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工作中,最常被来访者问到的一个问题是:「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的回答会让大多数来访者或者他们的家长感到失望,因为我告诉他们:「我也不知道」。
有时他们甚至会很愤怒,觉得我是在搪塞。很多来访者会认为,我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所谓「心理专家」,面对他们或焦虑、或烦恼、或恐惧的这些心理问题,一定怀揣着无数锦囊妙计,只要从中掏出一个来,就能获得神奇的效果,为他们解燃眉之急。
可心理治疗其实和很多人的想象大相径庭,我们心理师并没有什么现成的绝妙的答案,可以一下子就帮别人脱困。因为来访者在他的世界生活,心理师我在我的世界生活,我们的现实世界是迥然不同的。即使面对同一个问题,我们两个人的知识、经验的储备,所拥有的个人能力、特长和倾向、家人对我们的态度、等等,均不一样。
因此,我告诉我的来访者:我在我的世界长期生活后获得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有可能对你完全不适用,或者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因为如果能够轻易奏效,被你移植过去的话,那相信你在认识我之前肯定早就用上了。就像每一个被困在黑屋子里的人,在焦虑恐惧的同时,一定会向各个方向摸索,尝试自己手里所能拥有的所有工具,来打开、撬开、砸开阻碍自己的屏障。
虽然我自己也有无数次在黑屋子摸索的经历,可是我脱困的经验,却肯定无法让你直接拿来用。
就像,我对困在黑屋子的你说:
「向东南方向走三步,那里的墙壁比较薄弱、用拳砸两下就能砸开。——什么?你砸了,那里的墙也很硬,砸不开?
哦,你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应该有一根细铁棍,可以把这根铁棍插进门缝里,用力把门撬开。——什么?你口袋里空空如也?怎么会这样?
既然这样,那你就大声呼救吧,过一会儿你爸妈或朋友就会来救你了。——啊?你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唉,真可怜啊!这下我也黔驴技穷爱莫能助了。」
你会发现,如果我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来「帮助」你的话,显得多么无力和可笑。
心理治疗所做的事,则是充分全面的了解你的所有外部处境和个体特质、你可获取到的资源、所受的限制及内心体验。就像:困住你的屋子有多大?有没有光亮?有没有水和食物且能维持多久的生存需要?你被困住了多长时间?已经向哪几个方向进行过怎样的探索,探索的结果如何?你身上有哪些工具?你有什么技能?有没有与你一起被困的同伴?屋子外面又有些什么人?你有没有过类似被困的经历,当时是如何脱困的?……
只有充分了解并理解你的世界,我才能更真实有效地帮助到你,而心理学的理论及技术,就是能够帮助我更好地获得你的信任和支持,让你更真切的感受到我的理解、关心和陪伴,更全面、细致深入的去采集资料,使你更有耐心、更持久、更有方向地去探索、去尝试,最终脱困而出获得自由。
而且,一个人被困的时间越久,越感觉无能为力,就提示我们,他要从这个黑屋脱困的难度越大。这个黑屋已经不是一个黑屋,而是一个迷宫,我们无法一下子获得一条清晰完整的路线,而是需要先走两步,边探索边寻找发现新的提示,根据这些新的线索来组织安排下一步的行进方向,有时需要找一把钥匙,有时需要找一个人,有时需要钻过一个洞,有时需要游过一条河,有时还需要学习训练一种新的技能,也有时需要的其实只是耐心等待……
当然,当我们从这个黑屋、这个迷宫走出来的时候,我们依然无法获得永恒的完全的自由,因为生活前方,还有一个个的黑屋、迷宫在等待我们。甚至生活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大迷宫套着中迷宫,中迷宫里又套着小迷宫,里面还有无数的小迷宫和小黑屋。
可心理治疗的意义本就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来访者从某个黑屋脱困,获得片刻的短暂的自由,而是在探索、寻路的过程中,更充分发现和挖掘自己现有的资源,更有效的规避自身的固有缺陷,培养出对问题更丰富灵活的分析思路和处理技能,以及从黑屋或迷宫脱困后获得的对自己的信心。
这些思路、经验、技能、信心的不断积累,最终让来访者可以渐渐离开心理师的辅助,越来越自信且有条不紊的应对面前一个个新的黑屋或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