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嬰兒的哭鬧,將我從夢境中拽回現實。
我朦朧地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裝飾簡約的小屋,墻上醒目地貼著大紅的喜字,一側掛著一張結婚照片,照片上赫然印著祝福語:「願沈錦城與許春艷,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背後的門上,掛著一本微微泛黃的舊行事曆,恰巧翻到1988年8月21日的頁碼。
此時,門被輕輕推開。沈錦城提著魚兒走了進來,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氣質溫文爾雅,英姿颯爽。
「孩子哭成這樣是怎麽回事?」他快步走來,眉頭緊鎖地望著我,「別發楞了,快給雨晴沖奶粉吧。」
沈雨晴,那個我在1988年高考前一個月在家門口撿到的棄嬰。我帶著幾分嫌惡地看了眼懷中的嬰兒,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用濕巾仔細地擦拭雙手。曾經讓我心疼的養女,如今已喚不起我半分的愛憐。
擡頭,沈錦城正蹲在地上處理魚菜,他習慣性地吩咐:「今天下午我那三個學生要來吃飯。他們都是今年最優秀的學生,即將步入重點大學。你準備幾道拿手好菜。」
我沒有回答。
沈錦城楞了一下:「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嗎?」我冷笑一聲。
其他兩個學生的名字我已淡忘,但那個女生,我至死難忘——白何芝!
晚餐定在下午五點。
師生們其樂融融,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高考,滿懷希望地憧憬著未來。我插不上話,也懶得參與。
白何芝就坐在我對面。她比我小幾歲,容顏清新脫俗,身著一襲寬松的舊校服,難以勾勒出原有的身形。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低著頭安靜地吃飯,偶爾偷瞥一眼嬰兒。
曾幾何時,沈錦城提起,學生白何芝不幸染上了傳染病。為了保障其他同學的健康,高考前的最後兩個月,她在家中進行復習,沈錦城偶爾前去探望並輔導。
當時我並未深思,但現在回想,或許她是懷有身孕,生怕被人識破。
「來,讓我們慶祝一下。」沈錦城為兩個男生斟酒,貼心地給白何芝倒了一杯熱糖水。「首先,我要祝賀你們金榜題名,你們永遠是我的驕傲!其次,願你們前程似錦,一帆風順。」他拿出三個紅包,遞給了學生們,聲音溫柔:「北京物價高,這雖不多,但代表我和你師母的心意。」
三個學生感動落淚,連連推辭。沈錦城執意相贈,他們最終接受。每個紅包裏都裝著一百元,公平無私。
然而,在準備晚餐時,我瞥見沈錦城偷偷將一大疊鈔票塞進了白何芝的包中——那是他全部的積蓄,都用於資助白何芝完成學業。
後來,白何芝畢業,嫁入豪門,生活美滿。然而,她的丈夫投資失敗,兒子釀成悲劇,她因此負債累累,逃回老家避債,再次與沈錦城聯系。
兩人久旱逢甘霖,重燃愛火。沈錦城那時已成為校長,經濟寬裕,毫不猶豫地為情人還清債務。
我曾憤慨、爭吵、打鬧,她卻嘲諷我:「大姐,該整整容了,別嚇壞別人。」我臉上的疤,是沈雨晴四歲時不慎導致的事故,我救她時不幸燒傷。
自那以後,沈錦城對我日漸冷淡,一次酒後同房,他甚至嘔吐,直言不諱:「我吐不是因為你的臉,你可別誤會。」
回首往昔,我心中充滿了悔恨。
沈錦城註意到了我的異樣,關切地靠過來,溫柔地問:「春艷,你怎麽了?」
我輕撫著自己光滑的面龐,假裝憂傷:「今天聽說我爸在老家澆水時不慎摔倒,腰扭傷了,我很擔心,想要回去看看。」
沈錦城下意識地回應:「那你回去,雨晴怎麽辦?」
他意識到這話不太合適,便改口笑道:「回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吧?要不給你爸寄點錢?我這陣子正忙畢業班的事,學校提前開學,真是分身乏術啊。」
我堅定地表示:「我必須回去,如果實在沒辦法,我就帶雨晴一起。」
沈錦城不悅:「雨晴還小,長途跋涉的多不方便!」
氣氛突然緊張起來,我們都不再說話。
這時,白何芝膽怯地提出:「要不,就讓我來幫忙吧。白天我可以幫師母照顧孩子,等您下班再交接。」
不等沈錦城回應,我已是淚眼朦朧地看著白何芝:「小白,這真是太感謝你了。」
白何芝羞澀地笑:「老師和師母一直關照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沈錦城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卻故意嚴肅地說:「你快點回來,小白馬上要去北京了,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我們不好再添麻煩。」
「知道了。」我答道。
我悄悄拿出小鏡子,在桌下偷偷觀察。
哼。
這時,白何芝已經脫下布鞋,赤腳在桌下蹭沈錦城的腿。
沈錦城喉嚨捲動,臉上泛起紅潮,一杯杯地喝酒,笑著說:「這酒勁真大,都上臉了。」
哼,一對狗男女!
第二天一早,我整理好行李。
等白何芝到來,我便出發了。
沈錦城親自為我買了車票,送我上了長途汽車。
我向他揮手告別。
車剛出城,我就下了車,步行回到城裏,直奔西城區的那家照相館。
「老板,你有攝影機嗎?」
老板笑問:「小姑娘,你是要拍結婚錄像嗎?」
我搖頭,心想我要拍下一些勁爆的畫面。
我要讓那對狗男女的單位和學校知道他們的醜事!
沒想老板說攝影機被借走了,要過兩三天才能回來。
問能否等一等?
我皺起眉頭,雖然可以等,但擔心夜長夢多。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這個時候,上一世有個來自港城的年輕人攔住我,說我外形條件不錯,問我想不想嘗試演戲。
他說自己8月22日就要離開這裏,如果我有興趣,可以去金庭賓館參加面試。
當時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沈錦城,他說我只是個初中畢業的服務員,沒文化,土裏土氣,這種好事不可能輪到我。
他還說那人是騙子,讓我不要去,安心在家照顧孩子。
那時的我太年輕,竟以為他是出於愛才這樣勸我。
多年後,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人,他成了著名的導演陸雋榮,曾兩度獲得影帝,培養了許多巨星。
捉奸沈錦城和白何芝固然重要,但面試的機會更加珍貴。
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我搭乘公交車趕往賓館。
下車後,我看到賓館門口停著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
幾個人從賓館裏出來,男女打扮入時,拖著行李箱。
領頭的那個人很高大,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戴著墨鏡,更顯英姿颯爽。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陸雋榮!
就在這時,陸雋榮與一位中年男子握手後,轉身走向轎車。
「導演!」我焦急地大喊,快步向他跑去。
沒想卻不小心撞上了一輛拉泔水的三輪車。
在那一瞬間,我不慎摔倒,身上沾滿了黏稠腥臭的泔水。
疼痛被緊迫的機遇拋諸腦後,我一瘸一拐地向那位難纏的導演走去,急切地叫道:「陸導演,請稍等。」
陸雋榮導演用食指輕輕按住鼻尖,後退了幾步,眉頭緊鎖,用疑惑的語氣問:「你是誰?」
我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連忙解釋:「您可能忘了,之前在街頭您稱贊過我,說我的形象很適合這個行業,還約我22號來此面試。」
陸雋榮摘下墨鏡,他那混血兒的帥氣面孔上下打量著我,突然笑出聲來,用生硬的普通話回應:「哦,想起來了,確實有過這麽一回事。」
我心中閃過一絲喜悅,正準備向前邁步。
然而,陸雋榮忽然話鋒一轉:「不過,我們約定的是21號。小姐,是你錯過了。我非常不喜歡不守時的人,這顯得很沒品。你可以走了。」
我楞住了。盡管那場港城導演的面試已過去近三十年,但具體時間我真的記不清了。
機會只有一次,我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邁前一步,緊緊抓住陸雋榮的胳膊,眼含淚水:「對不起,導演,我家出了點狀況,所以……」
陸雋榮不屑地擺脫我的手:「立刻離開,否則我叫保安了。」
我索性雙膝跪地,頭如搗蒜:「求您了,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周圍的人都對我的卑微舉動感到驚訝。
陸雋榮卻無動於衷,冷漠地說:「這樣做是沒有用的。」
「告訴你吧,我要找的演員是地道的西城女孩,要會彈鋼琴,陽光而天真。你的外形雖然接近,但眼神空洞無光,顯得壓抑,像是一個活了半輩子、失去所有希望的女人。你不適合。」
「別浪費時間了,請你離開。」
我楞住了,內心暗自驚嘆,名導演的眼力果然銳利。
這時,陸雋榮身邊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湊過來,用粵語輕聲對他說:「阿Ron,你不覺得她的舉止神情,和頌珍有點相似嗎?」
陸雋榮皺起眉頭:「你瘋了嗎?多少得過獎的影後試鏡頌珍,我都不滿意,她算什麽。」
胖女孩聳了聳肩:「抱歉,我只是隨口一說,決定權在你。」
陸雋榮重新戴上墨鏡,繞過我,徑直離開。
我感到全身力氣都被抽空,頹然坐在地上。
是啊,即便獲得新生,幸運女神也不一定會青睞我。
突然,陸雋榮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久久地註視著我:「讓她試試頌珍。」
片刻後,我知道那位為我說話的女孩名叫孫芳,是陸雋榮的助理。
陸雋榮給了我十分鐘和一頁簡單的劇本,讓我詮釋一個名叫頌珍的中年女人,她痛恨丈夫在外麵包養情婦。
沒有多余的背景介紹,全靠我自己的理解和即興發揮。
我從未受過任何表演訓練,腦海中瞬間閃過幾十部曾經看過的家庭倫理劇,我見過太多婚姻不幸的女性角色。
我曾想模仿她們中的一個,但後來我決定放手一搏,演我自己。
我請求孫芳幫我搭戲,扮演我的丈夫,只需在十分鐘後進入場景。
表演開始。
陸雋榮坐在椅子上,依舊戴著墨鏡,悠閑地蹺著二郎腿。
他的男助理手持小型手持攝影機,靜靜地站在一旁。
「action!」
陸雋榮怕我聽不懂,用普通話重新說:「開始吧。」
我心咯噔了下,緊張萬分。
我腦海中勾勒出沈錦城又一次去找白何芝的畫面。
他在市中心為她租了間公寓,兩人公然開始了同居生活。
他冷冷地通知我,如果我不簽字離婚,他將訴諸法律。
我手不停顫抖,抓起旅館的座機,一遍又一遍地撥號,掛斷,再撥。
電話那頭無人接聽,我憤怒地將話機摔在地上。
隨後,我失控地將房間內的茶杯、桌椅凳子一一摔碎,像是失去了理智。
我曾想以割腕的方式結束生命,看看他是否會為此感到後悔和痛苦。
但刀片緊貼腕部,我終究沒有勇氣劃下。
情緒穩定後,我掃走了碎片,扶起家具,默默將房間整理幹凈,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緊鎖著門口。
這時,我的所謂「丈夫」回來了。
「我回來了。」芳姐邊說邊做著換鞋的動作。
我沒有追問他的去處,只是默默地看著他,淚水不由自主地流淌。
芳姐顯然被我盯得有些不安:「你這麽看著我幹嘛?」
我牙關緊咬,不發一言,只是死死地盯著這位「丈夫」。
我為沈錦城付出如此之多,從照顧他癱瘓的母親直到她去世,再到將沈雨晴撫養成人,二十七年如一日地關懷備至。
我雖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怎能這麽輕易地拋棄我?
