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站在世界杯的賽場上 ，眼前正在進行著一場比賽，場上的對陣雙方紅白分明看起來非常眼熟，但我的頭腦中還是一片空白……這紅方的面孔好像亞洲人啊……不，不是好像，就是亞洲人。我認出了從面前帶球疾馳而過的孫興慜，原來身著紅色球衣的是南韓隊。只見他在對方禁區左路拿球，快速內切後起腳射門，可惜稍稍掠過橫梁。周圍的觀眾席爆發出驚呼，孫興慜捂臉長嘆。白方隊員則有些低落，這一波防守看起來似乎很吃力。
我低頭看看自己，原來我站的位置是球場內的邊線外，身上穿著一套運動服，胸口處繡著一個白底紅邊盾徽，五枚小型藍盾組成一個「贖罪十字」。我還沒反應過來，球場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我擡頭尋找聲音來源，正好瞄到球場一角上方懸掛著大螢幕，顯示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50分鐘，南韓1-0領先。此時場上兩方球員已經聚集在一起出現了推搡沖突，周圍看台上隨之傳來巨大的噓聲和辱罵聲。
噪音也恰好喚醒了我的意識——這裏是卡達杜哈的教育城球場，此時此刻正在較量的是H組最後一輪南韓VS葡萄牙。更多的記憶開始湧進腦海，我記起來這場比賽之前，同組的烏拉圭已經兩戰全勝提前出線，葡萄牙積3分排名第二，南韓和加納各積1分各居三四位。這場比賽葡萄牙打平就能出線，但是此刻比分卻依然落後。
我環顧四周人山人海，看著那些激動的歐洲人，奇怪為什麽他們說的不是漢語而我卻能完全聽懂。場上恢復了秩序，倒地的球員也站了起來，我現在已經完全能夠對得上號了，那個人是11號菲利克斯。可我又是誰呢？為什麽站在場邊？
從場上迎面小跑過來一個人，手裏提著醫療箱，他嘴張著，但是周圍噪音太大，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麽，直到他跑到我面前。
「沒事，你不用過去了，他還可以繼續，還好是脖子而不是腦袋……」他離開球場退回邊線，拉著我向教練席走去，嘴裏還是說個不停，「那個南韓人太他媽臟了，直接給了菲利克斯一肘子，你看到了嗎？裁判只給了黃牌！看看之前被踢倒的坎塞洛、貝爾納多還有腳踝被踢腫下場的費爾南德斯，難以置信，這才是今天第一張黃牌！VAR也眼瞎了嗎？」
我跟著他走到了教練席，他把菲利克斯的情況告訴了那個緊皺眉頭的老頭——總教練桑托斯，顯然場上的局勢讓他很不安，看來今天南韓隊確實制造了非常大的麻煩。他聽完匯報面無表情，雙手交叉胸前，摸著下巴問道：「你確定他能出場嗎？」
我不知道他在沖誰問，也不知道他問的是誰。我看向身邊的那個人，他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我在尷尬中，模模糊糊回了一句：「誰？」
「還能有誰！克里斯提亞諾！真不知道你今天怎麽了，難道隊醫也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嗎？」
克里斯提亞諾？我去……克里斯提亞諾！他怎麽了，他沒在場上嗎？我下意識看回到場內，進攻線上確實沒有他的身影。我記不起來了，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桑托斯明顯不耐煩了，正要發怒，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略帶低沈沙啞的聲音。
「我可以上場，教練，我已經熱完身了。」
我轉過身，看到了這個男人——克里斯蒂亞諾·羅納度。
