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
【已完結】【49143字】
虐文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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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穿穿穿穿書了
穿書來的第一天,男主就被我殺死了。
我是柳一,21世紀獨立女性,現在我正握著一把匕首,還插在眼前比我高一頭的年輕人胸膛上,他那雙眼睛紅得嚇人,像是要滴血……
捅人了怎麽辦,線上等,挺急的。
「長公主?」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不知因痛還是難過,淚水不要錢似的從他眼裏滾落。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一著急我就開始打鳴……我回頭看了看想找人幫幫我,結果看到一排蒙面黑衣人——
這場景太熟悉了叭。
我是得罪了哪位天使姐姐昂(#゚Д゚)?穿書能不能給人一點準備時間。還穿個杯具女n!
我想松手,但是手不聽使喚,我想往後退,但是腿不聽使喚,我想說我是穿過來的,但是立馬就失聲了。
我記得的,是我剛剛啃著西瓜吐槽的那本沙雕小說。
「【溫柔暴君的神醫小嬌妻】?什麽玩意兒?」
本來只是閑來無事百度一下我自己的名字,意外搜出來一本小說。
簡介好像是他是一代戰神將軍,所向披靡,吧啦吧啦吧啦,卻被奸人詬陷,一夕殞命。
她是苗疆女醫,妙手仁心,吧啦吧啦吧啦,卻國破家亡,流浪四海。
機緣巧合下,她救他一命,卻不曾想竟惹來一生纏結,吧啦吧啦……大概就是這樣概念化的簡介。
然而,跟我同名同姓的姐妹在書裏並不是女主,而是誣陷男主的「奸人」——
故事脈絡大概是男主一片癡心娶了長公主柳一,結果這姐妹有情夫,為了名正言順甩了大將軍,竟然陷害人家謀反,害得男主全府慘死。女主好像是個巫醫,把男主給復活了,然後男主就真謀反了。當上皇帝之後娶了女主做皇後,然後就開始宮鬥……女主最後被鬥死了,男主也殉情了……
看完我就地鐵、老頭、手機了。
而且跟我重名的那姐妹兒柳一,第一章結尾就被復活的男主抹脖子了,因為作惡多端被跟隨男主起義將士亂刀砍透了……這姐妹也死得太慘遼啊…
為了看我重名姐妹兒咋死的,我仔細看了第一章。
當前的情況應該就是小說開篇。
新婚不過半月,柳一就帶著軍隊和一群黑衣暗衛圍了將軍府,她可憐的將軍老公顧幼安在被暗算後身負重傷的情況下,仍念著年幼的情愫對她一往情深,請求她讓他去皇上面前陳述冤屈,結果被柳一一匕首攮死了。
死之前柳一還說了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類的話,暗示將軍,皇帝就是要他死,說啥都沒用。這讓顧幼安的一片癡心涼透了,對世代效忠的皇帝的忠心也涼透了,這也是他復活之後決絕造反的動力。
看完我就感慨,柳一這丫頭死得真不冤。
是當前的劇情了,我握緊了匕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先走完當前劇情再做打算。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你以為是誰說要殺殺殺殺你的,父父皇下旨讓你死,你就……就得死……對不起啊,我這也是沒辦法。委屈你了,小兄弟,你先死一死昂。」
這期間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這位小兄弟的悲痛欲絕的表情,就剛剛看了他那雙眼,嚇得我夠嗆。
「夫人……」他這樣喚我……不是,是喚柳一。
我狠了狠心,抽出了匕首,很輕松,根本感覺不到剛剛這刀子是插在人的骨肉裏頭。
假的,假的,他是書裏的紙片人。我沒殺人,我得走劇情,走完劇情說不定就清醒了,就算是穿書也該回去了……
但是有溫熱的東西迸濺到我的臉上,我知道是血啊,顧幼安的血!
他喵的,為什麽這麽真實!
……我褲子好像也溫熱了。
【二】女主
我是柳一,新時代女青年,遵紀守法,尊老愛幼。
但是我穿書了,剛來就殺了男主,此刻我正癱坐在地上抱著血匕首失聲痛哭。
身前是被我捅死的老公,身後是一群納悶的死士,他們很好奇長公主和將軍的感情何時變得如此深厚了。
兩天之後,我決定找個大夫。
因為,完成殺人劇情的我夜夜躺在古色古香的硬床板上不能安睡,一閉眼就是男鬼索命。
不僅黑眼圈到了下巴,而且因此得了前列腺疾病,雖然我是個女的。
長公主已經十六了!還天天晚上畫地圖?像話嗎?我只好每天將宮女支開,然後跑去自己洗晾,甚至還琢磨這做點尿不濕。
本宮有疾!這話我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於是,我決定把命賠給顧幼安。
我得找個大夫,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苗疆女大夫,顧幼安就是我的藥,只要他活了,我也就好了。
我要找的那個苗疆女大夫,當然就是女主大大!
原書裏的顧幼安就是被柳一殺了之後扔進了亂葬崗,被苗疆女大夫西欞羽給救活了,然後開啟王炸之路。
我不傻的,把顧幼安給扔了,讓西欞羽救他,然後讓他再回來抹我脖子?不可能!
所以殺他的那天晚上,我邊哭得岔氣邊吩咐身邊人把顧幼安給我擡回去,拿最好的棺材裝著,還專門找了人延緩他的屍身腐壞。
我叫暗衛尋到了女主,就偷偷把顧幼安運出了宮,安置在一個小宅子裏。我那便宜皇帝老爹雖然能容忍一具謀反的屍體,但是絕對不能容忍復活的他。
在那間小宅子,我見到了女主,賊水靈!尤其是眼睛,怒目圓睜地瞪著我,要不是她嘴巴被塞了布,手腳被捆著,我覺得她能氣得躥上來咬我。
我回頭給暗衛一計暴栗,「蒼虎!你腦子卡嗎?!誰讓你把大夫綁來的,我讓你請!請!聽不懂嗎?」
(蒼虎有點懵,從前長公主說的「請」都是這個請法……)
「女主大大,活菩薩,西姑娘,你救救顧幼安吧,多少銀子都行,金子也行。」我跪著給女主解繩子。
她像看傻逼一樣看著我,緩了很久才說:「長公主不必如此,行醫救人本就是小女本分,只是活死人之術乃是逆天改命,成功概率也無萬分之一。若公主強求,小女也當竭力一試,只是不知,公主為何要救一個逆賊?」
又到了表演時刻。
「西姑娘,」我掩面痛哭,想想這些天的長夜無眠就更加不能自已,「本宮對夫君情根深種,誰知他卻幹了那般大逆不道之事!他雖不義,本宮怎麽無情啊,嚶嚶嚶——嘔——本宮聽聞你醫術高超,若是你能救活他,便是拿了本宮的性命去,本宮也心甘吶!」
我真是個好演員!演得太投入,差點兒悲傷到嘔吐。
「公主保重玉體。」西欞羽十分動容,好像要隨我垂淚。
「西姑娘,本宮還有一事相求。若是可以,煩請西姑娘給本宮那糊塗夫君施些藥,讓他忘卻前塵過往,省得他——又犯糊塗啊,嗚嗚嗚嗚——」
省得他想起來,拿我當磨刀石啊,嚶嚶嚶。
「公主放心,」西欞羽頓了頓,「若能救回將軍,小女定讓他前塵盡忘。」
【三】顧幼安
四十九天之後,西欞羽同我告別,說顧幼安再有幾日便醒。
果然,又過了六天,他醒了。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我本來是不敢獨自守在顧幼安身邊的,盡管他面色紅潤了很多,躺在床上也是安睡的模樣。
但是為了保命 我決定讓他像剛出生的小鴨子一樣,第一眼看到就是我,認我做「媽」——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都得來自我的瞎話。
我好歹救活了他,再趁著他失憶感化他,萬一我還沒穿回去,他就恢復了記憶,多少能念我一點點好吧……
當然,我不會坐以待斃的,畢竟我現在有很多死士暗衛是吧!我不怕!怕個鬼哦。
對,我怕鬼……尤其是男鬼索命。
我都想好了,等他一睜眼,我就撲到他身上號哭,哭我可憐的夫君,再不醒奴家就隨你去了!
顧幼安睜眼了,那雙漂亮眼睛由茫然到清明,然後他看向我。
表演時刻!
我噗通就跪下了。
腿軟,不是演的。
這一跪,把顧幼安嚇得臉都白了。
腦子都想好怎麽哭了,我卻聽見自己的嘴大喊了一聲「好漢饒命!」
給顧幼安喊懵了。
我也懵了,原來我骨子裏這麽慫。
「姐姐做什麽?」
姐姐?
我扶著床沿顫巍巍站起來,坐到顧幼安旁邊:「你喚我什麽?」
「回姐姐,我方才喚你姐姐。」
「那……你現在多大年紀?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ΘへΘ)。」
神醫女主!顧幼安的確失憶了,但他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握住了顧幼安的手,他的手極冰,冰得我打了個哆嗦,「小弟弟啊,姐姐告訴你啊。你呢,叫……叫趙四,是我從外頭撿來的孩子。如今有三……額……五歲了。」
「趙四……」他低下頭,纖長的睫毛遮住了明眸。
sorry啊,男主大大,我只是想保命。
【四上】真好看
我是柳一,穿書成了反派女n。現在,我正坐在藤椅上,看著我那死而復生的夫君在院子裏灌螞蟻窩,灌到歡喜了,就趴下喝那地上的汙水。
我請大夫給他瞧了,身體虛得很,腦袋也不大正常了,智商大概五六歲,簡言之,一代戰神被我搞成了弱智。
本來我怕他怕得要死,現在看他蠢萌蠢萌,都快忘了那天晚上是我捅的刀子了。
造孽啊。
「乖弟弟!這水不能喝昂!」
我一個健步躥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提起來,但是他個子高,即使雙膝跪著,也要趕上我高了。
「姐姐,我渴。」
他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我的心都要化了。
說真的,顧幼安生的是頂好看的,不知道是不是復活的緣故,皮膚白得很。笑起來是少年人的天真,沈默時又滿是武將的剛毅,活脫脫一小奶狗小狼狗的結合體,惹人憐愛。
柳一是不是瞎了眼啊!
我掏出帕子給他擦嘴,接過他手裏灌螞蟻窩的瓢子,牽起他來。
「姐姐帶你去喝水昂,地上水臟。」
他便乖乖巧巧任我牽著,一步一步往屋裏走。
我的心啊,又化成水了。
給顧幼安倒了水,我就坐他旁邊看。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捧著茶杯喝水。
他的手細長,骨節分明,看得到手背蒼白的皮膚底下那青色的血管。
多好的皮相,多好的少年。柳一真是作,找什麽情夫啊,換做我是她,巴不得好好做將軍夫人。
「姐姐。」顧幼安喏喏喚我,我才驚覺自己犯了花癡。
「姐姐為何這樣看著我?」
「因為你長得好看啊。」我隔著小桌輕輕掐了掐顧幼安的臉。
可愛爆了(๑• . •๑)!
他仿佛聽了什麽不得了的話,手中的茶杯滾落在地,在他腳下炸開了花。
他立刻從椅子上蹦起來,著急忙慌地去收那些碎瓷片,我眼看著地上滴落了好些鮮血。
「停下停下!你做什麽呀?」
我跟著蹲下,握住他的手腕,喝住他。
他這才擡眼看我,蒼白的唇微微顫抖著,睫毛上掛了晶瑩的淚珠。
「趙四闖禍了,姐姐打我罷,不要生氣了。」
我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模樣,心裏一陣陣得難受,從袖子裏掏出手帕給他擦血。
「來人,清理一下。」
門外候著的丫頭立馬進來收拾碎片。
他任由我攥著手腕,像只犯了錯的小狗一般僵直站著,垂著頭不說話。
他的手指被那些瓷片割了好幾道傷口,有的地方竟有瓷片深深地紮進去了,好像是他用力攥進去的一樣。
我仔細地給他擦去血珠,把細小的瓷片從傷口中拔出來。
「忍一忍,會疼。」我看了看他,見他緊抿著嘴唇,眼神裏更多的是驚懼,便安慰他,「我沒有生氣,也不是要責難你。」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了,不要唯唯諾諾的。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家……」他擡眼看我,憋了情緒許久,眼睛裏滿是淚水,「姐姐,我是不是沒有家的?」
我心裏一沈,是,顧幼安沒有家了,是我這上身體的主人做的好事。
我盡量溫柔地對他笑,但是嘴角有些僵硬。
「姐姐這裏就是你的家啊,傻小子。」我輕輕抱住他,他個子太高,我還要稍微掂掂腳才能湊到他耳朵旁邊講話,「姐姐可是見你可愛,把你從外頭抓回來的,你跑不掉的。」
「好。」他附在我耳畔應答,聲音低啞。
我心臟猛地一顫,更緊地抱住了他。
「真乖,姐姐帶你去上些藥。」
【修改中的小隔斷】
我是柳一,一個罪大惡極的穿書者,別誤會,罪大惡極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在的這副軀體,這位長公主的罪行罄竹難書,更麻煩的是,她殺了男主全家。男主這人……我好像還挺喜歡……唉。
我把變成了傻子的男主留在身邊照看,又托了手下暗衛去尋找這本書裏的得道高人、珍奇寶器,期待著在男主恢復記憶把我碎屍萬段之前能夠找到回到真實世界的辦法。
一個雨天的下午,我正在房間午睡。
俗話說暴雨天睡覺天,從前我忙於生計,哪怕淋成落湯雞也得去為公司賣命,現在總算可以享受這種在狂風暴雨時安居於室酣然入睡的安逸了。
突然一個炸雷,把我嚇得坐了起來,心臟砰砰直跳。
外頭電閃雷鳴,雨水從屋檐傾瀉而下發出瀑布一樣的聲響。
我扯著嗓子喊來了丫鬟,問她是什麽時間。
她答已是酉時。
我樂滋滋地爬起來,趿上鞋子往飯廳走。
今日燉了兩小盅芙蓉木瓜露,雛鴿湯調的燒冬瓜、醬燒小羊腿、鮮菌燒子鵝,琉璃盞裏裝著我特意差人打來的竹葉酒。
只有我跟顧幼安兩人一同吃飯,這已經夠豐盛了,從前的廚娘動不動就要給整十幾個菜,暗衛都不敢跟我同桌吃飯,剩下的菜也不肯給我溫著下一頓吃。我好說歹說才說服後廚只做三菜一湯。
我舉著玉箸等了半天,對面還是沒來人。
「駙馬呢?」我擦了擦哈喇子問蒼虎。
蒼虎聽了便出門去了,片刻歸來,對我說。
「回公主,駙馬在後院。」
???
我的意思是讓你喊顧幼安來吃飯啊,大哥!
得,我真的差使不了這位大哥。
我抿了口小酒,嗯……這酒精度數忒低了,感覺還沒有啤酒度數高,但是有股子竹葉的清香,還甜滋滋的,比較像酒精飲料。
我砸吧著嘴站起來,擺了擺手示意蒼虎往後退,快步往後院走。
我的小弟弟喲,不吃飯幹嘛呢?人生不就盼著早中晚三餐嘛 (๑´3`๑)
到了後院,我就傻了。
一席黑色人影在朦朧的雨幕中立著,不是顧幼安又是誰?
我接過丫鬟遞來的紙傘,跑到顧幼安身前蹲下。
「走,跟我回屋去。」
我撩開他濕漉漉的頭發,拿衣袖擦他滿臉的雨水。
「…姐姐,我動了姐姐的寶物……」
「什麽寶物不寶物的?快跟我進屋!」
他渾身都被雨淋透了,被我拉著強行拽回屋裏。
我命人去打熱水來給他沐浴,看他瑟縮在椅子上,烏黑的濕發塌在背後、貼在臉上,顯得他整個人更加蒼白單薄,好像一碰就會變成透明的。
我腦子一抽,就上前去扒他的衣服,全然忘了他不是個小孩,而是成年男子,我也是扒完了才想起來。
他呆呆地望著我,任由我對他上下其手。
一句話叫: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說得就是顧幼安這種人了,他那濕透了的衣服下頭是精壯的肉體,不是誇大到叫人害怕的肌肉,而是恰到好處的散發著荷爾蒙的肌理,八塊腹肌分明……
怪不得能成為戰神將軍。
我暗暗咽了口水,默念了十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把他的濕衣服丟到一邊,找來大塊的幹浴巾給他擦身。
他的胳膊上有舊時的劃傷,後背也有幾處傷口,更明顯的是胸口那半寸疤痕。
那疤痕灼了我的眼,我看著顧幼安蒼白的臉上無助的神情,手指竟不受控制地摸上了他的胸膛。
真實地觸到他皮膚時,我縮回了手,強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把他的發冠散開,為他擦那些濕漉漉地頭發。
「小姐,熱水備好了。」
「哦——去,去洗澡吧。」我推著顧幼安起來,自己癱坐在椅子上,一摸臉簡直燙得能煎雞蛋了。
顧幼安洗澡的功夫,我去到了飯廳喚來了照顧顧幼安的奴仆。
她們都是我從奴隸市場買來的,在宮外我一直刻意隱瞞著公主身份,將她們買來照顧府中事務,一直好吃好喝待著。
「公子為何在院中淋雨?」
三個丫鬟立在堂中不敢言語,哆哆嗦嗦地就要跪下。
「不必跪!我只問為何他在院中淋雨你們不知道照看?」
「小姐,是屬下的罪過。」
蒼虎幾人突然跪到了我面前。
我遣散了幾個丫鬟,問蒼虎他有什麽罪過。
蒼虎道:「回稟長公主,駙馬未經您特許私入珍寶閣。屬下便叫他在外頭候著。」
那珍寶閣是我用來放搜羅來的奇怪物件的,還有什麽還魂燈之類這樣名字唬人的,不過,著實沒什麽用處,點也點不著,蠟燭都比它用處大。
「那……那你也不能叫他淋雨啊……」
「長公主。」
蒼虎欲言又止。
「蒼虎,你以後對駙馬好點兒,他是我丈夫是不是,你不要太過分了。」
蒼虎頗疑惑地看著我:「駙馬未經公主允許——」
「蒼虎啊,」這憨兒,從前被柳一訓練得太死板了,我語重心長地說,「駙馬如今只有依靠我了,他不會做旁的事。就算他把珍寶閣點了,你也要先看看他有沒有受傷,再來問我如何處置,好嗎?」
「屬下,領命。」
【四修改後】共處
折騰了一通,我已經沒有了胃口,趕著回去看看顧幼安怎麽樣,這樣大的雨,不淋壞了才有鬼。
果真,他洗好了澡,換了幹燥單衣坐在椅子上,歪著頭睡著了,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我命人煮了姜湯,點了火盆,小心翼翼地烘烤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很多又順滑,足以讓許多女孩子羨慕。
我正給他烤著,他在睡夢中忽然做了一個大幅的動作,我沒來得及松手,生生把他扯醒了。
他皺著眉,睡意朦朧地看向我。
那眼神,陌生又冷漠。
「四兒……弟弟,你……做噩夢了嗎?」
他撇過頭,骨節分明的手指扣在了胸口的位置,我只能看到他的肩頭微微顫抖,他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他突然將我拉入懷中,一手攬住了我的腰,一手從背後攬住我的肩膀,將我壓得俯下身去,他把頭埋在我的肩頭,悶聲悶氣地說:「姐姐,我害怕。」
我的心……在那一刻,化掉了。
「乖,喝藥吧,好不好?淋了雨小心感冒。」
我慢慢順著他的頭發,安撫著他。
「好。」
他一口一口地喝著姜湯,乖乖地喝了個精光。
喝完怯懦地看著我:「姐姐,我困了……」
「那姐姐送你回去睡覺。」
「我怕……」他可憐兮兮地攥住我的衣角。
我被他可愛可憐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那在姐姐屋裏睡吧,不怕。」
我把他哄上床,撐著胳膊,側躺著輕輕拍打他的背。
「姐姐給你講一個故事哦。這天上啊,就像地上一樣,有各種各樣的好玩意兒。有仙桃、有明珠、有美酒,人死了呢,就會到天上去享福,吃香的喝辣的,也沒有病痛。下雨的時候啊,天上的小人就會圍著雷公看,雷公是誰呢?就是左手拿錘子一手拿楔子,長得尖嘴猴腮的神仙,但是他的本領很大,錘子敲一下楔子就是雷聲了。那些小人想念地上的親人,就會托雷公打一個雷,要是很想很想,就會有一個炸雷,那種轟隆隆轟隆隆的雷……那是家人在說,趙四啊,你要好好生活……所以不要怕啊。」
顧幼安已經攥著我的衣角睡著了,刀削斧刻的五官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裏分外性感,我像是受了蠱惑,緩緩俯下身,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顧幼安,你的家人也會在天上好好生活的。」
我輕聲說。
【四下】道長
「長——小姐,客人來訪。」
翌日午時蒼虎叩響門扉,是我特意讓蒼虎尋的得道高人。
「這就來。」
「姐姐去哪兒!」
顧幼安醒了,見我要走,死死拽住我的衣角,眼睛紅紅的帶了怒氣。
我吃了一驚,他這模樣竟叫我想起殺他的那晚,我盡量不露怯,擦了擦額頭的虛汗。
「姐姐……姐姐去見個客人,你乖乖等著好不好?片刻就回。」
「姐姐,我心慌。」他抓了我的手放在胸口。
噗通…噗通…噗通…
我僵在原地,手心下頭是他的心跳,胸膛裏面是我幾乎要與他同步的心跳。
幹什麽呀,恃靚行兇是不是?
