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世界體操錦標賽,人聲鼎沸,競爭激烈。
從一群年輕、面容緊張的體操小將中,44歲的丘索維金娜從容的走過,引起人們的關註。
認識她的觀眾,簡直要熱淚盈眶了:「天啊!她居然還沒有退休,又來了!」
這位 「全場年紀最大」的體操老將 ,從容得完成規定動作,贏得了一片掌聲。不過事實上,她對本次世錦賽的排名和成績是否占據鰲頭,仿佛並不在意。
她報名了4個計畫,目標明確:只是為了刷成績。攢夠了積分,她就能參加明年的東京奧運會了。如果順利,那就是她的第8次奧運會。
在平均年齡十幾歲的體操界,這位足以做那些「00」後體操小將媽媽的運動員,被稱為體操界的「活化石」。
一個女人,可以為了愛做到什麽程度? 她的經歷看哭了無數人。
時間退回到28年,1991年美國世界體操錦標賽的賽場上,16歲的丘索維金娜梳著齊劉海,紮著馬尾辮,濃眉大眼,露出稚氣與自信。
這是她從7歲訓練體操以來,第一次參加世界級的比賽。作為蘇聯種子級選手,她不負眾望,取得贏得2金1銀的好成績,在國際上嶄露頭角。
當小金娜還沈浸在自己第一個世界冠軍喜悅中,準備大展拳腳時,回國3個月,她的國家蘇聯宣布解體。
她的出生國烏茲別克,變成了獨立國協的一員。丘索維金娜代表獨立國協征戰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會,一舉獲得團體金牌。
1993年,烏茲別克宣布獨立,丘索維金娜的體操服上,又繡上了烏茲別克的標誌。
如果作為一個烏茲別克公民,丘索維金娜能夠真正為自己的國家而戰,是無限榮光的。
然而對於一個體操隊員來說,失去了國家聯合的共享資源與強大支持,也意味著她失去了先進的訓練條件、國際水準的訓練方法和並肩作戰的一流隊友。
如果放在現在那些被國家悉心培養,甚至被寵壞了的運動員身上,簡直是淪陷性的打擊。
但當時只有18歲的丘索維金娜,卻早早的在國家命運的波折中迅速長大。
即使是艱苦落後的環境下,她依舊開發了許多新技術,以一己之力,撐起了一個國家的體操門面。
如果國家不能夠讓我依賴,請讓我成為國家的信賴。
1994年廣島亞運會上,丘索維金娜幫助祖國奪得了2枚銅牌。
1996年-2004年她代表烏茲別克3次參加奧運會。
在國際體操總會中,有2個跳馬動作,1個高低杠動作以她的名字命名,全都是讓人驚叫連連的高難度體操動作。
烏茲別克甚至為這位國寶級體操明星,專門發行了郵票。
對祖國有了交代,走到這裏她本可以載譽而歸。但是她坎坷的道路才剛剛開啟,也正因此,讓她成為了傳奇。
眾所周知,體操運動員的黃金年齡在15-20歲。
丘索維金娜24歲的時候也做出了退休的決定。那時她結婚2年,生了可愛的兒子阿利舍爾,與角力運動員丈夫過著甜蜜幸福的生活。
2002年,噩耗降臨。兒子被診斷出患有白血病,治療費用至少需要12萬歐元。
丘索維金娜和丈夫同為烏茲別克運動員,平時收入微薄,即使變賣了房子、車子,傾家蕩產,卻依舊杯水車薪。
她曾試圖請求國家看在她為國效力的份兒上,幫幫她。
即便拿到了總統的批準,當錢真正轉到她的帳戶時,只有區區15000美金,但卻為此和管錢的部門哀求了一年。
她耽誤不起時間,也耗費不起精力。
而再看看自己,從小到大,除了「翻跟頭」,似乎什麽都不會。
丘索維金娜想起自己比賽的獎金, 「一枚世錦賽金牌等於3000歐元的獎金,這是我唯一的辦法。」
她開始瘋狂的復出參賽,並且除了自己擅長的跳馬外,加大自由操、高低杠、個人全能、平衡木等其他計畫訓練。
成為一個全能型選手,意味著她能參加一切與體操相關的比賽計畫,有更多掙錢的機會。
於是我們總能每年在不同的體操比賽中,看到一個同樣的女人。她面龐不再年輕,體型不再苗條,但技術利落純熟,眼睛中帶著超越常人的渴望與堅毅。
關註之下,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她是為錢而戰。
然而賺錢,只是因為她是一位母親,她的孩子躺在病床上等著續命。
如果你以為丘索維金娜是那種為了博眼球,換取同情,眾籌善款的人,那就錯了。
她紮紮實實取得了好成績:
比賽給她帶來了額外的收入,能暫時支撐孩子的每一次檢查,每一次輸血,每一次穿刺。
但事實是, 丘索維金娜心裏明白,一切都只是勉強維持 ,12萬歐元加上後續康復的費用,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就算她參加比賽到死,也賺不到,還不完。
命運依舊沒有放過她,這一次更加雪上加霜。
烏茲別克的醫院通知她:我們的醫療條件,可能無法再治療你的孩子。如果不化療,你的孩子可能會死。
這時,德國拋來橄欖枝,他們表示,如果她能代表德國比賽,她兒子的治療費用將全部由他們承擔。
早在1996年,德國的體操俱樂部就盯上了她,她也曾為俱樂部短暫效力,賺取比足球運動員少得多的傭金。
烏茲別克顯然也清楚這一點。2002年,就在丘索維金娜為烏贏得第一個世界冠軍時,他們開始禁止她去德國。
他們一方面將她視為國家英雄捧上神壇,一方面限制她出境想要將她據為己有。
如果烏茲別克僅僅是作為「體操荒地」,丘索維金娜還能堵上體操運動員的職業發展,克服困難,為國而戰。
但是 本國的醫療條件實在太過觸目驚心。
在烏茲別克,沒有兒童腫瘤科,兒子就只能去輸血中心,那裏蟑螂老鼠跑來跑去,角落堆著成山的漂白粉,作為消毒用品。
沒有一次性註射器,一般的針頭煮一煮就用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十次。孩子用的導管,還是丘索維金娜和丈夫「找路子」弄來的,也是全醫院唯一的一根。
就是這樣的醫療條件,丘索維金娜也和年幼的兒子堅持了3年。
可是作為母親,她怎能以兒子的生命做賭註,看著兒子幼小的生命流逝在這樣的醫療環境裏?
