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球進中超】
田忌賽馬的故事,對中國人來說耳熟能詳。這種付出小的代價,換來大的勝利的策略,在三十六計當中被稱作是「李代桃僵」。原典文曰:「勢必失真,損陰以益陽」。
這樣的「詭道」,在國人的認知當中,屬於謀略的一種,是取勝的手段,並沒有太多值得批評之處。但在足球運動當中,如果將這種「謀略」使用過頭,就難免引發爭議。因為,「李代桃僵」觸犯了足球比賽的一項基本底線:全力爭勝。
在什麽情況下,球員會選擇輸掉比賽?一般來說,就是涉及到金錢交易的假球,而目的無非是為了自我的利益。但是,如果輸掉一場比賽,就可以幫助球隊留在頂級聯賽,而贏了球則會有降級的可能,你會如何選擇?
這不是天方夜譚。因為,它在中國足壇真正發生過。
【從取消升降級講起】
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2001年。中國國家隊在世界杯預選賽抽到了一個絕世好簽,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中國足球歷史上,沖出亞洲的最好機會。
足協的領導們看到了「歷史機遇」。於是,他們要全力為國家隊創造有利條件,為此,足協做出了決定:2001年的聯賽取消升降級,以保證國腳全方位投入到世界杯預選賽。
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這是一個殺雞取卵之舉。但這顆「卵」實在是價值千金,寧可殺雞,也一定要立即得到。畢竟國足從來沒有在世界杯上亮相過,為了這個目標,足協可以冒著假賭黑進一步滋生的危險,犧牲聯賽球隊間的競爭。
中國隊如願打進了世界杯。但是,即使國足三場小組賽打完回了家,升降級制度也並沒有恢復。因為,足協正在策劃仿照英超,將2004年的頂級聯賽,由甲A改制為「中超」,希望各家俱樂部能利用這個機會加強基礎建設,達到「超級聯賽」的標準。這樣,他們覺得在2004年中超開賽時,就可以看到一個嶄新的、職業的、規範的聯賽。
但是,沒有了升降級,2004年的中超,誰有資格參加?足協幾乎是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看似毫無漏洞的「準入規則」。
【數位遊戲】
相比語言文字,中國人似乎更重視數理化,有些人對於生活中基本用不到的偏題難題,甚至是一些「數位遊戲」,更是到了一種癡迷的地步。但奇怪的是,在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幾個數學獎項裏,卻鮮見華人的蹤影。
這種現象的原因何在,不甚了然。而中國足協在制定中超準入規則時,也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他們對數位遊戲的熱愛。當然,他們絞盡腦汁出的這道「難題」,卻出現了一個大漏洞。
2002、2003兩個賽季的甲A聯賽,都有15支球隊。足協的想法是,當2004年「中超元年」時,要把中超球隊控制在12支。那麽,到時候哪三支球隊降下去呢?
足協決定計算02、03兩個賽季甲A聯賽的總成績。他們沒有簡單地把各支球隊的兩年積分相加,而是別出心裁地想出了一個計算公式:
02賽季的排名乘以0.5,再加上03賽季的排名,得分少的前12名進中超,後3名降入中甲。
為什麽要這麽計算?誰也說不清楚,但這個公式確實是一副雖不明但覺厲的樣子。
【Bug出現】
足協公布了這個計算公式之後,到2003年甲A最後一輪之前,有球迷突然發現了一個大bug。我們先看一下2002年甲A積分榜,以及2003年甲A最後一輪之前的積分榜:
2002賽季甲A聯賽積分榜:
1 大連實德 57分
2 深圳平安 52分
3 北京國安 52分
4 山東魯能 45分
5 遼寧導波 42分
6 重慶力帆 41分
7 雲南紅塔 40分
8 青島頤中 36分
9 上海中遠 35分
10 天津泰達 34分
11 沈陽金德 34分
12 上海申花 32分
13 八一振邦 30分
14 四川大河 28分
15 陜西國力 13分
2003賽季甲A最後一輪前的積分榜:
1 上海申花 55分
2 上海國際 54分
3 大連實德 53分
4 深圳健力寶 44分
5 沈陽金德 40分
6 雲南紅塔 40分
7 遼寧中順 38分
8 四川冠城 37分
9 山東魯能 33分
10 北京現代 33分
11 天津泰達 33分
12 青島貝萊特 32分
13 重慶力帆 26分
14 八一湘潭 19分
15 陜西國力 14分
按照足協的公式計算,八一和陜西鐵定會釘選最後兩名,無緣中超。而另一個降入中甲的名額,肯定會在天津和重慶之間產生。
重慶力帆最後一輪將對陣青島貝萊特,而天津泰達對陣上海國際。
我們來計算一下重慶和天津兩隊的形式:重慶力帆當時積26分,即使最後一輪取勝,也只能拿到29分,積分無法超過前面的青島;而如果他們輸了,後面的八一也趕不上來,所以無論重慶打成什麽結果,排名不會變,肯定是第13,根據足協的公式計算,他們最後的中超準入分肯定是16。
但有球迷發現,如果重慶最後一輪輸給青島,天津再輸球的話,按照公式計算,青島的排名就可以超過天津。天津的名次一下降,重慶就可以超過他們。
這麽說顯得有點復雜。如果簡單地說,情況就是:重慶只有自己先輸給青島,再寄希望於天津輸球,才有希望進中超。
經過媒體的報道,足協剛開始還不相信,但最後經過反復計算,才恍然大悟。他們傻眼了,趕緊給各個俱樂部下發通知,要求大家「不要搞不正之風」。而各個俱樂部都報以呵呵:你自己定的規則,卻不許我們合理利用?
