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啦)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那公子啊,是个痴傻的,为先皇时立下赫赫战功的安远候江家的小儿子。侯府前三子各各出类拔萃,前途无量,只这江小公子却活脱脱傻了二十年,行完弱冠之礼后,这江四公子的婚事就成了江府的头等难题。
遍京城的人都在传,这江家四郎脑子是个不中用的,这哪门贵女敢嫁过去啊,要下辈子守着个傻子过日子,这不相当于守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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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副盐司使沈家
院儿里两个丫头正窃窃私语,「要我说啊,侯府还不如给这四公子找个庶出的呗,再不济,平民家的清白姑娘也成,人家若图侯府家世煊赫,自然,也不会嫌弃相公的愚笨痴傻喽。」
另一个丫头微嗔:「唉,你懂甚?侯府那老太太最疼这个江四公子,自是舍不得让这宝贝孙子在婚事上受委屈的。」
「侯府难道就不晓得,如今京城都拿这事当笑话儿看的,谁家的贵女肯嫁过去啊?」
「那兴许品阶低一些的官儿,为了往后的荣华富贵就肯了呢?」
「这不是害了自家姑娘一辈子吗……」
我看那两个丫头站在角落好一阵儿了,不住地嘀咕着什么,有些好奇:「紫竹、翠竹,你俩聊什么呢?」
两丫头回神,停了话儿,紫竹赶忙过来添置茶水:「姑娘看书看累了吧,喝口茶歇歇。」
翠竹道:「回姑娘的话,左不过唠些秘辛八卦的,姑娘,你可否听过安远候家的四公子?」
这两个丫头是从小就伴在我身边长大的,与我关系素来亲近些,平日里说话的规矩拘束不多。
我思索了一下,答道:「仿佛……是有脑疾?」
翠竹:「是了,近些日子安远候正为他家这位公子的婚事发愁呢。」
我一下便明白了,天生患有愚症,哪怕家世再好,到底在嫁娶婚事上是要被嫌的。
我向来对不相干的事无甚关心,想罢,摆摆手示意她俩退下,便继续专心看书。
可这芸芸众生,不都是由不相干,到相干,再到纠缠不清吗?
京城适龄女子这么多,沈家官微言轻的,原说是与安远候家这门婚事谈不上有任何瓜葛的。
可谁知,父亲在一次押送官盐回京的过程中被贼人拦截,生死存亡关头被安远候家大公子,沈少将军的回京人马所搭救,性命无碍,官盐无缺。
纵然我自小养在闺阁,却也知道,盐粮是关系到民生的,最为紧要,若是出了差错,我全家都将性命不保。
整个沈府都明白,此次安远候江家的相救,是为无以为报的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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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沈家嫡女嫁进侯府,是安远候府江老太太的意思。
父亲官途一生,清正廉洁,向来刚正,自小便教育我与阿弟要知恩图报。
无需多言,我明白父亲是什么性子的人,也明白自己的婚事从来无法由得自己做主。
那一日,父亲传我入正厅,将此事告知于我,说明了其中利害关系,便背过身去,缄默不语。
我跪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母亲,以往精致得宜的脸上不见妆容,她不住地在用手帕擦拭泪痕。
我又望向父亲,经历了一场押盐途中的劫难,头发又添几许花白。
胞弟如今快要入太学,天资聪颖,若得安远候府相助,想来假以时日必能平步青云。
我明白的,都明白的,身为嫡女,从出生起荣辱存亡便与家族密不可分,荣华富贵享得,风雨坎坷受得。
我郑重地向父亲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向这门由不得自己的婚事妥了协。闭眼时,眼角的泪水滑落在了地面。
母亲怜惜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泣道:「素宁,是父亲母亲对不住你。」
我终是忍不住,在母亲的怀里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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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送来的彩礼一箱接着一箱,绫罗绸缎,珍品首饰,数目之多到令人咂舌。
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谈论这门婚事,或是戏谑,或是嘲讽,或是同情。
向来人言可畏,人心凉薄,我也不知外头的人把我传成怎样的女子。我像是被判了死刑,静静等着凌迟那日的到来。
我并不在意这江四公子痴傻与否,我只是哀,哀少女情怀一去不复返,我曾多希冀自己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心悦与他,与之恩爱与共,白头不离。
如今,在恩情与权势的枷锁面前,这些小女儿心思,被重重的砸碎,显得滑稽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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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嫁的那一日,日头太盛,外头的婵叫的格外厉害。房檐廊角挂满了红绸带,红锦地毯一直铺到了我的院门口。
