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版【昆蟲的故事】插圖
【蟋蟀的住宅】是四年級上冊的一篇課文。
2024年新版本中,這篇課文的譯者發生了改變。
上一年版本中,這篇課文的譯者名叫:黃亞治。
2023版
而2024年的教材中,這篇課文的譯者換成了:王大文。
2024版
而我們找到部編本的初版本的時候,這篇課文僅僅註明了作者法布爾,而沒有譯者。
部編本初版本
那麽,今年的教材為什麽要將這篇課文的作者作出更換呢?
我們先看一下黃亞治的譯本。
黃亞治轉譯的版本【昆蟲的故事】由花城出版社於1997年6月出版。在書的前面有一篇序言,介紹了此書的來歷:
——在中國,過去曾有節譯本。這次廣州花城出版社打算重譯,可是在國內各大圖書館均找不到法文原著。後來我的老朋友、法國封特奈一聖克魯高等師範學校推廣法語研究中心(CREDIF)研究員J·L·戴剛先生把他自己保存多年的這部書寄給我,他在信中對我說,他在小學生時代就愛讀這部書,即使現在已垂垂老矣,還喜歡不時閱讀。可見此書不僅對兒童少年有益,就是成年老者,也仍然可以從閱讀中得到樂趣。
當然,這部著作如譯成漢語,有一二百萬字,全譯過來,至少在目前是不可能的,所以挑選了常見的十種昆蟲介紹給中國讀者。譯者黃亞治女士,在轉譯過程中,態度嚴謹,事先閱讀了大量昆蟲學的書籍,力求對所介紹的昆蟲有所了解。她的譯筆流暢,保持了原文的風格。相信此書的面世,一定會受到中國讀者的歡迎。也許有的少年透過閱讀此書,增進了對昆蟲的興趣,以後繼續學習,把研究昆蟲作為自己的職業,成為昆蟲學家,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可以看到,黃亞治的譯本,最早出現在1997年。
黃亞治譯本
而我們看一下【蟋蟀的住宅】何時出現在教材裏。
我們粗粗地查了一下,【蟋蟀的住宅】最早出現在人教版教材中,是在1980年出版的【全日制十年制學校小學語文第8冊】中。
顯然,1997年方才推出的黃亞治譯本,不可能是1980年即已出現的【蟋蟀的住宅】的真正的譯者。
我們再看看王大文的譯本。
王大文這個版本,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古老的譯本,它最早出現的時間,是在1933年,該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列入小學生文庫,共分四冊,其中與蟋蟀有關的段落,放在第三冊中。
但是王大文的這個譯本,並不是法布爾的原文,而是一個英文覆寫本。
我們看看它的版權頁:
原著者:J.H.Fabre,英譯者:Alexander Teixeira De Mottos,重述
者:Mrs. Rodolph Stawell,譯述者:王大文,發行人:朱經農。英文原名:Fabre'sBoohofInsects。
王大文譯本
對這個譯本,後來不斷重印出版。
1956年商務印書館重印了這個譯本,在版權頁上標明的資訊,與1933年版的內容如出一轍。這也是建國後的一個影響比較大的版本,可以說是擴大了王大文譯本的輻射力。
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於2002年6月出版了【昆蟲記】,實際上也是這個王大文的編譯本。在書中由止庵所撰寫的序言中,曾經對這個覆寫本作了介紹:
——此書原名【法布爾的昆蟲記】(FabresBook ofInsecrs),系魯道夫·斯托爾夫人(Mrs.Rodolph Stawell)根據亞歷山大·泰伊克塞伊拉·德馬托斯(AlexanderTeixcira de Mattos)的英譯本編寫,一九二一年在紐約出版。插圖十二幀,出自愛德華·朱利葉斯·德特莫德(EdwardJuliueDetmold)之手。德馬托斯生於一八六五年,死於一九二一年;德特莫德生於一八八三年,死於一九五七年;斯托爾夫人生平不詳,可能也是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的人物。——
為什麽要編寫這麽一個覆寫本?
