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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一個性教育社區,在成都

2025-01-10心靈
成都玉林的一個社區內
有一個特殊的檔案館,
30㎡的空間,收集了近6000份童年秘密檔案,
這原本只是一個美術館裏的展覽專案,
但85後策展人胡燕子發現,
「裏邊有大量因為性防範意識不夠
而導致的童年的創傷。
這背後是家、校、社會
全方面的性教育的缺失。」
位於成都玉林的童年秘密檔案館
受到巨大沖擊後,
她聯合四川的高校、醫院、社會組織,
在玉林東路共建起一個兒童性教育社區:
從性教育的展覽、圓桌討論、放映會,
到性教育夜校,
邀請家長和兒童一起參與,
最小的孩子只有三歲半。
90後女生武羊是檔案館的性教育夥伴,
「我小的時候就經歷過性侵犯,
我做這件事也是我自救的一個過程。」
胡燕子在檔案館門口的街巷做導覽
小朋友們在童年秘密檔案館
十一月底,一條來到成都,
探訪了這個可以和孩子大膽談性的社區,
並和胡燕子、武羊聊了聊,
「不管是性侵,
還是任何讓你不舒服的行為,
讓小朋友學會大膽說 ‘不’是非常重要的,
那一聲‘不’也許會決定TA的人生。」
自述:胡燕子、武羊
編 輯:秦 楚
責編:陳子文
在以往展覽中,觀眾們在查閱檔案,和作品互動
胡燕子,策展人、社區工作者,童年秘密檔案館發起人
去年,在成都玉林東路社區的支持下,我們做了一個性教育的夜校,參加的人有父母,還有照看孫女的奶奶,她會把我們講的東西在洗澡的時候說給小孫女,甚至還有三歲半的孩子在家長的陪護下過來。
「性教育家長夜校」是我們組織家長和孩子的共學課堂。這事的源起,是2019年我發起的「童年秘密檔案館」這個專案。一開始只是一個在美術館裏邊的策展,希望能夠討論人的童年處境,當時收集了1280多份有效檔案,裏邊其實有很多跟性教育缺失,性防範意識不夠而導致的一些童年的創傷。
參與者來到檔案館可以進到檔案錄入室,檔案紙上會有出生地點、出生年代,他可以選擇署名或者是匿名將自己的秘密寫下
剛入職的一個20多歲的女孩,說她打算去自殺,因為從小被親生父親性侵。這些故事讓我個人受到了巨大的一個沖擊。雖然我們的專業社工把她救下來了,但是她未來是否有能力進入到正常的社會網絡?她還能夠在日常交往和情感中去接納別人嗎?這不是孤案,它是一個家、校、社會全方面一個性教育的缺失。
我做了一個決定,這個專案要繼續下去,展覽撤了之後,我就跟社會組織合作,把「童年秘密檔案館」流動到成都不同的社區。因為社區是所有人都可以進入的,這種低門檻的廣泛參與性,使得我們能夠了解到更多的樣本。對於附近的孩子、家長來說,他們能夠就近到訪,更方便地去傾訴、求助。
家長和孩子正在參與性教育兒童繪本戲劇課。童年秘密檔案館在玉東社區的支持下,和美好明天、後場合作,申請了長達一年的性教育的專題,包含四個內容: 性教育藝術展覽、性教育圓桌討論、性教育夜校、性教育主題動畫,內容層層疊進
在性教育家長夜校活動裏,幫助家長 「脫敏」是很重要的。
我們會請家長們做一個「性器官脫敏」的搶數碼遊戲,大家先在便利貼上寫下一些形容詞,然後抽取一張性器官的卡片,兩個詞語組合成自己在遊戲中的名字。如果有的人寫的形容詞是「美好的」,抽到的卡片是「陰蒂」,那他的名字就是「美好的陰蒂」。只有當大家提到這些詞語不再遮遮掩掩,我們才能更好地推廣兒童性教育。
遊戲中,女生可以當騎士、當法官,男生可以喜歡做家務、很愛幹凈
兒童性教育一定要講科學和適齡,我們把它分三個年齡段:第一個階段是4~9歲,還有很多童心,我們會做性教育的戲劇;
第二個階段是9~12歲,這個時候小朋友就有很多獨立認知了,我們就開發了一條性別教育的桌遊,打破一些刻板(性別)認知。
小朋友正在閱讀聯合四川大學許亮老師師生團隊創作的兒童性教育繪本工具書
第三個階段就是12~14歲,要結合青春期身體的一些變化來給TA科普,讓TA了解到自己的變化是正常的,不需要覺得羞恥。而且初中生不跟爸媽交流了,我們就動用了TA的哥哥和姐姐去做朋輩小組。
不光是小女孩會被性侵,小男孩也會被性侵,所以性教育的推廣過程中一定是男女課程同時開展。我們講月經那一天,一個女孩她寫了一段話:月經像一個突然噴發的火山,讓我措手不及。然後男生就來參加,他說遺精就像是一個擰不緊的水龍頭。我那一刻突然同情了男生,其實大家面臨的是一樣的困擾、無助和恐懼。
「防性侵」版小紅帽的戲劇活動現場
2023年的春天,在我們舉辦的有關未成年人犯罪的議題中,就提到一個被性侵害的女孩的案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剛剛有性意識,但是她還不知道什麽叫性侵害,當她被一個外來的成年男性性侵的時候,她反而因為斯德哥爾摩的心理癥狀愛上了加害者。
