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歸途,殺山賊十六、水匪十一。攔路的一劍刺死,拔刀的一劍刺死,轉身逃命的,也追上去,一劍刺死!賊匪之外,殘登徒子七人,一句汙穢言語,就戳瞎一只眼珠。「逆子-寒星」,兇芒畢露。
家裏大多數人,寒星都不喜歡。但有個可以回去的家,仍是好的。更何況,家中還有瞧不出究竟喜不喜歡自己的「青兒姐」,以及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的「清塵」。
返程時,寒星沒再迷路。那匹「老邁到連牙齒都不齊整」的枯瘦黃馬,她始終沒有棄掉。因此從「平江」到「豐臨」所耗的時日,竟比去時還久。黃衣黃馬,踩著殘陽的最後一抹余暉緩緩踱入「木園」。離家、返家,剛好百日。
這百日間,「豐臨城」沒再發生什麽劇變。但有件軼聞,沸騰著街頭巷尾的每一處角落。
就在寒星歸家前的五日,「慕衣舍」籌辦了一場規格空前的「藝展」。展程最後,獨自一人壓軸出場的,是一絲不掛,通體斑斕的「慕雪」。
灰蒙蒙的大雪山,被赤紅色的落雷剖開肚腹,流淌出淡金色的巖漿。千萬片雪花,自大雪山的背脊升騰而起,墜入茫茫天際。與「鬼蛾」的「暗域荊蝰」一樣,又是人間不曾有的景致。
「慕雪」身上這一幅刺青,是「粟宓什」為她量身繪制,名曰:低語。
然而僅僅過了五日,已沒有人記得那幅作品本來的名字。人們只將它稱作——慕雪的新衣。
這一身「新衣」,終是由「粟宓什」親自替「慕雪」披上,「鬼蛾」沒能沾手。第一眼見到師傅的繪出的原圖,鬼蛾就知道,自己不行。就算她能刺出「赤雷的風暴與咆哮」,也決然掌控不住那「雪山的無聲哀鳴」。
「丁字舞台」之上,慕雪展現出的從容與氣魄,更令身為「大師姐」的鬼蛾瞠目結舌,進而有些自慚形穢。她自認與迂腐守舊的南方女子相較,自己的狂放已算得令人發指。第二次見面,她就敢在「雅室」之內脫給慧眼如炬的「慕冬陽」看,可當「慕雪」邀她一同站到台上,展露給更多人觀賞時,她退縮了。
於是乎,若幹年後,「刺青」這門「上至殿堂,下至街井」都占得一席之地的恢宏技藝,其別名,就叫「慕雪的新衣」。那時候的「刺青師」們,人人講述著「慕雪」的故事。漸漸少有人知:煌煌東土,第一幅真正鐫刻於血肉之身的刺青,名為「暗域荊蝰」。
寒星一去一回,心中有愧。只浸泡在海中,更為奮力地斬著礁石。「木園」的護衛,她不在時已交由「孤雁」統轄。待她回家後,完全沒有「物歸原主」的跡象。
孤雁的心上人死了,寒星的心上人活著。死去的「心上人」比活著的可愛千倍,也安全千倍。一個在「家族」之外有牽掛的人,不適合總領防衛。葉玄與殘影,都是這樣認為。
…………
當人們看到「木葉商團」的大船,真的一艘艘地下水;「木葉家族」的高手,真的經年累月浸在海中,一塊塊斬著越來越遠的礁石,許多在「豐臨商會」中沒有「議席」卻可坐在「旁席」的商團主事們,開始蠢蠢欲動。再後來,那些沒資格坐在「旁席」的,也開始動。
商會執佬入股,一股黃金一萬兩;其余商團入股,一股一萬二千兩。同股不同價。這是明目張膽的歧視。然而在「豐臨城」的商賈看來——「事先說清楚,事後不賴賬」就叫公正。
此事中,「清塵」展現出了一位高品娼伶最為致命的才華——勾引。當然,這時身為「木葉商團」副主的她,販賣的不是「身子」,而是「未來」。
在「清塵」的蠱惑下,短短三年,已有大大小小,四十六家商團「入金參股」,皆是「每股一萬二千兩黃金」的價錢。如此一來,原初以「每股一萬兩」入金的那些東家,賬面已開始有了小小的賺頭。
那些「高價入股」的商團,也並非真的將希望全數寄托在「探海」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上。只不過,此時眼尖的商賈已隱隱約約察覺到一個前景:「木葉商團」正門外的「通示欄」中早有明文——「航道」拓成後,「木葉商團」每一股,拆成一萬股!那意味著,「豐臨城」將近一半的「自由民」都買得起。
透過「木葉商團」與「豐臨商會」的數十塊「通示欄」近旁淤積、攢動的人頭,便可瞧出那些「拿不出一萬兩,卻能輕而易舉拿出一兩、十兩、百兩」的自由民們,是何等的躍躍欲試。能跟著「通匯錢莊-薛家」、「鳳竹商團-宿家」這樣的豪閥,參股到「同一樁生意」當中……這在以往,是從所未聞、從所未見的事情。
另則,「木葉商團」居然在城內各大「藏書館」中,公示了自己的「賬目」。就連並未參股之人,也能隨意翻看。這更是從所未聞、從所未見之事!