屋子内紫竹和翠竹还有几个婆子正帮我打点妆发衣饰。
我淡淡望着铜镜中印出的倒影,眉心的红色花钿作合欢花状,寓意美好。凤冠旁的流苏坠子微微摇曳着,发生细微的声响,这样喜庆的日子,屋子里好生安静。
我垂眸看向嫁衣上绣着的鸳鸯花纹图案,出神不语。
身后的婆子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姑娘生的本就极美,又添了妆发,想来笑一笑便更顾盼生辉。」
翠竹也附和道:「是啊,这是姑娘出嫁的好日子呢,姑娘别伤心了。」
我笑了笑,明眸红唇间,更添几许心酸。很快,又被那一方红盖头所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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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江憬白的时候,不是在洞房,是在我们俩拜堂成亲的堂上。快要礼成时,他不知是左脚绊了右脚还是怎的,平生生摔了一跤,周围乌泱泱乱作一团,纷纷去扶新郎官。
我趁着盖头下的余光,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他,只一眼,还未看清,他便被人搀扶起来。
新郎官,有点呆呆的,可好似生的还不错……
我的心情不知怎的,好了些许。
礼成之时,我听到心里的声音对我说,从此便要与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结为夫妻了。
从前那些少女心思便要彻底尘封。要对眼前人珍重,敬爱,做好为妻本分。
母亲在出嫁前一日曾同我说:「母亲要你记得,你自出嫁起,便不再仅仅是沈素宁,更是沈家嫡女,侯府新妇。父亲母亲惭愧,没有为你谋得你想要的幸福。可无论如何你要记得,无论身处何种地步,切要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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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面对一些突发状况,我还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比如此刻……
我的这位夫君早早便进了洞房,理都未理我,便开始坐在桌旁啃糕点。
听着他咀嚼的声音,我坐在喜榻上,两只手搅动着,心里愈发无奈。
患了脑疾的人,心智如同幼儿,我以后与他是夫妻,可这该如何相处……
正当我思索时,他突然几步便走过来,扯下了我的盖头。
屋内点的是龙凤花烛,比一般烛火明亮许多,我眼睛被光亮晃了下,这才抬眼瞧他。
烛光衬着他的脸更添温润,一双眼睛最为动人,像有星星一般,盛满了光,清澈明朗。
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世故与污浊气,干净的仿佛山间云月。
他冲我粲然一笑,开口是带着少年气的嗓音:「哇,你真好看啊……和画上的仙子姐姐一样。」
语气带着几分天真的稚气,我被这美好的氛围所打动,放下几分防备,神色温柔下来,也冲他笑:「谢谢,你也很好看。」
他盯着我,痴了一瞬,而后像是得了夸奖,笑的眼睛弯了起来:「我看仙子姐姐坐这么久,肯定很饿,我们一起吃糕点吧!还有很多哩。」
我摸了摸肚子,一天未敢进食,此刻真有些饿了。
他不等我反应,拉起来我便往桌子那走。我起身打量他,比我高了足足一个头。
他开始往我这里不住地放糕点,「仙子姐姐你吃这个,这个粉色的好吃。」
「这个也好吃,你吃!」
「这个酥饼很香,你吃。」
「你吃……」
我被他弄的败下阵来,「好好好,乖,我们一起吃。」
他就像个心性纯良的孩子,很难让人对他设防。
我们俩,在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之时,像两只小花鼠,啃着糕点填肚子。
我看着他嘴边满是糕点碎屑,用帕子轻柔地帮他擦拭掉:「慢点吃……」
他边吃边同我说:「仙子姐姐,你以后都会陪着我吗?母亲说,你嫁给了我,是我的娘子。娘子……啊!就是一辈子陪着我的意思。」
我听着他笨拙可爱的语气,轻轻冲他点头:「是的,我嫁给了你,除非你想休了我,不然我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他有些惊慌,语气急促起来:「不休不休!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休,我们一起玩,你陪着我!」
我状似生气地问他:「呐,只是因为好看?」
他顿了下,有些小心翼翼,回道:「仙子姐姐还愿意陪我一起吃东西,从小到大,除了出父亲母亲,没人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哥哥们都不太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没人陪我玩的……」
听着他愈发落寞的语气,我也心疼起来,没再逗他,冲他道:「我会陪你的。」
罢了,我既已成了他的妻子,祸福与共,我们是一体的。
何况,我本作了最坏的打算。可如今,我看向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再一次冲我笑起来,少年的笑温暖明媚,可爱而又纯粹。
我的夫君其实很好,不是吗?