這是我的婚姻,我的家,我的丈夫。
我絕不讓給白何芝!
我站起身來,語氣平靜,但身體卻抑制不住地顫抖:「吃飯吧,今晚吃面條。」
拍攝結束,試鏡告一段落。
陸雋榮沈默了良久,忽然問道:「許小姐,你是否經歷過感情上的打擊?還是曾經被某人傷害過?」
是的,我在充斥著背叛的婚姻中,被他忽視和欺騙了近三十年!
我搖頭,隨口編了個故事:
「沒有,我只是把自己融入了【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她代表著被婚姻禁錮的舊時代女性,壓抑、被生活折磨,最終變得扭曲。我是根據這個角色進行即興表演的。」
陸雋榮註視著我,沈思片刻:「許小姐,有興趣與我簽約嗎?」
我感到那股冰封的暖意逐漸復蘇:「有的!」
陸雋榮露出微笑:「許小姐真果斷,去港城沒問題吧?」
我點頭:「沒問題,但我需要借用一樣東西。」
我指向男助理手中的攝影機。
夜色愈發濃重。
我快步向家走去。
陸雋榮不滿地跟隨在我身邊:「我肯定是瘋了,深更半夜陪你來捉奸,拍這種齷齪的東西。」
我尷尬地看向他,連聲道歉:「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陸雋榮一臉不耐:「直接離婚算了,何必這麽麻煩。」
我垂下眼簾。
離婚?哪有這麽簡單。
我要讓他們終生背負這份痛楚和羞恥。
我輕輕開啟大門的鎖,悄無聲息地進入。
小院內住著兩戶人家,恰巧鄰居最近回了老家。
我走到自家門口。
屋內一片漆黑,卻傳來床鋪搖晃的嘎吱聲,夾雜著女子的低吟和男子的喘息。
陸雋榮戲謔地在我耳邊低語:「你丈夫的體力還真不錯啊。」
我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猛地踹開門。
瞬間,屋內傳來女人的驚叫。
我迅速找到門邊的開關,一拉,室內頓時亮如白晝。
眼前是兩具交織在一起的赤裸身軀。
白何芝像受驚的小兔,捂住胸口,躲在了沈錦城身後。
沈錦城驚愕地瞪大眼睛,急忙從白何芝身上離開,扯過被子遮住了身旁的女人。
「春艷,你,你怎麽……?」
沈錦城的面頰仍帶著潮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濕透,手忙腳亂地穿著褲子。
他註意到了陸雋榮:「你是誰?」
陸雋榮不予理會,專業地舉起攝影機,對準白何芝的臉,穩穩地捕捉畫面。
沈錦城怒不可遏:「你拿的是什麽?是不是攝影機?不準錄!」
話音剛落,他抓起凳子,朝陸雋榮的頭部砸去。
我緊張地大喊:「陸先生,小心!」
陸雋榮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抵擋,同時迅猛地踢向沈錦城的腹部。沈錦城受力連連後退,腰部重重地撞在書桌邊緣,才勉強穩住身形。陸雋榮麻利地將攝影機收起,仔細地放進背包,隨後大步向前,一把掐住沈錦城的喉嚨,輕松將他放倒在地,緊接著將他的手臂反擰身後,牢牢制住。這一連串動作幹凈利落,顯然是經過訓練。
沈錦城掙紮著質問:「許春艷,這男人是誰?你竟敢紅杏出墻!」此時,門外傳來聲響,鄰居張大媽的聲音傳來:「沈老師,春艷,出什麽事了?」我出門面對圍觀的鄰居們微笑著解釋:「沒事,就是有只耗子溜進來了,我和沈老師正在處理。」說罷,我輕輕關上門,目光掃過床上顫抖的白何芝,緩步走到沈錦城面前,平靜地說:「我們談談吧。」
屋內靜得出奇,只有墻上的石英鐘秒針滴答作響,以及白何芝微弱的抽泣聲。良久,沈錦城開口:「何芝,你先回去,這裏我來處理。」白何芝聞言起身欲離開,我卻堅決地說:「你給我留下,哪都不許去!」沈錦城橫身擋在我面前,阻止我去追白何芝,他毫無愧色,反而怒火中燒:「許春艷,你難道不是說你父親受傷了嗎?深更半夜為何又回來?你這是故意的吧?還有,他是誰?你的秘密情人嗎?你們多久了?何時開始的?」
這就是沈錦城,曾經我抓到他和小白何芝在外開房,他也同樣不認錯,反而將我臭罵一頓。在他眼中,我毫無是處。偶爾與同事打牌,便成了沈迷賭博;給遭遇車禍的弟弟資助,成了無條件支持娘家。他忍受了我多年,終至極限,寧願凈身出戶也要離婚。然而,他的錢早已用來償還何芝的債務,甚至唆使女兒撒謊,從我這裏騙走了十五萬元。
我強壓下心頭湧上的怒火,轉頭望向陸雋榮。他顯得有些不耐,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拉過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在門口,悠閑地翻閱起來。我抱臂冷視沈錦城:「那位先生是我請來的,你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最好規矩點。別忘了,這裏住的可都是你學校的教職工,事情鬧大,對你的名聲可不好。」我下巴輕揚,指向白何芝:「對她也不好。」
沈錦城沈默了數分鐘,終於嘆了口氣,面露愧色:「春艷,這件事和小白無關,是我今晚和同事喝多了,回來後看錯了人。」我冷笑:「這麽說,你這是強奸了小白?」我轉向白何芝:「需要師母帶你報警嗎?別怕,我們有證據。」白何芝身體一顫:「不,我不去……老師對我情深意重,我不怪他。」我譏諷道:「哦,你的意思是,沈老師確實對你施暴,但你選擇原諒他?聽起來你剛才並未反抗,似乎還很享受?」陸雋榮忍不住笑出聲。
沈錦城幾乎咬碎牙根:「春艷,我們是夫妻,有話私底下說。我身敗名裂對你有什麽好處?我願意向你道歉,甚至跪下求你,只求你刪掉那段錄像!」白何芝也哭泣著發誓:「師母,我錯了,我給你寫保證書,今生今世再也不回西城,不再見沈老師。」
我微笑著調侃:「不見沈老師,怎麽可能?你的女兒沈雨晴會同意嗎?」
白何芝瞬間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不止。
沈錦城憤怒地回應:「你罵我就算了,扯上雨晴幹什麽?她不過是個棄嬰!」
我冷冷地打斷他:「棄嬰?你確定?」
我緩緩道來:「1988年5月10日,也就是三個月前,我在我們家門口撿到了這個孩子。籃子裏有尿布和一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是她母親留下的。她說婆家重男輕女,前兩個女兒都被溺死了,她實在舍不得這個孩子。她打聽過,這條巷子就數你沈老師最有文化,我心地善良,求我們收養這個可憐的孩子。」
「沈錦城,你當時抱著孩子去報案,不久後卻又帶著孩子回來。你說,警方建議我們先養著,或許孩子生母會回來認領。」
我走過去,從床上抱起嬰兒:「白何芝高考前請假兩個月,她去哪了?沈錦城,你為什麽給她那麽多錢?因為這個孩子根本就是白何芝生的!」
我緊緊抓住白何芝的胳膊:「走,我們現在就去醫院驗血。」
白何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掙紮著拒絕:「我不去,沈老師,錦城救救我。」
沈錦城一把推開我:「你別發瘋!不想養這個棄嬰就直說,何必汙蔑小白。」
我高舉嬰兒:「如果不是白何芝生的,那就讓她摔死算了!」
「不要!」白何芝沖過來,奪走了嬰兒。
看來,驗血已無必要,她的母性本能已經揭示了真相。
白何芝意識到一切暴露,身體蜷縮,抱著孩子默默哭泣。沈錦城蹲在地上,手插進頭發裏,屋裏再次陷入沈默。
良久,沈錦城開口:「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深吸一口氣:「離婚。還有,我要白何芝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不可能!」沈錦城憤怒地反駁:「她一個農村孩子考上重點大學多不容易,你竟然要毀掉她的前程!許春艷,你太狠毒了!」
我冷眼看著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從未成為他的首選。他一直是白何芝的依靠,保護著她。
我笑了起來,豎起大拇指:「好一個情種。」
我轉向白何芝:「小白,我們來算算賬。你19歲,懷雨晴的時候18歲。懷孕哪有這麽容易一次性中獎,你和沈老師上床的時候,成年了嗎?」
我笑著問沈錦城:「沈老師,作為有文化的人,和未滿18歲的女學生發生關系,算不算犯罪?」
沈錦城眼中閃過驚慌:「胡說!小白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已經成年了!」
「我信。」
我拍手笑道:「我當然信。但恐怕你們的校領導、教育局,還有她的大學老師不會信。」
白何芝突然跪下,一手抱孩子,一手拿剪刀抵住脖子,決絕地說:「如果上不了大學,我寧願和孩子一起去死!師母,你要我的命,拿去吧!」
陸雋榮想介入,但我搖頭示意他不用管。
沈錦城沖過去,奪下剪刀,緊緊抱住白何芝:「別做傻事。」
他轉頭怨恨地看著我:「許春艷,你太惡毒了,竟然要把人逼死!」
我冷笑道:「她如果真的敢自殺,我還佩服她有羞恥心。但她太自私了,她不敢。」
我看了看墻上的石英鐘,已經淩晨一點了。
「鬧騰這麽久,我也累了。」
我打了個哈欠,朝外走去:「我現在就去叫醒鄰居,讓大家來看熱鬧。然後我去報警。要麽沈錦城因為強奸女學生進監獄,要麽你們倆名聲掃地,失去工作和學業。自己選吧。」
沈錦城沖過來阻止我:「我們夫妻一場,你真要做得這麽絕情,不留余地?」
我直視他:「你在我的婚床上和那女人通奸,你給我留余地了嗎?」
沈錦城忍辱負重地盯著我,思考了許久:「你要離婚和錄取通知書,只要這兩樣就罷手,是嗎?」
我微笑著點頭。
沈錦城看向白何芝:「去拿錄取通知書。」
白何芝拼命搖頭:「不行,大學是我的全部!」
沈錦城輕輕環抱住女孩,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與安慰:「你現在不這麽做,許春艷可能會讓咱倆吃不了兜著走。大學嘛,明年、後年還有機會。有我在這兒,你還有什麽好怕的?」
白何芝掙紮了許久,最終,淚珠奪眶而出,她點了點頭。她從背包中抽出錄取通知書,手指緊緊攥著,不願交出。我伸手抽走,從褲兜裏摸出火柴,就在她眼前將通知書點燃。
她驚叫著試圖搶救那燃燒的紙張,哭得撕心裂肺。我揚手,給了她一記耳光。
白何芝怒目圓睜,喘著粗氣:「你,你……」
我冷笑:「別這麽看著我,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