【「天津隊會在上海降級」】
重慶力帆副總吳政聽到訊息之後樂了。贏球難,輸球還不容易?況且足協的規則就是這麽定的,輸球也是為了戰略勝利,這是「合理利用規則」。如果足協提出意見,無疑是打自己的臉。所以,足協即使有苦也說不出。
重慶的報紙也都爭先恐後地向力帆俱樂部獻計,教他們如何輸球:要麽送幾個點球,要麽自己申請紅牌......一時之間,簡直是如火如荼。媒體如此大範圍、公而開之地討論如何輸掉一場比賽,還是第一次。
但是,重慶自己光輸不行,也得寄希望天津也輸。重慶力帆方面對此很有信心,因為天津的對手上海國際隊最後一輪還要爭冠。國際隊的董事長徐澤憲曾經放過話:「不管出於什麽理由,我們都不會讓天津隊求生。天津隊會在上海降級。」
天津隊有點慌了。總經理張義峰給國際隊方面打電話,提出用1200萬人民幣買一場勝利。徐澤憲置之不理:「我們要冠軍,不要錢。」
無奈之下,天津隊只好出錢,私下打點了幾名國際隊的重要球員。徐澤憲一心爭冠,卻不知道自己的球員已經出賣了球隊。
這將是一場天津隊肯定獲勝的比賽。
而重慶方面,同樣對此渾然不知。
【「青島雄起!」】
2003年11月30日,重慶大田灣體育場。
南韓教練李章洙帶著青島隊來此比賽。李章洙曾經執教重慶隊,拿到過足協杯的冠軍。此番重回故地,自然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重慶球迷高呼著「李章洙雄起」、「青島雄起」,不僅為了迎接故人,更是為了鼓勵青島隊擊敗重慶。
從來沒有任何一支球隊的球迷,如此渴望客隊擊敗自己的主隊。
主裁判何誌彪一聲哨響,這場載入中國足球史冊的比賽開始了。
開賽後青島隊占據了絕對優勢,但前幾次射門都軟綿綿,沒形成什麽威脅。看台上的重慶球迷為青島隊沒能進球而感到十分捉急,嘆息之聲不斷。
終於,青島隊的姚夏在第10分鐘首開紀錄,接著青島又再下兩城,早早把比分擴大為3-0。重慶球迷高興壞了,現場放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曲,人浪一圈接著一圈。在確保自己輸球之後,大家只等國際隊拿下天津。
【「這是一場幹凈的比賽」】
同一時間,上海八萬人體育場,國際對天津。
在場上,上海國際隊的某些主力球員完全沒有發揮出正常的水平。上下半時,天津隊憑借張爍和盧彥的進球進球取得了2-0的領先。國際隊小將王赟最後時刻扳回一分,但為時已晚。天津2-1取勝,成功帶走三分,保住了中超資格。而國際隊則丟掉了冠軍。
賽後,王赟哭著走下了球場。20歲的他太想拿到這個冠軍。但他卻不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努力,也不會改變比賽的結果,因為隊裏的老大哥們已經出賣了球隊。
國際隊的兩大國腳申思和江津,在接受采訪時沒有像王赟那樣顯得特別悲戚。申思表示:「確實很遺憾,但亞軍也不錯,百尺竿頭我們只差一步。」江津則分析起了自己的第一個丟球:「當時是兩個中後衛都倒地了,我沒辦法。」
天津隊成功保級,避免了重慶「輸球進中超」的事情發生,給了足協一個台階下。現場觀戰的足協副主席南勇松了一口氣,他評價道:「這是一場幹凈的比賽,如果中國聯賽按這樣發展,水平會有很大提升。」
【鬧劇收場】
在重慶大田灣體育場,天津隊領先的訊息傳來,重慶球迷開始坐不住了。直到80分鐘天津再入一球釘選勝局之時,現場的不滿情緒終於爆發。重慶球迷高呼著「力帆解散」、「下課」之類的口號,宣泄著自己的郁悶。
力帆球員不知所措。他們無心戀戰,只好毫無意義地消耗比賽時間,只盼早點完事。球迷們怒火中燒,不斷地吹著野哨,模擬裁判的終場哨:「太丟人了,趕緊結束,別踢了!」
在類似煎熬的一段時間之後,終場哨響,重慶確定降入中甲。有激動的球迷翻過護欄,試圖沖向球員,被保安攔住。在一片「解散」聲中,力帆的球員低著頭離開了大田灣體育場。
冬天的冷風吹過重慶力帆俱樂部的大門。在大門上,有一條紅色橫幅,寫著「打好中超保衛戰」。一位俱樂部工作人員把這條橫幅取了下來,嘴裏嘟囔著:「還保衛個XX。」
多年以後,在反賭掃黑當中,上海國際1-2天津泰達的比賽被認定為假球。江津、申思、祁宏等國腳也因為收受賄賂、操縱比賽而鋃鐺入獄。
「輸球進中超」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為足協留下了一絲顏面。但是,恰恰是一場假球,才保住了足協的面子。這一連串鬧劇,都是因為取消升降級,以及奇葩的中超準入計算公式引發而來。在中國足球、乃至世界足球的歷史上,這都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另一方面,讓我們慨嘆的是:重慶只求一敗,至少為的還是保住中超資格;而國際隊某些球員在依舊有希望獲得冠軍的情況下,卻選擇向金錢屈服,出賣了隊友、放棄了榮譽。一個聯賽冠軍,對於他們來說是如此的廉價。且不論職業道德,如果你是一位職業球員,那麽你的夢想,是掙到更多的金錢,還是與隊友們一起贏得冠軍,捧起金杯,享受歡呼和鮮花?
如今,這個事件中的涉案人員,都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相信每一位熱愛中國足球的人都不會願意看到,曾經身披國家隊戰袍的球員卻落得個鋃鐺入獄。這個鬧劇,將永遠鐫刻在中國足球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