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箱子。
以前我家里有一个大箱子,我对它是寸步不离,睡觉也是睡在箱子里的。
怎么个睡法呢,把床单铺到箱子里,然后躺进去蜷缩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把床单铺回去,就像一条睡在狗窝里的狗。
特别是当我缩在箱子里吃零食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年纪小,每天要去学校上课,每次就在走之前把箱子藏到柜子里,回家再拿出来。
我爸妈认为这个箱子具有某种魔力,又或者说是某种民俗意义上的邪门儿,他们非常厌恶这个箱子,并觉得它是那今后问题的全部根源。
但实际上它真的只是个箱子。
一个由纸板组成,胶布被撕开,黄褐色的普通箱子。
这个箱子第一次出现我家里的时候,大概是我读小学那会儿。它当初应该是装着什么东西的,比如苹果或者别的什么,也许吧,我忘记了。
但我忘记了一个东西的时候,就当做以后的延续都是凭空出现的礼物好了,为什么出现,那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这个箱子那时一直被放在老房子的角落里。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它的呢,我想想,大概是我爸妈第一次在屋里吵架的时候。我妈在歇斯揭底地尖叫,不停地跺脚,用手揪自己左右两边的头发。
而我爸好像并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青如死人。
奶奶呢,她可能真像死了,或者早死了,反正她的屋门紧闭,里面没有一点儿声响。
那时我心里清楚地感受到我应该逃离,最起码要推开房门走出去,我不太明白这是何种意志,但心底里的索求迸发的极其强烈。
可我没办法推开门走出去。
因为我妈几乎是红着眼睛盯着我,她整张脸都扭在一起了,以一种怪异的声调让我必须留在屋里,听他们吵架,把所有事都听清楚。
她说我是她的儿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想或许她是对的,我不能走,可我依旧听不懂从他们嘴里传出来的污言秽语,又或者说他们从结婚开始到后来的一切琐碎杂事。
诸如谁在结婚的时候借钱最多,我妈生我后没有吃过多少顿好的,等等一切。
但我只能站着,因为我妈一会儿骂完了还会骂我,骂了我还会打我。
她会说不争气,废物,这之类的语言。
我猜到了,可我还是有些紧张,因为那很疼。
紧张的时候怎么办呢,就想逃,可身体被束缚住了,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捆住了。
那就让目光逃离吧。
目光也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就好像我也逃走了似的。
我开始眼睛乱转,直到盯着那个角落里的大箱子看个不停,我在想它真的很大,肯定能够装下我,我在想我要是能钻进去就好了。
我钻进去,然后把两边儿合上。
那里面黑黑的,没有人看得到我,我可能也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就算听清也和我无关了。
我会在里面傻笑,然后安安稳稳睡一觉。
我就这样想着,直到他们吵架结束,我妈开始骂我,然后打我,接着来到下一次吵架,如此循环。
我始终没有机会钻进这个箱子里,直到后来搬家,我上初中了,才借着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偷偷摸摸把箱子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第一次钻进箱子里的时候是兴奋的。
那种兴奋很难用文字来进行描述,也许该用颜色,把那金黄的,灿灿的,又绿青儿的颜色一股脑裹在一起,用最大的力气使劲朝天上猛泼上去,就像如此一般。
我钻了进去,合上箱子,在那黑暗里,我兴奋地如同老鼠,又或者是狗。
我在想我哪怕在这里尿尿,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也不必向任何人公开我裸露的一切。
极度的安全感从我骨髓里涌出来,这四周的声音宛如蜂鸣灌入我耳朵,无数的声音都在说,你是安全的,你是安全的。
这巨大的安全感就像温热的水,我就浸泡在其中,暖暖的,然后渐渐有了困意。
我睡的很安稳。
从那天开始,我便离不开这个箱子了。
我必须要睡在其中,走到哪儿我都要带上它,哪怕在箱子里我可以做的事并不多,甚至没有电视机。
但那没关系,因为我可以想象。
我可以想象一切颜色鲜艳,画面美好的事物在这里发生,我可以自己和自己说话,我还可以把左手的大拇指和右手的大拇指看作一对夫妻,然后陪他们聊聊天。
我就在这个箱子里,继续着我童年时期的梦境。
可我爸妈不这么认为。
我说了,他们讨厌这个箱子,并觉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他们觉得,那个箱子让我变得软弱,让我无能,是那个箱子让我丧失了学业上的聪慧,让我失去了交际能力,让我得不到家人朋友乃至老师的关心。
让我痴呆,让我傻,让我有病,让我疯癫,让我如此不堪且又脆弱。
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箱子的问题,或许那箱子里藏有什么封建迷信当中的邪门,然后使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他们很明显不打算对着我念阿弥陀佛,因为他们擅长的是解决问题的出现。
于是在某一天,他们趁我去上课,然后把箱子扔了出去。
很多年后我戏称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我在顷刻间丧失了我全部的安全感,我被迫回到了床上,但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总担心下一秒我妈就会冲进来,然后猛地掀开我的被子。
我失去了箱子,也失去了我唯一可以咒骂我爸妈的地方。
我开始更加消沉,并不得不以一种惶恐的姿态,来到了箱子外面的世界,很抱歉,那真的是一场残酷的考验。
这期间的内容不再赘述,因为那和绝大多数人血淋淋的成长史没什么区别,伴随着莫名的疼痛长大而已。
我也在成长的过程中,使我爸妈如愿以偿。
他们会兴奋的与我打招呼,探讨我的工作,然后关门离去。
只有我自己,我大概能看得到天上。
天上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我躲进了一个更大的箱子里。
只不过这个箱子太大了,它无边无际,又充满了唯心。
不过它依然还是个箱子。
你看,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并指出了孩子之所以会抑郁,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有个箱子而已。
你会去拆了箱子,还是去想想箱子为什么会出现呢。
那童年时期虚假的记忆,又或者现实与梦境交错间的真实,总会让一个人分不清的。
所以你看不到这个箱子,但你只需要明白它真的存在,这就够了。
至于我。
我是个藏在箱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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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写的好不好,我想那不重要,那也不是回答问题的精髓所在,这只是我作答的风格罢了。就算我去回答母猪的产后护理,我想我写出来大概也是这个味道。
多关注关注孩子们的箱子,对吧,或者保护好我们自己的箱子。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幸运的人,他们躲在箱子里,而某一天会有一个人来打开箱子,当他们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们就会跟她走,因为他们第一眼就感受的出来。
而箱子,也就再也不存在了。
我衷心地祝福诸位,能够成为这样幸运的人。
我的意思是。
我祝福诸位,在这个残酷而又不怎么浪漫的世界里,在千万片自我的碎屑里,能够拥有爱。
和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