「好了,乖。蒼虎,找個大夫來給駙……趙四看看。」
我抽出手,摸他的腦袋,「乖啊,在這等姐姐,晚上帶你出去玩。」
「好~」
他恢復了精神,眼睛忽地一亮,乖乖巧巧地笑了。
我是柳一,我穿書了,而且,我被自己死而復生並且弱智的夫君撩到了,但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請了修仙道長來,我得回家,回到現實世界。
「您救救我吧。」
看到道長的第一眼,我腿一軟又跪了。
「女施主何故行此大禮?」對面鶴發童顏的道長大人上前來扶我,身形卻一怔。
「施主——貧道無能,不能解施主之惑。」
說完拔腿就跑,是真的跑。
我傻了。
「蒼虎!!!快快快抓回來!」
等到天黑,蒼虎和幾個暗衛才回來,空著手。
「怎麽回事?」
「長公主,屬下等願以死謝罪。」
「不不不,慢著!」眼看幾人就要拿劍抹脖子,我尖聲叫道,「別別動不動就死啊死的,沒追到就算了唄,下次再追嘛。」
「回稟公主,沒有下次了。」
「啥意思?」我看著眼前跪著的黑壓壓的五六人,忽然覺得胸口淤堵,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老道出言不遜,已被屬下手刃了。」
啥?把人家道長給殺了?——不對,他不是得道高人嗎?
「快去擡回來啊!再把那個誰,西欞羽請來!造孽啊造孽。」
「屬下將其逼至虎頭崖,手刃後棄屍崖底。」
我感覺周圍陰森森的,喚了侍女多掌了十幾盞燈。
「還不派人去崖底,把道長救回啊……」我真的是周身惡寒,不敢擡眼看這幾位煞神。
「——是。」
蒼虎遲疑半晌才應答。
「慢……著,道長說了什麽話,你們要殺他?」
「回長公主,屬下不敢犯上。」
「哎呦,都這時候了,說——一一稟明,恕爾等無罪。」
「那老兒道,那女施主是肉身罪孽深重,若要重歸來處,非千刀萬剮之類慘死之法不能贖罪。否則——」
「否……否則什麽——」
「屬下不知。」
「?」
「屬下手刃了那胡說八道的老道。」
你個鐵憨憨蒼虎!
我腦袋嗡嗡響半天,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7.02更新線-------------------------【六】暗衛
我是柳一,穿書失敗者。穿成了惡貫滿盈的女n號,間接被我害死的道長說我必須慘死贖罪才能回家。此刻我正躺在硬床板上,淚眼朦朧。
這位女n有一群很聽話的死士暗衛,少說也有三五十人人,殺人如麻。說到底,顧將軍府裏的人都是他們殺的嘛,我就捅了個顧幼安,現在還拿他當祖宗供著,但是,他們的血債都是算在我頭上的。
說實話,他們真的很盡責,連我上廁所都要在暗處跟著,每次我走過哪裏都伴著一陣樹葉婆娑,是的,是他們在樹上躥。
這不我剛剛昏了,才醒過來就看到房梁上頭眨巴著大三元眼睛。我兩眼一翻,差點兒又暈過去。
我想把他們都轟走,我實在太害怕了,能想象不?
隨便哪個身上都背著一沓子人命,而且渾身上下黑漆漆的,就露一雙眼睛死盯著你……就盯你。
但是我不敢,因為,客觀來說,我是始作俑者,如果我現在把他們轟走,下一秒,都不用有義士高人來取我狗命,光是老百姓的吐沫就能把我淹死。
「來,你們下來,來。」
仨人兒鷂子翻身落地。漂亮。
「你們叫什麽名字啊?」
「屬下蒼虎。」
「玄鶴。」
「青燕。」
上次去廁所就是青燕跟著的,我記得她,她那高馬尾特帥氣。
「行,這樣吧。商量件事,以後呢,就讓青燕換上婢女衣服貼身跟著我。其他人呢,就負責府內安保就行,不用對我——呃——本宮寸步不離。」
這話主要是說給蒼虎聽,他是柳一最重用的,也是這群死士的頭頭。
「屬下有罪,請公主治罪。」
「本宮竟不知你何罪之有?」
「屬下辦事不力,招致公主厭煩,願以死謝罪。」
我感覺蒼虎好像有點兒玻璃心。
電光火石間,仨人就齊齊整整地拔刀往身上捅了。
「停!」
喊得晚了些,但是他們也算剎住了,還有半截刀子沒捅進去……
我真的不是很懂他們的思維邏輯。
「我錯了,我錯了各位。」我翻身給他仨跪下來,穿過來之後都跪了三次了,一點長公主的派頭都沒得,「當我,當本宮沒說行嗎?你們願意跟著就跟著昂!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下去療傷吧。」我無力地擺了擺手,「把駙馬帶過來。」
「是。」
「等等,蒼虎,換個沒受傷的去喊他。」
這家夥,插著刀子去喊顧幼安,不刺激他想起來才是有鬼嘞。
顧幼安剛進門我就哭得抽嗒了。
「乖弟弟昂,來讓姐姐抱抱!嗚嗚嗚(┯_┯)」
我身邊沒正常人啊,只有一群動不動就殺人或者自殘的暴力狂。顧幼安就是我世界裏唯一的光啊,嗚嗚嗚 ,雖然是個復活的怪咖。
「姐姐,還出去玩嗎?」
你姐暈倒剛醒欸,大哥!沒句體己話嗎?
「出去,出去。你去換身衣裳,咱馬上走昂。」
不過,我也在這沒人氣的小宅子裏憋瘋了。
【七】情夫
我是柳一,此刻正和我書裏的老公坐在馬車車廂裏,準備出街。
我很高興,因為我剛剛發現了拉馬車的馬是真的好啊,好就好在它健壯得能踩死人。
我仔細考慮了老道長的話,說到底不就是要柳一慘死嘛,大概就是走人物命運線唄,走完就回家。割腕還有上吊啥的太痛苦了,我覺得被馬車撞死也夠慘了,還痛快一點。
這次「出街」是個好機會。
想到這個好主意的我心情異常愉快,忽然發現顧幼安好像自從上了馬車就異常沈默。
我去摸他的腦袋,卻被他瞬間躲了過去。
「怎…怎麽了?」
我頭一次見他這麽抗拒。
他也是神情一怔,片刻後又沖我笑得天真爛漫。
說起來,雖然腦子不記得,但是身體還記得吧,我這個殺他的仇人。
「對不起啊,弟弟。」我輕輕握住他的手,鄭重其事地向他道歉,「我騙了你,其實你不叫趙四。」
「你叫顧幼安,字平卿,是赫赫有名的戰神將軍。你也不是只有五歲,應當是十八歲了。」
顧幼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待會兒呢,姐姐就要走了。」我把錢袋塞到他手上,「你也不要回府去了。要是聽到外面人群很亂,你就下車往反方向走,不要回頭。先找個地方落腳,過兩三日再去找一個叫西欞羽的神醫,她會收留你。要記住,西欞羽,女神醫。」
我在這書裏還能藏著他,我要是走了,那群護衛一定會把他交給皇帝。
喜歡歸喜歡,我還沒傻到為一份朝不保夕的情感放棄回到現實。
盡量把他的後路安排好,讓他完成一個書中人物該走的劇情,是我能為他做的最正確的事。
「姐姐有十八歲嗎?」
「什麽?」
「姐姐滿十八了嗎?」
「嗯——柳一的話大概十六歲吧。」
「那不是我姐姐咯?」
顧幼安為什麽喜歡較這種真……
「姐姐是我的什麽?妹妹嗎?要喊我哥哥?」
「姐姐……姐姐,」我姐姐了半天不知道咋回答,「是個壞人。曾經算是你的夫人吧。」
「算是……夫人……」
他喃喃重復,眼睛暗淡著。
可憐的小寶貝……
我湊上去沖著他的臉就吧唧了一口,捏著他的臉笑說:「顧幼安啊,對不起。你以後要好好生活啊。」
「好了,後會有期,不,後會無期,臭弟弟。停車!」我沖外面喊道。
「你去哪兒?」
我下車時顧幼安這樣問。
「回家。」我看著他笑了,「要記得啊,去找西欞羽。」
我借口如廁,只帶了個女護衛,七拐八彎就把她甩掉了。
蹲在墻角觀察半天之後,終於有一輛四馬車從遠處狂奔而來。
痛快!
那四匹馬,一看就是能踩死人的樣子!
「媽媽,我回來了!」
人群紛紛避讓之時,我沖到了路中間。
只聽驚叫聲、馬匹嘶吼聲、車輪磨地聲不絕於耳。
然後,我飛了起來,再然後,翩然落地——靠在女護衛懷裏……OK,fine~馬毛都沒蹭著。
我明明把她甩了!
「……女俠,您真是武藝高強。」
「謝公主誇獎。」
太客氣了您。
「不長眼的腌臜賤民,你可知這是誰的車輦,竟敢當街攔路,嫌命長嗎?!」
對面的車夫在罵我,真是……太好了!我正好一肚子氣沒地方撒呢。
「你這個嗶——罵你老子的嗶——本公主下凡久了,就是嫌命長了怎麽了!你有本事踩油門欸!你踩什麽剎車!你這個慫貨!嗶——嗶——嗶——」
女護衛嚇得離我三步遠,臉上厭棄的神情極力證明我跟她不是一夥的。
那馬夫罵不過我,一鞭子抽過來,護衛立即上前與他纏鬥。那家夥有些功夫在身上,但是照著我的暗衛還差些,無力分身過來揍我,氣得臉都紫了。
得,我再去碰瓷下一輛馬車好了。
忽然一股大力把我向後卷去,然後我就跌進了那輛馬車裏頭,並且是某個男人懷裏。
「嬌嬌兒~」
我一口老血惡心出來,將我面前的大臉推了出去,媽的,說話就說話親老子嘴幹什麽!
見我把嘴唇都擦出血了,對面的男人一臉受傷。
隔遠了看臉也不大,甚至有點好看,但是上來就親人什麽毛病,語氣也惡心。
「你幹嘛!有病治病,我急著去投胎。」
「嬌嬌兒,不過幾月你就將杜某忘光了嗎?你明明說顧狗死後,你便求聖上將你賜婚於我的。」
顧狗?賜婚?
這是柳一的情夫?
不怪我不認識昂,書裏一共也沒說他啥,就提了一句他在顧幼安死後娶了柳一,柳一被抹脖子的時候,他早逃得沒影了。
這狗男人,還好意思說顧幼安是狗。
「你才是狗!你們全家都是狗!」
「公主小——」
「別碰我!你小,你們全家都小,我誅你九族!哎呦——」
「小——心……」
我邊往馬車外面爬邊說話,沒成想這車底座這麽高,一腦袋紮了下去。
腦袋熱乎乎的,伸手一摸,哦豁,手掌全紅了……道長啊,這樣能算慘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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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青燕
我是?
哦,想起來了,我是柳一,一個悲劇女主,不是,悲劇女n。此刻,我被子底下的手抖得厲害,這次不是因為慫,是因為失血過多,但是,我還活著,活在書裏。
我覺得我需要再找幾個道長來給我算算,難道非得弄死我,那個把我搞進書裏的才快活嘛,還得換花樣折磨死,不能給人個痛快。
清醒之後,我想坐起來,躺得四肢都僵了。然而我起不來,因為腦袋好重,手腳軸軸的都不像自己的了。
哦,對了,我把腦袋磕破了。我下意識擡手一摸,哦豁,好厚的布條裹著我腦袋哦,我捏著差不多得一寸厚了。
難怪腦袋底下沒枕枕頭。
我打量了一下可視範圍的擺設,是宮外的小宅子。
「救命啊啊啊啊啊,有人嗎?」
我已經耗盡全身力氣了,但是,感覺自己像蚊子哼哼一樣。
「公主,奴婢在呢?」
床尾一個聲音幽幽傳來,嚇得我一哆嗦,這小姑娘咋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上前,走到我的視線裏面,是個我不認識的宮女。
「哎呦。」我慢悠悠擡手扶著腦袋,「本宮摔得有些狠,一時忘記你的名字了。」
「公主,奴婢青燕。」她一怔,跪下回話,「奴婢去請禦醫來給公主瞧瞧。」
青燕,那個蒙面的女護衛。我知道的。
「不用了。先給本宮倒點水來,我睡了幾天了?」
「回公主,您已昏睡月余。」
月余?我居然沒餓死?
「青燕,有稱嗎?」
絕對下到八十來斤了有沒有!這在書外面,想都不用想的神仙體重啊。
「公主說的是什麽cheng?」青燕端水過來,聽了我的話一臉作難。
「長公主,您醒了?」
這聲音耳熟。
西欞羽。
她背著自己的小藥箱進來了。神仙女主。我就是個女n,您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女主大……西姑娘,有勞了。」
「行醫救人是小女子本分,況且長公主千金之軀,能為公主效勞是小女子的榮幸。」
忒客氣了,女主大大,您要是知道我對您未來男人做了什麽,非得用您的小銀針紮死我。
「長公主已經無礙,只是月余不曾進食,玉體實在虛弱。小女子為公主配些強根固本的藥,公主需服用一段時間。」
「有勞了。那個……青燕,你先下去吧。」
「西姑娘,嗯……你前段時間有沒有看到,駙馬?」
我記得我囑咐顧幼安去找西欞羽來著。
「回稟公主,小女子見過的。」
會面了,完了,我現在還活著呢,男女主湊一堆了,那我豈不是命不久矣。
我倒是很想死,但是我不想死在男女主手裏昂。柳一把男主全家都給殺了,要是被男主逮著了,還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
「那,他可有同你說什麽嗎?」
女主臉上又出現了,看傻逼的表情。
「回公主,小女子見到駙馬時,是他了無生息之時,是公主尋小女子來與駙馬瞧病的。彼時情形,駙馬是說不出話的。」
?沒見面?顧幼安沒去找她?
我忙喚青燕進來,借口休息送走了西欞羽。
「青燕,駙馬呢?」
「回稟長公主,奴婢未曾見到駙馬。月前,公主同駙馬同出宅門,杜相公只將長公主一個送了回來,那時您就傷重昏迷了。」
「那你將蒼虎喚來。」
奇怪得很,我醒過來居然沒看到房梁上有護衛。
青燕神色怔忪。
「怎麽了?」
她噗通就跪下來,眼眶紅得跟顧幼安似的。
「回公主,萬歲聖明。蒼虎大人……蒼虎未能護公主周全,已被皇上下令處決了。」
「其他人呢?玄鶴呢?救下我的那個女護衛呢?」
「我等辦事不周,罪該萬死,皆已斬首午門,以儆效尤。奴婢亦是萬死難辭其咎。蒼虎大——罪臣蒼虎將奴婢武功盡廢,留在公主身邊,茍存至今,好在公主康健後將訊息告知他泉下眾人。」
青燕青白著一張臉,重重磕頭。
「奴婢自知先是犯下失職重罪,又犯欺君重罪,請公主降罪。萬望公主保重玉體,福壽無疆。」
像是被人砸了一下腦袋,我突然明白了。
為什麽蒼虎等人可以視人命為草芥,屠殺顧幼安滿門不眨眨眼。為著道長一句話,就手起刀落取他性命。為何我同他們商量不必貼身跟著,他們就要一死謝罪。
為了我。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我。
權勢何貴?能讓這群人完全沒有自我,淪為麻木的殺人工具,即使被屠殺,也要高呼皇恩浩蕩。
好像玩遊戲入了迷,更何況在我眼前的是跟我一樣活生生的會流血的人,我怎麽可能只把他們當做紙片人呢?
