吸煙。
男人把煙夾到了我的耳朵上,讓我拿回家給大人抽。
他問我:「去董家峪怎麽走,前方有三個岔路口,走哪個能到?」
董家峪距離我們村有十多裏路,以前有一條小路,自從修了一條更寬的入村道路後,那條小路就沒人走了,已經荒草叢生。
三個岔路口,左邊那個是去往董家峪的。
我告訴男人:「你走左邊那個,走出三裏多路右拐,然後在道路盡頭左拐,一直往前開,開出去五六裏路,還有一個岔路口,你走左邊那個,就能看見董家峪了。」
我怕他記不住,拿出紙筆,把剛才說的那些話寫下來遞給了他。
他非常感謝我,遞給了我三塊錢,然後就上了拖拉機,對我擺擺手,開走了。
男人離去後,又有幾個司機問路,我耐心指出了正確走法,又掙到了一些錢。
暫時沒人問路,找了一個樹蔭,我坐在凳子上乘涼,面前放上那個問路的小牌子,等著有人來問路。
坐下沒多久,那個男人開著拖拉機回來了。
他笑容可掬問我:「小夥子,你告訴我的走法我忘了,能不能再告訴我一遍?我知道規矩,會給你錢的。」
我站起來對他說:「我給你的那張紙上清楚寫著怎麽走,你照著那個走就行,沒必要第二次花錢。」
男人還是笑著說:「那張紙交給了我閨女,她沒拿穩,大風刮走了,有勞你再給我寫一張。」
我拿出紙筆,想重寫一張,坐在拖拉機上的姑娘走了過來。
她對男人說:「爸,萬一看著紙走,我們還是走錯了怎麽辦?我看不如這樣吧,讓他帶我們去,多給他錢就行了。」
男人有點猶豫。
姑娘接著說:「你別猶豫了,馬上就晌午了,再晚一點我們會趕不上開席的。」
男人擡頭看了看天上,果然太陽眼看升到正中了。
男人抱拳對我說:「小夥子,不瞞你說,我妹妹嫁到了董家峪,她生了孩子,今天是孩子滿月,我們是來喝滿月酒的,很長時間沒來了,以前那條小路我知道怎麽走,對新修的路不熟悉,馬上中午了,你領我們去吧,我多給你錢,謝謝你了。」
他說的很誠懇,晚了確實趕不上開席,我答應帶著他們去董家峪。
墻根放著我的自由車,把自由車搬到拖拉機上,我坐在後鬥裏,領著他們去了董家峪。
送他們到了董家峪後,男人給了我15 塊錢,我就騎著自由車回來了,前後一共收了他們18元指路費。
兩天後,在村口我再次遇見了那對父女,他們是從董家峪回去。
男人停下拖拉機,過來說了些感謝我幫忙的話。
最後他說:「我家是隔壁鄉前棗山村的,有機會去那裏別忘了到我家歇歇腳,我叫王德發。」
我也客氣了兩句,然後目送他們離去了。
萍水相逢,當時我無論如何沒想到,不久後我真的去了前棗山村,去了王德發家,並與他閨女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個多月後,奶奶病了,去過鄉裏的衛生院,去過縣裏的大醫院,錢沒少花,卻沒有明顯好轉。
父親打聽到,隔壁鄉的前棗山村有一個老中醫,醫術不錯,人品也好,我們就帶著奶奶去了前棗山村。
我們不知道老中醫叫啥,也不知他家住哪裏?只能打聽。
有個姑娘走在前面,我喊了一聲:「姑娘慢走,有事請教。」
姑娘回過頭,我們同時楞住了,不是別人,就是那對父女當中的姑娘。
她笑著說:「是你啊,有事你說。」
我告訴她,奶奶病了,聽說他們村有個老中醫,我是帶著奶奶來看病的,不知道老中醫家在哪?特意問她。
我們是坐班車來的,班車站距離前棗山村還有三裏多路,我和父親換著背奶奶,此時是父親背著奶奶,已累的氣喘籲籲了。
姑娘說:「那個老中醫離我家不遠,你們先去我家歇一歇,緩過勁來再去不晚,叔叔都滿頭大汗了。」
不認辨識人,我們只好去了姑娘家。
王德發也沒想到,我們登門拜訪了,他很高興,熱情把我們讓到了屋裏,還囑咐他妻子,馬上做飯,來了就是客,不能讓我們餓著。
