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10月22日電 題:打通電子工業產業化「最後一公裏」——國投集團中國電子院向新求變的軌跡
新華社記者王希
在龐大的電子工業中,有這樣一類企業:不直接生產電子消費品,而是設計、建造生產這類產品的工廠,打通從實驗室到產業化的「最後一公裏」。
國投集團旗下中國電子工程設計院股份有限公司,就是承擔這樣的分工角色。這家有著70余年歷史的老國企,近年的發展之路,頗為不易。
面對機制僵化、人才流失的困境,如何破釜沈舟、闖出生路?
面對電子行業技術叠代,如何趕上發展腳步,在激烈的競爭中突進?
有轉型迷茫中的改革求生,有行業沈浮時的創新突破,有居安思危的提前布局……循著中國電子院向新求變的軌跡,或可讀出更多啟示。
「持續失血」逼出的改革
深圳市寶安區,潤鵬半導體(深圳)有限公司的廠房靜靜矗立,裏面排布的是粵港澳大灣區最尖端的積體電路生產線之一。
這一計畫的總承包方,就是中國電子院。
誕生於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經歷70余載積澱發展,這家國企服務過多家顯視器頭部企業,參與設計的半導體和顯示產業生產線超百條,累計服務產業投資超過3萬億元,在行業裏擁有強大競爭力。
很難想象,就在幾年前,中國電子院曾一度陷入泥淖。
當時,經過多年積澱,中國電子工業蓬勃發展,湧現出一些機制靈活、競爭力強的新興企業,中國電子院受到很大沖擊。
中國電子院人力資源部負責人車愛明回憶:「那些來應聘的年輕人,一聽說電子院承接的國家級大計畫,都熱血沸騰,但一說到收入,就都沈默了。」
「企業經營困難,一度現金流很緊張」;
「每年都有100多人離職,骨幹人才流失嚴重」
……
對於企業而言,這種「持續失血」無疑是致命的——
業績低迷就難以持續投入技術儲備,在人才密集、叠代迅速的電子行業,意味著隨時都有被時代拋棄的風險。
更可怕的是,企業暮氣沈沈,員工士氣低落。
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
突破,從選人用人機制開始。
中國電子院總經理夏連鯤至今還記得,2021年1月3日那場公開競聘現場彌漫的緊張味道。
原領導班子「全體起立」,經理層競聘上崗,定契約、破身份、破終身制。領導班子成員們的合約從無固定期限,變成了聘期三年。
這次競聘中,當時43歲的夏連鯤「三級連跳」,與其他四人一起組成了「70後」新一任經理層。新經理層只有1名原班子成員留任,其他全是「新鮮血液」。
對於新班子,員工們有質疑,也有觀望。
「關鍵要看實效,幹得好就繼續幹,幹不好就換人。」夏連鯤深知肩上的擔子有多重,要有根本性轉變,必須沖破阻力,把改革進行到底。
爭取到薪資總額單列的政策,打破了套在企業頭上的「緊箍咒」,激勵員工與企業共同成長;
開展市場化選人用人,實作「幹部能上能下,收入能增能減」;
引入戰略投資者,帶來豐厚產業資源,更健全了公司治理;
員工持股計劃「深度繫結」骨幹核心人才……
按下市場化改革的「啟動鍵」,改變命運的齒輪就此轉動,一家老國企有了新變化。
如今,在中國電子院,這樣的現象大家已習以為常:
有管理人員不勝任轉崗為普通員工,也有員工完不成考核市場化結束;跑市場的一線業務員收入超過了主管;中層領導收入最高能差4倍……
改革,讓企業闖過關口。
前瞻布局行業領先技術,以「揭榜掛帥」等方式開展科研攻關,企業創新機制進一步理順。
從顯視器件柔性產線,到企業數據中心,再到各類重點實驗室,企業服務物件更加多元、發展空間不斷拓展。
今年前8個月,中國電子院的科技創新類優質業務同比增長超20%,利潤同比增長40%,全年合約額預計同比增長50%。
「近幾年招聘季,我們都特別忙,一邊是應屆生招聘火爆,另一邊跳槽的員工,也有人陸續回來了。」車愛明說。
叠代壓力下的拼搏
改革可以讓企業渡過難關,但唯有持續求變,才能在快速叠代升級中立於潮頭。
高潔凈度區域面積創下當時國內之最,溫度精準控制難度前所未有……這是位於四川成都的一家從事精密儀器研制的國家重點實驗室。
三年前,接到建設這家實驗室的合約時,中國電子院技術長楊光明意識到:「新的挑戰又來了!」
產品叠代更快,技術含量更高,外有「小院高墻」,內有同行追趕……近年來行業發展態勢,讓中國電子院的工程師們倍感壓力——
「老一輩工程師,經常一輩子也幹不了幾個計畫,現在一個投資成百上千億元的半導體廠,15個月就要求裝置搬入,標準也越來越高。」
四川這家實驗室計畫就是企業迄今接到的標準最高的訂單之一。
「最難的是溫度控制,一般電子廠房溫控要求在±1至2攝氏度,而這個計畫要在±0.01攝氏度的範圍內精準控制。」「國內此前沒有先例,我們能行嗎?」
長期在行業內摸爬滾打的工程師們直犯嘀咕。
他們清楚:如果環境條件達不到,實驗效果就打折扣,動輒上億元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必須拼一把!