時間長了,她竟然開始幫助施暴的成年男性去找別的女孩子,最後這個小女孩也成為了犯罪人員,然而實際上她最開始是無辜的受害者。如果小女孩更早地接受一定的性教育,或者她的家長有足夠的警惕性,是有可能避免悲劇的發生的。
父母和孩子一起參與活動
小朋友性教育是越早越好的,而且這件事情一定要呈現一個重復性和連續性。很多家長問我最多一個問題就是,什麽時候可以給孩子上性教育課?我都說在你的能力範圍內越早越好,比如說3歲的時候,你可以告訴TA,TA是怎麽來的;上小學了、上初中了,你可以告訴TA這是月經或者遺精。
針對小朋友,我們很難在一個嚴肅的台面上來聊性教育,但是戲劇遊戲一定是個很好的契合口。
「守護每一朵花開」主題動畫分享交流會
我們戲劇演出裏就有一個「身體紅綠燈」的概念:像握手、法國的貼臉禮就是綠燈;如果我特別討厭別人摸我頭,那這對我就是一種不開心,一種冒犯,這就是我的黃燈;你的乳房和你的生殖器官這一塊都是不可以被觸碰,它是紅燈。如果有一天TA受到了侵犯,TA會說:我今天紅燈了。
性教育在大山中仍然普及、推進困難
性教育它確實在城市在鋪開,但是如果回到很深的大山裏面,它依舊是個難題,我們的檔案裏也有收集到鄉村的性侵案例,讓人非常揪心。
因為有大量的孩子是留守兒童,一個村子裏就剩下了老人和小孩,老人他本身就會渴望一種熟人來關註他,壞人就很可能以關註老人為由而進入到一個家庭裏去實施性侵。
我們能做的很重要的一點是,讓孩子學會大膽說 「不」。不管是性侵,還是任何讓你不舒適的行為,都要大膽地說「不」:你不要這樣,你再這樣我會報警,告訴我爸媽,那個人第二次絕對不敢來。如果不說話不發聲,這個事永無止境的發展下去。那一聲「不」,決定TA的人生和拐點。
2024年了,很多老師和家長都還不願意談到「性教育」。我母親是51年的,父親是53年的,對於他們那一代,別說跟我聊「性教育」了,跟我聊聊日常情感生活,他們都覺得不好意思。我在整個成長過程中,性教育的課程是缺失的,生理衛生課會變成自習課。
把「性」拆開,就是一個「豎心」加一個「生」,是一個人用好奇心來看待他的一生,這個好奇心就是了解的動機,為什麽要了解「性教育」?因為我們對自己有好奇,對人生有好奇,對親密關系有好奇。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和手機的普及,現在的孩子從幼兒時期就開始接觸手機、社交網絡,從網絡中了解大量和「性」有關的資訊。如果學校還自我欺騙——「我們的孩子還小什麽都不懂」,那麽網絡中的色情制品很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性教育老師。
2024年夏天,在我們的性教育主題動畫放映會上,有一位母親帶著她剛上初二的女兒過來參加活動,向我們講述了她們的故事:因為搬家,轉學到了新的學校,班裏邊的男孩子會有一些汙言穢語,甚至會有兩名男生在課堂上對著年輕漂亮的老師打飛機,老師也羞於開口去制止這種現象,小女孩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小女孩告訴了她的媽媽,媽媽和她一起去尋求了司法上的援助,邀請到一個 「法制副校長」的角色,到學校裏邊進行了有關「性教育」和「性防範」普及性的宣講,給同學們明確哪些行為是不應當做的,哪些行為是應該剔除和摒棄的,班級裏風氣明顯得到了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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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讓孩子能夠沒有那麽多知識儲備的時候就能夠保護自己?我們和四川大學的師生一起,做了一套繪本和卡片作為工具書。
而當家長觀察到孩子的行為舉止有異樣時,可以用場景卡片和孩子溝通,比如說你覺得不愉快的那件事情是發生在城市的街角嗎?是在室外的野餐地嗎?如果這些都沒有,能不能把你覺得不愉快的那件事情的地方畫出來。
在社區裏面推動性教育,需要的是一個行動網絡,需要藝術家、社會工作者、高校老師、心理學者,需要司法工作者、社區兩委,童年秘密檔案館這個地方其實也成為一個行動網絡的工作站。
我想在我的余生,用盡我的可能把童年秘密這個專案做下去,有這樣一個樹洞,能夠讓更多的人有求助的途徑,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性教育,能夠感覺到不孤獨。
部份圖片提供:胡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