我看著眼前的青燕,只覺得悲哀。要想讓她活下來,我可能需要換種方式跟她交流了。
「你的罪責,日後本宮自會追究。現在,你帶人暗中將駙馬尋回來。」
她楞了。
「奴婢遵旨。」
「替我給蒼虎他們上柱香。」
「叩謝公主。」青燕眼中有了淚,「長公主大概忘了。我等罪人沒有碑冢,蒼虎等人已被扔去亂葬崗了。」
「罷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奴婢告退。」
她退到了門口。
「有公主此言,若他們泉下有知,如今也應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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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進宮
今天的我也是在努力想辦法回家的穿書人,柳一。
西欞羽開的藥雖然苦但是真的很靈,我醒了沒幾日就開始活蹦亂跳了。
然後,我就開始奔赴在各個廟觀當中,得到的說法無非兩種,一是明裏暗裏告訴我安心去死,二是說多捐些香火錢可以抵業障,死得稍微不痛苦些。
青燕雖被廢了功夫,但她自小吃了不少苦,性格很堅毅,為了幫我找到顧幼安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另外,宮賴恩排了新的護衛過來,面對一雙雙更加陌生的眼睛,我已經沒興趣了解他們每一個是怎樣的人了。
日子過得很快,青燕有一陣子沒有回來了。我還沒等到她關於顧幼安的訊息,先等到了宮裏的旨意。
自從穿過來之後,我那沒見過的便宜爸爸終於想起來喊我進宮了,說是參加宮宴。
宮宴上,我見到了柳一的爸媽和一群阿姨,還有她的兄弟姐妹們。都是很養眼的,我粗數了數,阿姨們大概也有二十余人。
五個兄弟,八個姐妹,柳一排老大。
我邊胡吃海塞邊暗暗想,其他人會不會分別叫柳二、柳三……柳十三。
這在書裏也沒啥好節目,就是一群美女跳舞,還穿著少數民族衣服。看得我都困了。
宮宴之後,有公公傳旨讓我去禦書房。
禦書房門口的兩個帶刀侍衛,不茍言笑的,看起來有點嚇人。我站在旁邊沖他們笑了笑,尬聊,「晚上挺冷的哈,註意多穿點。」
沒人搭理我。
這長公主當的,忒沒面子。
「傳長公主。」
屋裏公公一出來喊我,我趕忙躥進去了。
剛進禦書房,就覺得渾身難受,發毛。難道這就是君王的威壓嗎?還不如跟外面的小哥尬聊呢。
「父皇聖安。」
……可怕的寂靜。
當爹的也不搭理我?
我還跪著呢!
這宮裏的都什麽臭毛病,不搭理人呢都。
「父皇……兒臣這腿——」
有點麻呀。
「你是皇後所出,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他打斷我的話,走到我面前,我低著頭,只能看到他一雙金色的錦靴。
「朕對你寄予厚望。歷來公主不習騎射,因你幼時喜歡,朕便讓顧老將軍來做你師傅,朕幼時的騎射也是他教的。」
「後來,朕將你賜婚給顧幼安。你倆同習武術,青梅竹馬,朕以為你也是滿意這姻緣的。」
「可朕沒料到,你大婚後不久,顧幼安竟意圖謀反。你自然知道,顧氏自太祖開國便為我朝左膀右臂,至朕當政已歷五代大將,忠烈滿門。」
「可那折子是你遞上來的。樁樁件件,皆言之鑿鑿,他謀反的事情板上釘釘。」
「顧氏是大家,不好公開處置。你真是朕的好皇兒,皆為朕考慮周全了。毅然攬下這燙手差事,只一夜,顧氏八十余口便魂歸西天。」
「若不是你從那杜玉郎的馬車上跌下來,朕原本也不會疑心。」
「顧老將軍是你的恩師,顧幼安又是你的丈夫。反觀是杜氏,一門奸賊,那杜玉郎雖為副將,卻不堪重任。朕留著他們,扶著他們,不過是為了平勢朝堂,他們卻恬不知恥,失了分寸。」
「吾兒,」
皇帝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擡頭迎上他的目光。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殺意。不過,我還是不合時宜地想,皇帝保養真好昂,這便宜爹看著還挺年輕的。
「你被那杜玉郎迷了心智,涼了為父的心。」
「父……父皇,兒臣沒有……」
關我屁事!柳一,都是你造的孽!
啪!
我被這死老頭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
「朕知你心有怨氣,怨朕處理了你身邊那些死士。可朕也賠了你些新的,便不欠你什麽。」
合著是借由頭幹掉柳一的人,再名正言順派人監視柳一唄,說得這麽好聽。
「可你害朕失了一門忠臣,即使身為公主,你也難逃罪責。」
不會要殺了我吧?……巧了,我還就不怕死,死老頭。
「你可願去死牢裏待些年頭嗎?」
這!麽!狠?!
你親閨女欸,大哥!去死牢?老鼠啥的多不多?給不給上鞭子?
「父皇!兒臣知罪!兒臣自知大錯特錯,並未取顧幼安性命。只是此時,兒臣失了他的下落。」
我嚇得一骨碌全說了,但是沒把女主供出來,好歹留個底牌。
他沈默地看著我。
就在我被看得冷汗溻濕後背的時候,他移開了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我也下意識看過去,是燈火通明的皇宮建築,並沒有什麽別的。
「朕知道。蘇德,備輦死牢。」
皇帝突然喚外面的太監,然後他微微笑著看我,「朕不想知道你為什麽留了他性命,無關緊要。但是,既然顧氏已犯「謀逆」之罪,天下就再無顧幼安。」
顧幼安一定出事了……
我的心漸漸沈下去。
【十】死牢
我是柳一,正在前往死牢的路上。這個便宜爹可能要給我打入死牢了,從頭到尾我都是懵逼的。雖然皇帝耳目不少,他知道那麽多東西我不意外,但是把自個兒閨女扔去死牢,自己還要坐著車輦帶路,是不是有點荒唐?
死牢陰暗,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剛一進去就差點兒給我熏個跟頭。
皇帝親自在前面帶路,越走我感覺越不對勁。
一路進到死牢深處,兩邊的牢房並沒有人,守衛和太監都被留在了大門口。
也就是說,現在就我跟這個老頭在往裏面走。
終於,他停住了腳。
「他死之前,想要見你。」
那狗頭皇帝突然開口。
見我?誰要見我?我剛穿進書裏來,我可誰都不認識啊!別想訛我!
我看過去,牢房一角的有兩張破草席,席子中間躺了一個人,「它」披散著頭發,露出的胳膊布滿是黑褐色的傷痕。
「它」聽到聲音看了過來。
那一雙眼睛還是亮晶晶的。
是顧幼安!
太慘了!
我的媽呀……我瞬間就哭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沖,我抓住了牢房的門,往裏面喊。
「顧幼安,是不是你顧幼安?」
「父皇,他現在是個傻的,您沒必要,真沒必要。」
我已經哭得有些喘了,心也像被人攥著一樣難受。我承認看到顧幼安現在這樣,我的確心痛的,但是不至於有這麽強烈的感情。
「傻的?」
狗頭皇帝笑了,「朕怎麽不知你是傻的呢?顧將軍。」
「臣已經見到了長公主……」顧幼安艱難開口,「但憑陛下處置。」
!我嚇得忘了哭。
他記憶恢復了……完了。
完了完了,我的末日來了,顧幼安非搞死我不可。
我那天讓他走,他就被老皇帝抓進了死牢。這……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大哥。
不對,他現在都快死了,好像也沒辦法搞我。
「吾兒,你不進去跟顧將軍道個別嗎?顧將軍對你情深義重,你欠他的。」
皇帝看向我。
來了來了,命運他提著大刀向我走來了!
「父……父皇,兒……」
叮當!
老頭把鑰匙扔給了我。
「不必害怕,他的武功已被廢掉了。」
聽到這些,我看向顧幼安,他的拳頭似乎緊緊攥了起來。
他看向我時,還有希冀。
我忽然忘記了所謂的悲慘命運,顫巍巍地開了鎖,下定決心進了牢房中,但是下一秒又跪了。
我慢慢爬向顧幼安,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握住了他的手。
他轉頭看著我,我看得出他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怒氣,但是,有什麽用呢?即使他再生氣,他現在的樣子恐怕連爬都爬不起來。
太慘了,真的我這輩子沒見人這麽慘。他瘦脫了相,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兩條胳膊血肉模糊。
那個在我懷裏瑟縮著的家夥,把我當做唯一護佑的顧幼安,就這樣滿身傷痕、奄奄一息地躺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柳一為什麽那麽狠了,她爹那裏遺傳來的。
「他顧家滿門忠烈,你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他?!」
我回頭怒視著那皇帝。
他看著我很蔑視地笑了:「吾兒,你質問為父這些不覺得諷刺麽?」
「對不起,顧幼安。」我看著顧幼安,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流的眼淚,怕滴到他傷口上,只好離他遠一些。
「我真欠你的,我想辦法還給你。」
我的心都碎成渣渣了……等我回去,我就去買書,買那本【溫柔暴君的神醫小嬌妻】,我買一車!顧幼安,我給你親媽花錢!真的對不起。
「拿……還……」
顧幼安蒼白的唇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什麽?」
我低下頭,耳朵湊近他。
我感覺到他艱難地擡手摸我的頭。
「拿你們的命還吧。」
他說。
我嚇僵了。
身下的他突然起身,我只感覺一陣血腥味的風刮過。
草席已經空了,我回頭看去,身穿黃袍的人已經仰躺在地上,氣息急促,痛苦地抽搐。
他的脖子上有個血洞正滋滋冒血。
而顧幼安,站在牢房門口,手裏拿著我的金釵,沖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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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變數
我是柳一,從前還是公主,現在成了階下囚。
我已經在這死牢裏待了好久了,聽守衛說,為了節省開支,死囚每日只吃一頓的。新皇仁愛,將舊例改了,每日三餐都正常供應。
雖然在牢裏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我算著,也吃了有五六十頓飯了。
新皇仁愛是仁愛,但是每頓都吃燉大白菜,吃得想吐啊有沒有。
哦,忘了說,新皇登基了。
經過我堅持不懈地在墻根聽守衛拉呱,我所整合出來的資訊是這樣的。
登基的新皇是庶出三皇子,也就是柳一的弟弟,年方十四。
這事在我意料之外,我以為按原書走向應該是顧幼安登基的。
但是顧幼安確實翻盤了。
護衛們說,宮宴當日,長公主被先皇揭穿誣陷忠臣顧幼安一事,為阻止先皇釋放被羈押的死囚顧幼安,惡向膽邊生,以金釵弒父。
被當夜守衛當場緝拿。
其實我當時已經被先皇帝一地的血和顧幼安羅剎一樣的笑容嚇暈了好嗎?不知道守衛是怎麽忍心冤枉我一個小女子的。
而當夜,宮宴表演的舞姬之中有刺客意圖行刺,皇後被刺身亡,在場宮人為護主亦無一幸免。幸禦林軍及時趕到,將奸賊拿下,其他嬪妃及公主皇子無大礙,經盤問刺客是杜玉郎有意安排,杜氏狼子野心。
三皇子在禦書房發現了長公主誣陷顧氏的奏折及顧氏無罪的證據,公布於天下。
因尚未立太子,且中宮皇子年幼,眾臣推三皇子登基上位,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為顧氏平反,恢復顧幼安大將軍之位,同日抄了杜玉郎的府邸。
妙啊,雖然不知道這其中有怎樣的曲折,但我知道一定跟顧幼安脫不了關系。
妥妥的男主光環。
「主子,您今日臉色好差呀。是不是沒睡好啊?」
是青燕,她仍日日來死牢給我送藥,西欞羽開的強根固本的藥。
說實話,頓頓白菜,原來苦得人想哭的藥我都覺得好喝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呀。
原本青燕是不會被留下活口的,但是西欞羽收留了她。
另外,男女主的感情線也開始了,聽青燕說,過幾日,顧幼安就要娶妻,西欞羽和一位煙花女子。
一娶就娶兩個……
「睡得蠻好,就是吃不好。」
我接過青燕遞來的藥,一口氣灌了。
「青燕,顧幼安怎麽樣了?傷養好了嗎?」
肯定好了,不然也不會急著娶老婆!
「回主子,將軍的身體無礙了。西姑娘也托奴婢告訴您,不需擔心,她會設法救您出去。」
我實在受不了在牢裏幹瞪眼,想撞墻也想了好幾次,但是實在怕疼,沒敢行動。
就求青燕幫我求求女主,看看她能不能吹吹想起一切的顧幼安的枕邊風,讓他早點殺了我。
「千萬別救我。」
「主子,您別絕望啊。活著總有希望,西姑娘說她會求求顧將軍,看能不能將您放出去。」
「別別別,還是讓她求顧將軍賜死我吧。」
【十二】結婚
命運好曲折……
我只是想讓女主求男主殺了我的。
沒想到女主求男主放了我。
男主真的不想放了我,但是大概為了讓女主放棄,青燕給我學舌說顧將軍對西姑娘說了什麽什麽長公主罪無可恕,若你執意要放她,我只能借口癡心求皇上允我娶她進門之類的話……沒想到女主同意了……
真尷尬。
於是,我現在就坐上了花轎子。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長公主柳一了,因為她已經在死牢裏暴斃了,而我不過是煙火柳巷酷似長公主的一位煙花女子——憐兒。
所以,青燕前幾日說的將軍要娶的那位煙花女子就是我了。
行,顧幼安高興叫我啥就叫啥吧。
現在,我都能猜到全天下咋傳了,顧將軍情深義重,雖被長公主詬陷,仍癡心不改,只能尋了煙花女子做長公主替身,以寄深情。
嘔——各位大人,我發誓男女主才是作者大大手裏的真愛,我只是男女主賭氣的犧牲品昂。
雖然說是新婚,但是將軍正妻今天也進門,還能有我什麽事兒啊。
我那小轎子,從偏門悄咪咪就進了將軍府,比老鼠還灰溜溜。
外頭張燈結彩,我就翹著腳坐在桌邊磕瓜子兒,吃點心。
對於關了幾十天大牢的我來說,簡直不要太爽。
「主子,您慢些吃,」青燕邊給我倒茶水邊勸我,「這還多著呢。」
女主知道我要進門,把青燕安排給我做丫頭了。要不說人家是女主呢,看看這高潔的品格。
我咽了嘴裏的點心,噎得眼裏都是淚。
吃得差不多了,我得趁現在有機會幹點正事。
「青燕,你去給我拿把剪刀來。」
「您要做什麽呀,主子?」
「我剪剪燈芯兒,快點兒。」
「這事,奴婢來做就好了,您且歇著等將軍吧。」
等將軍?
青燕這是沒看清我的位置呢,人家男女主兩情相悅,濃情蜜意,我一個搭來的滅門死敵還等著人家來光顧?搞笑呢。
本來我也沒覺得啥,但是青燕一說,我就想到跟失憶的顧幼安從前在一起的日子。
莫名的一股酸氣。
不過,那也不是我該考慮的事兒。我還是趁現在有機會了結了這副身子,回家去吧。
「聽話,拿把剪刀來。」
「是。」
青燕去了很久,久到我都困得打哈欠流淚了,她才回來。
「行,那你先出去吧。」
「主子。」
「沒事兒,去吧。」
青燕遲疑著不肯轉身離開,我突然想到了什麽。
「對了,青燕,那杜玉郎怎麽樣了。」
「回主子,早已滿門抄斬了。」
「唉,這人的命啊——都寫好了的。」我煞有其事地感嘆了一句,我還沒看清那人長啥樣呢,想想我最後還在罵他,現在就完犢子了,也算是跟書裏的線重合了吧,跑了個龍套。
「青燕,你跟著西姑娘好好混啊。」
「主子……」
「行了行了,下去吧。青燕,你知道的,我不快樂。」
在這兒能快樂個毛啊!再不抓緊回去,萬一又丟到牢裏,想死又沒法死,還不知道被怎麽折磨。萬一真跟書裏寫的一樣,被亂刀砍透了,那不得活活疼死。
我把青燕推了出去,插好了門。
對著手腕比劃了幾下,我就狠心拿剪刀刃割了下去,把傷口浸泡到臉盆裏。
艹艹艹!疼死老娘了!我回去也不買書了,氣死我了!我要當作者的黑粉!
哐!
門被踹開了。
一遭紅色影子閃了進來。
是顧幼安,他的黑發高高束起,一身大紅喜袍,耀眼得很。
他捏緊了我的手腕,捏得我骨頭都要碎了,淚都出來了,捏得比傷口還疼。
「你做什麽。」
他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日……老娘都要死了,你還嚇唬我……」
我罵了他一句,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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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前塵
這題無解。
回去的辦法是死翹翹,但是身邊的女主是宅心仁厚妙手回春的神醫。
在聽到青燕喊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又完蛋了。
「主子,您醒了!快,喝藥。」
我接過藥碗,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青燕啊,這藥太苦了。給我拿點砒霜、鶴頂紅或者耗子藥來清清口。」
「主子,您怎麽又說胡話。」
「你不懂,青燕,我想要自由…手機…WIFI…冰鎮西瓜…」
「自由?您現在不是已經從囚牢裏出來了嗎?主子,您不可以自暴自棄啊,奴婢相信您是清白的,您得為先皇報仇啊。」
難為青燕還記得我在牢裏跟她提過的一句,皇上不是我殺的!
報仇?那我告訴她,皇帝是顧幼安殺的好不好?看她還勸不勸我報仇了。
「青燕,你太年輕了。讓我歇會兒吧。」
「主子,您不要太絕望了。至少您還有閣主可以依靠。」
「哎喲,跟你說了,將軍他不——誰誰誰?閣主又是誰?」
不會是柳一的另一個情夫吧?
青燕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哦,我從摔到腦袋之後就忘了很多東西……很多重要的東西——閣主他是我……?」
「他是您祖父啊,長公……主子。」
祖父——爺爺?柳一的爺爺應該是太上皇啊。難道是外祖父?