我试探着说:「你……以后不要唤我仙子姐姐了。」
他带着疑惑看向我。
「我叫沈素宁,你不若叫我……」
素宁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被他抢了先:「那我叫你宁宁好不好!宁宁」
我:「……啊?」
他:「因为我叫白白,以后宁宁就叫我白白。」
我顿时明白了,他全名我在嫁过来之前是知道的,叫江憬白。
当时我便觉得这名字极美,憬江上云之白。
如今白白和宁宁……
我笑着答应他,语气被他感染,轻松明快起来:「好,宁宁以后就这样叫白白!」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放下手里的吃食,盯着桌上那壶酒,问我:「宁宁,这是什么,能喝吗?」
他虽什么都不知晓,我却是被婆子们教授过的,这是合卺酒,夫妇新婚之夜要喝的酒,寓意相亲而不相离。
他想来也是不懂合卺的含义,我只得说:「这是一种酒,我与你,我们须得喝下它,才算完成一个仪式。」
他有些懵的看着我,眼睛眨了下,神色疑惑。
我没有继续作其他解释,只开始往酒杯里倒酒。
「你看,你跟着我做,拿起杯子,把手臂弯起来」
他跟着我照做,举着杯子乖乖的定在那里。我将杯子同样举起来,手臂轻轻穿过他的手臂,「一会我数三二一,数完了以后,白白要喝这杯酒,知道吗?」
他郑重的答应:「嗯!」
「三……」
「二……」
「一……」
我与他,手臂连着手臂,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从此,江憬白与沈素宁。
便作结发夫妻,合卺与共,永不相离。
洞房外房檐上系着细细密密的红账,雪白的月光轻轻洒落在上面,点点晶光一眨一眨的闪烁着光芒。
新婚之夜,我并没有睡着,只侧坐在床榻边,窗外月色温柔如许。夫君吃饱后已然进入梦乡,脸上挂着无害纯良的笑容,光线轻轻拂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纤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而后重归平静。
他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始终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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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字闺中时,曾期盼未来夫君定要是一位顶天立地的铮铮好男儿。不一定要沙场征战四方,却也定要护我爱我怜我惜我,保得我的周全与平安。
我再一次看向了江憬白,清秀俊逸的脸庞安逸的睡着,仿佛这世间所有的阴暗都与他沾不得边,他仿佛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我这心里所期盼的喜欢与珍爱呢。
他对我,大抵同对那桌上的酥饼的喜爱程度一样吧。
罢了罢了,我叹了口气,垂下目光,不再深想这虚无缥缈的情爱心思。往后成为了夫妻,他既有些痴,那我便多包容担待他些。他若有不懂的,我做妻子的,也合该多教他几分人情世故。
只我这掩藏于心底的…便如镜花水月,触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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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与江憬白起早去向长辈问安。
怪我,昨夜睡得太迟,今早来请安时神色太过疲倦,向婆母敬茶时脚步虚浮了下,茶杯抖动后碰撞的声音听得叫我额角渗汗。
公婆不会怪我不谨慎端庄吧……
这是,婆母柔婉的声音从头顶侧方传来,「好孩子,快些起来,跪得仔细膝盖疼。」
我被婆母左右的侍女扶起,坐在了江憬白旁边,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又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他不知是怎的,从睡觉到来请安,除了早上我们梳洗穿衣外,没有一刻放开过我的手。
我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的往公婆方向看去。
早听说婆母掌家,偌大的安远候府在她的打理下如今里里外外井然有序,婆母实在功不可没。
我原以为婆母定然是一位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长辈。可如今她温柔的看着我俩,神色没有半点怪罪我们在长辈面前坏了规矩的不虞,反而十分慈爱。
公公安远候虽肃穆静坐,但也并无异色。
只见婆母柔声道:「如今,素宁既嫁进来,便是我们侯府的一份子,我的儿媳妇,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谁给你委屈受,你只管说,定有人为你主持公道。」
