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茄聊八卦 素材:樹生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說起我這一生最難忘的一碗面,還得從1989年那個悶熱的夏天說起。
那會兒我剛滿23歲,整天騎著一輛破舊的鳳凰牌自由車,在湘西的山溝溝裏賣水果。我叫楊樹生,從小父母雙亡,是姑媽把我拉扯大的。姑媽常說,我這名字是我爹取的,說我要像樹一樣,再大的風雨也不能倒。可惜啊,我還沒長大,爹娘就都走了。
要說我這賣水果的生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那些山路啊,崎嶇得很,騎著自由車上坡的時候,汗水就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我常去的柳樹村,就藏在最深的山溝裏,去一趟少說也得兩個多鐘頭。
「樹娃子來啦!」每次我騎著車子進村,村頭放牛的老張頭總愛這麽喊一嗓子。他這一喊不要緊,村裏的婆婆媽媽們就會一個接一個地出來,圍著我的自由車嘰嘰喳喳地問價錢。
「今天的水果新鮮得很!」我總是笑嘻嘻地招呼著,「這蘋果是山頂老果園的,甜得很!」
說起來也怪,每次我去柳樹村,總會遇到一個老人家,他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一個人獨居。村裏人都叫他趙老漢,據說年輕時是個能工巧匠,只是後來不知道為啥,整天把自己關在屋裏,很少出門。
趙老漢總是最後一個來買水果的。其他人都挑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走過來,總要挑幾個最小的果子。我覺得他是嫌大個的貴,就總想給他便宜點,可他每次付錢都往我手裏多塞兩塊。
「趙爺爺,您這是幹啥?多的錢我可不能要!」我總是執意要還給他。
趙老漢卻擺擺手,眼神閃爍地說:「娃啊,你大老遠的送果子來,這是應該的。」
就這樣,我和趙老漢你來我往,日子也就這麽過去了。直到那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我的人生軌跡,就因為一碗長壽面發生了改變。
那天特別熱,我賣完最後一趟水果,正準備騎車回城裏。趙老漢突然攔住我:「娃啊,進屋喝碗面再走!」
我楞了一下。這麽些年來,趙老漢第一次讓我進他的屋子。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就跟著他進去了。
他的屋子收拾得幹幹凈凈的,雖然家具陳舊,但是一點灰塵都沒有。竈台上,一口大鐵鍋正冒著熱氣,鍋裏煮著熱騰騰的面條。
「今天是我七十大壽,」趙老漢一邊給我盛面,一邊說,「這長壽面,你一定要吃。」
我看著那碗面,熱氣騰騰的,面條白生生的,上面還飄著幾片青翠的菜葉,一個荷包蛋安安靜靜地躺在面條上,就像月亮落在了山谷裏。
「趙爺爺,這面看起來就香!」我由衷地說。
趙老漢坐在對面,就那麽看著我吃面。我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似乎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
就在我準備夾第一口面的時候,他突然說:「娃啊,你右手小臂上是不是有個楓葉形的胎記?」
這話把我嚇了一跳,筷子差點掉到地上。這胎記的事,除了姑媽,沒人知道啊! 「趙爺爺,您怎麽知道我胎記的事?」我放下筷子,心裏直打鼓。
趙老漢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然後慌忙站起來,轉身去櫃子裏翻找什麽。「我…我年紀大了,可能是記錯了。你先吃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低頭看著那碗面,突然發現面條下壓著什麽東西。我用筷子輕輕挑開面條,竟然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個嬰兒,那嬰兒胳膊上隱約可見一個楓葉形的胎記…
「這是…」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趙老漢的背影僵住了,半晌才轉過身來,眼睛紅紅的:「樹娃子,你…你慢慢吃,我去…」說著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我爹娘?那個孩子,是不是我?」
老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身子晃了晃,要不是我扶著,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姑媽的聲音:「樹生!樹生!你在趙老漢家嗎?」
我趕緊扶著趙老漢坐下,跑出去應了一聲。姑媽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快回家,你二舅病重,要見你!」
等我再回頭看趙老漢的時候,他已經把那張照片藏起來了,只是低著頭,不停地擦眼淚。
「趙爺爺,這事咱們改天再說!」我急急忙忙地就要走。
「去吧,去吧…」他的聲音很輕,「你二舅的事要緊…」
那天的事,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過去了。後來我忙著照顧二舅,等再去找趙老漢的時候,他已經搬走了,沒人知道去了哪裏。
日子就這麽一年年過去。我靠著賣水果的生意,慢慢發了點小財,在縣城開了幾家水果店。要不是姑媽得了重病,那碗面的秘密,可能永遠都不會揭開。
2009年深秋,姑媽病重住院。那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床前:「樹生,姑媽對不起你…」
我趕緊說:「姑媽,您別這麽說,要不是您,我早就…」
「你聽我說!」姑媽打斷我的話,「趙德福…就是你們村的趙老漢,其實是你親爺爺!」
我渾身一震,手裏的水杯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原來,我爹當年和村裏一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相愛。那姑娘就是我娘,可我爺爺覺得門不當戶不對,硬是不同意。我爹一氣之下,帶著我娘私奔了。後來我出生沒多久,我娘家人找上門來,說我娘是被我爹拐跑的。一場誤會,最後鬧得我爹娘開車出門躲避追打,結果…車翻到了山溝裏。
「你爺爺後悔啊!」姑媽說著說著就哭了,「他一直在暗中照顧你,可他不敢相認,他覺得愧對你爹娘…」
聽完這些,我立刻跑去做了DNA鑒定。結果出來的那天,我拿著化驗單,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顧不得任何事,開著車就往柳樹村趕。
可是,我還是來晚了。
村口的老張頭告訴我,趙老漢早在五年前就走了。他臨終前,一直念叨著」對不起」三個字。他的骨灰埋在村後山的楓樹林裏,說是生前自己選的地方。
那天下午,我在爺爺的墳前坐了很久。秋風吹過,漫山遍野的楓葉飄落,就像二十年前那碗面上的青菜葉,輕輕落在我的肩頭。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經常會想,如果當時我能看懂那碗面條下的全家福,如果我能多留一會兒,是不是命運就會不一樣?那個獨居的老人,在漫長的歲月裏,到底獨自咽下了多少悔恨的苦澀?而那碗長壽面,究竟是為了讓我長壽,還是為了讓那份愧疚少活二十年?
如今每年清明,我都會帶著一碗長壽面,去村後山看望爺爺。面還是那個味道,可再也找不回那個悶熱夏天的午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