透過公示出的賬目,眾人發覺「造船」所耗金銀雖巨,卻還算不得觸目驚心。會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商團所造的第一批大船,沒有使用上好的木料。更是因為截至當下,尚沒有人見識過,什麽是真正的「泥牛入海」。
相比於「造船」,「開拓航道」所花費的金銀,更是微不足道。畢竟「砍礁石」這等活計,耗費的都是「不要錢的真氣」。加之幹活最多的「葉玄」與「木青兒」分文不取,派給「鬼蛾」等人的薪俸,也就不顯得如何高昂。
然而「航道」開拓的進度,卻不盡如人意。越到風浪高疾的遠海處,想要探明礁石的所在,難度越大,耗時越久。
於是乎,越來越多已經參股的商人,開始向「清塵」施壓。所謂施壓,當然不是讓她以「商團副主」的身份,去敦促「海上那些拿刀的家夥」好好幹活。他們是想逼迫「木葉商團」盡早完成「拆股」一事。
「通示欄」前圍攏的人頭,眼見一日少過一日,「豐臨城」的自由民們,正慢慢磨損著熱情、消耗著耐性。
直到「出金十萬」的姚遠、古易、崔吉、薊柏楓也加入「逼宮」之列,清塵終於不得不派出一艘大船,押回了在「遠海」處躲清靜的葉玄。
而「出金四十萬」的「商團第二大東家」薛瑞對於此事,則自始至終,不聞不問。更將「議事、出票」之權直接甩給了葉玄。當然,僅限「拆股」一事。
最終,於「災害紀元」六百五十三年秋,也就是「木葉商團」設立後的第五年,商團在那條「直通深海」的航道尚未拓成之前,強行「拆股」。自此,「木葉商團」的每一股,變為一萬股。每股之價,隨行就市。
「拆股」本身,是個頗為浩大的工程。由十分稀罕的「淺灰色山牛皮」制成,代表「木葉商團占股之權」的「商票」,原本只有「數百張」。
「拆股」之後,每一張,變成一萬張。自然不能再用「山牛皮」這等厚重之物。拆分後的「新商票」,與「通匯錢莊」的「銀票」制式相近。只不過,商票下角所蓋,是「豐臨商會」的「藍印」,而非「通匯錢莊」的「黃印」。
由於擔負了「新商票」的「增信、防偽」之責,「豐臨商會」與「通匯錢莊」也因此賺得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銀。
為造聲勢,「新商票」現世當日,「豐臨商會」正門前的廣場處,數百張「舊商票」當著眾人之面,全數焚毀。而數百萬張「新商票」——由無數架馬車,拉著一只只巨大的灰檀木箱,悍然列陣。
當然,這只是「造勢」。「新商票」並未真的印出「數百萬張」之多。「舊商票」盡數燒毀,絕無虛假。而「新商票」則與「銀票」一樣,有面額大小之分。
順遂所有人的願景,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半月之後,「商票」的價錢竟被炒高到「每股十二兩黃金」。更加讓葉玄感到不可理喻的是,那些曾以「每股一兩二」入金的「小商團」,並未大舉拋售手中「商票」。
更有甚者,竟還推波助瀾,面對如此「喪心病狂」的價錢,砸出了更多金銀,大肆搶購流通到市面上的「商票」。要知「拆股」之後,每一張「商票」所對應的賬面上的「黃金」,只有「一兩」左右。
「那些‘小商團’的主事,一直逼著我‘拆股’,不就是為了賣給‘看不懂賬目的自由民’嗎?怎麽現如今……他們自己還買上了?」
「宿園」的小宴廳內,葉玄一臉探詢地掃望向圍坐圓桌的幾人。宿竹、崔吉、薊柏楓、姚遠、古易五個,喜慰之余,也是滿心狐疑。
當年,葉玄絞盡腦汁,憋出「航道拓成後,一股拆成一萬股」這種史無前例的荒唐主意,實質只是想誘導各個「商團」,讓他們覺得:除了坐等「派紅」之外,還有「將商票轉賣給自由民」這麽一條可能的「退路」。葉玄自己心底,其實並不覺得此事可行。萬沒成想,豐臨城的自由民,居然如此狂野!
有資格被「宿竹」宴請的人這一屋人,腦筋好歹都還算清醒。然而眼見「商票」的價錢一日高過一日,各人心下也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短淺了?是不是有些連「自由民」和「小商團」都能看明白的事,自己身為「商會執佬」、身為「木葉商團占股前十的東家」,卻沒看明白?