止庵的序言中作了分析:
——斯托爾夫人所編這個本子,對於希望了解昆蟲世界的少年讀者來說,的確是很好的入門書。她並非簡單地這裏那裏抽取幾章,雜湊成書;遴選的均為引人入勝的故事,此外又下過一番剪裁歸並的功夫。譬如第一章「我的工作和作場」,取自全本卷十第十九章、第二十一章和卷二第一章,原來分散各處的內容,被放到一起述說;第二章「蜣螂」,取自全本卷五前言至第五章,原來近四萬字,只剩下五千來字。難得的是動了一番手腳之後,依然葆有幾分原作的趣味,而且是孩子很容易領略的趣味。當然不可能取代全本【昆蟲記】,但是小讀者們如果由此得以建立對本來是人類夥伴之一的昆蟲的興趣,有朝一日願意進而把那部大書讀完,那麽這個「彩圖故事版」之問世也就是頗有意義的了。」
正是因為這個覆寫本有如此的好處,因此,王大文的這個譯本流傳極廣,反而法布爾冗長而厚重的原著沒有人關心了。
一直到2001年,花城出版社才正式推出全譯本。可以看出,黃亞治的譯本,正是為了籌備全譯本的一個過渡性的版本,但是在花城版的十卷全譯本裏,我們註意到,並沒有采用黃亞治的這個譯本內容。
全譯本
由此可見,1980年人教版的教材編寫組,是采用了王大文轉譯的一個覆寫本,在這個基礎上,又作了大幅刪節,進行中文化潤色,才使得變成課文的【蟋蟀的住宅】朗朗上口,詞通語順。
下面,我們抽取【蟋蟀的住宅】中的一節來比較各個版本的異同,可以看出,課文非常明顯地來源於王大文的編譯本。
王大文1933年版本: 在朝著陽光的堤岸上,青草叢中,隱著一個傾斜的隧道,這裏就是有驟雨,即刻也就會幹的。這隧道最多是九寸深,闊不過像人的一只指頭,依著地形的性質或彎曲或垂直。差不多像定例一樣,總有一叢草將這所住屋半掩著,其作用如一所照壁,將進出的孔道隱於黑陰之下。蟋蟀出來吃周圍的嫩草時,決不碰及這一叢草。那微斜的門口,仔細耙掃,收拾得很廣闊;這就是它的平台,當四圍的事物都很平靜時,蟋蟀就坐在這裏彈它的四弦提琴。
王大文1956年版本: 在朝著陽光的堤岸上,青草叢中,隱著一個傾斜的隧道,這裏就是有驟雨,即刻也就會幹的。這隧道最多是九寸深,不過一指寬,依著土地的天然狀況或彎曲或成直線。差不多像定例一樣,總有一叢草將這所住屋半掩著,其作用如一間門洞,將進出的孔道隱於陰影之下。蟋蟀出來吃周圍的嫩草時,決不碰及這一叢草。那微斜的門口,仔細耙掃,收拾得很廣闊;這就是它的平台,當四圍的事物都很平靜時,蟋蟀就坐在這裏彈它的四弦提琴。(較1933年譯本改動了部份比較深奧的詞組,白話文的程度更高。)
黃亞治版: 在青草叢中,一個傾斜的地道挖在朝陽的斜坡上,這樣外面的雨水可以迅速從斜坡流掉。地道幾乎不到一指寬,隨地勢或筆直或曲折,至多9寸深。住所通常都有一簇草掩映著,蟋蟀出來吃周圍的草時,絕不吃這一簇,因為這簇草是它住所的擋雨護檐,把出口隱蔽在陰影下。那經過認真耙掃的微斜房門,延伸了一段距離。當四周完全平靜時,蟋蟀就坐在這個亭閣裏撥動它的琴弓。(作者的譯法更遊刃有余,中文化程度更高,與王大文譯本的語句相比,基本沒有什麽相似處,體現出不同的作者對原文的不同的譯意態度。)
1980年課本版: 在朝著陽光的堤岸上,青草叢中隱藏著一條傾斜的隧道,即使有驟雨,這裏也即刻就會幹的。隧道順著地勢彎彎曲曲,最多不過九寸深,一指寬。出口的地方總有一叢草,半掩著蟋蟀的住宅,就象一座門。蟋蟀出來吃周圍的嫩草,決不去碰這一叢草。那微斜的門口,經過仔細耙掃,收拾得很平坦。這就是蟋蟀的平台。當四周很安靜的時候,蟋蟀就在這平台上彈琴。(課文顯然是在王大文的基礎上進行覆寫的。)
今年課本裏將譯者進行了更換,體現了部編本教材對於教材嚴謹性達到了幾乎六親不認的苛求的程度,同時,對譯者姓名也在嚴格考證之後,落實到真正的譯者,反映出教材在知識產權落實與兌現方面的不懈努力。
關於目前課本裏新標上的譯者王大文,我們查了一下資料,竟然沒有找到他的任何資訊,實在叫人感到不可思議。
他在1933年轉譯了法布爾的著作,那時候至少應該二十歲以上,我們大體可以推測他是1910年左右生人,那麽至今早已是百歲老人了。他的真實履歷與經歷是什麽呢?這也是課文【蟋蟀的住宅】在標上了王大文的姓名之後,留給我們的一個新的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