「小白,你雖然失去了學業,但卻贏得了真愛你的男人,這買賣不虧。」說罷,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曾束縛我的地方。
在邁出大門的那一刻,我留給沈錦城一句決絕的話:「明天我們就離婚,如果敢耍花樣,我讓你們永無寧日。」
離婚過程異常順利。沈錦城和我心照不宣,沒有通知雙方家人,決定待時機成熟再公布。但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已經支付了我賠償金,並且遵照我的意願辦理了離婚、銷毀錄取通知書,現在希望我能把那段錄像給他。
我堅決拒絕了。那盤錄像帶是我的底牌,有了它,白何芝就無法踏入大學校園;有了它,沈錦城也別想詆毀我。
離婚那天,我詢問沈錦城未來的打算,是否打算娶白何芝。他冷漠回應:「這與你有何幹?」
他認出了那晚襲擊他的男人——陸雋榮,那位港城導演。我嘲諷沈錦城,他反過來詛咒我,而我祝他和白何芝「白頭偕老」,小心行事,別遭天譴。
最後,我提醒他,白何芝並非看上去那麽單純,那晚我們爭吵激烈,他為了她拼盡全力,但她只想上大學,對他可能面臨的強奸指控置若罔聞。
一個月後,陸雋榮帶我離開西城回港城。臨行前,在一家茶餐廳,他品著紅茶,翻閱報紙;我則在寫信,告訴他我在給表姐寫信,請她幫忙照看父母。
實際上,我正在撰寫一封匿名舉報信,向西城教育局控訴沈錦城與女學生的不倫關系,指責他們道德敗壞,不配為人師表。
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我微微一笑,心情愉悅至極。
陸雋榮翻閱著報紙,不無諷刺地說:「你把白何芝的通知書給燒了,但她還能明年再戰高考。我還以為你會怎麽反擊呢,結果就這樣?你這算是和你前夫和平分手了吧。」
我含糊地回應:「任何一次和平分手,背後都經歷過無數心碎時刻。我放過了他,也是放過自己。」
有些事,我不會對陸雋榮提起。
夫妻間的貧賤之苦,幼小的孩子和不負責任的丈夫,會將一個女人推向何種深淵;
我亦不會提及,年終時,沈錦城的母親將因中風而癱瘓。
沈家次子遠在雲南,沈錦城作為長子,既愛承擔責任又好面子,照顧母親的重任自然落在他妻子身上。
而聰明的白何芝,或許會放棄女兒,立刻逃離這個困境。
因此,我決定寫封舉報信。
我必須證實沈錦城和白何芝的不正當關系,將他們的醜事公之於眾,讓他們無法脫身。
我不打算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更不會讓她有機會上大學。
欠下的債,終究是要還的。
「該走了。」
陸雋榮折起報紙,戴上墨鏡:「許小姐,你或許該換個藝名,原有的名字略顯俗氣。」
我急忙問:「那……叫什麽好呢?」
陸雋榮略一沈吟:「許知意,春風得意馬蹄疾。」
「好。」
……
前往港城的發展,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陸雋榮之前在內地的海選女演員的電影【西城風月】,是一部文藝片,直奔獎項而去。
電影的女主角最終確定為港城文藝片女王殷沅沅。
而女配角,一個能說西城話的角色,則選中了西城戲曲劇團的姑娘,外形出眾,才華橫溢。
我沒有參與任何角色。
陸雋榮坦白告訴我,他最初決定簽下我,是因為看出我在表演方面有些潛質。
但在這個圈子裏,既有天賦又美貌的女演員比比皆是,
而我毫無表演經驗,他沒空慢慢培養,也不可能直接把我送進劇組。
陸雋榮和我簽訂了一份為期半年的臨時合約。
期間,他會安排我至少加入兩個劇組,但不保證角色和戲份。
半年後,若我達不到他的標準,我們將不再合作。
換句話說,一切都要靠我自己努力。
合約簽訂後,陸雋榮這個大忙人飛往英國。
芳姐抱怨道:「阿Ron也未免太冷酷了,知意這麽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港城人生地不熟的,不但不給薪酬,連住處都不安排。」
我忙說:「陸先生在離婚那件事上幫了我大忙,給了我機會。他是我的貴人,我不該要求太多。」
「當然,芳姐您也是我的貴人。在最困難的時候,您給了我援助,這份恩情我永不會忘。」
芳姐笑著擺手,她那胖胖的圓臉上露出可愛的酒窩:「這不算什麽,只是舉手之勞。」
芳姐人真好,認真幫我找到了合適的住處。
最後,她告訴我,11月會安排我加入一個古裝電視劇的劇組。
她建議我多和港城本地人交流,因為我目前最大的障礙是語言。
我由衷感謝她的建議。
經過深思熟慮,我為自己制定了為期半年的計劃。
首要任務是解決生存問題。
我手頭資金有限,因此必須找到工作。
思慮再三,我選擇在炸雞速食店打臨時工,日結薪資。
這樣既能鍛煉我的語言溝通能力,而且如果劇組那邊有訊息,我也能迅速過去。
其次,就算手頭再緊張,我也得拿出一部份錢來,購買護膚品養護我的皮膚,每天運動鍛ŧû₌煉塑形。
臉是門面,是江山。
最後,我一定一定要大量閱讀,徒有好看的外表,卻讀不懂劇本,沒有理解能力,這對演員是很致命的。
日常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的,很累,卻很開心。
想想上輩子。
我為養女規劃學習,帶她學才藝,伺候生病的老人,照顧丈夫。
我的身份是母親,是孝順的兒媳女兒,是賢惠的妻子。
我唯獨不是許春艷,不是我自己。
而現在。
我所拼的一切,全都是為自己。
現在,我是許知意。
16
11 月很快到了。
芳姐安排我進了劇組。
我要飾演一個沒有什麽戲份的小角色,甚至連台詞都沒有。
通俗點說,也就是個跑龍套的。
但是,我卻能親身體會劇組的復雜構成,就近觀摩演員們如何演。
當然,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被無視、受奚落白眼、遭歧視,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有什麽的,
如果沒本事站著掙錢,那把腰折下去。
在這期間,我也斷斷續續聽到了西城的訊息。
沈錦城被查了。
在高中開學後,西城教育局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
信裏指明一中教師沈錦城和其學生白何芝有不正當關系。
教育局立馬責令一中進行內部調查。
經查證,情況屬實。
緊接著,我和沈錦城離婚的訊息不脛而走。
這時候有人懷疑,沈雨晴其實就是沈錦城和白何芝的女兒。
二人堅決否認。
只承認他們是在高考之後發生的關系,這時候他已經和許春艷離婚,且白何芝也已經畢業了,是個成年人。
教育局管東管西,還管人的戀愛婚姻?
話雖如此,但畢竟老師和曾經的女學生發生了關系,影響非常不好。
原先因為沈錦城之前帶出來幾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學校原本讓他開學後,擔任年級組長一職。
此事一出,沈錦城的名聲臭大街了。
過去和他有齟齬,妒忌他的人,紛紛寫材料落井下石。
最終教育局和學校幾經商討決定,暫停沈錦城一中所有工作。
沈錦城拼命找關系活動,甚至找到幾個學生出面作證,總算保住了工作。
但是,他被調到了偏遠鄉鎮的中學,以後再回省城,怕是難於上青天了。
這對沈錦城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沒關系啊,他有心愛的女孩陪著。
據說他們已經訂婚了。
挺好的。
一定要鎖死。
半年的時間轉瞬即到,終於,臨時合約到期了。
也到了陸雋榮考核我的時候。
一大早,我就起來熟悉打扮。
我把這半年來,自己的學習心得、讀書筆記全都準備好,惴惴不安地等著。
中午的時候,阿芳姐打來電話,說陸雋榮剛從片場回來,下午兩點的時候開會。
下午 4 點,他會空出二十分鐘喝咖啡時間。
我趕緊收拾,按照芳姐給的地址,搭車前往陸雋榮的公司。
許久不見芳姐,我奔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知意,你又變漂亮了。」
芳姐笑著上下打量我,「而且變得更自信了。」
芳姐將我帶到陸雋榮辦公室:「阿 Ron 在開會,一時半會兒完不了。你先在這裏等一等,喝茶還是咖啡?」
我怕喝了會緊張想上廁所,忙笑著說:「不用了,我什麽都不喝,多謝芳姐。」
芳姐坐下,陪我聊天:「別緊張,你已經很優秀了。我問過你進過的那三個劇組的朋友,都說你很認真地在學,性格也好。」
我輕聲問:「那陸導那邊,您看他怎麽想的?」
芳姐笑道:「應該沒問題,公司今年簽的幾個藝人,各項條件都沒你好,放心吧。」
正說著話,門開了。
從外面進來個特別漂亮的混血小女孩,看著也就四歲左右,眉眼有幾分像陸雋榮。
緊跟著進來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手裏拿著水壺和書包。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裏外到處找人,奶聲奶氣地問:「daddy 呢?他在哪裏?」
我吃驚地望向芳姐。
芳姐小聲說:「這是阿 Ron 的女兒,Joey,陸橋依,今年四歲了,跟著的是她的保姆蘭姨。」
我更震驚了:「陸導結婚了?」
芳姐搖頭,手捂住嘴低聲說:「Joey 的媽媽是英國人,很愛阿 Ron,可是阿 Ron 的字典裏沒有結婚這個詞。三年前,他們分手了,現在人家嫁了個富豪,過得很好。」
吃到這驚天大瓜,我驚得合不住口,手肘捅了下芳姐:「陸導這麽私密的事,你怎麽敢告訴我。」
芳姐噗嗤一笑:「這算什麽私密,頭幾年八卦周刊的頭版頭條,全是咱們花花公子陸雋榮的愛恨情仇。只是你不愛關註這些,不知道罷了。」
這時,陸橋依跑到我跟前。
小姑娘雙臂倚在我腿面,睜著大眼睛,仰頭看我。
我心裏感慨,真是個洋娃娃啊,穿著蕾絲紗裙,皮膚吹彈可破,五官精致,睫毛又密又長。
我忍不住,俯身輕輕撫摩小姑娘的頭發。
「你系邊個啊?」陸橋依笑得很甜:「阿姨你好靚呀,是 daddy 的女朋友嗎?」
我怔住。
這麽小的孩子,居然懂女朋友這個概念,要麽見多了,要麽聽多了。
我剛準備說,不是的。
誰知陸橋依忽然扁起嘴,踮起腳尖,小手啪地打了我一巴掌。
「我討厭你!壞女人!」
蘭姨趕緊跑過來,蹲下環抱住小女孩,溫聲哄:「不能隨便打人呀,咱們走吧。」