「不滿諸位,升到‘三兩一股’的時候,我出手了‘二萬股’。原以為這麽大的數目,會沖垮市價,心下還有些不安。哪料到,就只濺出個小小浪花。‘二萬股’不到兩個時辰就給吃光了。當時還想,這豐臨城中,怎一下冒出這麽多傻子?現下回過頭看,嘿嘿…傻子竟是我自己呀。」瞧得出,薊柏楓一番感慨,場間諸人無不心有戚戚。
葉玄手中,持著「三百萬股」。然而這「三百萬股」乃是「基股」,不可轉讓,不可售賣。這是商團設立時,便已定下的規矩。此刻,葉玄有些後悔。
今日小聚,主要是為商討「增股」一事。
「豐臨城」內大小商團乃至自由民,想要獲得「木葉商團」的「商票」,渠道有二:一是在市面上購買;二是直接將金銀交予「木葉商團」,獲得「增股」。
只不過,按照先前定立的規矩:「增股」一事,需由「占股前十」的東家「出票而決」。這十票權重相等,不以占股多寡而分大小、先後,十票之中,至少七票同意,方可「增股」。
眼下「木葉商團」占股前十的東家,分別是:葉玄、薛瑞、宿竹、崔吉、薊柏楓、姚遠、古易,以及另外三個並非「商會執佬」的商團主事。
「增股」一事,今日未在席間的「薛老板」已然首肯,「宿竹」也已被「清塵」說動。若「崔吉、薊柏楓、姚遠、古易」四人也盡數點頭,算上葉玄,便可湊足七票。如此,就不用再去理會那另外三名「幾乎不可能同意增股」的「小東家」。
對於眼下「商票」如此癲狂的價錢,尚沒人明白究竟是何緣故。但「增股」一事,道理卻清楚得多:增股之價,必定遠遠低於「市價」,但又必定遠遠高於「賬面所含真金」。
因此越大的東家,越願意增股;越小的,越不願意。越是不打算脫手、抽身的,越願意增股;相反,則越不願意。
葉玄和薛瑞,毫無疑問屬於前者。而宿竹,踩在二者之間,重心靠前多些。余下四位,則靠後多些。
「我可能…已不在‘前十’之列了。」崔吉略帶歉疚的一語,讓葉玄如墜冰窟。七票,湊不出了。
「你…賣掉多少了?」「什麽價賣的?」姚遠和薊柏楓一人一句,忙不叠追問道。
「就……一路升,一路賣唄。葉老板,見諒哈。」崔吉沒有正面回應二人,仍是望著葉玄,赧顏笑道。
葉玄無可奈何,只得故作輕松地擺手道:「崔老板這是哪裏話。」
此時葉玄已知,「增股」的事,多半是不成了。他並非不能親自出面,或者派清塵出面,去勸誘另外幾個「小東家」,但此舉十分不妥。
勸誘不成,還好說。萬一幾個「小東家」一口應下,那更加麻煩。面對弱小太多的勢力,他無法證明,自己的勸誘是否帶有威逼的成分。就算他自己心知沒有,卻絕無可能分說清楚。其根源還是在於,「木葉家族」在南方、在豐臨,遠遠沒有積累出足夠令人安心的信譽。
於是乎,增股之事,化為泡影。
轉年初秋,包括西域在內,整個大陸唯一一條直通「深海」的航道,終於拓成。航道兩側,聳立著「間距不一、高矮不一」的黝黑磚塔。之所以間距、高矮不一,只因磚塔須以「大塊的礁石」為基。何處有礁石,礁石有多大,全然不是人力所能規劃。
「磚塔」的用法,與古戰場的「望樓」大同小異。日間狼煙,夜間明火。
就在「木葉商團」正式宣告「航道」落成的當日,已升至「每股二十五兩黃金」的「商票」驟然崩瀉。僅三日後,落至「一兩二」。
直至此刻,葉玄才徹底明白,這是一場怎樣的遊戲。自始至終,沒有幾人相信「探海」這事能成。而不信的人,卻相信總有一些傻子是真信的。「每股一兩二」,就是「傻子們」心中的底價。在此之上,都是「聰明人騙聰明人」的勾當。
一眾「執佬」當中,所持「商票」幾乎售罄的「崔吉」獲利最豐。
「宿竹」在「商票」升至「每股二十兩」之後,終是沒能忍住,淺淺賣出「一萬股」,得金二十萬兩,盡數收回了本錢。余下「十九萬股」,決心賭了。然而眼見手中「商票」轉瞬縮水超過九成,心中仍難免郁郁。
每當這時,她就會乘著一葉小舟,帶上一包餌料,去觀瞧自家湖中那萬尾錦鯉。一想到「挫骨揚灰」後的「風四矛」就藏在這些魚兒腹中,「宿竹」便覺豁然。憑這,被「木葉家」騙走多少金銀,她都甘願。更何況,眼下還是賺的。
身為「木葉商團」第二大東家的「薛瑞」,從頭至尾好似事不關己一般,一動不動。
「災害紀元」六百五十四年,秋。時隔兩千六百余載,「黃土大陸」的白帆,再入「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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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簡介:
海那邊的「紅土大陸」:被汙蔑為女巫的公主,帶同自己最信任的女奴逃往大海深處。到了海上,公主還是公主,女奴還是女奴嗎?
海這邊的「黃土大陸」:一個躲在師姐裙下,貪財好色又膽小的紈絝,竟做起了傭兵團這樣危險的生意。他真實的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