「您還記得您母後嗎?」
這題我會:「……先皇後?」
「天樞閣是天下第一暗殺組織,您祖父便是閣主。先帝年輕時卷入八子奪嫡之爭,被一路追殺誤入天樞閣迷陣,在那裏結識了您的母親,互生情愫後,隱瞞身份在天樞閣生活了三年。」
「然後呢?」
「天樞閣只在江湖,本不近廟堂。但先帝既成為了閣主的女婿,又常有性命之憂,閣主便索性暗中扶持他登上了皇位。」
哦,靠老婆上位。這麽說,柳一的外祖父本事大得很。
「接著說。」
「您八歲之前都是在天樞閣長大的,先皇後同先帝一起進了朝堂紛爭,將您留在天樞閣長至八歲,待局勢穩定才將您接到了宮中。奴婢和蒼虎他們從您還在繈褓之中便是您的暗衛,後來一直追隨您來到了宮中。」
「你們是天樞閣的人?」
我還以為是柳一自己培養的或者是皇上給分的暗衛呢。
「是啊,主子。」
「青燕,你怎麽不早說呢?」
青燕一臉無辜。
對哦,她可不知道我不是柳一本主,誰會閑得沒事跟主子聊她的祖父呢?
「可是,為什麽我母後蒙難,不見天樞閣的人搭救呢?我被關進死牢也沒人管。」
青燕臉色為難:「先皇登基後,頗忌憚天樞閣的勢力,有意疏遠了同閣主的來往。宮中更不允許有天樞閣暗衛,這恐怕也是先皇對蒼虎等人下手的緣由之一……先皇後承皇恩多年,只有您和體弱的五皇子……奴婢多言了。」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繼續說,她不多言我也不知道這麽多事兒啊。我說那個狗皇帝看我的時候眼神那麽嚇人呢,合著他也害怕我呀?當皇上真是可憐,自己老婆孩子也得嚴防死守。
我眼睛一骨碌,有了主意。要是能跟柳一祖父說上話,讓他帶我離開將軍府,那我不是想喝多少耗子藥就喝多少耗子藥,我看誰敢攔著我!我還不信了,天底下還有第二個能起死回生的西欞羽?
「主子還想知道什麽?」
「那我,這麽多年就沒跟我祖父寫寫信啊交流交流感情嗎?」
「主子,您還記得清苑公子嗎?」
這他喵又是誰!作者寫小說的時候沒這麽麻煩啊!柳一第一章結尾就很爽快地死翹翹了!
怎麽現在這麽麻煩Ծ‸Ծ氣死我了!
「他是閣主的座下大弟子,也是先皇後的師弟,長您八歲。您偶聽先皇後喚了他幾句師弟,便也跟著喊師弟,其實您該喊他師叔的。」
「嗯——說重點,青燕。」
「您經常與他互通書信。」
???行。
「青燕,給我準備紙筆。」
青燕裁好了紙條,我拿著毛筆犯了難,而且我也不會寫他們的字啊。
寫點啥呢?
有了。
毛筆落在紙上的瞬間,我就自然地寫出了想說的話,筆跡也不是我書外面的樣子。應該就是柳一本人的字了。
「師弟,救我。我在將軍府。柳一留筆。」
我展示給青燕看,青燕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那怎麽送給他呢?找郵差嗎?」
「用清苑公子送您的哨子喚來信鴿即可。」
哨子?我沒哨子啊。
「就是您那支經常戴在頭上的金釵。」
金釵?
哦,顧幼安拿著殺人的呢。
我在死牢裏被嚇暈之後,就沒再見過那支釵子。話說沒釵子他怎麽嫁禍的我?氣死人。上蒼無眼啊……
【十四】夜訪顧將軍
「將軍在裏邊昂?」
我端著小茶壺站在門口沖著小廝笑瞇瞇。
「憐姑娘先回吧,將軍在處理公務。」
「哎~小弟弟,你太小了,你不懂。」我拍了拍小廝的肩膀,這小身板也就十五歲不能再多了,「將軍是個成年男子,怎麽能每天晚上只知道處理公務呢?傻弟弟。」
「哎!憐姑娘!」
我瞅準機會躥進了門簾,小廝也跟著我追了進去。
「嘿,沒抓住吧。」我低聲地嘚瑟了一下。
一回頭正看見顧幼安坐在書桌後面,死盯著我,小眼神還挺嚇人。
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青燕說的那支金釵,這大半夜的不會在這睹物思人吧?只是不知道,睹的是柳一還是慘死在他手底的先皇。
「將軍~」我捏著嗓子差點兒給自己膩歪吐了,「奴家知道將軍夜晚操勞,特地煮了提神的茶水,你看這小弟弟,還攔著奴家不讓進呢~」
嘔——
「元金,下去吧。」
顧幼安的聲音聽不出啥情緒,小廝倒是哆哆嗦嗦下去了。
「長公主夜間來訪有何貴幹?」
顧幼安不動聲色地把釵子放到了書桌有遮擋的一角。
目標已釘選,這就是「貴幹」咯。
「弟弟瞎說什麽呢?長公主不是暴斃在死牢裏了嗎?」
我端著小茶壺走向顧幼安。
顧幼安嘲諷似的一笑,「你當是多大年歲,見到誰都叫弟弟嗎?」
一時忘了,柳一只有十六歲。但我確實是你姐姐,小兔崽子顧幼安,忘了你傻的時候跟著誰喊姐姐了。
「是賤妾唐突了將軍。」我慢條斯理地給顧幼安斟上茶水,眼睛盯著桌上的釵子。
「咦~」
我覺得故作嬌嗔的自己好油膩哦。
「將軍,這不是奴家的金釵嗎?可否還給奴家?」
顧幼安神色不明,接過我遞去的茶:「憐兒姑娘方才才說,長公主已經暴斃死牢。而這釵子正是我那亡妻的,不知道憐兒姑娘此時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行,在這等著我呢。
沒想跟你撕破臉來著。
「顧將軍,您可別裝蒜。」我伸手去夠那釵子,「這可是刺殺先皇的兇器,此時您這樣明目張膽地擺在桌面上,是何用意?又意欲何為——疼——」
顧幼安捏住了我纏著紗布的手腕,他坐得低,仰臉看著我。
「怎麽,你手腕好了便不想著去陪杜玉郎了?還有心思想著把釵子拿回去?」
我陪他幹嘛,我都不咋認識他。
「你放開我,別轉移話題,你拿著金釵就是刺殺先皇的兇手。」
「你只管出門說去。」顧幼安丟開了我的胳膊,「看看哪個會信你。是被你欺壓慣了的黎民百姓,還是穩坐龍椅的異母兄弟?」
行,沒看出來,這小子這麽陰昂。對,他不陰也不會給我扣上弒君的高帽子。
我氣得說不出話,只能瞪他。
我白疼你小子那麽久昂!
他笑了笑,拿起茶杯送到唇邊:「替父報仇嗎?茶裏下了毒?」
我翻了個白眼,拿起茶壺對嘴吹,一口氣喝幹了。
他嘴角很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也把茶水喝掉了。
我正想著再怎麽嘚吧嘚吧把釵子要過來呢,突然見他的臉色蒼白起來,汗珠很明顯地從他的額頭沁出來。
幹什麽?!我沒下毒!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怎怎怎麽了你?」我上前扶住幾乎要攤到椅子底下的他。
「無妨。」他擺手,「你走吧。」
啥情況,表演呢?這兄弟看著都快死了,我咋能這麽走啊。
「走啊。」
他皺眉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那惡狠狠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我尋思我也沒招惹他啊。
「咋啦?要不要人工呼吸啊?要不我給你順順氣?」
他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把金釵扔到我腳邊。
「滾。」
呵,我稀罕在這呢?現下顧幼安記起來了一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拾起釵子藏到袖子裏,跑出了書房。
嘿,小廝也不在門口,這吃幹飯的,他主子都要死了他跑哪睡大覺去了?攔著我的時候倒是盡職盡責。
我本來想一路跑回自己的小院,沒想到一路跑到了女主的院子,她正坐在桃花樹底下繡花呢。
「西欞羽,快快快,快去看看你物件,快死了!」我沖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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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出逃(一)
喊完西欞羽,我就揮揮手回自己的小院子了。
青燕還等著我回去把小紙條寄出去。
金釵子頭部的裝飾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嵌了白玉的金燕子,那塊小指指甲大小的白玉可以轉動方向,一轉,就是哨子口。
我按青燕說的吹了哨子,果然飛來了一只通體雪白的鴿子,爪子上綁著一只小細竹筒。
那鴿子很乖,見到我咕咕叫了兩聲,就落到了我的手上,歪著腦袋瞅我。
我把小紙條塞進竹筒裏送走了信鴿,青燕告訴我那鴿子飛到天樞閣大概需要三日。
那我且熬上三天。
天還不算晚,我收拾好了上床睡覺,青燕在旁邊等著伺候。
「青燕,你也去睡吧。」
我打發她去睡覺。
「奴婢在旁邊伺候著主子。」
「我沒啥事兒,不用人伺候。」
「等主子睡熟了,奴婢再走。主子……」
「嗯,怎麽了?」
「您不會再做傻事了吧?奴婢很擔心您。」
傻青燕,我可不是做傻事。不過,等到天樞閣的人來接我回去,我再想辦法回家好了。
「不會了,你放心去睡吧啊。」
「奴婢還想再等等。」
行……這個實心眼兒。
「哦,對了,青燕。」我突然想起顧幼安的「慘狀」,「將軍要是死了,我要不要陪葬啊?」
「主子,您小心些說話。」
「那壺茶是你給我的昂,他剛剛喝了要死一樣。」
青燕噗通就跪下了:「主子,奴婢未曾動手腳。」
「嗨,我逗你呢。」我爬起來支楞著上身看著青燕,「你就說要不要我陪葬?」
「回主子,要是跟主子沒關系,萬一將…將軍……,那會將主子送回母家。只是您現在的身份是娼籍,可能會被貶作奴婢。」
「哦,這樣啊。」
幸好我去找了西欞羽,現在我再幫顧幼安祈禱一下不要輕易死翹翹吧。
「主子,將軍現在情況嚴重嗎?您確定不去照看一下嗎?」
青燕一說這話,我一個骨碌滾下床。
「奴婢幫您梳洗。」
青燕轉身去梳妝台。
「不用不用,我不去看顧幼安。」
我走到墻角去掀摞在那裏的大木箱,那是我嫁過來時的嫁妝,雖然不知道是誰給的,但應該有些值錢東西。
「青燕,你去給我找個包袱皮來。」
先打包點值錢的,萬一顧幼安真不行了,我回憶了一下他當時的情況,越來越覺得確實兇多吉少,西欞羽就算是神醫,也不能就保證能復活一個人兩次吧。
折騰了半個時辰,青燕一邊幫我梳頭發,一邊問:「主子,您這是要去哪啊?」
「紮一個高辮子就行,不用插簪子了。嗷,還是插上幾支吧,多插點兒,插值錢的。」我指揮者青燕,雙手也沒閑著,把打好的包袱扣又系緊了點,「我得走,萬一顧幼安今晚死了,或者以後死了,我想走都走不了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雖然這樣問了,但是我是不想青燕跟著我的。
一來,我要是能跑出去,想先找地方快活幾天。說起來穿到這書裏好幾個月,我去的最多的也就是寺廟和道觀,然後就進了大牢,作為社畜,好不容易有機會放個長假,還有全方位三百六十度體驗古代風土人情的機會,白白浪費了也不好。
等玩夠了,我再買瓶頂高級的毒藥,無色無味的那種,找個舒服的旅店喝了回家,不是爽歪歪?萬一帶著青燕,再被她攔住,不是壞我大計嘛。
二來,青燕現在也沒有武功,沒有依靠,要是跟著我走了,萬一我喝藥over了,她要是了無牽掛,以身殉主怎麽辦?還是讓她跟著女主好好混吧。
「奴婢跟——」
「但是我覺得我的錢不夠欸……」我連忙說。
覺得自己好像渣男。
「主子保重。」青燕變了臉色,跪到了我腳邊。
「可是主子,您真的不等等閣主大人和清苑公子嗎?」
現在就有機會逃,還等什麽閣主公子啊?
「青燕啊,你保重啊,我走了。」
我背著包袱,推開門,義無反顧走進夜色,眼睛還有點點濕潤,青燕這小姑娘是挺招人喜歡的,也很關心柳一,但是我並不是她的長公主柳一。
【十六】出逃(二)
我悄咪咪地躲在墻壁和樹木的陰影中走路,可惜沒找到黑色衣服,只能穿一件暗青色的長裙湊合。
我瞅準了一個方向一直走,遇到阻擋的墻體就拐彎,有路了就順著那個方向繼續走,走了大概十幾分鐘,終於被我看到了一面高我兩米多的外墻。
看是看到了,摸也摸到了,可這墻滑嘟嘟的,一點凹凸都沒有,我也爬不上去,旁邊也沒有點假山或者大樹,借力也沒地方借,我只好沿著外墻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位置出去。
這期間我躲了好幾波巡邏的士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幼安是將軍,公權私用調了這麽多士兵巡邏。
我走著走著,突然看到拐角有燈光,又是一波巡邏的。
可我正處在兩道墻壁之間,沒什麽東西可以藏身。我前後瞅了瞅,瞅到了剛才走過的別院,於是折了回去,踩著門口像鼓一樣的石頭翻了進去,雖然下去的時候扒住了墻頭,但是還是摔了個屁墩兒。
就這樣,我也沒敢出聲,坐在原地聽他們走遠了,我才敢站起來走動。
一走不要緊,一擡眼我又跪了下來。
正對著我的是一扇敞開的門,門口掛著一排白色長燈籠,門裏面是黑壓壓三四排整齊的牌位。
這是,將軍府的祭堂。
渾身發毛啊。
我顫顫巍巍站起來,一直後退,退到退無可退了,只好緊緊貼著墻壁。
「各位先人,無意冒犯啊。多有得罪,饒了我吧,我不是這邊的人。有事找柳一啊,別找我……」
我雙手合十,邊低聲道歉邊鞠躬。
稍微接受了眼前的現實之後,我又開始找出這祭堂院子的位置,太不容易了。這院子是在外面鎖住的,這墻雖說比外墻矮了不少,但是沒有東西墊著我還是爬不出去。
我找了不少碎石摞起來,試著爬了很多次,多到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也沒能成功夠到墻頭。
實在不行……我瞄準了祭堂裏面的供桌……
不行不行,這柳一都把人家殺光了,我再把人家死後吃飯的桌子搶了也忒不是東西了。
可是,我總不能一直在這待著呀,就算用了桌子,以後顧幼安還會把它搬回去的,對不?
可是,踩先人的東西還是很不道德。
要是有人能幫我把門開啟就好了……
哢擦…
我好像幻聽了,門口的鎖好像被開啟了。
然後是拆鎖的聲音……不是幻聽!
我連忙躲到了花草叢裏,等著那人進來。
來人進了門,又將門掩住了。
直奔祭堂而去,我也不敢看那人是誰,只依稀看他穿了件拖地的罩衫,像巫師一樣,等他走得遠了,我就悄咪咪站起來,往門口挪。
我開啟了一個小門縫,閃身擠了出去,飛速而悄聲地順著墻壁移動。
終於出來了,在那個院兒裏實在太壓抑了。
「來者何人!」
怎麽這麽亮堂了?
一把大刀橫在了我的脖子前面,事實上我已經感覺到疼了。
「壯士,饒命。」
不要得意忘形昂!一出來神經大條了,忘了還有好幾波巡邏士兵呢……
「我是……我是將軍的侍妾。」
我沖五六個高個兒「大山」咧開笑容,「誤會誤會。」
「大膽小賊,膽敢冒充將軍侍妾,竊取府內財物!」
打頭陣的人搶了我的包袱,反剪我的胳膊,給我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我,我真是將軍侍妾,憐、憐兒。」
「廢話少說。」
幾人押著我往某個方向走,我只能彎著腰往前,又氣又害怕,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砸。
氣死我了!被顧幼安知道我要逃跑,還不知他會怎麽搞我呢……
「我,我有證據。」
我抽嗒著鼻子,做最後的掙紮。
「什麽?」
押著我的一眾人停下來腳步。
「你先松開我!松開!小心我讓將軍賞你們板子!」
「你最好別耍花招,刀劍無眼。」
那人邊說邊松了我。
「將軍,將軍說……」我抽抽搭搭地站直了身子,面對抓我的那些人,「將軍說,敢打你奶奶!」
我沖那人襠下踹了一腳,轉身就跑。
不就是個死嘛!我本來就是求死,拿你們的大刀往我身上招呼吧!死也得壯烈!
「賤人!」「站住!小賊!」後面一陣怒罵。
「住手。」
我眼前一黑,被裹進了一個懷抱。
「將軍。」
緊接著,是跪地行禮的聲音。
「這的確是我的侍妾,憐兒。」
顧幼安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過來,跟他的心跳聲一起進了我的耳朵。
我感覺到他脫下了衣服,罩在我身上,又用帽子將我罩住。
「她自入府一直抱恙,不曾與你們照面,今晚是個誤會。」
他扶住我的肩膀,將我轉向那群士兵。
他們跪在地上,沒有擡頭。
「夫人,屬下多有得罪,傷了夫人,求夫人寬恕。」
領頭的那人沖我行禮。
「我代憐兒向各位賠罪。」顧幼安在我身側緊緊攬住我的肩膀,「張統領,請你包涵。」
「屬下不敢。」
「有勞各位為將軍府護院,我與憐兒先回去了。」
「送將軍。」「送將軍!」
我被顧幼安攬著往前走,他給我的披風太長了,我一直拖著,不時絆一下。
他也不耐煩了,彎腰將我抱了起來。
我一時面紅耳赤,頭皮發麻,等走出那些人的視線,我硬著頭皮問道:「顧幼安,你…你沒死?你怎麽沒死?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嗎?你剛剛……為什麽要……要幫我?」
他停住了腳步,垂眸看我,眼睛滿含怒意。
「問完了?」
他將我放到地上,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著他。他的力氣很大,大到我覺得下巴都不是我的了。
「柳一,我還想問問你,你為何要進我顧家祠堂,擾我祖輩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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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請罪
我腦袋轟響,怪不得覺得身上這披風熟悉啊,不就是進祭堂的那人穿的嘛。
「對不起。」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施施然跪了。
良久,顧幼安才開口。
「你該跪的不是我,進去吧。」
進去?去哪?
我擡頭,看見顧幼安正看著我身後。
是顧家的祠堂,他把我抱到了那小院子的門口。
雖然我本人對顧家沒做什麽虧心事,但是大半夜去一堆牌位裏待著真的好嗎?