陸橋依朝我吐了下舌頭,牽起蘭姨的手走了。
芳姐忙湊過來看我的臉,低聲問:「沒事吧?阿 Ron 的掌上明珠,被寵壞了,脾氣不太好,你別介意啊。」
我沖她笑了笑:「沒事的。」
這時,已經走到門口的陸橋依忽然跑回來。
她爬到我身上,興致勃勃地把玩著我包上的米奇老鼠掛件,命令芳姐:「我要這個,給我摘下來。」
芳姐無奈地看了眼我:「哎,給她吧。」
說著,芳姐就要解我包上的玩偶掛件。
我按住芳姐的手,沖她搖了搖頭。
我俯身,直面陸橋依:「如果想要的話,你要自己開口哦。」
陸橋依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朝我伸手:「那你給我。」
「不行。」我搖頭道:「你剛才很不禮貌,所以我很生氣,我不想給你呢。」
陸橋依顯然沒有遇到過拒絕她的人,立馬生氣了:「你壞,我讓爸爸趕走你!我就要米奇老鼠,你給我!」
我抓住陸橋依的小胳膊:「亂發脾氣的小朋友一點都不可愛,得不到禮物哦。」
陸橋依嘟著嘴:「可是我討厭你,就想兇你。」
我耐著性子:「第一呢,我不是你爸爸的女朋友,第二,你誤會了阿姨,是不是應該給阿姨道歉呢?」
陸橋依小小的臉上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這時,保姆蘭姨走過來,她顯然不想陸橋依給我這號小人物道歉,忙牽走小姑娘:「該吃飯啦,你今天都沒有好好吃蔬菜,如果你爸爸知道的話,會生氣的。」
誰知陸橋依一把甩開蘭姨,膩歪到我身上:「嗯……既然你不是爸爸的女朋友,那麽我不可以打你的。對不起。」
她摸了摸米奇老鼠掛件:「可以給我嗎?」
我笑道:「你要是好好吃蔬菜,我可以獎勵給你。」
陸橋依一聽,催促蘭姨:「我要吃飯,現在就要吃。」
蘭姨從包裏拿出保溫飯盒,半跪下來,要餵給陸橋依。
誰知陸橋依小手指向我:「我要這個漂亮阿姨餵。」
我把盒飯放在旁邊的空椅子上,對小姑娘說:「你已經四歲了,自己吃飯飯。」
陸橋依想了想,自己拿起兒童叉子,插了塊蔬菜,一邊吃,一邊看我。
我輕輕點頭,鼓勵她:「大口吃。」
蘭姨驚訝不已:「哎呀,我從沒見橋依這麽聽話過。這位小姐,你可真厲害。」
我笑了笑。
厲害什麽,不過以前養過小孩,有經驗罷了。
陸橋依吃完飯,我就把米奇老鼠玩偶獎勵給她了。
約定好,以後好好吃蔬菜,我就送一個唐老鴨玩偶給她。
陸橋依高興得蹦蹦跳,拉著我,要我陪她玩遊戲。țṻ⁻
玩了會兒,她就困了。
蘭姨要帶她回去。
陸橋依哭著不走,又開始發脾氣了,非要去找 daddy。
我知道,小姑娘其實是想爸爸了。
芳姐也看出來了,猶豫道:「可是,阿 Ron 在開會,過一會兒還有劇本圍讀會,誰知道什麽時候完呢。如果 Joey 這時候去纏著他,他肯定要生氣。」
我思忖片刻,朝陸橋依招招手:「阿姨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陸橋依小鼻子哭紅了:「你會講什麽?」
我溫聲道:「我會的可多了,【灰姑娘】【海的女兒】【孫悟空】……」
陸橋依膩歪到我懷裏,張開雙臂,要我抱她。
我抱起她,就像很多年前抱沈雨晴那樣,摟著她,輕輕拍她的胳膊,給她講故事。
陸橋依小手自然地貼在我胸口,嘴吮吸著拇指,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漸漸地,漸漸地睡著了。
後頭蘭姨抱她,她哭著抱緊我。
「沒事,我抱著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約二十分鐘後,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陸雋榮進來了。
半年未見,他瘦了些,頭發剪短了,更顯利落英俊。
四目相對,他怔了兩秒,隨後大步走過來,直接從我懷裏抱孩子。
陸橋依睡迷糊了,哼唧著摟住我的脖子不撒手,叫了聲:「媽咪,抱抱」
我楞住,看向陸雋榮。
陸雋榮眼神冰冷,粗暴地抱走孩子,交到蘭姨手裏,語氣不善:「誰許你帶她來公司的!」
蘭姨趕緊道歉:「對不起先生,以後不會了。」
待蘭姨抱陸橋依離開後。
陸雋榮緩緩轉身,冷漠地看著我:「許知意,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見陸雋榮忽然變臉發火,心裏想著,估計是陸橋依剛才那聲媽咪惹火了他,他大概誤以為我教唆小孩什麽了。
我趕緊解釋:「剛才我……」
陸雋榮直接打斷我:「你敢對我女兒動歪心思?」
芳姐見火藥味中,忙替我解釋:「阿 Ron,我全程在場,知意她真的沒和 Joey 亂說什麽。」
「
shut up
!」
陸雋榮厲聲喝止芳姐,手指向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臨時合約到期了,你想續約,想留在港城,想當明星,想紅!你就把手伸到了我女兒身上了。」
我鼻頭發酸:「我沒有!」
「沒有?」
陸雋榮眼神淩厲:「那她怎麽不叫別人媽咪,偏偏叫你?」
「許知意,你什麽人我不清楚?當初為了爭取面試機會,當街給我下跪。後面我讓人去西城查了,你前夫沈錦城被一封匿名舉報信搞得身敗名裂,現在到鄉下吃土去了。你敢說信不是你寫的?回港城那天,我親眼見你寫的信!」
芳姐上前勸:「阿 Ron,知意婚姻的恩怨情仇,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做什麽和任何人沒有關系,更和今天的事沒關系。你確實誤會了。」
陸雋榮更氣了:「我讓你閉嘴,你聽不懂?」
他看向我:「許知意你聽清楚了,像你這種不擇手段的女人,我絕對不會簽,而且港城任何娛樂公司都不會簽你。」
「想紅?可以啊,去拍三級片,趁年輕多拍點,再過幾年就沒人看你這身爛肉了。」
我拳頭攥緊,指甲不知不覺深嵌入掌心肉中:「陸導,您不覺得這話有些過分嗎?」
陸雋榮手指向門口:「滾!」
我如同被人隔空扇了一耳光,想再解釋兩句。
誰知陸雋榮直接撥打了座機電話,聲音冰冷:「保安,上來一下。」
我知道,他正在氣頭上,而且對我的品性早已先入為主,有了定性,不會聽我解釋一句。
我抹去眼淚,給他深鞠了一躬:「您永遠是我的恩人,貴人。」
說罷,我轉身離去。
在出門時,我扭頭對他說:「有空多陪陪你女兒吧,看她現在被你慣成了什麽樣子!」
下雨了。
風夾雜著雨滴,打在人身上,涼涼的。
我坐在花園台階上,看著川流不息的車和人,心裏一陣空。
這是座繁華無比的城,蘊藏著夢,可夢醒的現實又劇痛無比。
半年前我懷揣著希望,從這裏起航。
至此,船沈了。
忽地,一把傘撐在了我頭頂。
是芳姐。
她坐在我身邊,擔憂地看著我:「知意,你還好嗎?」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決堤而出,緊緊地抱住她哭。
芳姐摩挲著我的背:「你別怪阿 Ron,他很看重的一個計畫,今天流產了,他心情很差。」
「還有就是,關於 Joey 的任何事,他都異常敏感,女兒就是他的心頭肉。」
我抽泣著:「可是我真的沒想過利用橋依。」
「我懂我懂。」
芳姐啐道:「這事確實是阿 Ron 過分了,可他這個臭脾氣,就算知道自己有錯,也不會和你道歉的。知意,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聽見芳姐這話,我心裏已經有底了。
陸雋榮徹底和我翻臉了,絕不可能再給我一絲機會。
「我不知道。」
我低下頭,環抱住自己:「他既然說了那話,港城影視圈我估計是沒機會了。」
芳姐不可置否,嘆了口氣。
我強咧出個笑,眼淚卻止不住地掉:「多謝你芳姐,你一直很照顧我。我一直想著哪天出人頭地,報答你,看來沒機會了。」
芳姐攬住我:「相逢就是緣,說什麽謝不謝的。我很欣賞你,做事果斷,愛憎分明。我相信你今後不論從事哪一行,都會成功的。」
後面我和芳姐聊了一會兒,她公司裏還有事,就與我告別了。
這晚,我徹夜難免。
我必須重新思考,接下來的路。
之後的幾天,我嘗試著繼續跑劇組,尋找龍套的機會,可是沒有一家劇組肯要我。
我立即明白,陸雋榮說到做到。
眼看著就要交房租,手裏的錢也不夠花了。
我只得繼續做兼職。
曾經我滿懷熱血地幹活兒,與人交流,因為我有目標。
可現在渾身疲累,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
我甚至生起了離開港城的念頭。
但我什麽都沒做成,就這樣夾著尾巴回老家,我無法接受。
我想,陸雋榮那麽大的導演,他只是一時生氣,不會揪住我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不放。
等,等一兩個月,他消了氣,徹底忘記我這號人後,我就繼續跑劇組找工作。
想到此,我才感到好受些,沒那麽沮喪。
我還按之前的節奏,每天運動、讀書,做兼職。
誰知在我被陸雋榮斥罵的第十天,芳姐找到了我。
她滿臉喜悅,向我伸出手:
「知意,阿 Ron 想和你簽長期合約,你願意嗎?」
驟然聽到這事,我呆楞在原地:「他不是厭惡我嗎?」
芳姐攤了攤手,吐槽:「誰知道他,一天一個樣兒。」
後來芳姐告訴我。
她等陸雋榮氣消了後,找了個合適的機會,將我半年來做的各種筆記拿給陸雋榮看。
陸雋榮那個傲嬌鬼,嫌棄地命令芳姐扔掉。
芳姐也來了脾氣:「你把人小姑娘帶來港城,自己卻大半年不見人影。如今剛見面就罵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家趕走。筆記要扔你去扔,我可不管。」
芳姐說,後來她偷偷瞅了眼,陸雋榮翻了我的筆記。
除此之外,陸橋依整日纏著陸雋榮,要聽漂亮阿姨講故事,她喜歡和阿姨玩。
那是個雨後初晴的下午。
陸雋榮把芳姐和蘭姨叫到跟前,從頭到尾聽了她們講述那天在辦公室發生的事。
沈默了許久,做了決定。
芳姐問我:「阿 Ron 打算和你簽五年,你願意嗎?」
我小雞啄米般點頭:「我願意!特別願意!」
我正式和陸雋榮旗下的娛樂影視公司簽約了。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
我從之前那個擁擠的老破小搬出去了,公司為我租了條件更好的公寓。
我不用再去公共澡堂,我有了自己的浴室。
簽約後不久,芳姐給我打電話,說陸橋依還惦記著我,想我陪她玩,問我願不願意去?