為了挽救兒子的生命,丘索維金娜決定帶著兒子移居德國。
這引起了軒然大波,各種議論指責她「叛國」「變節」,甚至連最了解她情況的教練,也拒絕站在她這邊,說她跑到競爭對手那裏,就是背叛了人民。
烏茲別克體操協會召開了會議,號召所有人投票反對她離開。其中一個代表甚至說她早就想移民了,這次是利用了孩子的病。
「如果他敢在我面前這麽說,我一定會朝他開槍,或者掐死他。」丘索維金娜委屈又憤恨。
可是想到命懸一線的兒子,她只能把名譽、理解拋諸腦後。「重要的是,兒子能康復。」
2006年,她披上了德國的戰袍,這是她第四次更改國籍。
在德國她和兒子獲得了最好的照顧,按照約定,飛機一落地,兒子就住進了最好的醫院,他們為她和孩子辦理身份證明、醫療保險,墊付開銷,籌集善款。
而且他們安慰她,你不用著急,可以先照顧孩子,不需要那麽快參加訓練。
可是,丘索維金娜為了償還債務,還是繼續訓練參加各類比賽。
盡管年齡越來越大,沒有後顧之憂的丘索維金娜反而發揮得越來越穩。
在2006年的體操世錦賽和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她接連為德國隊斬獲獎牌。
她深知年齡不饒人,長江後浪推前浪,層出不窮的年輕小姑娘們,無論體力、靈活度和學習能力都遠勝於她。
她只能靠著經驗、信念、心態,和不斷加強練習的超高難度動作,贏得評委的心。
但這無疑也給她帶來了一身傷病。
2008年在瑞士的國際體操比賽中跟腱斷裂,此後又做了兩次肩膀手術,一度讓她絕望,以為這次真的就謝幕了。
可是就在人們以為,這一次她是真的要退休的時候,她卻只用了一年時間修復,然後奇跡般地站在了賽場上。
她不敢病,不敢傷,不敢退。
這不是一個運動員的執念,而是一個母親的心。
如果年齡能增加評分,丘索維金娜一定是位無人超越的王者,因為在和時間賽跑的比賽裏,她用了幾乎半輩子。
當前22歲,享譽世界的美國體操巨星「黑珍珠」拜爾斯,曾在賽場上這樣致敬她的對手丘索維金娜: 「她太偉大了,如果我是她,我肯定沒法堅持這麽久,估計最多30歲就到頭了。」
可是丘索維金娜現在卻倍感滿足與幸福。因為經過長時間的治療,兒子如今已經痊愈,成為了一個健康的大男孩。
他總是向媽媽表達自己細膩的情感,「我在訓練的時候,他老是念叨:媽媽,別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啦;媽媽,當心點;媽媽,好好睡覺啊!」丘索維金娜跟每個人談起這些,總是開心得合不攏嘴。
人們發現,她又悄悄的改回烏茲別克國籍,代表祖國先參加2014年南韓仁川亞運會,接著瞄準2016年巴西裏約奧運會。
甚至在她43歲時,又摘得了2018雅加逹亞運會跳馬比賽的銀牌。
沒有了牽掛與負擔,她釋懷得坦然,「如果運動還可以給我帶來快樂,我會繼續為我的祖國效力。」仿佛那些苦難、艱難、誤解與委屈,從來沒有發生在她身上一樣。
不過這次,她是為自己而戰, 「我終於可以把比賽當成一種享受,並且獲得巨大的樂趣,我現在為自己比賽。」
無畏與堅強已經鑄成她的鎧甲,毅力與拼搏已經成為她的光環,她已經贏得了時間的饋贈,永遠不會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