連夜調集技術骨幹奔赴計畫現場,千百次數據演算、方案研究、仿真模擬及現場實驗……
單為攻克風管漏風率這一個問題,工程師們在工地上熬了7個通宵。
「做了上百次實驗,光螺栓就用掉了幾百個。」計畫設計負責人楊超說。
去年春天,這個國家實驗室建設順利透過驗收。
實作高精密溫控新突破,並非近年來中國電子院攻克的唯一技術難關。
以光為刀,精雕細刻,芯片制造需要異常穩定的環境。
「有輕微振動幹擾,整個芯片都可能毀於一旦。」中國電子院振動技術研究中心主任金春峰說。
為破解這個難題,企業首創綜合微振動控制理念,成功研制出大型主動控制隔振裝置,一舉打破國際壟斷,讓光可以在微納世界中「精準作畫」。
「100個難題攻克了1個,對於科學實驗室來說就是成功;大規模量產時,100個問題解決了99個也不能算成功。」楊光明深有體會。
建設國內第一個與產線結合的超凈實驗室;成立松山湖先進半導體工程技術聯合創新中心,有效匯聚創新資源……中國電子院不斷磨礪技術「殺手鐧」。
多年來,這家企業主導設計了全國80%面板生產線、全國50%記憶體芯片生產線,主導設計國內30%以上數據中心,難度呈量級上升。
一路陪伴京東方、華星光電等企業成長,破解「少屏」困境;
承接先進制程、復雜技術等諸多代表性半導體計畫,積極布局化解「缺芯」困局;
為世界最大口徑碳化矽反射鏡坯等「大國重器」提供技術支撐……
長長的合作夥伴與建設計畫清單,見證了中國電子院一次次突破,在技術叠代中進步成長。
瞄準數位化的進軍
向新求變,不僅在遇到挑戰時,更在對未來方向的把握中。
虛擬世界裏,一座先進的半導體工廠正在運轉。
只要在平台上輸入資訊、調整參數,就能快速得到一個裝置配置更合理、執行更高效的產線方案。
這就是中國電子院打造的數位孿生工廠:虛擬世界裏運轉的模型,對應的就是現實中一模一樣的工廠。
「數位化,是我們瞄準的方向,也是企業未來生存的基礎。」談到轉型,中國電子院董事長婁宇回憶起一次失敗。
幾年前,針對北京一家三甲醫院升級改造計畫的工程競標,中國電子院的團隊精心準備了幾個月。
原本躊躇滿誌,卻鎩羽而歸。
「事後了解,我們強調的是‘業主的要求都能滿足’那老一套,而競爭對手主打的牌是‘我能告訴你未來的醫院什麽樣’。」
那次失敗,讓中國電子院切實感受到了危機——
中國先進電子制造業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逐漸崛起。身處這一飛速變化的行業,如若「吃老本」,一定會落後。
一座先進的半導體工廠什麽樣?
復雜而龐大的精密制造系統,成百上千台工藝裝置,極其嚴苛的生產環境要求,動輒數百億元的投資規模……
從一粒沙,到一顆「芯」,往往要經過超1000個工藝步驟,可謂「千錘百煉」。即便每一道工序良率為99.9%,經過1000道工序後,良率僅為36.7%。
良率每提高一個百分點,則意味著巨額利潤。
如何設計一個投資合理、執行經濟、更具國際競爭力的工廠?
老的經驗無法回答新的問題。
面對復雜、龐大、昂貴的精密制造系統,如果在執行中做一些實驗,比如調整投產策略等,試錯成本極高。而產線也不可能為了實驗而停下來——數位化是唯一的方向。
婁宇帶領團隊開始了與數位孿生技術的「死磕」。
運用這一技術,「複制」出一座虛擬工廠,並模擬不同場景,驗證某項決策運用到實際工廠中的可行性。
數位化團隊成員白帆還記得:整個團隊抱著電腦紮進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小會議室,夜以繼日對著設計圖紙逐個分析裝置的執行機理和用能特點……
「心裏沒底,壓力很大,有些同事都哭了鼻子。」有團隊成員當時很不理解,「別人做數位化轉型,大多開發見效快的輔助工具,為什麽我們要選擇最難攻克的‘山頭’?」
「我們要解決行業最關心的成本效率問題、破解最急切的痛點,不能繞路、也無法回避,再難也要堅持下去。」中國電子院數位化技術中心常務副總監程星華說。
去年6月,中國電子院建院70年的紀念活動上,企業數位化轉型的標誌性成果——「先進電子制造數位孿生工廠解決方案1.0版」重磅釋出。
此前不久,這項成果還在一次國際半導體展會上亮相,引發業內廣泛關註。
走出新路,並不容易。
有的客戶在業內深耕多年,更相信自己的經驗,對這種突破傳統的「新打法」將信將疑。
「仿真計算結果總是有問題,我們推測可能是某些關鍵變量沒考慮或者原始數據不準確。」在一個計畫推進中,中國電子院團隊提出疑問。
「這不可能。」對方的總工程師連連否認。
然而,客戶帶著自己的團隊核對後,發現確實忽略了原材料更換的時間影響。
「沒想到你們的仿真模型會這麽精細!」對方驚訝地表示,從此態度大為改變。
如今,作為國投集團數位科技板塊代表企業,中國電子院在數位化轉型的路上越走越順。
從汽車智慧車燈,到微型顯視器芯片,一批合作計畫即將落地,探索以數位孿生工廠技術推動精益生產、智慧制造……
技術有生命周期,企業亦是如此。
「我們關註的不僅是生存問題,更是發展問題。要透過接續奮鬥,服務行業的轉型升級。」婁宇說。
科技型企業的發展,如逆水行舟。
走過70余年的中國電子院深諳此理,在戰略轉型、持續升級的路上,正繼續新的進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