巨大的震撼再次啟用了我的記憶：我是葡萄牙的隊醫，跟隨球隊來到卡達世界杯的賽場，小組賽首輪戰勝加納的比賽C羅打進一球，但是隨後在一次撞擊中膝蓋有些不適，保險起見被替換下場，比賽結束後迅速檢查得知並無大礙，然而在接下來的訓練中C羅還是感到隱隱疼痛，第二場對陣烏拉圭的小組賽他雖然還是堅持出場，但是發揮欠佳，葡萄牙也輸給了烏拉圭，送對手順利出線的同時也讓自己的小組形勢變得復雜起來。就在最後一輪對陣南韓之前，C羅缺席了球隊訓練，桑托斯和當家球星討論過後最終把C羅放在了替補席——如果有意外就給他30-45分鐘時間，如果一切順利，那麽他可以不出場養精蓄銳面對淘汰賽。但是現實是殘酷的，葡萄牙本場比賽發揮依然低迷，而為了出線必須取勝的南韓則是背水一戰，從一開始就對不善身體對抗的葡萄牙展開了絞殺，尤其在領先之後安心打起了防守反擊。南韓隊狀態越來越好，而葡萄牙則眼看著時間流逝卻找不到扭轉的辦法，此時比賽已經進行到第55分鐘，0-1的比分讓每個葡萄牙人都陷入煎熬。
其實葡萄牙狀態不好在小組賽第一場就初現端倪，如果不是菲利克斯制造了點球由C羅罰進，全場浪費多次機會的葡萄牙差點帶不走三分，那場比賽賽後我在理療室給B費做放松按摩，發揮不好的他對我一吐為快。
「哪裏都是凱瑞斯，你懂我的意思嗎？媒體采訪、球場裏的噓聲，甚至我的社媒平台上都是關於他，哪裏都是他。翻來覆去的，不還是因為他半個月前的那次采訪？他們想讓我發表看法，天哪，我能說什麽，我還要回曼聯的……來到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參加世界杯為葡萄牙贏得榮譽的，而不是為了凱瑞斯挽回聲譽……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抱怨凱瑞斯，我知道他也不想這樣，但是如果那個采訪放到世界杯之後會不會更好……天知道……不止我，你可以問問馬利奧，我們在集訓第一天他就被問到我和凱瑞斯不和的傳聞……還有達洛特、維蒂尼亞，他們也被問了無數次，甚至發條推特下面的評論都是凱瑞斯……這不是一個很和諧的隊內氣氛，盡管我們並沒有矛盾，但是沒矛盾不等於和諧，這對於心理的影響很微妙，你不踢球你不懂……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夏天凱瑞斯離隊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的轉會問題很復雜，有些他去不了，有些他能去但是出不起價錢，他的周薪，天吶……但是，馬賽、羅馬、多特蒙德之類的緋聞真的是一個笑話，一個記者編造出了流言去問俱樂部的經理這是不是真的，這樣的事情太多了……艾諾特這個夏天沒有強留但是也不想放人，卡瓦尼已經走了，格林伍德出不來，他能讓誰來替代中鋒位置？何況想免費走人更不可能了。」
雖然達洛特和佩佩作為替補確實受關註度小一些，但是他們也的確躲不開C羅的問題，實際上每一個隨隊出征的葡萄牙球員都躲不開，甚至在巴西的安東尼、英格蘭的馬圭爾、法國的瓦拉內、阿根廷的利桑德羅也都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到相關問題，當然能聽到的回答也都是千篇一律陳詞濫調，畢竟沒人想在世界杯期間惹上麻煩，更何況那件事和自己國家隊也沒有關系。但是在葡萄牙隊內用餐的時候，達洛特還是向好奇的隊友們吐露了他的看法，而我在鄰桌也難忍八卦之心。
「我不知道他和滕哈赫私下單獨交流了什麽，但是一定有過交流。老實說，我喜歡滕哈赫的足球理念，之前我給萬披薩卡做替補一直心有不甘，現在的球隊風格更適合我，我還是挺開心的。之前那位教練，C羅說的是實話，我也沒聽說過他，我甚至現在都不敢確定他的名字到底是什麽……這不是開玩笑，我們都是職業球員，不是遊戲玩家或者球迷，我們關註的東西不一樣……嘿坎塞洛，你知道現在薩爾斯堡紅牛的總教練是誰嗎……你看，他也不知道，這裏沒人會知道，這不是我們會關註的東西。但是如果你問瓜迪歐拉、克洛普、安切洛蒂，誰會不知道？大牌教練和大牌球星一樣的。哦，說回滕哈赫，這家夥很有自己的風格，無論是足球還是做人。對我來說都OK，我跟誰都不會有問題，我清楚我的位置，哪怕還剩30秒讓我替補上我也不會反對，這是我的責任。當然，如果教練答應我出場時間是30分鐘最後卻只有30秒……那我也不會離場，不過我說的只是我……客觀講，滕哈赫是一個不錯的教練，他有機會讓曼聯拿到歐冠資格。