可眼下,顧幼安一副想吃活人的樣子,我也不好反抗,更何況剛剛還是人家沒計較把我從士兵手裏「救」出來。
「將軍,您能陪賤妾進去嗎?」
他垂眸看我。
「讓先輩獨自面對你,我也不敢放心。」
說完,他將小院門開啟,先行走了進去,我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後。
有顧幼安在前面走著,我不像第一次掉進來那樣害怕,也敢仔細看看這裏面的環境了。
暗色石子路兩旁是低矮的黃白相間的菊花叢,這條小路沒有拐彎,筆直地通向房門大開的祠堂。
一進祠堂就是六行八列暗紅色牌位上下錯落列在桌案上,牌位前貢了三炷香和一些瓜果點心。
地上有一只蒲團。
顧幼安跪到了蒲團旁邊的地上。
「去上柱香。」
顧幼安吩咐我。
我恭恭敬敬給顧幼安的祖先親人上了香,退到他旁邊,跟他並肩跪著。
「平卿不孝,」顧幼安重重磕了頭,「未能在娶親當日帶新婦稟拜各位宗親。今日又驚擾諸親,特來請罪。」
我不知所措,好像真的有很大罪過,只好也跟著磕頭。
磕完頭,我就跟他安安靜靜跪著,話也不敢說。
長夜漫漫,顧幼安沒有一點要起來的意思,我跪在蒲團上都覺得累,難道他要跪到明天早上嗎?
「將軍,」我打了個哈欠,打破沈默,「您不問問我嗎?」
「問什麽。」
「問我為什麽要半夜出逃。」
顧幼安不再搭理我,閉眼假寐。
「那您不責罵我?我還打擾了您先祖的清凈。」
顧幼安還是不說話,我想了想,在這跪著也叫責罰了,於是又換了個話題。
不知怎麽的,我就是想跟顧幼安說話。平時不見到他我還能罵罵他狗男人,可是一見了他,我的腦子和嘴就不大聽我使喚了。
女人啊,一旦戀愛腦就沒救了……唉。
「你身子撐得住嗎?之前我看你像是要死過去了。」
「你盼著我死?」
他終於肯說話了。
「不是不是。」
至少也得讓我先逃了,不然,我就要被送去當丫鬟了。
「你當然該盼著我死。」
我側身看他,但他仍閉著眼睛,表情也很平靜,讓人猜不出情緒。
「若是我死了,長公主便不會被先帝責難,更不會落入死牢,也斷然不會淪落到今日一落千丈,眾叛親離,只得借娼妓之名茍存於世的境地。」
他不說,我是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麽慘。
「可你,」他側頭看向我,溫暖的氣息在寒氣充溢的夜裏格外容易察覺,我一直都覺得顧幼安的眼睛好看,漆黑的眸子深邃得能將人溺斃,我微微別開頭,「為何要救我?」
「屠我滿門那日,死牢那日,都是為何?」
「重要嗎?」
我反問他。原因當然只有一個,我不是原來的柳一,如果再加一點,那麽對於顧幼安我本人的確是抱有好感的。
「你又為什麽救我出死牢?」
我直視他的眼睛,「因你心上人的苦苦哀求,你就難忍心痛,縱使她要你救的是雙手沾滿你血親鮮血的無恥奸人,你也願意將這人迎進府中,日日看這殺你父母幼弟的人在你面前好不安生地活著嗎?」
我本不想這樣刺激他,揭他的傷口的,但是,嘴巴真的不受控制一樣惡毒得要命。
顧幼安扼住了我的脖子,他蒼白的臉因為氣惱染了紅暈,額頭浸出的薄汗在燭光下分外惹眼。
「怎麽,咳咳……被我戳得難受了?你就……那麽喜歡西……欞羽,為了她生……生忍著我。」
「住口。」
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呼吸困難,顧幼安是真的動了殺心。
模糊的視線裏他的臉上是很痛苦的神色,好像又看到我初來時,那個紅著眼喚夫人的顧幼安,好像是那個氣惱地質問我要去哪兒的傻子顧幼安。
沒想到會這樣死。
我慢慢擡手,想要像從前摸一摸顧幼安的頭。
其實我喜歡你啊,傻弟弟……
我的呼吸停滯的一瞬,顧幼安的手忽然松開了,我脫力癱在地上,新鮮寒冷的空氣沖進肺管,嗆得我一通咳嗽。
「你怎麽不反抗?我記得被先皇廢去武功的是我,而不是你吧,長公主。」
我哪裏會什麽武功呢。
「我從來……都,不會。」
我撐著地坐起來,緩了好久又跪好,對著面前的靈位磕了三個頭,然後我起身看著顧幼安。
「我知道你……不會聽信我這些話,但是,顧幼安,對你顧家冤死,的眾人,我問心無愧。」
他猛地擡頭看我,惱怒得像要再掐我的脖子,仿佛將我抽筋扒皮都不足以泄憤。
在他這樣的怒視下,我覺得胸口很悶,居然有一種大哭的沖動。
我脫下顧幼安的披風扔到蒲團上,轉身往外走。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柳一。」
背後傳來顧幼安的聲音。
【十八】竹林
我知道我住的那小院子的名字,但不知道回去的路,出了祭堂只能勉強撐著往前走,我的手腳和牙齒都在發抖,心裏滿滿的情緒像是發現自己被戴綠帽子時跟相戀五年的男朋友大吵一架之後的激動和委屈。
我有點懷疑,柳一的情感是不是對我產生了影響,也許她從前是愛顧幼安的,所以我才這樣難受。我深刻地知道我喜歡顧幼安,但是遠不可能到了這樣喜歡的程度,想到他深愛著女主,竟然就變得口無遮攔。
最終我靠著廊柱半睡半醒到了天明,才在一個小丫鬟的帶領下回了憐香苑。
回去看到青燕正坐在我的床邊打盹,我沒控制住情緒,上前抱住她,哭得驚天動地。
青燕手足無措,只好給我拍背順氣,防止我哭死過去。
然後我就暈了一整天,據青燕說,我一直發高燒,昏迷當中也一直在哭。
第二天,我頂著魚泡眼醒了過來。
「主子,喝藥吧。」青燕端來了我每日必喝的湯藥。
我都快成藥罐子了。
「我能不喝嗎?」
「不行,主子。這是西姑娘給你開的強根固本的藥,你自從摔落馬車,失血過多,體虛,必須日日進補湯藥。」
「好吧。」
其實我覺得我這身體問題也不算很大,就算最後真病死了,對柳一和我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
而且,這藥忒苦了。
我暗下決心,等我能起來走動了,就背著青燕偷偷把藥倒掉。
「主子,過幾天有園遊會,到時你身體也好了,要不要出去玩玩?」
「園遊會?好啊!」
只要不在顧幼安身邊,我就恢復成一只快樂的小百靈。
「主子喜歡就好。要是想去,奴婢去紮幾只小燈籠,到那日可以提著遊玩。」
「紮燈籠?我也去。」
這麽好的體驗民俗手藝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主子,您歇著吧,您這才剛醒。」
「無妨無妨。」
我跟著青燕去司器處領了砍刀和背簍這些小工具,然後就跟她往將軍府的後園走,青燕說那裏有很大一片竹林。
到了竹林,居然出乎我意料的熱鬧。不少丫鬟在砍小細竹條,有的席地而坐不知在編什麽東西,笑得完全不像平日拘謹。還有後廚的廚娘和伯伯在刨筍,朗聲說笑著,我恍惚覺得回到了現實世界。
「主子,您看。」
我順著青燕的手指看過去,是西欞羽和她的丫鬟蟲蟲。
「西姑娘,好巧啊。」
我走到她旁邊,見她拿翠青的細竹條編著什麽。
「憐兒,你身體還沒好利落,怎麽來了?」她趕緊伸手扶我坐下。
「沒大事。你這是在為園遊會做準備嗎?」
「嗯,聽說中原的園遊會有很大特色,我從前沒見過。」
她把手裏的小物件遞給我,是一只翠色的竹螞蚱。
「紮燈籠剩下的。」
她沖我眨眼笑笑,很是俏皮可愛。
「西姑娘的家不在中原?」
「嗯,在湘水小國。後來遇到戰亂,國滅了,我也就四處流浪。」
「對不起。」
「沒什麽。」西欞羽溫柔地摸摸我的手背,示意我真的沒關系,她放低了聲音,「戰亂是上位者權力之爭,卻是黎明百姓之苦。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有賢明者居高位。」
「嗯。」
「長公主,幼安也是有苦衷。」她看著我,言語意味深長。
「主子,吶!」青燕抱了一捧細竹過來,攤在我和西欞羽面前。
「青燕好能幹啊。」西欞羽轉過頭,笑著拿起一根,用刀子細細清理竹身。
「那開工吧。」我也挑了一根,跟著有樣學樣地清理。
燈籠比我想象得難做,我只好在旁邊為青燕加油助威,最後用剩下的竹條綁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風箏。
最後,我們抱著兩只小燈籠和一只風箏回了憐香苑。
吃過飯,我就在風箏上潑墨作畫,畫了一個豬頭。
青燕在旁邊吃吃地笑,邊笑邊說,「主子還給小豬起了個名字嗎?趙四?哈哈哈哈哈。」
【十九】伺候
我成功了!我每天都把青燕給我的湯藥倒到西窗外的花叢裏,並且沒被發現,終於不需要喝苦藥了。
日子過的很快,吃了睡睡了吃轉眼就到了園遊會。
我匆匆吃了晚飯,拽著西欞羽在門廳等顧幼安回家。
青燕說成家的女子必須要有夫君帶領才能前往園遊會,封建。
等了幾刻,顧幼安便從軍營回來了。
他還穿著甲胄,發絲因為騎馬回來有些淩亂,看到我和西欞羽在等他,他楞了一下,隨即笑了。
「這般心急嗎?」
元金上前伺候他脫鎧甲,西欞羽也自然地上前。
「我先回房換身衣服。」
他對西欞羽說,然後又看了我一眼。
「憐兒,你跟我來。」
好像被班主任點名一樣,我打了個哆嗦,跟著顧幼安往他的院子走。
「跟上。」
他步子大,攬了我一把,讓我並肩跟他走。
進了房間,他兀自脫衣服去洗澡,要我拿幹凈的裏衣給他。
我面紅耳赤地站在屏風外,聽他嘩嘩撩水洗澡。
「你害羞了?」
「賤妾沒有。」
「那便把衣服拿進來伺候我穿。」
「將軍——」
「你我為夫妻,何以拘謹至此。」
我鼓起勇氣捏著他的衣服走進去,他已穿好了褻褲。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伸手過來,我才反應過來給他把上衣展開,伺候他穿衣服。
「方才我進門,元金通稟說有貴客來訪。」
他自然地同我說話。
「那不能去玩了嗎?」我第一反應便問。
他原本嚴肅的臉露出了笑容,「去,你和欞羽不都盼著嗎?」
「那我便先將他們安頓住下。」
「好。可是將軍為何要同我商議?」
我低著頭給他系衣服。
他接過我手裏的帶子,自己系好:「來人是天樞閣第一暗衛,清苑。」
我心下一驚,擡頭看他,發現他眼裏的玩味。
「夫人,」
我的腰被顧幼安攬住,身體被迫貼上他胸膛,「你可知他此行目的?」
我在發抖,這樣的顧幼安讓我害怕。
「我,不知道。」我低下頭。
「哦——可能是閣主得知他的女兒和外孫橫死,卻突然得到訊息他那外孫尚在世間且在將軍府,所以急著將她帶回去吧。」
「可是夫人吶,」
顧幼安貼上前,用手摸著我的後腦勺,我的後背寒毛都豎起了,
「你走不了的,為夫說過要你生不如死。」
「你哪裏都逃不去。」
「乖乖待在我身邊。」
他俯身看了我許久,在我眼尾輕吻了一下。
「走吧。」
他放開我,兀自開門走了。
我失了力氣扶著浴桶站直身子,大口地張嘴呼吸,原來剛才連呼吸都忘記了。
【二十】園遊會
顧幼安帶著我和西欞羽去了園遊會,同行的還有元金、青燕和蟲蟲以及府上一眾想遊玩的丫鬟仆人。
這裏的園遊會就像趕大集,不同的是,趕大集的都是王孫貴族和侍從,且根據官級分配了可以入園的名額。
大集上也不是賣菜,而是賣些點心小吃、異域珍奇和字畫,還有專門吟詩作對的一片區域。
我被顧幼安嚇了一通,興致缺缺,落在後面慢吞吞地走著。
「青燕,」我拽住有些興奮的青燕,「清苑公子來了。」
青燕眼睛瞪得溜圓:「清苑公子,在哪呢,主子?」
「在將軍府。」
「太好了,主子。那我們好好玩一玩,回去就可以跟清苑公子離開了。」
「可是——」
「怎麽了,主子?」
「顧幼安警告我說,他不會放我走的。」
青燕皺眉看著我,忽然樂了:「主子,清苑公子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他要帶您走,任誰能攔得住呢?」
!
「……青燕,走!姐姐請你吃烤羊腿!」
我揪著青燕跑到了旁邊的小吃攤,買了五六只烤羊腿。
我啃著一只,攥著一只攆上西欞羽。
「西姑娘,吃羊腿嗎?可香了。」
西欞羽似哭似笑地看著我,沖我擺了擺手:「註意點,憐兒。」
前面的顧幼安回頭看我,將我手裏的羊腿接了過去:「吃的挺開心的?」
「是啊,多謝將軍帶賤妾來開眼,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顧幼安皺了皺眉,回身繼續走了。
我也不在意,還嚇唬我,哼。
卸下心理包袱,我左手拿著小酒壺,右手提著烤羊腿,跟在顧幼安後面吃得不亦樂乎。
園遊會裏的王公貴胄紛紛側目,我視若無睹。
反正我馬上就離開這片鬼地方了,怎麽痛快怎麽來唄。
走在前面的顧幼安突然停下腳步,我沒剎住,撞到了他身上。
眾人紛紛行禮,只有我不明所以地站著,隔著跪拜的顧幼安,我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參……參見陛下。」
對面那人看著我大驚失色,良久才道:「顧愛卿果然是癡情人。」
這新皇帝在裝,明明是顧幼安請求他把我賜給顧幼安的。
演技杠杠的,不光是皇帝,還是影帝。
於是,新皇帝和顧幼安兩人站著拉家常,旁邊的眾人老老實實垂首而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顧幼安手裏還提著從我這兒拿去的烤羊腿,畫面有些許搞笑。
突然,我聽到很熟悉的聲音。
腦海裏的第一反應是——危險。
然後,我清晰地知道,是羽箭破風而來的聲音。
是柳一的直覺。
那箭是沖我面門而來的,但是倘若我躲開,跟皇帝聊得正火熱的顧幼安就會胸口中箭。
電光火石間,我將酒壺和羊腿重疊舉到面前。
酒壺崩裂,箭頭穿過羊腿骨正中冒出一寸。
周圍人大驚失色,侍衛將皇帝團團圍在中間。
而我,被顧幼安攬進了懷裏。
周圍仿佛都靜了下來,我進了一場啞劇。
西欞羽趕忙檢視我的傷勢,看到顧幼安攬著我,她神情一楞,繼續低頭檢視。
我不自在地掙開了顧幼安的胳膊。
「還好,還好。」西欞羽摸摸我的肩膀,「憐兒有內力傍身,抵住了這一箭。」
顧幼安似乎要說什麽。
我匆忙行禮告退。
【二十一】清苑
「主子,你怎麽樣?」青燕的擔憂中透著高興,「奴婢還以為主子摔了一下,把從前的功夫都忘了呢。如今一看,主子還是英姿颯爽不減當年。」
「我也不老,青燕。」
「主子為什麽急著回去了呢?」
我彈了青燕一個腦瓜崩。
怎麽急著回去?我傻嗎?在現場等著看刺客狗急跳墻?再給我來一箭?再說,顧幼安都那樣色兒地看著我了,就差質問我「你不是說你從來不會武功嗎」?!
天地良心,我真沒想到我這身子還有身體記憶啊,柳一先前的內力也不是我一個靈魂或者思維就能改變的嘛。
人家之前也不知道嘛。
又不是故意撒謊。
柳一這身體,一旦開始警覺起來,直覺就蹭蹭往上漲啊。
「青燕,」我停下了趕往將軍府的腳步,「你有沒有覺得有殺氣?」
青燕也是天樞閣的人,被我一提醒也警覺起來。
「主子,有。」
我倆同時回頭……
然後我就暈了。
醒來的時候在陌生的房間,後脖子還疼,應該是被人用手刀砍的。
我被綁在椅子上,對面是同樣被綁在椅子上的青燕。
「青燕,青燕。」
青燕悠悠轉醒:「嗯——主子,主子你沒事吧?」
「醒了?」
我嚇了一跳,原來我旁邊還坐著一個蒙面人,剛剛沈默地看著一切。
「你是誰?你為什麽要——」
他摘下了面罩,青燕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只能看到他的側臉,非常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清苑公子,為什麽!」
青燕狠狠地盯著那人。
清苑?天樞閣的第一殺手,綁老板的外孫女???沒天理啊!
這是不是我一心盼來的救世主啊!
「怎麽?」那人又戴上了面罩,走到我對面,慢慢向我靠近,「嬌兒不記得師叔了?」
我艹!
我盯著逐漸放大的這人的眼睛,我想起來了!是杜玉郎,他長得好像杜玉郎,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會吧……我隱隱有了思路……柳一經常跟清苑互通書信,找了個情夫長得跟他一樣,這不就是……呀,杜玉郎是替身?這個可憐的龍套。
「師……師弟,不,師兄,師叔,你為何要綁著我呀?你不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嬌兒,」他俯身抱住我,「師叔還以為你死了,傷心了好一陣子。」
「可是,老閣主病危,天樞閣群龍無首,我也脫不開身來收你的屍首。」
「師叔,你說什麽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嬌兒,我的好嬌兒,從前就賭氣說不做公主,要做天樞閣閣主的好嬌兒。」
「你可知道這閣主之位對師叔有多重要嗎?只因你耍脾氣的一句不做公主,老閣主就笑呵呵地允了你閣主之位。師叔,好生傷心。」
「清苑,你好狼子野心,忘恩負義!」
「住嘴!」清苑轉身扇了青燕一巴掌,將她扇得吐了血。
我……原來是想當閣主!我讓給你啊!我不要。
「等等!閣主大人!柳一怎麽會自不量力跟您搶呢!我無德無才無能,斷然不會覬覦閣主之位,只不過是想尋個棲身之處,若師叔不肯,柳一不去便是!您別跟青燕置氣,她不懂事。」
「嬌兒好生懂事,師叔很感動。」
又開始了,我頭皮發麻!