我二話不說,立馬收拾東西。
必須願意啊。
芳姐開車帶我去的陸家別墅,剛下車,橋依就跑過來了。
小姑娘抱住我的腿,撒嬌:「漂亮阿姨,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呀?」
我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當然啦。橋依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吃蔬菜?」
陸橋依重重點頭,奶聲奶氣地回:「我不光有好好吃蔬菜,每天還會喝牛奶。」
「真棒!」我從包裏拿出唐老鴨玩偶。
橋依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一把拿走:「哇哦,謝謝阿姨。」
我四下掃了眼,輕聲問旁邊的蘭姨:「陸導在家嗎?」
蘭姨笑道:「先生在書房,好像在寫劇本。」
我嗯了聲。
我陪橋依玩了半天,給她做了飯,看著她午睡。
原本我該離開的。
思忖再三,我還是壯著膽子,請蘭姨幫我煮了咖啡,端著敲響了書房的門。
房中傳來陸雋榮清冷的聲音:「進。」
我心跳得很快,手心都是汗。
進去後,一股淡淡的煙味和古龍香水味迎面襲來。
書房很大,書架上滿滿當當擺了中外名著,流行小說,還有很多碟片、黑膠唱片。
陸雋榮坐在書桌後,他穿著休閑服,戴著金絲眼鏡,劉海稍稍遮蓋眉尾,看上去斯文又儒雅。
不得不說,確實是個迷人俊朗的男人,可脾氣也確實夠臭的。
他正聚精會神地在紙上畫電影的分鏡鏡頭,畫工了得,栩栩如生。
「還不走?」
陸雋榮並未擡頭,淡淡說。
我頓時回過神來,想上前送咖啡,可又怕一個不留神撒了,弄臟他的手稿。
「那個,我,我……」
陸雋榮擡起頭,嗤笑:「那天還正義凜然地教訓我,怎麽這會兒又拘謹成小腳老太太了。」
我詫異:「我幾時教訓過你?我怎麽敢的。」
陸雋榮手指點了點桌子,示意我把咖啡放下:「是哪個摔門出去,訓斥我要多陪陪女兒?」
我搖頭笑。
他居然管那個叫教訓?
我放下咖啡,站在他不遠處,糾結著。
「還有事麽?」陸雋榮端起杯子喝了口。
我十分正式地鞠了一躬:「多謝您又給了我一次機會。」
陸雋榮擡了擡手:「阿芳說你是可塑之才,要謝你去謝她。」
話至此,我們誰都不說話。
他專心地畫圖,我尷尬地杵在原地。
「還有什麽想說的,一次說完。」陸雋榮點了根煙抽。
每次面對他,我都很緊張。
我猶豫了半晌:「那個……芳姐說下個月讓我進一個警匪片的組,有一點戲份。但,但我覺得我的經驗還是不夠。我,我想參加演繹班。」
陸雋榮冷哼了聲:「怎麽,覺得陪 Joey 玩了半天,就能和我提要求了?」
我鼓起勇氣:「和橋依沒關系。咱們簽的合約裏有寫,公司要給藝人提供培訓。再說了,我是你親自簽下的,如果我在外面演砸了,丟的是你的人。而且我要是出息了,也能盡快Ṱų₂給你賺錢啊。」
陸雋榮不屑地笑了:「你離賺錢還遠著呢。行了,出去吧。」
我急道:「可是,」
陸雋榮蹙眉:「出去!」
好吧,我承認我是有些怕他的。
沒爭取到目的,我也只能悻悻離開。
回家後,我運動了一個多小時,才稍稍平復被拒絕了的心情。
晚上剛洗完澡,敷上面膜,忽然接到了芳姐的電話。
「知意,好訊息哦。
「阿 Ron 給你爭取到電視台演藝培訓班的一個名額!」
「老天,你知道演藝班多難進麽?他們只接收自己的藝人。阿 Ron 和電視台高層談了半天,答應他下部電影的女主讓 A 台的藝人出演,人家這才答應的。」
過於驚喜,我一時間還沒能消化。
芳姐那頭問:「怎麽不說話?」
我捂著狂跳的心口:「我今天求過他,被他拒絕了,還為他不會管呢。」
芳姐笑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對上次沖你發火,心裏愧疚,可偏又放不下面子。恭喜你啊知意。」
我眸中含淚:「謝謝你,芳姐,我會珍惜這次機會的!」
很快,我就作為插班生,加入了電視台的藝培班。
同期的學員都非常優秀,有幾位名字很熟,印象中是未來的影帝視後。
老師是經驗很豐富的演員,講解風趣幽默。
我自己都能感覺,對於表演,我有了更深的認知。
在演藝班的期間,我不光學到了很多,也拓展了人脈,有機會飾演了幾個小角色,也接拍了廣告。
期間,有位很厲害的制片人向我丟擲橄欖枝,是一部大制作的古裝武俠劇,班底強大,讓我演一個有一定戲份的配角。
我想去。
但這事不由我,我得聽公司的,聽陸雋榮的。
陸雋榮說電視劇周期太長了,和電影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模式,他不建議我去。
我明白他的潛意思。
外出的時間太長,不能長久陪伴橋依。
橋依現在更依賴我了,不要蘭姐送她去幼稚園,偏要我接送。
小孩子從小沒見過生母,將我當成了媽媽的角色。
也是可憐。
我經常去陸家,也常能見到陸雋榮。
他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會指點我,教了我很多。
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我珍惜非常。
雖然他時常臭著張臉,但一來二去,我們的關系沒以前那麽生分了。
聖誕節,陸雋榮正好休假,橋依想讓我們帶她去遊樂園玩。
小孩子真是充電十分鐘,待機 24 小時。
晚上回家後,橋依一點都不見累,偏纏著累癱了的兩個大人陪她玩老鷹抓小雞。
我是母雞,橋依抓住我的衣服,我們一起躲避陸雋榮這只老鷹。
「daddy,你來抓我呀。」
橋依笑得開心極了,額上生出層熱汗。
陸雋榮故作兇狠:「老鷹來啦。」
我張開雙臂:「橋依,快躲開。」
陸雋榮撲過來,將我們倆一起撲倒。
「抓到你啦。」陸雋榮輕輕撓孩子癢癢。
橋依咯咯笑,在厚軟的地毯上打滾:「知意媽咪,救命呀。」
我怔住,猛地記起半年前在公司辦公室,就是因為橋依迷迷糊糊叫了聲媽咪,我被陸雋榮剜心刺骨的訓斥了通。
我心裏閃過抹不好的預感,忙看向陸雋榮。
誰知陸雋榮臉上沒有半點異樣情緒,照舊逗孩子,甚至,他還輕輕點了下我的額頭:「這只母雞太笨蛋啦,小雞都被老鷹偷走了。」
我回過神兒來,佯裝去搶橋依。
我們三個,一起笑著打鬧,直到夜深,橋依該睡了。
我帶橋依洗了澡,給她講了故事,看著她睡著後才離開。
下樓後,我看見陸雋榮正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喝紅酒,看書。
我還像之前那樣,默默離開。
誰知,他叫住了我:「不喝一杯?」
我走過去,坐到陸雋榮對面。
他給我倒了杯紅酒:「嘗嘗,朋友酒窖珍藏的極品。」
我嗯了聲,喝了一大口。
真難喝。
見我苦著臉,陸雋榮挑眉:「不喜歡?」
我實誠地點頭:「山豬吃不了細糠,這種洋玩意兒品不來,我還是更喜歡喝白的。」
陸雋榮搖頭笑:「那下次請你喝茅台。」
一樓只開了盞昏黃小燈,壁爐的火光閃閃,照映在他臉上,使得他五官越顯深邃好看。他穿了身白色家居服,胸前的扣子只系了兩顆,露出結實的胸膛。
這時,他湊過來,身子像座小山似的朝我壓下。
我緊張得口幹舌燥,往後仰,躲開他。
「呵。」
陸雋榮輕笑了聲,他拂了下我的頭發:「沾了亮片。」
他重新坐好,喝了口酒。
我心跳得很快,感覺壁爐裏的火烤得人難受,明明沒喝多少,卻像上頭了般。
「Joey 很喜歡你。」
陸雋榮晃動著酒杯:「自從你出現在她身邊,她開朗了很多,一些不好的習慣和小脾氣,也慢慢改掉了。多謝你,知意。」
我揮了下手:「沒什麽,我本身也很喜歡橋依。」
陸雋榮與我碰了下杯子:「之前說你的那些話,太過分了,sorry 啊。」
我佯裝掏耳朵:「噯呦,芳姐說你是犟石頭,絕不認錯的,我剛才沒聽錯吧?」
陸雋榮擡手,要去拿桌上的電話:「阿芳居然敢在背後說我壞話,扣她薪資!」
我趕緊抓住他的手:「別別別,要罰就罰我。」
他唇角勾著笑,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我趕緊松開他,手捏成拳,背在身後。
曖昧像點燃的仙女棒,偷偷爆裂著微弱火花。
陸雋榮替我將落發別在耳後,溫聲問:「這半年我給你推了三部戲約,這些劇播出後收視率都非常好,你生氣嗎?」
我往後閃了些,心裏黯然,故作輕Ṱū́₀松地微笑:「你在這個圈子這麽多年,知道什麽適合我,什麽不適合我。」
「那就好。」陸雋榮勾唇淺笑。
我看了下手表:「我得回去了。」
陸雋榮很自然地說:「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要不今晚住這兒吧?」
我笑道:「沒關系,我開車,很快就到家。」
聖誕節過後不久,芳姐興奮地通知我,公司給我爭取到塊好餅。
知名編劇梁潮生寫的古裝電影。
其實我心裏清楚,這是陸雋榮給我的資源。
應該說,是我陪伴他女兒,他給我的額外酬勞。
在開機前,陸雋榮給我詳細講戲,他讓我別有心理負擔,我是女三號而已,重頭戲在女主和女二。
我看過劇本。
我的戲份加起來,滿打滿算最多一個月,不會耽誤帶橋依。
臨走前,我和橋依拉鉤鉤,向她保證不會不要她,很快就回來。
……
我很快進了劇組。
劇組氣氛還算和諧。
女主角在影視歌三方面都有成就,很是平易近人。
男主叫林硯西,剛得了最佳新人獎,前途不可限量。
拍攝過程中,我學到了很多,也很開心。
唯一不開心的是,女二孫曼寧很事兒,好像故意針對我,一場扇巴掌的戲總 NG,半天下來,我的臉都被她打腫了。
「sorry 啊,知意。」
孫曼寧一臉的無辜,給我遞過來冰袋:「我第一次拍戲,沒有經驗,知意姐別生氣啊。」
我強忍住氣,第一次拍戲就能當女二,靠山絕對不小。
我的臉火辣辣的疼,強笑道:「沒關系,只要最終的效果好,多拍幾條我也 OK 的。」
孫曼寧輕蔑地看了眼我,卻笑得很甜:「你能這麽想,最好了。」
等這女人走後,我輕聲問旁邊的芳姐。
「她什麽來頭啊?我只知道她參加過去年的港城小姐,止步於十強。」
芳姐拿起粉餅,替我補妝,氣道:「都打出指印了,這女人太狠了。」
她小心地將化妝間門關上,對我說:「傍上富豪了唄,不然憑她那木頭演技,跑龍套都嫌寒磣。」
原來如此。
我手輕輕附上發疼的臉:「可我又沒跟她搶金主,她幹麼從開機就針對我。」
芳姐抿唇笑:「她是阿 Ron 的前前前女友,之前阿 Ron 交換資源把你送進電視台演藝班,早在圈子裏傳開了。這女人,特狠,之前紮破避孕套,想借孕上位,被阿 Ron 發現後甩了。現在她以為你是阿 Ron 新寵,妒忌了,故意整你呢。」
原來如此。
早聽芳姐說過,陸雋榮是花花公子,見識到了。
真是隨處可見前女友啊。