安远候瞥了江憬白一眼,也道:「没错,若是这小子欺负你,我们也绝不饶他。」
我连忙想起身拜谢,婆母却叫我以后不要这样拘束,免得生分疏远了。
我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那日,虽是我嫁作新妇的第一日,我却在这个陌生的新家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怀和温暖。江家与沈家的地位与权势天壤之别,我原以为我在这里的日子必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我看着他们一家人看向我时真情实意的目光……
倒是我多虑了。
那些话本上讲的些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悍婆婆恶夫君的情节,到抵是那作者杜撰出的内容,人世间的人情冷暖,需得自己亲身经历与感知。把事情想的太糟,往往也没有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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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憬白仿佛是中了牵手的毒,一日里从早到晚不撒手的,我虽无奈,却也得纵着他几分。因为我的夫君……
实在是太会撒娇了。
语气委屈巴巴:「宁宁是不是不喜欢白白了,不给我牵,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甩了甩有些僵直的手,转头看向他准备向他解释。
他又在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瞧了,瞳孔里面仿佛盛满了碎星,闪闪冲我放着温柔明媚的光。
我最是受不了这样他这样专注温柔看着我的眼神了,有些羞涩的撇开眼神道:「我只是手有些酸罢了,你…你别看我了。」
江憬白拔高了些语气:「不成,宁宁是最好看的,我如今看别的东西都觉得乏味。」
而后又执起我的手,「宁宁的手也好看!很白也很软,还暖暖的。」
说罢还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的左手,满足的笑起来。
我存心逗他:「白白说瞎话的哦,今日午膳看你吃肉羹的时候,眼睛对着那碗也在放光,就差钻进碗里了,怎的,那肉羹比宁宁好对不对?」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剑眉狠狠地皱在一起,让我觉得他像个调皮的拨浪鼓。
「不对!肉羹是好吃,宁宁是好看。你比它重要的多得多。我…我,我宁愿不喝肉羹也想看你。」
我看他一脸认真执着的解释,使劲儿崩住了想要笑的嘴角:「那白白是不选肉羹选我喽?」
江憬白直直地点头,语气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不过我更想边吃肉羹边看你,不然白白会饿的。」
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声音向来清朗温润,说着这单纯的话语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十分轻松愉悦。
他看着我笑的停不下来的样子,片刻忽然道:「我想把肉羹都给宁宁吃。」
「为何?这样白白会饿肚子的。」
「我不想宁宁饿肚子。」
「白白不是很喜欢吃肉羹吗?」
「可我最喜欢你,我想把我喜欢的东西都给宁宁。」
天气格外的舒适,暖风扫进来,窗户被吹得咯吱咯吱响了几下,又轻轻拂过他鬓角的几缕碎发。
我停下笑意,怔怔的望着他,江憬白同刚才一样,还是专注的盯着我瞧,只是眉目间多了些许缱绻温柔。
江憬白平日里也就是语气和行为显得生稚了些。不说话静静待着时,其实与常人并无多大区别,他生得这样好看,此刻又用这样专情的神色看向我。
我无比清楚的感知到了我飞速升高的心跳声。
怦…怦…怦…
仿佛那几分本已经尘封的婉转柔肠之心苗,在太阳的照耀下,重新生根发芽,在心底的土壤中慢慢冒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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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以后,午膳的肉羹,江憬白总是要我多吃些,再多吃些。
他每每打量我时,总说道:「宁宁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看着他紧紧盯着碗里的肉,神色专注,细致地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把肉块捡出来,再小心翼翼的拨到我的碗里。