清苑蹲到我面前,輕輕握住我的手,「可是師叔不大放心啊。」
他拔出一把匕首,跟我捅顧幼安的那把樣式相同。
顧幼安!救命啊!!!
不對,我又不怕死。
「師叔,你若不肯信我,便一刀殺了我。」
「師叔怎麽舍得呢?我要把嬌兒好好地藏起來,只不過,你要讓師叔放心。」
幹啥!幹啥!他要幹啥!
「住手!清苑!你忘了老閣主如何待你!」青燕拼命掙紮,連帶椅子歪倒在地上。
「混蛋!王八蛋!你對得起死去的蒼虎大人嗎!你對得起死去的少閣主嗎!你竟是這種卑鄙之徒!」
青燕還在哭著叫罵…
我感覺到那把冰冷的匕首切過我手臂的某個位置,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然後是雙腳……冰冷過後,是鉆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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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絕望
我疼得幾次幾乎要昏過去,我以為的救贖如今化作了惡魔,要將我拖進地獄。
「來,嬌兒。」清苑拿出一只白玉小瓶,「把這個喝了,就結束了。」
我緊緊閉著嘴,不肯把那東西放進嘴裏。
房門突然砰砰作響。
「開門!我等奉大將軍之命搜查此街,捉拿逆賊!開門!」
「救命!救命!」青燕大聲呼救。
清苑因此分了神,我趁機將瓶子撞到地上。
他見狀獰笑,再次掏出匕首。
「本來還想毀了你嗓子留你一命,如今是你不識擡舉了。」
我決然閉上了眼,準備赴死。
卻聽青燕的尖叫,再睜眼時,原是青燕掙紮著將清苑撞倒在地,二人一番纏結。
可青燕畢竟手腳受限,又沒了武功。
等外面的士兵破門而入時,清苑已經跳窗而逃了。
「夫人。」
頭一個進門的,是那晚抓我的張統領,我記人臉還是比較清楚的,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將他認了出來。
他上前來給我解繩子。
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扶起青燕。
「主子,您沒事吧?」
青燕踉蹌著撲過來,我手腳已經無法動彈,只是搖頭,安慰青燕:「我沒事,沒關系的。」
眼淚一直往下掉著。
「怎麽會沒事?是……青燕對不起你。」她踉蹌起身,「主子……奴婢去找西姑娘……」
我眼睜睜看著青燕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話都沒說完就頹然倒地,她方才遮住胸口的胳膊無力垂在地上,露出半截插在胸口的匕首。
「主子……青燕對不住你……長公主……當心……」
她口吐鮮血,含糊不清地說著話。
我好像傻了一樣,眼淚也瞬間停住了,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裏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動彈不得,只能看著癱倒在地的青燕,一遍遍喚她良久:「青燕,醒醒……」
「夫人,節哀。」
張統領上前安撫我,其他人像要去搬青燕。
「別碰她!」我本來不想尖叫的,但是我的確喊了出來,「對不起,別碰她。」
「張統領,將軍在哪?」
我看著地上的青燕,「請您幫我尋將軍和將軍夫人過來。」
顧幼安和西欞羽來的很快,西欞羽撲了過來,眼淚汪汪地要為我包紮,而顧幼安站在房間門口與我遙遙相望,遲遲沒有進來。
「西姑娘,請你救救青燕。」
我求著她。
「憐兒,憐兒……」她只是念我的假名字,一遍遍念,邊哭邊念。
「你們先下去。」
「是,將軍。」
眾人結束房間,顧幼安走了進來,閉上房門。
「西大夫,你救救青燕啊。別弄我的手了,你去看看青燕。」
「對不起,憐兒,我救不了她。」西欞羽不肯回頭看一眼青燕。
「你不是女主嗎?你不是會醫活死人嗎?為什麽不肯看她?顧幼安就在這,為什麽他可以,青燕不行?」
「你冷靜一點。」顧幼安上前,把西欞羽護到身後。
我手腳動彈不得,難道還能把她怎樣嗎?
可笑。
「對不起,憐兒。我是巫醫,活死人之術不僅要醫術,還得要有命數。青燕的命數已經盡了,活不過來了。」西欞羽哭得抽抽嗒嗒地靠在顧幼安背後。
「活不過來嗎?」
我用盡了力氣,卻不能離青燕更近一點。
「顧幼安,求你,把我抱到青燕身邊。」
顧幼安卻抱起了地上的青燕,將她放在離我最近的椅子上。
他走過來將我的頭護在他的胸口,慢慢地安撫。
我看著青燕,只覺得累得要命。
我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待著呢?這種毫無意義的、將人命當做草芥的地方。
「你殺了我吧,顧幼安。」我在他懷裏閉上眼睛,「我殺了你全府八十多人,死在我手中的冤魂無數,你是忠孝義皆全的堂堂正正的君子,合該你殺了我。」
「你嚇壞了,柳一。」他還是慢慢地撫摸我的頭發。
「為什麽啊?我求你了,顧幼安。我知道這樣你心裏會不痛快,但我求求你,別再折磨我了,讓我去死吧。殺了我替他們報仇,給我個痛快好不好?我在這裏活不下去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放聲大哭。
「你嚇壞了,柳一。」
顧幼安還是以這句話回答我,只是以這句話回答我。
【二十三】求死
顧幼安厚葬了青燕,以將軍家眷的大禮。
他不肯讓我死,日日讓丫鬟看著我。
西欞羽救不了青燕,但是能救得了我。她將我被割斷的手筋和腳筋重新接了起來,還給我敷上好的的藥,塗去疤膏。
只是從此,我的手腳就使不上力氣了,再不能射箭騎馬,也不能長時間站立行走。
西欞羽將這些告訴我時,眼神中滿是不忍。
不過沒關系,騎射是柳一愛做的事,不是我,不能站立行走也沒關系,我已經不想在這個書裏的世界待著了。
我一定要想辦法去死。
我正懶懶地躺在床上犯迷糊,房門卻被暴力地推開了。
我睜眼看了看,是顧幼安。
「為什麽連日不肯吃飯?」
他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將軍,我一心求死。」
「我不許!」
「將軍走吧,讓賤妾安生一會兒。」
我被顧幼安暴力地拽了起來,但我沒有反抗,只是冷冷地瞧著他。
「顧幼安,我不是這的人,你別強留我。」
「長公主是又犯糊塗了?」他坐到床上,將我箍在他的懷抱裏。
「喝。」
他把一碗湯藥送到我嘴邊。
我別過臉,這讓我想起清苑。
我更加無奈。
「那我餵你。」
他猛喝了一口,鉗住我的下巴把湯藥度進我的嘴裏。
我不肯咽,他就捏著我的鼻子讓我嗆下去。
一碗藥被我吐了三分之二,他便又叫丫鬟煮了兩碗,用同樣的方法硬逼著我嗆下去。
等藥喝完了,他和我的衣服也都濕透了,嘴唇也都磕出了血。
他起身整理衣服,整理著發現沒什麽作用就放棄了。
「你會後悔的,顧幼安,你早晚會後悔你做過的所有。」
我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那長公主現在可為從前做過的所有後悔了嗎?」
他說完這句,就安靜了。
我沒有聽到他離開的腳步,知道他沒走。
「柳一,我尋到了清苑的下落。」
他緩和了語氣,「我會去給青燕報仇。至少在我回來之前,你要好好吃飯。」
我以為我對書裏的一切都不會有什麽反應了,但是他離開之後,我又忍不住哭了一場。
【二十四】道長
顧幼安走了很久,這期間我一直好好在吃飯。
我的確想看看他要怎麽給青燕報仇。
有天我正在睡午覺,忽然覺得眼前刺得慌,便聽到有人喚我。
「柳一,柳一。」
我心說是誰這麽沒眼力見,一睜眼,竟是個鶴發童顏的道長,是被玄虎扔下虎頭崖的那位。
「道長。」
我一骨碌爬起來,給道長磕頭。
「道長喝茶嗎?」
「免了免了,本仙只能待一刻鐘。」
「仙?道長成仙了。」
「是。」那道長點點頭,「長公主是本仙命中最後一劫,本仙掉下虎頭崖後,在人間的劫數也就歷遍了。」
「那道長此次來……」
「你我有緣。本仙知你自有歸處,臨了前給你屬下的訊息也語焉不詳,故特意抽空來點化你。」
「道長請講。」
「你這肉身,罪孽深重,自有其命數。必須在真龍天子登基之日正午,即陽盛反致極陰之時,受千刀萬剮之刑贖罪,方能回到來處,否則,形滅神滅。」
「還請仙人詳說。」
「若時間不對,方式不對,你這肉身死了,靈魂也會轉世投胎,不能再回到你的世界去了。」
我想到從前的種種,一陣後怕,連忙給道長磕頭道謝。
蟲蟲進門時,我正哆哆嗦嗦對著空椅子磕頭。
「夫人,夫人……」她小心翼翼地喊我,「將軍回來了,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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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下
「好,好。」
我拍拍膝蓋跟著蟲蟲出門,已經有步攆在門外候著了。
顧幼安明明想要我生不如死,卻又事無巨細地關照我的生活。
「夫人。」元金候在書房門口接我下了步攆。
我走進書房,恍如隔世。
那時青燕還在,慫恿我來找顧幼安尋釵子。
如今,顧幼安站在桌案後頭,長身玉立,多日不見他瘦了很多。
「你怎麽又清減了些?」
顧幼安蹙眉問我。
我沒回答,只是站在遠處看著他。
「過來吧。送你的壽辰禮物,我日夜兼程總算是趕上了。」
他指著桌上的兩只錦盒。
原來今天是柳一的生日,我生日時總是三五好友一聚,在酒吧嗨一晚上,沒想到到了書裏這女n還有生日禮物。
「謝謝。」
我走過去,在他的註視下開啟錦盒。
「這禮物,你可滿意嗎?」
我只覺得毛骨悚然,我猛地將那盒子扣上,跑出書房,蹲在花圃邊幹嘔出聲。
那盒子裏裝的是一雙從手腕處截斷的手,截面的骨肉並不平滑,骨肉粗礪的切割輪廓可以想見那雙手的主人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回想到這,我的胃又痙攣起來。
「我還以為長公主會喜歡,看來,青燕的性命還是抵不過清苑公子那雙手在你心中的地位。」
顧幼安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感覺到有一只手扶住我的背,我驚叫出聲,跌坐在地。
顧幼安蹲在我旁邊,他收回停在半空的右手不明所以地笑了。
「長公主的膽子何時變得這樣小了?那第二個錦盒你還沒看,是清苑的雙腳。他殺了青燕,又斷了你的手腳,我這樣報復他,你不覺得痛快嗎?」
「顧幼安,你不覺得殘忍嗎?」我顫抖著問他。
「看到傷害過你的人毫無尊嚴地跪地求饒,痛哭流涕,我只覺得爽快。」
顧幼安看著我,笑得很天真無邪。
「謝謝你替青燕報仇,」我心中恐懼,硬生生擠出笑容回應他,「我身體不適,先回去歇著了。」
他扣住了我的手腕。
「為什麽不喜歡?」
「什……什麽?」
「為什麽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清苑敢斷你手腳,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你竟覺得殘忍?」
「我……我沒有。我只是……啊——你幹什麽?!」
顧幼安將我扛了起來,往書房走。
「退到院外。」
他命令元金等人。
「你怎麽了顧幼安,你突然發什麽瘋?」
顧幼安拂去桌案上的文書,將我扔到寬大的桌上,那兩個錦盒也落到了地上,磕了開來,我不經意瞄到一只形狀僵硬的青白的手,嚇得瑟縮在遠離顧幼安的一角。
「脫。」
他雙手扶著桌案,註視著我。
「我哪裏激怒了你,我道歉。」
我緊緊抓住衣服,淚眼朦朧地看著顧幼安。
他絕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即使他想折磨柳一,祠堂裏唯一的蒲團他也會讓出來,有危險還是會把我攬進懷裏。
現在的他,絕對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脫,否則,我便割下清苑的腦袋,讓他看你如何在我身下承歡。」
「等等,等等,」我伸手阻止顧幼安說下去,「你誤會了,我不喜歡清苑,一點也不,我討厭他,害怕他。我對他沒有一丁點兒感情。」
「是嗎?」
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玩物。
「青燕在世時曾告訴我,長公主記性差了許多,那我便幫你回憶回憶。」
他踏上桌子,將我拽到他懷裏,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一手箍住我的兩只手腕,一手去扯我的外衣。
「長公主與我新婚半月,不許我近身一步。我當你羞怯,以禮待你,卻不知你原是心中有人,甚至愛而不得便找了同他一般模樣的杜玉郎,多次行茍且之事。」
布帛撕裂,我覺得肩頭一涼,才驚覺上身只被他剝得剩了一件肚兜。
他低頭吻上我的肩膀,我僵硬著身子,只覺得像被烙鐵燙了一下。
「顧幼安,你看看我。」我帶著哭腔哀求他,「我不是……我……」
我說不出來,我不是長公主,我是穿書進來的,這不是我的世界,我是另一個靈魂……一個字,我也說不出。
他擡頭看我,眼中清明,不帶一絲情欲,直看得人發冷:「說啊。」
我一說那些字眼就失了聲,急得要命,只能下賭註一般說:「我喜歡你,顧幼安,我喜歡的是你。」
「喜歡我?」顧幼安平靜地看著我,很是奇怪地笑著說,「你當然喜歡我,我自然知道。」
但他手下的動作沒有停止,甚至更加暴力。
「你我夫妻,行房事有何不妥?長公主不必一副受了屈辱的模樣。」
他扯下了我裙下的褻褲,繼續往下說:「杜府被抄,你可知杜玉郎跪伏到在我腳下時說的什麽?」
顧幼安將我按在桌上,只褪了褲子俯身下來。
「他說你在他身下夜夜呻吟,浪蕩模樣比風月柳巷的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有時喚他玉郎,有時有喚他……師弟,你眼角含淚,緊緊環住……哈……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喃囈語。叫啊!你不是浪蕩得很嗎?!」
顧幼安的低喘一陣陣傳入我的耳朵,柳一的身體是有反應的,我在情欲和痛苦中掙紮,只覺得屈辱難耐,咬著嘴唇硬生生昏死過去。
我醒來時天已經暗了許多,屋裏沒有掌燈。
顧幼安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只看得到他的剪影。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被扯破的衣服,扶著桌子下地,腳下不穩摔了下去,我的手摁到了僵硬而冰冷的東西上。
我抽回手,在衣服上使勁抹擦,然後攀著桌子站起來。
「你今日倒是奇怪,」顧幼安仍穩坐著,「竟沒求我要你去死。」
我強打精神往外走,腳下虛浮,好像踩在棉花上。
「柳一,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並沒有看我,而是看著窗外,「我放過你,今晚,你若尋死,我不攔你。」
「但你明日若是還活著,就別怪我。」
我笑了。
沒做回答走了出去。
是命運弄人,還是那將我扔到這書裏的在作弄我?
我一心求死時總死不得,現在剛知道不能輕易死掉,就遇到這樣一場大戲。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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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逃離
我出了書房院落,見眾人都在院外候著,頓時覺得更加窘迫。
我無視擡攆的仆從,兀自往憐香苑走。
憐香憐香,早該知道,顧幼安再怎麽憐香惜玉也不會憐惜殺他滿門的仇人。
用我這斷過的腿腳走回去,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
一回到房裏,我就累癱在床上。
太屈辱了,顧幼安簡直欺人太甚。
我思來想去,想出一個報復的法子:既然他睡了我一次,我就睡他一次!
開個玩笑而已。
硬睡他一次,對現在的我來說,比徒手殺了他還難。
想想明天又是雨打風吹……
「夫人,您今日的藥還沒喝。」
蟲蟲一手執燈,一手端藥走了進來。
自從青燕死後,西欞羽就吩咐她的丫鬟蟲蟲時常來關照我,她比我院中原有的丫鬟還要周到體貼。
我渾身酸疼,但是想起顧幼安的一番話,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
「是顧幼安要你來的?這是毒藥嗎?」
蟲蟲大驚失色,險些將藥碗扔出去。
「夫人莫要胡思亂想,這是夫人每日要進的補藥。」
我將藥碗接過來,要蟲蟲退下。
「奴婢給夫人撤了藥碗再走吧。」
我只好當著她的面將整碗藥喝下去,她才肯離開。
待她一走,我就撲到茶壺旁灌了一整壺茶水,又開啟西窗將胃裏的液體全都嘔了出來。
這藥不對勁。
我雖然多日不曾喝了,但是在死牢裏時,日日吃得清湯寡水,那補藥的味道已經給我的味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這次的藥比以往都要甜些。
我將胃裏吐空了,又灌了很多水,再吐一遍。
做完這些,我強打精神回床上歇了半晌,換上了輕便的暗色衣裙。
我必須要逃。
顧幼安不是在嚇唬我,他說我今晚如果不死,就不會再放過我,那一定不會放過我。
我必須要硬撐著,撐到新皇登基那日,回我原本的世界去。
在顧幼安的手底下,我活不下去,即使能活,也不會是人樣了。
上次逃跑失敗後,我總結了一番經驗教訓,跟青燕仔細研究過將軍府的構造和巡邏士兵的路線。
這次比上次順利很多,雖然腿腳不便,我還是在子夜時分到了將軍府偏門。
只是,那裏有兩名守衛。
我輕輕開啟門栓,厚重的木門發出悶響。
「何人?」
門外的守衛將門扇一把拉開,拿燈籠照著我的臉。
「我是將軍侍妾憐兒,」我欠了欠身,「兩位大哥通融通融,我有事需出府一趟。」
「既是夫人,何需夜半出府?可有證物以證身份?」
「有的。」
我摸向袖間,以前我為了出府做打算,偷偷備下過石灰粉。若是揚在這兩人眼睛上,或許有機會逃離。
「何人在此喧囂?」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我動作一滯,回身行禮。
「張統領,是我。」
「夫人。」
張統領一楞,率眾人匆忙行禮,我身後的守衛也跟著行禮。
「我腹間疼痛,尋府中大夫不得,想出府看看。」
我慌亂想了個理由,盡量冷靜地說出來,手還在袖中攥著石灰。
「在下護送夫人尋醫。」
「不……不必。我還未告知將軍,不如張統領替我去向將軍稟報一聲。」
我後退幾步,退到府外。
「夫人,夫人稍作等候。在下前去稟報。你們兩個照顧好夫人。」
「好。」
我沖張統領等人一笑,目送他們離開。
「夫人要不要坐下歇歇?」
守衛中的一個想攙扶我坐下,我點著頭,將手中的石灰揚向他倆。
「夫人……」
「夫人你——」
「住嘴,待張統領來了,你們只需說我逃走了,牽涉不到你倆旁的。」
我後退許多,對著掙紮的兩人說,「別喊人,否則我明早回了府中叫將軍取你倆性命!」
說完,我轉身逃向未知的夜色。
終於,要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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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驚懼
這次出逃我沒能打個包袱,只揣了些碎銀子在懷裏。
夜黑風高,各處客棧都已打烊,將近深秋,夜風刺骨,我衣著單薄,只能縮在小巷角落瑟瑟發抖。
這裏的天很黑,月亮很圓亮,建築雖高但也只有三四層。
我擡頭數著天上零星的星子,一遍之後再數一遍,直到天空泛白,街上有路人走動起來。
有客棧開了門,我急忙進去要了間便宜房間。
店小二燒足了熱水,我在樓下吃了三碗豆醬燙面,才進了房間,躺進熱乎乎的浴桶裏。
爽。
這是我穿書以來,最爽的一刻了。
腦袋漸漸有些昏沈。
我想是不是一夜沒睡,乏了。
房門卻被人一腳踹開,隔著屏風我看到有人走了進來。
「誰!」
我撈了布巾蓋到身上,沒等到那人回答,我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間應該過去不久,浴桶裏的水還是溫的。
我還好好地躺著,並沒有被人做些什麽。
一定是那店小二,見我貌美如花又孤身一人,色心頓起!