下午我只有一場戲,拍完後準備走,哪知孫曼寧又開始作妖了。
「我的鉆戒丟了!」
孫曼寧氣得發脾氣,說她的那只鴿子蛋粉鉆是剛拍下來的,價值連城,肯定是被哪個人偷了。
她命令導演封鎖劇組,不許任何人離開,讓她的助理挨個兒搜包。
導演雖然無語,奈何孫曼寧的金主是投資方,得罪不起,只得由著人家大小姐的性子來。
搜了半天沒搜到,最後就剩下男女主,還有我沒搜。
明白了,又是針對我的。
「知意姐,不介意我翻一下你的包吧?」孫曼寧雙臂環保在胸前,鮮紅的唇角噙著笑。
我心知包肯定被人動過手腳了,冷冷道:「我介意。」
我不再忍氣吞聲:「你沒有權利搜我的東西,我只讓警察搜。」
孫曼寧嗤笑著翻了個白眼:「知意姐,你不讓搜,難道心虛了?」
她剛說完,就命令幾個助理來搶我和芳姐的包。
我肯定不能讓她碰,急忙求助導演:「李導,您就幹看著?」
李導演佯裝看機器,背轉過身。
刺啦聲,我的包被搶走撕開,裏面的化妝品、筆記本嘩啦啦掉到地上。
其中,有個沒見過的絲絨首飾盒。
孫曼寧尖叫了聲:「我的鉆戒。」
她氣得沖過來,不由分說打了我一耳光:「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芳姐護住我:「你少冤枉人,這玩意兒不是我家知意拿的。」
孫曼寧冷笑:「小地方來的鄉巴佬,沒見過貴重首飾,眼饞手賤,有什麽做不出來。」
芳姐怒了,揪住孫曼寧的衣領:「你他媽的嘴巴放幹凈點!」
孫曼寧那邊的保鏢一擁而上,要揍芳姐。
「都他媽的別動!」
我把芳姐扯到身後,直視孫曼寧:「不行報警吧,讓警察驗一下鉆戒上的指紋就什麽都清楚了。」
孫曼寧眼裏閃過抹驚慌,冷哼了聲:「這點小事浪費警力資源,倒不用。許知意,你得給我跪下認錯。」
「不可能。」我態度強硬:「事關我的清白,這個警我必須報!」
說罷,我看精靈演:「李導,能否幫我報警?」
李導演卻和稀泥:「多大點事啊。知意,你給曼寧說聲對不起,這事就算過了。」
「我沒做錯,憑什麽道歉!」
李導演冷著臉:「那你就讓所有人陪你幹耗著?趕緊道歉!」
我氣得發抖,正要反駁幾句。
忽然,前面傳來抹好聽的男聲。
「我看見了。一個小時前,孫小姐的助理趁許知意拍戲的時候,偷偷溜進了她的化妝間。」
我循聲望去。
說話的男人生的俊美挺拔,是這部戲的男主--林硯西。
林硯西沖我點頭微笑,雙手插兜:「我支持報警,讓警察查一下指紋。」
氣氛忽然僵在這兒,火藥味遍布片場。
孫曼寧張牙舞爪地罵林硯西:「這兒有你什麽事,滾一邊去。」
林硯西懶懶地靠在墻上:「我看不過去啊,就想多管閑事。」
這時,攝影師快步走進來,在李導演耳邊說了幾句話。
李導演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我,站起來說:「行了,鬧什麽鬧,片場有監控錄像,誰幹了什麽,拍的清清楚楚的。」
說完,李導演看向孫曼寧:「孫小姐,以後請你把自己的東西和人都看好,別隨便亂放亂跑。」
這話就很明顯了,在場的人全都能聽懂。
孫曼寧臉紅透了,還想鬧。
李導演也煩了,生氣了:「還他媽的拍不拍了?不拍就滾蛋!」
孫曼寧一楞,眼淚頓時下來了,撂下句:「你給我等著!」
說罷,她轉身跑了。
我松了口氣,這場鬧劇,總算有驚無險結束了。
剛才副導演耳語了幾句,李導就變了態度。
看來,有貴人助我。
我唇角上揚,肯定是他。
這時,林硯西走到我面前。
「剛才,多謝你了。」我忙道謝。
林硯西瀟灑地揮了下手:「這有什麽的,幫你是應該的。」
我詫異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林硯西笑道:「我也是演藝班畢業的,只不過早你兩屆,算起來,我是你師兄了。」
我主動伸出手:「那多謝你了,師兄。」
林硯西握住我的手:「光說謝沒用,怎麽樣,給我個機會請你吃飯吧。」
我欣然答應。
林硯西還有夜戲,我們約好過幾天再一起吃飯。
出了片場後,離得老遠,我就看見了陸雋榮的車。
我給芳姐使了個眼色,疾步走過去,上了車,坐到了副駕駛上。
「我就猜到是你。」
我沖陸雋榮一笑,誰知扯動左臉的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什麽時候來的?」
陸雋榮湊過來,指腹輕輕蹭我的臉:「中午就來了,那女的下手真狠,疼麽?」
我故意翻了個白眼:「都是你害的,你還好意思問。」
陸雋榮挑毛:「都知道啦?阿芳這個大嘴巴,下次縫起來。」
「你別怪芳姐,沒有她的提點,我怎麽知道自己為什麽得罪人。」
我正襟危坐起來,「芳姐說孫曼寧背後有金主,你讓李導這麽做,會不會得罪人?」
「擔心我啊。」
陸雋榮懶懶仰在座椅上:「她的金主姓朱,而我聯系過朱太,懂了吧。」
我瞬間明白了。
「對了。」陸雋榮斜眼睨我:「那會兒我看見你和林硯西有說有笑的,聊什麽呢。」
我脫口而出:「他居然也上過演藝班!那就算是我師哥了,他長得好看,人品好,演技也好,剛才他還邀請我吃飯呢。」
陸雋榮眸色一暗,把玩著我的頭發,笑著問:「那你會去嗎?」
我的第六感捕捉到危險訊號,覺得如果我說去,陸雋榮肯定會生氣。
「不會。」
我毫不猶豫地否定:「我事業才剛起步,不能有任何緋聞。」
陸雋榮挑眉:「不錯,還算聰明。」
我看著他,反問:「有個制片人邀我拍風月片,答應我不露,說這類片子很賣座,會提高我的知名度。你說,我能去麽?」
陸雋榮食指擡起我的下巴:「不許去。」
說完,他吻了過來。
我下意識躲開,隨後,主動迎了上去。
我和陸雋榮在一起了。
他在床上的作風,和他這個人的行事一樣強硬。
連住三天,我們沒有出過臥室。
之後的拍攝,陸雋榮有時間就來探班。
雖然陸雋榮沒有公開,但幾乎全劇組的人都預設了我們是男女朋友關系。
林硯西好幾天沒和我說話,他倒也灑脫,找到我,直白地說:「原本想追你來著,沒想到名花有主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拐彎抹角地暗示:「陸導長得好又有才華,很多女演員都很傾慕他。」
我謝過他,告訴他我心裏有數。
托朱太和陸雋榮的福,編劇重修了劇本,大振幅增多我的戲份。
後期剪輯的時候,孫曼寧的戲被一剪沒了。
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二。
而宣傳的時候,孫曼寧在劇組掌摑我、冤枉我的視訊也流出。
一時間,孫曼寧的黑料層出不窮,一些八卦周刊明晃晃地刊登了她穿赤身陪酒的照片。
孫曼寧被封殺了。
唾沫星子將她淹沒,而我這個受害者,正式走入了大眾的視線,收割了一波同情和關註。
後面我沒再聽過孫曼寧的訊息。
有人說,她頂不住謾罵,精神出了問題。
也有人說,她被朱太收拾了。
我的第一部擔任女二號的電影於年末上映,好評如潮。
我的名聲大漲,獲得了不少代言和影視劇邀約。
許多記者寫通稿吹捧我的演技,但相應的,也有不少對家和媒體在挖我的黑料。
說破天,也就是男女那點事。
有時候確實煩,但黑紅也是紅。
我都接著。
我和陸雋榮感情蠻順的,經常帶橋依出去玩。
有時候我有種錯覺,我們像一家三口,
我甚至幻想過,有一天他會向我求婚。
我穿著純美的婚紗,走進教堂,他將鉆戒戴到我的手上。
芳姐每每看到我花癡樣,聽我的幻想故事,她就無語,直搖頭。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負啊。」
我們這麽久的朋友,她在我跟前,向來都是有話直說。
「知意,談戀愛,玩曖昧就行,莫談感情。」
「阿 Ron 那雙桃花眼最會騙人,是,他現在很疼你,對你很好,可他對每一任女友都很好。他是才子,也是浪子,從不會專情於一個女人,別把心交進去,仔細最後一敗塗地。」
我笑罵他:「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阿 Ron 對我是真心的。」
次年中旬,我演藝班畢業。
不久後又有好訊息傳來,我入圍了金鹿獎最佳女配角。
這個獎含金量極高,業內預設國內電影類最高獎項。
我不敢奢望自己一個新人,能獲獎。
我就當出去見世面了。
穿上高定禮服,化著美美的妝,拍幾套好看的照片,跟大家一起鼓掌。
當頒獎人念到我的名字時,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旁邊坐著的林硯西笑著推了把我,我這才醒過來。
好像……真的獲獎了。
領獎台的台階不高,我像走了幾十年那麽漫長。
當從頒獎人手裏接過獎杯時,冰涼的觸感告訴我,是真的。
我從不敢想,我能如此幸運獲此殊榮。
除了感謝團隊和導演外,我最感謝的就是阿 Ron。
掌聲、鮮花,讓我如踏入雲端般,輕飄飄的,美妙至極。
頒獎禮結束後,我迫不及待給陸雋榮打電話。
可打了好幾次都沒打通。
芳姐說,阿 Ron 最近忙著在外地拍戲,估計忙著吧。
理解。
我緊接著,又給爸媽打電話。
當初他們得知我和沈錦城離婚,勃然大怒,
罵我不知檢點,竟然和一個陌生男人跑去港城,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他們逼我和沈錦城復婚,還要買機票來港城抓回老家。
我告訴他們,絕不可能。
他們說狠話,說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又說軟話,說媽媽因為我中風,要我趕緊回去。
我知道他們其實是擔心我。
但我不能走回頭路,頂住了壓力,待在港城。
他們一開始還罵我,後面我一次次往家裏寄錢,罵聲漸漸少了。
當我的照片出現在報紙電視上時,他們終於相信,我是真的成明星了,於是開始叮囑我註意身體,別太勞累。
而今,他們得知我獲獎,再也不會阻攔我追夢。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我會很幸福的。
慶功宴結束後,我迫不及待趕回家。
既然阿 Ron 忙著,那我就和橋依一起慶祝。
誰知當我回去時,看到陸雋榮男助理的車停在外面。
男助理攔住了我,臉色有些尷尬:「橋依小姐去他叔叔家了。」
我看著亮著燈光的別墅,瞬間明白了。
我對男助理說:「不要和阿 Ron 說我回來過。」
我穿著晚禮服,手裏捧著紅酒,在車裏坐了一晚上。
次日天亮後,從別墅裏走出一個身材傲人,容貌姣好的女孩。
年輕嬌嫩,性感勾人。
陸雋榮的男助理驅車,送她離開。
我猶豫著,掙紮著,憤怒著,最後我平靜了下來。
一個小時後,我整理了妝容頭發,優雅地下車,捧著紅酒和獎杯進了別墅。