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往我这边夹。
他每做一件事情时,总是很认真专注,在那双眼睛里,仿佛看不到任何疲累的痕迹。
从前他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看着饭菜眼睛放光,仿佛吃东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后来,许是因为我吃的慢的缘故,他开始渐渐放缓了吃饭的速度,每次吃几口饭后便温温柔柔地看向我,满足的笑一笑后再继续吃。
我最是受不了他看我那样的眼神,会令我心动的眼神。
我有些难为情,躲闪着他赤裸裸的目光:「白白吃饭罢,不必看着我的。」
江憬白的语气带着掩藏不住地开心:「要看宁宁吃饭的,会开心。」
我与他对视几秒,嘴角一同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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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傍晚,侯府里的鸟鸣声一直不断。
江憬白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屋里有些坐不住了。
他冲着我的方向说:「宁宁,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我正窝在榻上懒懒地看书,闻言便想都不想的拒绝,「白白去罢,我不太想动。」
他向我走来,半蹲下,将头轻轻靠在我腿上,冲我撒娇:「宁宁除了看书就是做绣工,整日待在屋子里也闷,和白白出去走走罢,就一小会,晚膳前我们就回来。」
我看天色还没有很晚,又看他望向我渴求的眼神……
唉,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我被他带到了后院的那片湖处,这里傍晚显少有人经过,湖面很广,水质也清澈。岸边停着几泊小舟供人划行。
晚风带来几分凉意,我与他并排坐在小舟上,肩膀与肩膀紧紧抵靠着,在湖面上泛舟赏景,夜光下衬得格外岁月静好。
「宁宁你瞧,那里有大白鹅!」
我听到江憬白的声音,往他划船的方向看,几只大白鹅正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的涌动微微滑动着翅膀,纯白色的羽毛在夜晚仍然瞩目。旁边是一片还未开苞的莲花,翠绿色的荷叶上爬满了一滴滴露珠,衬的莲花如同豆蔻少女,羞涩又粉嫩。
江憬白将小舟划至莲花附近,他探身摘了几朵饱胀的花苞,转头递给我赏玩。
他停下动作,问我:「等再过些时日,荷花都开了,我要来采很多很多,宁宁的手这么好看,这个可以回去给宁宁染指甲用,你喜欢粉色的吗?」
我把玩着这些花苞,闭合的花瓣确实很像女子的葱指,冲他笑:「好,我很喜欢啊。」
他抬手将我的碎发挽在耳后,呢喃道:「宁宁和荷花一样好,比荷花还要好。」
我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油嘴滑舌的甜言蜜语,谁知他开口道:「荷花很美好,白白每次来这里,看到这些,都会很开心很开心,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我似是明白他之意,问他:「白白从前总是来这里吗?」
江憬白点头:「嗯嗯,以前,还没有宁宁的时候,我就总是一个人玩,来这里,我觉得很自在,划船很有意思的!我也不孤单了。」
我转头看他,他正仰望着夜幕下的湖面,月亮缓缓升起后,湖面被照的波光粼粼。
江憬白的眼神一向纯净而又热烈,此刻却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怅然。
因为这个病,他从小没有同龄人陪伴,难免会感到有一些孤单和落寞。所幸,家人所能赋予给他的关怀与爱,让他变成如今这个小太阳,向来可爱真挚,闪闪发光的活着。
他喜欢荷花,荷花至纯至静至洁,带着独特的佛性与柔美。
我终是明白他的眼睛为何那样澄澈,因为里面藏着一个最为美好的世间。
其实,我的夫君从不痴傻,他只是活在一个更为干净美好的世界里,一个不被这尘世所抹黑,所玷污,赤诚洁净的世界里。
我未曾再言语,只默默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两只手臂轻轻环抱住他的腰。
淡月笼纱,给这夜色增添了些许朦胧之美意,光线很柔很柔。我倚靠着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温柔的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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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一个人的感觉,是如何呢?