我氣得發抖,都怪這該死的魅力!
我氣呼呼地起身穿衣,走出隔間,卻見一人背對著我跪倒在地,身體不正常地抽搐。
「救——」
我邊喊救命邊往外跑,卻在喊第一個音節的時候被那人從身後拽住,撲倒在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看清那人的臉,差點兒兩腿一蹬昏過去。
是——清苑!
斷我手腳的清苑!
殺了青燕的清苑!
殺千刀的清苑!
不對……他有手……難道……
我稍微緩和了一下,試探性地去掰他的手。
他竟順從地將手拿開了。
「你……是……杜玉郎?」
他只看著我,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將我的雙手鉗住,另一只手對我上下摸索。
這操作我熟悉啊,不就是顧幼安的手法嘛!
氣得我差點兒翻白眼原地去世,卻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等等,他撓我癢癢?!
靠?!
什麽騷操作?
接著,在我想叫喊時他就捂住我的嘴,甚至折騰得我發出了幾聲不是很雅觀的呻吟。
這樣折騰許久,他才將我放開。
「你有病吧。」
我笑得沒了力氣,癱在地上喘著粗氣罵他。
他仍不說話,面色是極不正常的潮紅。
剛才壓著我時也是,體溫高得要命。
這是,發高燒?還是……被下藥了?
「你中春藥了?」
他聽了這話,皺了皺眉,似乎對我很不滿。
然後他起身,去扯下床單,撕開後擰了幾根布繩。
「做什麽?」
我不明所以地接過繩子,看著他遞過來的雙手。
意思是要我給他綁上?
好吧。
我依他的意思緊緊捆住了他的手腳,他看了我一眼,跳到了屏風後面,進了浴桶。
不知道這位仁兄抽什麽瘋,此地不宜久留,我攢了力氣,起身打算出門,卻發現門被反栓住了。
高啊,哪位天使姐姐來暗算我?
總不至於是顧幼安?他如果知道我在哪,直接抓回去不就得了,再說這人昨晚上不是還醋勁兒上頭麽?今天就找杜玉郎來給自己戴綠帽子了?
不可能。
那會是誰?難道這柳一還有什麽仇敵嗎?
我踱到屏風後,看著一臉視死如歸模樣的杜玉郎。
「誰派你來的?」
他擡眼看我,似乎有一種淡淡的憂愁。
?憂愁個鳥?大哥,您的龍套沒跑完嗎?
「為什麽不說話?」
他還是以一種我很可憐的目光看著我。
這大哥被藥壞腦子了?難道他對柳一是真愛?
接著,他擡起手,開始用嘴解手腕的繩結。
我嚇壞了,急忙跑去拍門。
「救命!開門啊——」
咣當——
我嚇得瑟縮在門邊,杜玉郎在我身後砸了一只瓷瓶。
他挑了只碎片裝進袖中,不由分說把我拉起來,緊緊箍住我的腰,將我扯到了後窗邊。
然後,他把我扔了下去。
……我掉進了馬廄。
「站住!」
竟然有人守在這裏,見我掉下來就立刻持刀過來。
好在馬廄的柵欄比較高,他們還沒翻過來,杜玉郎就從樓上一躍而下,砸了一個,用瓷片割了另一個的脖子。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東東,就被杜玉郎圈在懷裏翻身上馬,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二十六】天樞閣
整整兩日,杜玉郎策馬狂奔,日夜不停。
終於,將馬匹累癱了。
他拽著我往前,見我走不動就將我背著。
我在他背上罵他,我也不知道罵的什麽,那時候又餓又渴,已經迷糊了。
等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邊守著一位兩鬢斑白、面容憔悴的老人。
「您——」
我聲音嘶啞,吐字不清。
「嬌兒,我的乖孫……」
那老人見我醒了,頓時紅了眼睛。
是柳一的外祖父,那這裏就是天樞閣了……
「祖父……」
「你好生躺著,好生休息。乖孫兒,祖父待會兒再來看你。」
有侍從上前攙扶他離開。
「小姐,您懷有身孕,好生休息。」
旁邊的小丫頭出口一驚雷。
身孕……麽啊?昂?我嗎?誰?幹啥?咋回事?等等?搞錯了吧。
我重新再醒一遍。
「你說什麽?」
「小姐,您懷有……」
不可能!這才兩天吧?兩天就知道懷孕了?騙鬼呢?
等等——
「停,我睡了幾日?」
「小姐睡了半月了。」
柳一上輩子是瞌睡蟲嗎?為什麽每次一睡都睡這麽久?
「你下去吧。」
「是。」
那丫鬟躬身告退,結束門時行禮道:「清苑公子。」
杜玉郎便從門口進來了。
我等到那丫鬟走遠了,才對杜玉郎道:「你不是清苑。」
他十分震驚地看著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當然知道。」我盯著他,緩緩開口,「清苑那狗賊斷我手腳,殺死青燕,他已被顧幼安斬去了手腳。」
「而你,杜玉郎,定是先前聽我說了你與清苑模樣相同之事,暗中搜集了許多線索,你本該死在顧幼安抄你杜府之時,如今卻趁機替了清苑的身份。」
杜玉郎一再沈默,半晌才走到桌旁,拿起筆寫了些什麽。
「你腹中胎兒打算如何處置?老閣主他,似乎很是欣喜」
肚子裏的小孩,其實按理說不該留的。
但是想想嘛,現實當中其實我很喜歡捏孩子,rua一rua,奈何還沒結婚,只能蹭別人的孩子玩兒。
看小說時,曾見書中一筆帶過,顧幼安謀事五年,方成帝業。
也就是說,到我離開還有四年半的時間。
在這裏沒什麽消遣,這麽無聊,不如先生個孩子來玩一玩。
而且,這是顧幼安的孩子啊……
「我與將軍伉儷情深,自然要留下這孩子。」
我對他倒是情深,他對我就差情殺了。
但是顧幼安登基之前,我大概率得屁顛屁顛回去蹭蹭他的帝王霸氣,先不要把實話透給杜玉郎,也省得日後打臉。
杜玉郎握筆的手有些顫抖,他停了許久才又寫到。
「如此甚好,也合老閣主心意。只是,小姐為何逃離了將軍呢?再者,我現下不能開口講話。想問小姐,既然清苑那般待你,如今我替了他的位子,你應是高興的?」他這樣寫到。
「當然,清苑死不足惜,但你,要記得你的身份。」
我避開了杜玉郎的第一個問題,現在不知道他這人品行如何,不敢不先威脅著他,畢竟是在天樞閣,他應該不敢造次。
「那小姐需與我約定,不可將此我身份之事告知他人。」
「好。」我答應著,將他寫的紙團起來丟進炭盆。
天樞閣的天氣較中原冷很多,現在已經生了火。
杜玉郎沖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躬身退下了。
他比我初次見他那次沈穩了太多,大概人在經事之後都會成熟吧。
【二十六】四兒
十月之後,我誕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小名取做四兒。
畢竟是顧幼安的孩子,我決定讓他身上有點兒父親的影子,所以取了趙四的四做他的乳名。
杜玉郎裝清苑公子裝得天衣無縫,閣中各事物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只是他的武功遠不及清苑公子,所以再也沒有接過江湖暗殺任務。
他很疼愛四兒。
四兒也傻,越來越大之後,知道杜玉郎待他親厚,三歲就跟在杜玉郎後面屁顛屁顛地喊爹,要糖吃。
我拽著他的耳朵把他提溜回房,邊rua他鼓鼓的小腮幫子邊罵:「你怎麽見誰都叫爹?那不是你爹!叫叔叔。」
他不服氣,奶聲奶氣地反駁我:「媽媽說謊!媛姐姐有爹爹,玨弟弟有爹爹,怎麽四兒就沒有爹爹呢!四兒的爹爹是誰?!」
「小兔崽子,你爹是狗崽子!」
四兒坐在地上,哇地就哭了。
邊哭邊倒抽氣:「我是兔子,爹爹怎麽能是狗呢?媽媽騙人!」
這小破孩,嚇得我直冒汗。
他先天發育不好,有哮喘,雖然不常犯,可不能哭成這樣。
我嚇壞了,抱著他去找閣中大夫,邊跑邊說,「行,祖宗,你想叫誰爹就叫誰爹,爸爸我絕不攔著。」
四兒就在我懷裏頑皮地笑了:「媽媽又在胡言亂語了。」
原來是裝的,我把他放地上,沖他的屁股輕輕踹了一腳,轉身就走。
走過拐角,我又折回去,探頭看這小破孩的反應。
只見他拍拍屁股,在原地蹦了三蹦,低聲嘟囔:「娘親真傻。」
而後晃晃悠悠去杜玉郎的房間那邊了。
這個小破孩兒,還會背後吐槽我。
小王八犢子,跟顧幼安一樣氣人。
【二十七】重逢
顧幼安和新皇鬧掰了。
我也是剛從暗衛那裏知道的訊息,當我知道的時候,顧幼安已經帶著五皇子,也就是柳一的親弟弟柳澤稷出現在了天樞閣。
聽說,新皇擔憂天樞閣會輔佐五皇子上位,搶了他的江山,一直再找機會除了他。
事實上,天樞閣也一直在做努力。
幾次逼迫重臣上奏新皇按例給予各位王爺封地,年幼的五皇子也應受封離宮。
但新皇以胞弟年幼為由不準。
後來新皇殺心昭然若揭,五皇子幾次性命垂危,天樞閣為救柳澤稷與朝堂公然對抗,折損了幾十人殺了皇宮上百護衛,未能成功。
此時,顧幼安率兵脅迫新皇放出柳澤稷,在帶柳澤稷逃跑時身重數箭,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將軍府十年之內,遭了第二次屠殺。
天下盛傳,顧幼安癡情感念天地,竟為了死去數年的亡妻之弟罔顧性命。
嘔——
我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顧幼安,疑惑不解。
他為啥要立這樣一個癡情人設呢?
對,一定是為了除掉天樞閣!
他們串通好了的……
「長姐,顧將軍會不會死啊?」
柳澤稷紅著眼眶站在我身邊,他現在也才剛滿九歲,其實還是個孩子。
這些年我自顧不暇,更別說去保全他了,但是此刻,大概是因為柳一和他的血緣關系吧,我竟覺得很內疚。
「不會的,他是王八羔子,命硬。」
「媽媽,你又講臟話,爹爹該不高興了。」
「滾犢子。少拿清苑壓我。」我說著狠話,在四兒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他叫什麽名字啊,長姐?」
柳澤稷的臉色帶了柔情。
「還沒起呢,要不你給起一個吧。」
柳澤稷名字怪好的,我還以為他應該叫柳十三呢。
「長姐說笑,澤稷怎麽敢插手這等大事。待將軍醒來再取吧。」
「關他什麽事兒?這是我的小四兒,我說讓誰取,誰就取。你取一個,我參考參考。」
柳澤稷皺著小臉,很苦惱的樣子:「將軍名幼安,字平卿,因顧老將軍望顧將軍一生平順安樂,卻未得償所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給小外甥取個順邪祟的字,取靳邪二字如何?顧靳邪。」
「什麽呀?」
我可不想讓小四有個神神叨叨的名字。
「清穆良如何?」
床上的顧幼安突然淺聲開口,「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取良辰吉日,平安敦肅之意。若是滿意,可取字穆良。至於名,我就不多言了。」
頓了頓,他又道,
「我未能借名字之吉,是因我的姓氏。並非父親取名之過。」
「顧將軍……多謝顧將軍救命之恩。」柳澤稷跪了下去。
「清穆良,媽媽,我好喜歡,我可以叫這個名字嗎?」
小四兒在我耳朵旁邊吵吵嚷嚷。
「行行行,隨便你,你先跟舅舅出去。」
【二十八】企圖
「孩子姓杜吧?很可愛,有幾歲了?」
待兩人出去了,顧幼安低聲問道。
「你來天樞閣什麽目的?」
我收斂笑意,將匕首抵在顧幼安脖子上。
他輕聲咳嗽,盡管克制,還是聽得出肺部的癥瘡:「天下人都道我對亡妻情深,唯有我亡妻不肯信。」
「這裏沒有旁人,你裝給誰看?」
我將匕首往前推了一指。
「呵,」顧幼安果然露出了另一副面孔,那笑容在他虛弱的臉上顯得很是邪魅,「我來做什麽?」
「因我想你,這理由可行嗎?食髓知味,我三年來可從未忘卻。」
「混賬。」
我他喵臉紅了!因為這個狗男人的混賬話。
「馬上滾出天樞閣,否則,我割下你的腦袋。」
「少閣主真是不一般。」顧幼安訕笑,「如今也會拿殺人做威脅了嗎?」
我起身要走。
顧幼安的嘴卻喋喋不休:「沒想到堂堂少閣主是個忘恩負義之流,我剛救下她親弟弟傷重難愈,還被朝廷追殺,方才還給她的寶貝兒子用心取了字,她居然要我在這關頭去送死。還不如親手殺了我來得痛快。」
「那我就殺了你!」
我氣惱地回到床邊,半跪在床上,拿刀抵上了顧幼安的喉嚨。
顧幼安瞇眼看我,突然伸手將我攬到懷裏,利落翻身將我壓在了身下。
「你——」
方才大幅的動作中,我已經失手將他的脖子割破了。
他的血順著匕首橫滴下來。
「無妨。」他慢慢傾身將滴在我臉上的血吮去了,「少閣主幫我把大夫喊來一趟吧,背上的傷口也崩開了。」
他在我耳邊說完這些便昏迷不動了。
混賬!傷得這麽重還搞什麽飛機啊?顯得自己很帥嗎?
「傷好了立刻滾!」
我使勁把他從身上推下去,打算再補一拳,看著昏過去的他,手懸在了半空。
顧幼安別再來招惹我了,讓我好好回去不行麽?
【二十九】敵對
顧幼安養了半月的傷,總算能起來走路了。
自從顧幼安住進來,杜玉郎就再也沒有主動來給小四兒送糖吃。
我和小四兒就住在顧幼安的隔壁,他在故意躲著他。
一日,我先去看了臥病的祖父。
本想去看看杜玉郎,他近些日子情緒一直不高,我能感覺出來。
意外發現他竟然沒在議事閣,等了半天他也沒來,怪哉怪哉,杜玉郎只有如廁才會離開,難道今天便秘?
