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滑鐵盧大戰中的步騎對抗,許多讀者的第一印象恐怕是邦達爾丘克版【滑鐵盧】電影裏交錯排列的方陣。
不過,哪怕是在反復看完電影之後,除去氣勢宏大的騎兵沖擊、步兵結陣抵禦整體場景之外,步騎間的對抗細節依然模糊。
僅就中文圖書而言,約翰·基根的【戰爭的面目】算是較為詳盡探討滑鐵盧步騎對抗細節的著作,基根在書中概括稱:
如果滑鐵盧戰役的故事有一個主題的話, 這個 主題就是騎兵對方陣發起沖擊,但是被擊退了。
沒錯,絕大多數情況下,面對嚴陣以待的步兵方陣, 功能已經高度特化的騎兵本身 確實缺乏破陣手段。不過,我們既 不能高估作為獨立兵種的騎兵,同樣也決不能低估作為體系一環的騎兵。
實際上,在6月15~19日的整場滑鐵盧戰役中, 法 軍騎兵 的表現其實相當不錯。 在此期間,法軍騎兵擊潰未及列陣的步兵戰例已屬不少。
比如說在6月16日的四臂村戰鬥裏, 英軍第69步兵團2營在列成方陣後又展開成橫隊,結果迅速遭遇法軍第8胸甲騎兵團沖擊,尚未重新收攏成方陣便被擊潰,「好在」他們潰散得比較快,於是這個紙面兵力500多人、實際參戰400人的營最後「僅有」38人陣亡、114人負傷而已。
△ 69團2營的「慘劇」是 小克勒曼所部騎兵沖擊的 一個局部
不到一個月之後,「受害者」英軍第69步兵團2營上尉連長喬治·巴洛(George Barlow)在巴黎給擔任馬德拉斯威廉堡總督的父親老喬治·巴洛寫過一封家書,信裏是這麽講的:
戰場上點綴著多個小丘和緩坡, 到處長著黑麥和小麥,這些作物非常高,長到了五六英尺 [1.8-2.2米]。 在機動過程中,第69團突然發現它身處其中一座小丘底部,並且形成了非常穩妥的方陣。一位應當匿名的人士 下達 命令,要求第69團展開成橫隊。命令剛下達沒多久,一隊強大的法國胸甲騎兵就像變魔術一樣出現距離我們側後方大約50碼[約46米]遠的地方。正如我此前所述,我們恰好位於一個四面都被平緩小丘從高處俯瞰的小窪地裏,周圍的高聳谷物導致我們無法看到距離稍遠的一切。
△ 「青紗帳 」般的農作物極大地限制了英軍視野
敵人充分利用了地形,出人意料地離開潛伏地點,從橫隊翼側向我們沖來,這令我們完全喪失了防禦能力。我們企圖列成方陣,但由於胸甲騎兵距離我們太近,而且他們的攻擊瞬息即至,我們就根本無法做到。 轉眼 之前,他們就騎馬沖過了我們僅有400人的小營。在隨後的混亂中,一面軍旗被奪走,另一面得以保存。我們有許多不幸的士兵被砍傷,但沒什麽人被俘,因為鄰近的團從我們的例子中吸取了教訓,迅速列成方陣,在胸甲騎兵來得及重整隊形之前,他們一直保持著恐怖的火力,我們的英勇敵人大部份當場陣亡。
應當承認,巴洛在家書裏講的還挺坦率,不過,說什麽「英勇敵人大部份當場陣亡」就顯然屬於給自己找補的誇張了。法軍第8胸甲騎兵團在四臂村並沒有軍官陣亡,陣亡士兵想必也不會太多。
△ 巴特勒這幅28團在四臂村很著名,不過,69團的失利知名度似乎就低多了
而且即便在面對方陣的場合,騎兵也有機會輔助友軍,給敵軍步兵制造極大的麻煩。
簡單舉個例子,6月18日滑鐵盧會戰當天,法軍騎兵便擊破英5旅1個方陣,聯合炮兵重創英5旅1個方陣。
△英5旅所處地段大致示意圖
英5旅下轄4個營,30團2營、33團1營、69團2營、73團2營,投入滑鐵盧戰役的見在官兵總人數為2240人,由於四臂村和撤退途中的減員,6月18日當天平均每個營已經僅有470人左右(英軍兵力、損失數碼版本頗多,本文均取自威靈頓公文集和西伯恩著作,下同)。
6月18日滑鐵盧會戰,見在兵力已經不足2000人的英5旅結成2個四列方陣,30、73團組成一個,33、69團組成另一個,該旅在滑鐵盧會戰中的具體損失如下:
百分之四十的減員,放在任何一支旅級部隊身上都是傷筋動骨。
法軍是怎麽制造殺傷的?