陸雋榮穿著睡袍,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他衣服襟口微微敞開,隱約能看見胸口新鮮的指甲抓痕。
「回來了呀。」
陸雋榮張開雙臂,迎了上來:「Congratulations!我的最佳女配角。」
我笑著抱住他。
最佳女配角,聽著何其諷刺。
「本該第一時間和你慶祝的。」
我強忍住眼淚,逼迫自己不去聞他身上的女人香水味,仰頭望著他,「劇組那邊要開 party,沒辦法嘍,只能先扔下你。」
陸雋榮上下打量著我,滿眼的驚艷:「完美的作品!昨晚我看直播了,我家知意真漂亮啊。」
我和他彼此心知肚明昨晚發生了什麽事,但誰都沒提。
陸雋榮開啟紅酒,分別給我和他倒了一杯。
他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這下我家知意身後的追求者,可是堆山碼海了呢。」
我舉起酒杯,挑眉:「總不及我們陸大導演多。」
我們各自喝酒,相顧無言。
陸雋榮最後打破沈默:「知意,我喜歡你。但我出生在英國,從小在美國長大,成年後才回的港城。我的行事思想比較西式,奉行開放性關系。」
「什麽意思呢?」我心漸漸沈下去。
陸雋榮呷了口酒:「意思是,我們在一起的同時,也可以各自談男女朋友,互不幹涉。你能接受嗎?」
……
我將這話說給芳姐。
芳姐當場就炸毛了:「知道他花,沒想到他還花出毛樣兒了,屁的個開放性關系。」
我哭得停不下:「罵得好,再幫我多罵幾句!」
芳姐抽出紙巾,幫我擦淚,嗔道:「早都提醒你了,談戀愛可以,別把心交進去,被傷了吧。」
我怕眼淚滴到禮服上,伸長了脖子哭。
芳姐被我這蠢樣子逗笑了:「那你打算怎麽辦?接受他的提議嗎?」
我苦著臉:「不然呢。」
芳姐雙手叉腰:「那你也找男人!你可是金鹿獎最佳女配角哎,現在火的一塌糊塗,追你的帥哥大把大把的,你也找,氣死阿 Ron 那個混蛋。」
「不行。」我搖了搖頭。
芳姐恨鐵不成鋼地瞪我:「當初處理前夫,那手段幹凈利索,現在怎麽磨嘰了。」
我擦掉眼淚,苦笑:「阿 Ron 可以有新女朋友,但我不行。」
「我於他有所求,事業和前程對我來說,比情愛和性欲更重要。我要有所得,必得有所付出,這是代價,我必須甘之如飴。只能等他向我提分手,而我不能任性背叛。我不敢賭陸雋榮是個寬容的人,更不敢賭他所謂開放性關系是認真的,我賭不起。」
芳姐長嘆了口氣:「那你這算什麽,清醒的沈淪?」
我摟住她:「陪姐妹喝一杯吧。」
芳姐一副義無反顧:「喝,喝死為止!」
……
大概出於補償,又或許些許愧疚。
不久後,陸雋榮送了我一只名包,並且為我拉了很多資源。
我又開始忙了。
主拍電影,偶爾接一兩部電視劇,這一路走得慢,但走得很穩。
我賺了很多錢,在港城買了大房子,把父母接了過來。
除了拍戲,我還嘗試著出了唱片,反響一般般。
每完成一部作品,我就給自己放一段時間假。
去學校進修,去國外旅遊。
橋依一直跟在我身邊。
這也是我和陸雋榮沒有簽字,但預設達成一致的潛意識合約。
我在橋依的童年,充當了母親的角色,陪伴她長大。
說來有意思得很,橋依很少探她父親班,但經常黏在我身邊。
橋依曾對我說:「我爸爸那麽渣,知意,你要不離開他吧!」
我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
但我深知娛樂圈的復雜兇險,亦知道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女人打拼,有多難。
所以,我願意繼續當陸雋榮的未婚妻。
我們其實很和諧,維持著他當初提的建議,開放性關系。
呵,他單方面的開放。
他一旦對哪個女友厭倦,那麽,我會以未婚妻的身份出現,替他解決掉麻煩。
第一個五年合約結束後,我和陸雋榮續了第二個五年。
在第二個五年,我的步調和目標依舊。
橋依長大了,我把工作量也加大了。
除了自己拍影視劇,我也開始投資。
我知道千禧年後,內地影視劇將全面開花,繁盛非常。
所以,我計劃把將來的工作重心轉到內地。
我忙得頭角倒懸,陸雋榮卻慢了下來。
最明顯的是,他換女友的頻率慢了,後面足足有兩年沒有新女友。
他的名聲地位依舊很高,但難免有時候被人說江郎才盡。
他為我量身客製了個劇本,奔著獲獎去的。
我是女主,影帝林硯西是男主。
結果角逐金鹿獎的時候,我和林硯西雙雙落選,反倒是陸雋榮斬獲最佳導演獎。
更值得高興的是,那部作品在國外也得了幾個獎,我的知名度又開啟了幾個度。
後面記著采訪,問我和林硯西有什麽想對導演說的。
我倆紛紛開玩笑,陸導,你可各欠我倆各一部電影啊。
後面,記者打趣陸雋榮:「許知意小姐和林硯西先生的意思是,他們將來要拿影帝影後,可就靠在陸導您身上了。那陸導,您靠得住嗎?」
陸雋榮自通道:「當然靠得住。」
記者笑著問:「口說無憑,您怎麽證明自己靠得住?」
陸雋榮回頭看向我:「娶許知意,和林硯西結拜,都是一家人了,當然靠得住。」
他哈哈大笑:「開玩笑的啦。」
轉眼,我和陸雋榮的第二個五年合約即將到期。
他親自下廚,準備在家裏做了一頓豐盛大餐,餐桌正中擺了紅玫瑰。
是我最喜歡的花。
陸雋榮在廚房裏做菜。
我手撐在桌上,看他忙前忙後。
他大我十二歲,不知不覺,歲月爬上了他的眼角,但不得不說,這家夥年紀越大,反倒越英俊。
「看什麽呢?」
陸雋榮將焗龍蝦端上來,笑著問。
「看你啊。」我手指點著下巴,打量著他:「你今天穿了白襯衫,牛仔褲,當年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這樣的穿著打扮。」
陸雋榮搖頭笑:「是啊,那天我正準備離開西城,突然沖過來一個小姑娘,連聲喊『陸導等等』。結果她撞翻了泔水車,全身弄得又臟又臭,還抓住我的胳膊不松開。我當年真是嫌棄死了,可她的眼睛黑黝黝亮晶晶的,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看著看著,就看了這麽多年,再也忘不了。」
我把水杯裏的檸檬片撚起來吃:「哇,好酸啊。」
陸雋榮笑嗔了眼我,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給我倒了果汁。
「前幾天 Joey 給我打電話,說看見你在吐,還讓助理去買驗孕棒了?」
他深情地望著我:「咱們 Joey 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嗎?」
我拿過他的紅酒,喝了一大口:「橋依這丫頭也太八卦了,沒懷。」
酒入喉,回味微苦。
其實懷了,但我偷偷處理掉了。
陸雋榮眼裏一陣痛苦,似有淚光閃過。
他按在我的肩膀上,笑得溫柔:「你說也奇怪,從前我一點都不喜歡小孩,現在反倒想讓家裏熱鬧點。知意,回頭咱們去冰島度個假吧,你不是一直想看極光麽。」
我欣然同意:「行啊,到時候我讓芳姐看一下行程。」
陸雋榮怔住,強笑道:「阿芳是個人才,這兩年出去單幹,開娛樂公司,搞得有模有樣的,聽說她簽了幾個資質不錯的小孩?」
「嗯。」
我點了點頭,加了片菜吃。
其實我心裏清楚,陸雋榮今天這頓飯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想和我續約。
我現在的名聲和商業價值,都非常高。
他不明說,那我就裝聽不懂。
「知意,那個……」
陸雋榮坐到我對面:「我就直說了,咱們的合約馬上到期了,你接下來怎麽打算?」
我放下筷子:「這幾天太忙,都忘記告訴你了。合約到期就不續了吧,我準備簽在芳姐公司。」
陸雋榮垂眸,面上一片黯然,笑著問:「你現在這個咖位,已經能獨當一面了,還簽經濟公司哪。」
我莞爾道:「嗨,說是簽給芳姐,其實也不算完全簽。更多的是給她壯壯聲勢,支持她的事業。她這些年幫了我那麽多,算是報酬她。」
「挺好,挺好。」
陸雋榮喝了一大口酒,他定定地望著我:「我想娶你,是真的,這些年一直愛你,也是真的。」
沈默半晌。
我輕撫著紅似火的玫瑰:「還記得當年我獲最佳女配角嗎?那天晚上的星空很美,我看了整整一夜。」
陸雋榮低下頭。
我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什麽表情,悲傷?後悔?亦或是不忍?
都不重要了。
「阿 Ron,我走了。」
我起身離開。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陸雋榮忽然喊住我。
「知意,你一直是個很清醒的女人,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沒有回頭:「當然愛過。」
……
兩個月後。
因為新戲的緣故,我得在西城待半個月。
橋依說她沒去過西城,非纏著來,說要看看我長大的地方,把當地有名的小吃全都吃一遍。
十一年沒回來,西城變化很大。
剛下飛機,就烏泱泱湧來很多接機的影迷。
我笑著跟他們合影,給他們簽名,恍惚間,我仿佛在人群中看見個熟悉的面孔。
一閃而過,再回頭就看不著了。
總算突破層層包圍,坐車回到下榻酒店。
橋依一進房間,就懶懶趴在床上,撅著嘴抱怨:「再也不要和大明星出行了,我的腳都快被踩折了。」
十一年過去,橋依今年都十五歲了,個子比我還高,長得膚白貌美,像極了她爸爸。
這時,門口傳來抹冷冷的男聲:「早都給你說了,別來當電燈泡,死皮賴臉地跟過來!」
說話的男人是個英國大帥哥,挺拔健碩,腹肌好摸。
別問我為什麽知道,因為他是我新交的男友。
他叫 Dylan,論資排輩,算是陸橋依的舅舅,年紀小,輩分大。
兩個月前我陪橋依去英國探望她媽媽,遇到了 Dylan。
這位 Dylan 小舅舅對我一見鐘情,當晚就要了我電話,約我出去用餐。
我們很快在一起了,各方面都很和諧,超愉悅。
但橋依對 Dylan 敵意很大,她認為她爸追回我的最大阻礙,就是這個年輕帥氣的小舅舅。
Dylan 把行李拉進來,輕踢了下橋依的腳:「我給你訂機票,你回港城吧,你老父親失戀受刺激了,現在要和一個認識不到一周的模特閃婚,這不鬧笑話麽。你還不趕緊去阻攔?回頭等你後媽生了孩子,該和你搶家產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橋依從床上起來,憤憤不平地與 Dylan 擡杠:「要不是你,知意早就是我媽咪了。」
Dylan 故意摟住我,在我臉上狠狠親了口:「她才三十出頭,你好意思叫媽,她還不好意思認呢。記著,知意不是你媽,是你小舅媽。」
我搖頭笑笑,吵吧吵吧。
管不了,真管不了。
就在此時,助理敲了敲房門進來了。
「姐,有個叫沈錦城的男人找到酒店了,他帶著他女兒,說是你親戚,想見你。」
我的心咯噔了下。
沈錦城?