我回了房間,看到小四兒坐在床上,耳朵扒著墻壁聽什麽。
「怎麽了,小四兒?」
「媽媽,隔壁在打架呢。」
「打架?!」
完蛋了,我撒腿往隔壁跑。
果不其然,顧幼安和杜玉郎整跟小學生一樣在地上打滾。
很明顯,杜玉郎占了上風。
「下來下來!」我把杜玉郎從顧幼安身上扯下來,「你跟病人較什麽勁兒啊!」
杜玉郎很是訝異地看著我扶起顧幼安。
「不是,我知道他不該抄你家,可是是你跟……跟我一起陷害的人家嘛,被摁在地上揍也是應該的。」
我推著杜玉郎往外邊走,「走走走,咱們回去議事,別在這打架了。」
杜玉郎一反常態,沒有順從我,而是轉身與我對視良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之後落寞離開了。
我只當他鬧情緒,回身看看顧幼安。
「餵,你沒事吧。」
「無妨。」他咬牙強撐。
我看他那倔樣就氣得慌,上前掀起他的裏衣,果不然傷口又滲血了。
我抓起他床頭的藥粉,輕輕給他塗上去,邊塗邊罵:「你是小學生嗎?還在地上滾?早晚打架打死。」
顧幼安身子一僵,回頭看我,「我是武將,若能死在沙場是家族榮耀。」
「死在沙場就去死!」我起身收了藥瓶,「武將武將,腦子裏只有打仗。沒有一點兒感情。」
「有。」他說。
「什麽?有什麽?」
「感情。」他看著我眼底閃著光。
我落荒而逃……
【三十】危機
朝廷的軍隊終於還是來了。
天樞閣畢竟只是一個暗殺組織,在暗處如魚得水,但是若想要上戰場,跟一國的暴力武器軍隊抗衡,只能說是螳臂當車,即使清苑公子在時,傾盡天樞閣全力,也只能以自殺式的抵抗消滅一國三分之一的兵力。
天樞閣必亡無疑。
杜玉郎臨上戰場前,破天荒地來找了我,他抱了抱我,喉嚨裏艱難地哼出幾個音節,我知道,他說的是嬌兒。
我難以自制地落了淚,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我想,柳一是愛他的。
杜玉郎率眾人走後,我去了顧幼安的房間。
他正坐在床邊,好像思考著什麽。
「顧幼安,軍隊來了。」
我坐到他旁邊,握住他的手,我想我可能等不到新帝登基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你說。」
他把我的碎發別到耳後。
「幫我把小四兒和澤稷帶出去,只要帶出去就好。會有暗衛護送你們,只是有些危險——」
他突然吻上了我,像是要把我吻進血肉,我也回應他。
我們都知道,再也不會相見。
「我答應你,即使是死,也會護他們無恙。」
「好。」
我起身離開,又回頭看他,「我好像沒告訴過你,我愛你。」
我餵小四兒吃了安睡的藥,把他交給柳澤稷。
「弟弟,長姐從沒有保護過你,如今反要麻煩你照顧穆良了。」
「長姐。」
柳澤稷跪在我面前,哭得不成樣子,但是仍像是一個男子漢一般許下承諾,「我向太祖起誓,必以性命護穆良周全。」
「好,好弟弟,去吧。」
我轉身,向議事閣走去,不敢回頭看柳澤稷的背影。
【三十一】燼(1)
杜玉郎總是在議事閣,他把自己扮成了清苑公子,他比清苑公子還要無私無畏。
我的手指劃過議事閣書架上一排排的書,停在一本繡著金燕子的折子前面。
很眼熟的圖案。
我將它翻開。
每一頁都粘了一張紙條,前面的字跡已經泛黃。
原來是柳一曾經飛鴿傳書給清苑的信啊。
可惜,她不知道,清苑為了權力做到了什麽地步。
「師弟,離閣已三日。念你。為何你次次都不肯回我書信?柳一留筆。」
「師弟,我如今在顧老將軍手底習騎射,但他的武功不如你。柳一留筆。」
「師弟,這有位顧小將軍,比我大兩歲,已上沙場三年,厲害嗎?但是師弟最厲害了。柳一留筆。」
「你為何還不肯回我!我生氣了,明日不理你。柳一留筆。」
……這柳一還是個喜歡碎碎念的小女子。
「師弟,父皇賜我與顧小將軍成婚,我說要嫁你,他掌摑於我。你作何打算?柳一留筆。」
「師弟,婚期已近,你若不來,我便嫁了。柳一留筆。」
「我不曾說與你,我找了個男子,像極了你。我日後與他過了。柳一留筆。」
「清苑,今日之後,顧家威風不復,我亦是自由身了。柳一留筆。」
……
「師弟,我安然無恙,先前被羈押死牢與你失了聯絡,現安居於將軍府中,將軍雖待我很好我卻很思念你,你可否前來接我回家?柳一留筆。」
看到這裏,我吃了一驚。我記得的,按照這信的排列順序和內容,應該是我飛鴿傳書的那封。
但我寫的分明是「師弟,我在將軍府。救我。柳一留筆。」這類的話,看字跡還是柳一的,但是信又確實被掉了包。
這當中有何蹊蹺?
最後這張字條的下面一頁,是杜玉郎的筆跡,我認得,這些年他處理閣中事務我經常看他的字。
他寫到「嬌兒不怕,師叔來接你回家。」
我的腦袋轟然作響,顫巍巍尋桌子坐下,才發現桌上有一封杜玉郎留給我的信。
隱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嬌兒,
對不起,現在才將一切說與你。去接你的那日,大抵是我這一生中為數不多最快樂的日子之一,想想其他的也都與你有關。
然而我未曾想,那將是噩夢的開始。
那日園遊會,顧幼安說你玩得疲累,已然睡了,明日再與我想見。我不疑有他,便欣然等候。
那日的茶水有異,雖無色無味,但我也覺察出了些異常。可那茶水是青燕端於我的,我與她同窗多年並不知她竟有二心。如今想想,大抵是因與她同護你多年的蒼虎等人之死,催使其生了異心。
再醒來時,我已孤身一人置身牢獄之中,口不能言,經脈盡鎖,無力掙脫。那時,顧幼安偶爾會去,只是看著我良久,沈默不語。
後來,有個傷重男子被關進牢中,我見他面目時大驚失色,我想他就是你口中的杜玉郎了。
那時,我日日數著日子,臨近你生辰時,顧幼安又來了。那次杜玉郎在他腳下說了許多腌臜言語,他便將他的手腳割了去。
再後來,便是我見你的時候了。顧幼安帶著一個異域女子來見我,灌了些藥與我,是催情之藥。我終究見到了你,在一家破舊的客棧,你瘦得嚇了我一驚,然而,我那時又是何等狼狽,還嚇到了你。
你聲聲喚我杜玉郎,你說我那日斷了你的手腳,嬌兒,我其實,是心痛難以自持的。
我們回了天樞閣,我打算將一切告知你,你卻有了身孕,我看你面露欣喜之色,便知道你愛那個奸佞之徒顧幼安。孩子無辜,你亦無辜,我想若是瞞住一切,或許你還能在美好的記憶裏活著。
那我便可以是杜玉郎,可以是對你痛下殺手的清苑……
嬌兒,原諒我如此啰嗦,為的也是拖延時間。顧幼安此人心地不純,好在他重傷在身又武功全無,我已派人在我走後去取他性命。希望你莫要怪我。
你無需擔憂,只管帶著兩個孩子自後路逃走,江湖之大,自有俠肝義膽之輩相照。
嬌兒,從前顧著你長公主身份,少閣主的後位,我不能多言。如今,生死相隔,我想你應當清楚,我亦要說給你:我心悅你,自你未起那情愫時已起,至你止了那情愫時未止。
清苑絕筆」
【三十二】燼(2)
我讀完這信滿臉淚水,強撐著起身,往顧幼安的房間跑去。
我知道的究竟幾分是真,事實又是如何?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然而,推開門看到的是一地屍體……
柳澤稷抱著沈睡的小四兒坐在屍體中間,他見我進來,無神地看向我:「長姐,顧將軍受了重傷。」
我把柳澤稷牽出門,將他和小四兒安頓在我的房間。
「顧幼安去了哪?」
「將軍他往東去了……」
東,他去了東邊!
我心裏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一路連滾帶爬往東邊跑,額頭和手掌都痛得要命,腳踝也像折掉了一般。
推開祖父房門的一刻,我看到了修羅。
顧幼安渾身鮮血站在祖父的床上,一手揪著祖父的頭發,一手執刀。
祖父的脖子被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那個給我和小四兒庇佑的老人,含恨而終,連眼睛都沒有閉上。
「柳一。」
顧幼安扔了刀,可他臉上還帶著魔鬼一般的笑。
「來,來我這邊。」
他向我伸開雙手。
我看著他,失聲尖叫。
我跌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往外面去,他卻幾步上前拉住了我,將我緊緊箍在懷裏。
「乖,乖,安靜。一切都過去了,柳一,所有的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是不是?你要乖,乖好嗎?」
他吻上我的嘴唇,那一刻我昏死過去。
【三十三】明
我、柳澤稷和小四兒有了庇佑,不過不是清苑所說的俠義之徒,而是與皇帝裏應外合滅了天樞閣的大功臣大將軍顧幼安,所謂的反叛和滅門不過是自導自演,自有一群替死鬼。
現在他也是我的滅門仇人了。
我們兩不相欠,所以他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可他應該愛西欞羽的。雖然我早知道一切都偏離了軌跡。
又是一年園遊會,顧幼安帶著兩個孩子同去了。
自從血洗天樞閣後,顧幼安真的安定下來。一直對兩個孩子真心相護,對我亦是百般照料,望著我時那雙深邃的眼睛似乎有千言萬語,我表面不言不語,但是看著他的身體因為多處新傷舊傷而少了許多生機,仍忍不住難過。
我沒有橫加阻攔,同意他們一同前往園遊會。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
清苑一事在我面前撕開了一道口子,那黑幕之下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真相,我想西欞羽應當都知道。
我痛恨仍對顧幼安心懷愛意的自己,也想知道他如今存了幾分真心。
我在袖中藏了刀,一路到了西欞羽的別院。
蟲蟲見我來勢洶洶,擋在西欞羽身前,我用足了力氣,拿刀柄將她砍暈在地。
「你要做什麽只管做,不要為難旁人。」
西欞羽端坐在桌前,一副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模樣。
我真討厭她這樣子,自詡正義做那些腌臜事的不是她嗎?何必這樣盛世白蓮花的模樣。
那我當真是惡毒的女人了。
「我不殺你,」我抽出匕首,在西欞羽的臉上拍了拍,「我只問你幾個問題,你若是撒謊,我就一刀一刀割花你的臉。」
「你問吧,到了如今這一步,我已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
西欞羽回答得幹凈利落。
「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那可多了。」
「我不是在與你說笑!」我在她的臉上劃了一刀,以此來虛張聲勢,她是神醫自有辦法除去傷疤,那鮮血順著她的尖尖的下巴滴落。
「我便細細說給長公主,」她毫不在意地喝了幾口茶,「說來真是費口舌呢。」
「第一件嘛,就是,得知顧將軍被滅門時我特意從湘水趕到了這裏的亂葬崗,想要用巫術救活他,但是沒找到他的屍首,後來得知長公主四處尋我救人,我便匆忙來了。救的正是顧將軍。」
「為何?」
「戰亂時,我曾被抓做俘虜,顧將軍一席銀甲將我從蠻人手中救出,自那時起,我便鐘情於他。」
怪不得……我看的小說內容中還沒有交待男女主的這段淵源。不過,細細想來,那書裏的女巫醫怎會千裏迢迢趕去亂葬崗,獨獨救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將軍呢?如此,才是合理了。
「還有呢?」
「長公主不坐下聽嗎?一直站著腿腳可受不住。」
「你只管說。」
「第二件嘛,我只用了四十九天便救活了顧將軍,剩下的六天是我特意讓他裝作昏迷,好讓你相信,他一直沒與我說過話。」
「我沒加什麽失憶藥給他,他從醒來就記得一切。記得你,殺了他的父母胞弟,滿門八十三口。」
我腿腳發軟,扶桌而坐。
原來,顧幼安一直知道……後來他頻頻報復我就罷了,但我以為他失憶時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信賴和珍重是真的。
如今看來,不過是他忍辱負重的屈辱歷史,或許,他那時日日都覺得惡心……
「第三件,你從杜玉郎馬車跌落之後,顧將軍找到了我,將我先行安排到你府中。而後,他便去聯絡三皇子那邊的勢力,計劃弒父奪位。」
「長公主不覺得奇怪嗎?你一向厭惡顧將軍,怎麽會對他情意深重了?甚至在死牢中見到他時,不由自主想要去他身邊。」
「你什麽意思?」
「你日日喝的補藥裏邊,有以將軍之血飼養的蠱蟲,讓你對他產生深厚的情誼。這也是後來,我們敢多次利用你這個長公主的底氣。」
我渾身發冷,自始至終,我都在他們的陷阱裏一步步深入,而顧幼安和西欞羽作壁上觀,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愚蠢的行為。
「還有什麽?」
「說到哪了——哦,青燕。她因為蒼虎的死深受打擊,她厭倦低賤身份,無比渴望自由。而我們許諾給她。所以,她願意日日看你喝空藥碗,調換你給清苑的信,將你出逃的事告知顧將軍,端給清苑摻了啞藥和軟骨散的茶水,願意配合杜玉郎演戲割你的手腳。」
「長公主還聽得下去嗎?我看你快要暈了。」
「你說啊!」
「好,是你自己要聽的。」
「你是不是以為將軍要娶我,順帶娶了你?錯,是因為將軍與新皇要利用你搞垮天樞閣,所以一早就決定將你娶回將軍府,而我才是將軍向皇上求的額外的婚事。他復活之後,重病纏身,每幾日就有弒心之痛,不得不把我留在身邊,而將一個女巫醫留在身邊何等惹眼,只有做了妻子才不會惹人懷疑。」
「好,好。」我此刻已經說不出別的。
「其他的,你大概都知道了吧。對了,你那情郎杜玉郎為了保命,可是求著配合顧將軍去割你的手腳呢。園遊會的刺殺,也是安排好了的試探你還有沒有武功的行動,其實我覺得不必那麽麻煩的,有或沒有,都是割了省事。將軍居然心疼你,要先試你一試。」
「心疼?可笑。」
「是啊,何等可笑?」西欞羽也跟著我笑了,「你可是刁蠻任性,殺人如麻的長公主,是跟他隔著血海深仇的人,他為何要心軟?讓人笑掉大牙。」
「哦,我忘了。將軍惱羞成怒與你行了房事當天就要我配了避子湯送去。他原本打算你死了就放了你的,可你居然恬不知恥地活著。於是我們便送了你心心念念的情郎去與你相會,再特意放你們回天樞閣。」
「剩下的一切,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他可是爽快了?」
我捂著胸口,一陣腥甜在喉間翻湧。連同我在一起的那一夜,也是報復麽?一點感情都沒有,所以樂於讓我與清苑湊在一起嗎?
顧幼安,你這樣深刻的恨意,難道在與我共處的日子裏一分一毫都沒有動搖過嗎?
「自然爽快。你殺他父母,他便殺了你父母。你毀了他家門,他便滅了你天樞閣。你將他的感情踐踏,他便殺了你的情人,毀了你的愛情。哦,還有他那胞弟,年方四歲,都說長兄如父,將軍也拿他當幼子看待。」
「長公主,如今,你與那清苑的孩兒也長至四歲了吧?」
聽聞此言,一股腥甜從我的喉嚨裏噴湧而出,我踉蹌地走出西欞羽的別院,一路奔向將軍府大門。
顧幼安——求求你,求求你別動手。求求你,這些日子如果對我有一絲真情誼,就求你動手時有所遲疑。
他是你的孩子啊。
【三十四】別
我如同遭了晴天霹靂,站在原地難以動彈。
顧幼安,此刻就站在將軍府門口,穆良癱軟在奴仆的懷裏,張統領抱著嘴角滲血的柳澤稷。
終於,還是晚了一步……
「夫人……」張統領開口喚我。
我紅了眼,踉蹌上前,將匕首插進顧幼安的胸膛。
「為什麽!你只管報復我,為什麽殺穆良一個小孩子……你就這樣冷血嗎?!」
「夫人,夫人住手!」
張統領叫喊著,有侍衛前來攔我,顧幼安擺了擺手要他們退下,他扶著我的肩膀,慢慢跪下,我也腿腳發軟跪在他對面。
「我幼弟當年也是如此慘死,你可曾想過我嗎?」
他邊說邊伸手擦我臉上的血淚。
他居然溫聲詢問我這些:「怎麽吐血了呢?要讓西欞羽開些藥給你。」
「你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穆良他……他——」
我能說什麽?說穆良是顧幼安的孩子嗎?我竟然說不出口,告訴他不是更好麽?
讓他悔恨無比地死去——可是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悔恨嗎?不會的。那晚的避子湯,不就是他的選擇嗎。
我拔出匕首又將它捅進顧幼安的身體,我已經聽不懂周圍人的絮語了,滿腦子都是血,是癱軟的小四兒,是死不瞑目的外祖父,是青燕的淚水,是顧幼安那夜那雙血紅的眼睛。
他緊緊摁住我持刀的手,邊擦著嘴裏湧出的鮮血邊說,「慢些,我還有些話想同你說。」
「你還要說什麽,你這個魔鬼……」
「你知道我多氣那個孩子,我恨不得掐死他……柳一,你這個毒婦……將他生得那樣像你,我怎麽下得去……手呢……你……」
「你在說什麽啊!」我入墜八百裏雲霧中。
「夫人!」
張統領抱著柳澤稷跪倒在地,聲音沙啞,「夫人!園遊會有埋伏!為了保護兩位小公子,將軍已身受重傷。小公子受驚暈厥,大公子的傷是屬下失手打的,他竟在將軍保護他們時把簪子插進了將軍的心口啊。」
我聽聞此話,難以置信地看著顧幼安慘白的臉,是啊,他方才沒進門臉就是慘白的,只是我在氣頭上沒有發現。
不可能的……不會這樣……顧幼安是惡魔啊……不,他為了報仇已經什麽都不在意了,他殺光了我身邊所有的人,他還想殺了我的孩子,殺了我和他的孩子……
他,怎麽會以性命相護呢?
我搖著頭想往後退,卻被顧幼安抓住了衣角,一如從前。
「姐姐,本來說好……送你的簪子,你戴……該……是很好……看的。」
他破天荒這樣喚了我一聲,伸手來摸我的發頂,語氣滿是惋惜。
「別難過……我合該……這樣死的……我早該死了……同你的這些天……都是我偷來的。」
他緊緊抓住我的袖子,將頭貼在我的胸口。
他的話斷斷續續,也開始不大有條理:「我好……羨慕……清苑……你是我的……夫人啊,我恨你……憐你……鐘情你……也曾癡想……若你我……有後……我要喚他……慕良。我看著……那孩子……竟覺得那……便是我同你的孩子了……可是夫人……生而為人……我一生……終是愛……而不得,孑孓此身……我不甘……夫人……」
他開始大口嗆血,終於在我懷賴恩靜下去。
他剛剛說,他鐘情我。
他說他,愛而不得……
我後知後覺地抱緊沒了聲息的他。
顧幼安,你睜眼看看我,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可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再不會睜開,也再不會深深望向我了。
我輕輕貼近他的耳朵,低聲呢喃,生怕驚擾了他:「你不是一個人,顧幼安,我是夫人啊,你也有孩子,穆良他就是你的孩子,他是顧穆良……」
【三十五】終
顧幼安倒台後,有勢力異軍突起,將軍府張統領亦再此列,皆匡扶五皇子柳澤稷上位。
柳澤稷登基當日,下令囚弒父逆子柳曾垣,處決奸賊顧幼安全府,皆受剮刑。
那一日,我穿著喪服,在柳澤稷和顧慕良的淚眼中走向刑台。
新皇長姐柳一,為罪臣顧幼安夫人,亦受剮刑而死。
「夫人……」
那天,我又聽到了顧幼安這樣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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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
顧幼安葬禮那日,西欞羽給了我一副字,是他的字跡:
「前塵舊恨惘人眼,捫心深處曰慕良。」
我卷起書軸,藏於袖中,輕輕撫摸棺木。
原來,他真正想說的,是這兩個字。
【註】前塵舊恨惘人眼,捫心深處曰慕良。
大意為:
過往的仇恨蒙蔽了我的雙眼,但是當我叩問內心深處的時候,它卻告訴我,此刻我正愛慕著的是個良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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