我从前以为,那一定是对其崇拜、仰慕,可望不可即,这样那样弯弯绕绕的心思是断断不敢让那个人知晓半分的。
可如今,我对江憬白,这个与我心中所盼本是南辕北辙的男子,竟然不可抑制的心动起来。
我渐渐明白,当那个人出现时,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我们自当,天生一对。
小厨房近日里召了两个胡人厨子,并新做了一道菜,名唤胡饼夹羊肉。取的是月前北方胡族进贡而来的上好羊肉,去膻炙烤九成以后夹进胡饼之中,香味扑鼻而来。
江憬白对这羊肉甚是喜爱,我怕他积食,每日只许它吃两张饼子,他面上惨兮兮冲我撒娇:「宁宁,我还想吃羊肉。」
我拿着帕子擦拭他的嘴角饼屑,道:「别来扰我,可不许你再吃了,你瞧瞧昨日你吃了有多少,仔细省的夜间腹痛,你忘了你……」
他赶忙伸手欲要堵住我的嘴,我存了逗他的心思,假意闭嘴不言。
江憬白松的一口气还没下去,立马提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昨夜白白如了两次厕!」
我看他欲盖弥彰的样子,额头还渗了汗,笑的上接不接下气。
他像是气极,白净的脸变得有些微红,直直像坐在床沿的我扑来……
我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被他扑了个满怀。
四目相接,原本吵闹的氛围霎时安静下来。
我望着他清秀俊逸的脸,并非女相,在外头细密的日光照耀下却更温润柔和,桃花瓣儿似温柔的双眼专注的望向我,眨眼间狭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眼里倒影着同样脸色泛红的我。
我的夫君,原……原如此好看的。
过了小片刻,他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宁宁……」
我的夫君,唤我的名字也如此动听。
我仿佛是中了他的蛊,一日日亲昵的相处如走马灯般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忽然唤他:「白白,你不晓得罢,你的嘴很是好看。」
语毕,我干脆利落,对准他的唇便吻了上去。
江憬白似是愣了一瞬间,而后便伏低些身子,小心翼翼的回应我。
美好的实在有些过分,天边的火烧云被日光渗透,漏下缕缕春光,散发着浓烈而炙热的暖意。
我为他看向我那温柔的双眼所沉沦,着迷于这个有些纯稚却真挚可爱至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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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夏日的时候,宫内皇帝喜得麟儿,下令皇城内外将取消宵禁一夜。
我与江憬白换了常服,预备去街市闲逛。
街市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商贩正在卖力叫卖,我朝素来国力鼎盛,对外交流不断,因此遍京城里除了有本朝物件外,仍有许多外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此时街边正是灯火辉煌时。
满满的烟火气息最是抚慰人心。
天边燃放起了许久未曾见到的烟火,一朵朵盛开,绚烂人间。
他紧紧牵着我的手,在街市里穿梭。
我看着我们紧紧交握的双手,嘴角轻轻上扬。
江憬白忽而回头冲我道:「宁宁,那儿有糖人!」
我看向他所指的方向,确实有做糖人的商贩。小摊上陈列着许多栩栩如生的糖人,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即便是吃食,也不忍下口。
他眼神凝凝,专注的看着摊主在纸上用糖水画小人。
「宁宁,我想画你。」
我欣然点头。
征得摊主同意后,他便拿着汤勺开始有模有样的学,他学东西极快,不一会便能上手。
我从来不担心我的白白做事情会有失败之时,他细心且耐心,一旦认定的事情便一定会去尽力完成,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直至事成为止。
他的额头已经有些微微冒汗,眼里泛着光,此时举着一个缩小的糖人版的我,邀功似的递给我。
我看着面前这个极具有我神韵的糖人,又望向他,剑眉舒展,脸上带着喜悦的笑意。
周围的喧嚣声,头顶时不时迸发的朵朵烟火,此刻仿佛皆成了背景。
我咬了一口他所做的糖人,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喉咙化开。
烟火鼎盛之时,他将我拥住,垂首与我轻轻拥吻,一点一点渐深。
——————
这便是我与我最初并不喜欢的一位公子的故事,无所谓多么浓烈,多么跌宕起伏,不过是一日日平淡下的陪伴与温暖。
世人或对我嫁给痴傻之人嘲讽,痴笑,不甘,叹息。
可那与我有甚相干。
我只晓得,嫁给他,是我此生在阴差阳错下感到最为幸运的事。
宁宁很喜欢白白。
世间情意,温柔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