真是好多年沒見了啊。
「請他上來,把保鏢也叫來。」
在沈錦城父女進來前,保鏢已經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檢查了他們,防止他們藏刀具、毒藥和竊聽偷拍裝置。
多年不見,我又一次看到了這對父女。
沈錦城才三十多,看上去老氣橫秋的,剪了寸頭,戴著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鏡,發福了不少,畏畏縮縮的,哪還有半點當年的儒雅俊逸。
他牽著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十多歲,模樣清秀,是沈雨晴。
看到沈雨晴的臉,我頓時驚住。
她左臉有兩條難看的燒傷疤……
大抵因為這疤,沈雨晴一直低著頭,當看到高挑漂亮的陸橋依時,更自卑了,連背都彎了下去。
「知意媽咪~」橋依一直很懂事,她知道我的過往,曉得眼前的這對父女是誰,便笑著問我:「你和這位叔叔是不是有事要談?那我帶這個小妹妹出去玩吧。」
我猛地想起上輩子的事。
沈雨晴和她親媽一起對付我,甚至在我臨終前,問沈錦城我究竟什麽時候死,方便她爸早日娶她親媽。
我信不過這沈雨晴,我決不能讓橋依受到半點傷害。
「不用了。」我扭頭對 Dylan 說:「你和橋依兩個出去轉轉,別帶旁人。」
Dylan 看著長了一張花花公子的臉,其實很老實純愛,特聽我的話,立馬點頭:「行,那你們聊。」
說著,Dylan 拉起橋依的胳膊,往外走,在經過門口的時候,紳士地對沈錦城笑道:「叔叔,請讓一下。」
我手扶額:「這人比你大不了幾歲,要叫哥。」
「哦,sorry。」
Dylan 不好意思地聳聳肩,笑著說:「麻煩讓一下,大哥。」
沈錦城尷尬的要命,趕緊貼墻站,讓出條道。
等 Dylan 甥舅走後,我朝沈錦城做出個請的動作:「坐吧」
沈錦城牽著沈雨晴過來,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
我讓兩個保鏢倒茶、端水果,並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盯著些,防止沈錦城亂來。
「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保持著警惕,微笑問。
沈錦城望著我,垂下眸,他摟住女兒:「雨晴是你的影迷,想要你的簽名。」
說著,沈錦城推了下沈雨晴:「在家裏那麽興奮,怎麽見到許阿姨就不敢說話了。」
沈雨晴怯懦看向我,一雙眼睛透著過分的機靈,滴溜溜亂轉:「阿姨好,我是雨晴。我看過您的很多電視劇和電影,特別特別喜歡您。我經常想,如果您是我媽媽就好了。」
「謝謝你的喜歡。」
我遞了個橘子給沈雨晴。
不用問了,這些話一看就是大人教的。
我淡淡一笑:「沈老師,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相求?」
沈錦城神色復雜:「許小姐,我能不能單獨和你聊聊?」
「不行。」我直接拒絕。
沈錦城直勾勾地盯著我:「春艷,我也重生了。」
聽見這話,我讓保鏢小武把沈雨晴帶出去。
以防萬一,我還是留下了保鏢小趙,小趙跟了我多年,絕對信得過。
我端起茶,喝了口:「什麽時候重生的?」
「上個月。」
沈錦城含淚望著我:「我全都想起了,春艷,上輩子,這輩子,所有事都想起了。」
他忽然跪下:「當年我不知道實情,見你帶陸導演來家裏捉我和白何芝,恨你恨得要死。可現在想起了一切……該!我他媽的活該!我就算死十次,也不夠填平你的恨。」
我撇過頭,看窗外的風景:「前塵往事,何必再提呢。當年既然已經離婚,各自安好就是了。」
我實在不想和這個男人再多浪費唇舌,看了下手表:「我接下來還有約,不能陪你聊了。」
「春艷!」
沈錦城跪行了兩步,阻止住我:「就算你恨我,可是雨晴是你養大的啊,你不能對她這麽冷血。」
我冷笑了聲,總算說到正題了。
其實在回西城前,我已經派人打聽過沈錦城和白何芝。
這對狗男女當年很快結婚,起初還算恩愛,可架不住現實的磋磨。
白何芝既要照顧沈錦城癱瘓在床的媽,又要養育孩子,而那時沈錦城事業受挫,收入大大減低。
家裏都是等著吃飯的口,到處都要用錢,白何芝勞累了兩年,又萌生出高考的想法。
奈何高考一年一個樣,她太久沒看書,早都沒那個精力和時間復習。
當初迫於阻礙無法在一起的恩愛情侶,後來天天吵架。
白何芝心情不好就出去打牌,把年幼的沈雨晴丟給老人照顧。
那天冬天太冷,農村家裏很多人偷用電爐子。
爺爺奶奶一個沒註意,沈雨晴摔倒了,臉被燒得火紅的爐絲灼傷。
此事發生後țŭ̀₋,沈錦城和白何芝幾乎天天吵架打鬧。
女的嫌男的沒本事,耽誤了她前程。
男的罵女的勾引了他,害他失去了真心愛他的女人,害他丟了工作。
及至這兩年,白何芝和她高中同桌聯系上。
兩人如久旱逢甘霖,勾兌上了,明晃晃地給沈錦城戴綠帽子。
沈錦城忍無可忍,正鬧離婚呢。
現在來找我,要麽求我回頭,要麽管我要錢。
我困得打了個哈切,問對面的沈錦城:「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沈錦城扶著茶幾坐起來:「春艷,你看你,多光鮮麗漂亮。現在掙大錢了,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能不能給我一百萬。」
聽見這話,我忍不住笑出聲:「多少?你還真敢開這口,憑什麽。」
沈錦城看了眼一旁的保鏢,挺直了腰桿:「就憑當年你帶陸雋榮來家裏,燒了白何芝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你不怕你的影迷知道你曾經幹過斷人前程的惡事嗎?」
我笑著搖頭:「還真不怕。」
沈錦城被我這副無所謂的樣子激怒了,拳頭狠狠砸了下茶幾:「當年我被一封匿名信舉報,起初我以為是哪個妒忌我的同事幹的。後面我找了關系,弄到那封信原件,後又去郵政局查了好多次,確定信是從 S 市那邊寄來的。」
「如果要去港城,必定先到 S 市!所以,那封信就是你寄的,你先是斷人前程,後又迫害前夫,你要遭報應的!」
我低頭看了圈自己:「可是我現在好端端的呢。」
沈錦城眼睛微瞇住:「你不怕我把這些事爆料給媒體?」
「你隨便啊。」
我歪在沙發上:「這些年我什麽臟水沒受過,這算什麽。要爆咱們一起爆,說不準到時候廣大影迷看到我毫不手軟地對付渣男小三,還會更漲粉呢。」
沈錦城被氣得一噎,大口喘著粗氣。
末了,他身子坍塌下去,又一副哀求模樣:「就算你恨我,可雨晴是你養大的啊。孩子臉上有疤,你讓她後半輩子怎麽過!」
「我也不怕丟人,索性跟你說全乎了。」
「上輩子你走了後,我和白何芝結了婚。那就是個爛婊子,從前揮霍慣了,嫌我窮,又在外面找了人。她,她甚至偷拿走了雨晴的嫁妝錢!雨晴婆家頓時退了婚,不要這個兒媳婦了。」
我點了點頭,笑道:「所以呢?」
沈錦城急切道:「求你借我點錢,讓我帶雨晴整整容,孩子以後還要結婚生子的啊。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可她還小啊。」
我毫不猶豫拒絕:「不管。」
「你還是不是人!」
沈錦城指著我的鼻子罵。
忽然,他站起來朝窗子那邊沖過去:「你要是不給我,我就跳下去!」
他獰笑著:「如果你屋子裏出了人命, 我看你還怎麽繼續當影星!」
保鏢小趙見狀,忙勸道:「先生您冷靜些, 有什麽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沈錦城豁出去了:「我和這個冷血自私的女人, 沒什麽可談的。許春艷, 一句話, 你給不給錢。」
「不給。」
我緩緩站起:「沈錦城,你真讓我看不起。」
沈錦城咬牙切齒,開啟窗子, 半條腿跨出去了:「為了閨女,老子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冷笑了聲:「你就真確定, 沈雨晴是你女兒?」
沈錦城身子一震:「你什麽意思。」
我從行李箱中,取出一盤錄像帶子,扔到地上:「原本這東西, 這次回西城就是給你的。它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淡淡道:「你知道上輩子, 我為什麽把沈雨晴視如己出嗎?我流產幾次,沒有自己的孩子, 看到你那麽疼愛沈雨晴, 難道我沒懷疑什麽?」
沈錦城臉上血色漸漸褪去:「你, 你究竟什麽意思!」
「沒錯。」
我長嘆了口氣:「當年我見你太過溺愛雨晴, 懷疑過那孩子其實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故意丟在家門口, 讓我撿到撫養。所以,我拿了你們父女的頭發,偷偷驗過 DNA。很遺憾, 非親生父女關系。」
沈錦城瘋了般朝我吼:「你胡說八道!」
我同情地看著他:「媽肯定是親媽, 但爸就不一定是了。如果你不信, 自己去驗。」
沈錦城眼看著快暈過去了, 他扶著著墻下來,深深看了眼我, 悶頭離開了。
我走過去, 關上窗子。
已經春天了,冷不丁吹來飆風,含量徹骨啊。
半個月後。
我的西城之行結束, 在上飛機前,我買了份報紙。
最近的頭版頭條, 都是一樁鄉村教師殺人案。
據說那個老師回家後, 發現妻子正和老情人偷歡, 老實人忍無可忍, 持刀殺人……滿地鮮血,獨留小女兒跪在地上,哭著叫「爸爸」「媽媽」。
好可憐,也不知道在叫誰。
我怔怔地看著報紙, 嘆了口氣。
這時,Dylan 湊過來,攬住我:「在想什麽?」
我倚靠在他身上,莞爾淺笑:「在想春意如許, 不該辜負。等下飛機後,該怎麽吃好、喝好、玩好。」
「行,我陪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