在損失過半的73團2營裏,該營士官莫裏斯(Morris)是這麽講的:
那支敵軍雖然遭遇兩次挫敗,似乎還是決心強行突破我們部隊。 他們在下一次推進時帶來了若幹炮兵,把我們陣前的[英軍]火炮調轉炮口,朝我們傾瀉葡萄彈 [英軍對重散彈的俗稱],在我們的隊形裏開出了完整的路徑,事實證明這頗具破壞力。隨後,騎兵沖向缺口,可在他們能夠觸及我們之前,我們已然 閉合 隊形,把死者扔出去,把傷者帶到方陣內部,再度迫使他們撤退。然而,敵軍並沒有撤到火炮之外,他們就在那裏等待,想試試多打幾輪葡萄彈效果如何。我們看到他們用火繩[給火炮]點火,然後[散彈]就像冰雹一樣砸到我們身上。我環顧四周,看到左邊的人朝後倒下,左眼湧出鮮血,右邊可憐的戰友也被同一發[散彈]擊穿右大腿,幾天後死去。我們現在的處境的確非常糟糕,每開一次火,都有幾十人倒下。
30團2營的軍官麥克雷迪(Macready)雖然敘事和莫裏斯略有差異,但下面這段話倒是很準確:
我們當然願意主動沖擊火炮,可要是我們[
從
方陣]展開成橫隊,在翼側護衛著火炮的騎兵就會拿我們大開殺戒、以儆效尤。
30、73團的聯合方陣就這麽損失了一半人。
沒錯,騎兵直接沖擊一開始或許無法突破方陣,可也足夠把英軍炮兵嚇跑到方陣裏,讓他們暫時放棄火炮,接下來,法軍炮兵在騎兵的協助下,直接取之於敵用之於敵,英軍步兵除了大呼倒黴、原地堅持、聽天由命之外還能怎麽辦?
30、73團的方陣好歹還是受過騎兵沖擊的,從預備隊裏被拉出來填線的27團1營更加倒黴,該營是個足有750人的大營,在騎兵威懾下列成單營方陣,結果這個「路口」位置著實「太好」,全營既沒跟法軍步兵集群對射,也沒跟法軍騎兵交手,直接被法軍炮兵和散兵火力打死105人、打傷373人,損失了63.7%!
更何況,誰說騎兵一定無法突破方陣的?
拿破侖戰爭末期各國步兵質素稂莠不齊,被騎兵擊破方陣的戰例也層出不窮。
按莫裏斯和麥克雷迪的爆料,隔壁33、69團的聯合方陣就直接被法軍騎兵擊破了。
士官莫裏斯說:
我們附近的方陣同時遭到沖擊,不幸被敵軍騎兵突入,混亂地向後退卻,胸甲騎兵緊追不舍。可是,[英軍]近衛騎兵適時出現,這次輪到 法 軍被迫後撤了,33團和69團恢復了他們原先列在我們右邊的方陣。
既然33、69團最後是「恢復了方陣」,那麽之前又是誰把方陣打破的?
更會做人的軍官麥克雷迪就委婉不少:
我們右邊的一個團悲哀地張皇失措,一瞬間就陷入 極大 的混亂。霍爾基特(Halkett)騎馬沖過去,抓過軍旗在他頭頂上揮舞,把他們多少重新弄得像點樣子,其後不久,他的坐騎就中彈了。
話又說回來了,33、69團方陣被攻破的事情,也只有隔壁30、73團的目擊者會沒什麽顧忌地寫出來,33、69兩團可沒人會做這種「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