在王德發家歇了一會兒,王德發就領著我們去了老中醫家。
老中醫給奶奶把了脈,開了幾副中藥,中藥吃完後,再來找他,他有信心把奶奶的病治好。
中藥吃七天,我們想帶著奶奶回去。
王德發說:「老人有病在身,不能來回折騰,你們爺倆年輕不怕,老人可經不起折騰,聽我的,讓老人住我家,七天很快就過去了,如果你們家裏忙,回去一個,留下一個就行。」
王德發說的是實話,我們也不想來回折騰奶奶,謙讓了幾句後,王德發是誠心挽留的,父親回去了,我和奶奶留了下來。
王德發讓閨女搬到他們那屋,騰出屋子給我和奶奶住。
我給奶奶熬藥,王德發妻子幫忙,他閨女也幫忙,有時索性她們代勞了,不用我插手。
他們的熱情好客,與我收了他們18元指路費形成鮮明對比,我萬分慚愧,心裏自責不已。
吃了七天藥,奶奶好轉了,老中醫又給奶奶開了十四天的藥,雖然王德發還是挽留我們住下,實在過意不去了,再三感謝他的熱情後,我還是帶著奶奶回去了。
以後的半年多時間裏,隔三差五就要帶著奶奶去看老中醫,每一次去,都是在王德發家落腳。
我們想給王德發一些錢,不能白吃白住,可他不要。
最後一次去王德發家,臨走時,父親悄悄留下了三百塊錢,放在了他家的椅子墊下。
王德發和閨女送我們,在班車站,王德發閨女問我:「奶奶的病好了,以後你就不來了吧?」
我剛想說不來了,父親搶先說:「來,我們會常來,你們一家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會常來看望你們的。」
王德發閨女很高興地說:「叔,你要說話算話。」
父親擲地有聲說:「算話。」
以後的兩三年時間裏,到了年節我們就拿著禮物來拜訪王德發一家,感謝他們給過我們莫大的幫助。
每一次見到王德發閨女,我高興同時也莫名緊張,不知為啥?以前沒有這樣感覺。
她也有點不自然,和我說話不像以前那樣自在了,有些欲語還休。
我21歲那年,父親問我有沒有物件,沒有的話,他托人給我介紹一個,不小了,應該娶媳婦了。
我想到了王德發閨女,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父親問:「你是不是喜歡王德發閨女?如果是,明天我就托媒人去提親,其實我看出來了,你們彼此有意,是不是?」
我的臉紅了。
父親托人去提親了,王德發一家對我了解,他們痛快同意了,尤其王德發閨女,據媒人說,她高興地想當天就跟著媒人來我家。
22歲那年,我們結婚了。
婚後,我不當指路人了,雖然也掙錢,卻總覺得那種掙錢方式不好。
我和妻子在村口開了小賣部,家裏有地,小賣部有收入,我們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
有人來小賣部問路,我依然熱情告訴他,卻再也不收費了。
多年過後,有了導航,問路的人少了。
再後來,有了手機導航,很少再有問路人了。
如今,村口的那條路,比以前加寬了,更平坦更好走了,我們的小賣部變成了一家小超市,因為位置好,生意一直令我滿意。
我們也有了自己的私家車,有時開車去外地,尤其到了農村,有時免不了要問路,每當陌生人熱心告訴我如何走,我就會想到當年自己當指路人的事,後悔靠那個掙錢了。
如果村口道路有了小的坑窪,我出錢買來東西自己修好,當年靠指路掙來的錢,我要用在路上,會安慰一點。
掙錢的路有很多,有些路是不合適走的,選擇正確的路,未來才能越走越寬、明天才能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