但是，這不代表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他是有城府的，能讓你跳進陷阱……毫無疑問，只有這樣的人能夠管理球隊，他能做到但他也不是什麽善類……曼聯已經很多年沒有改變了，很多東西都是老樣子，我說的是真正的改變，而不是換個標語換個瓷磚……克里斯提亞諾來與走，對於曼聯都不是決定性的，任何人都無法憑一己之力決定這一切，穆里尼奧、索爾斯克亞、博格巴，都是過客。曼聯是一個巨大的、有歷史和非凡影響力的組織，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決定好與壞的。」
小組賽第二場輸給烏拉圭之後，葡萄牙隊內的氣氛緊張起來，除了結果糟糕以外，球隊的發揮也沒什麽起色，這裏有很多進攻天才，但桑托斯就是激發不出球隊的火力，創造不出機會的同時，重攻輕守的邊後衛又屢屢成為被針對的突破口，C羅帶傷堅持先發，但是全場被防的幾乎隱身，他在曼聯的糟糕狀態並沒有在國家隊得到改善，輿論對他的聲討還在繼續。然而此時這樣的聲音已經對球隊產生了嚴重幹擾，盡管C羅想把火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身邊人難免都會受到波及。維蒂尼亞在賽後采訪時，第N次被問及「C羅和梅西」的話題，煩躁之下他直接離開了混采區，為此還收到了官方處罰。佩佩作為隊內的老大哥，同時也是C羅事件的局外人，他在隊內人心不穩的時候站了出來，主動接受采訪表達了他的觀點，也成功分散了其他隊友的負擔。
「首先我必須感謝桑托斯，我能在39歲的年紀繼續為國家隊效力、繼續征戰世界杯，我非常自豪也和滿足，要知道沒有多少同齡人可以得到這樣的機會，甚至很多人在我這個年紀已經退休了。職業足球非常殘酷，只要你離開了這個舞台，就不再被人關註，我知道那種感覺並不好受。所以我沒放棄，我一直在努力堅持留在頂級足球賽場上，我不用羨慕任何人，我也不用去評論任何人，我還有要去專註的比賽和獎杯……我知道你們想問克里斯提亞諾的事情，沒問題，我站在這裏就不怕你們提問，你們問我，總比為難其他人要好……關於他家庭的事情，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是我也不想說太多，因為那是他的私事，他自己不說我當然也沒權利去說，不過有一點你們要知道，如果你們想從他或者他家人的社交媒體來猜測他的私人生活，這不太明智……不用說凱瑞斯，就算是我的推特都不是我自己在操作，那是經紀公司的事情，你們媒體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有些球星還會外包給專業公司來打理，那不是他們展現自己真正生活的地方……如果我今天發一張我健身的照片，難道就代表著我一整天都在健身嗎？別逗了夥計……我不清楚C羅和曼聯之間的事，即便是他曼聯的隊友們也不會知道，和任何高層的對話都是單對單的，我在皇馬的時候也是如此，除非曼聯也有人錄了音，否則沒人會知道辦公室裏到底談了什麽，我作為凱瑞斯的朋友，我只能說他家裏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那是非常難過的時刻，如果你也有親人病重或者離世，你一定能明白我在說什麽……」
記憶到這裏被打斷，杜哈的教育城體育場山呼海嘯的聲浪再次把我拉回到現場。南韓隊後場抄截成功後快速反擊，三打二的情況下，黃義助的單刀射門被帕泰瑞西奧指尖碰到，皮球滑門而過……南韓隊的替補席一片懊惱，而葡萄牙這邊則是驚出一身冷汗，如果比分真的變成0-2……桑托斯看看表，已經60分鐘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賭一把的時候到了。
「克里斯提亞諾……我會把內維斯換下來，你和安德烈雙前鋒，你可以在兩側活動再沖進禁區，或者自己做點什麽，像以前一樣，這取決於你。」
C羅脫下了訓練服，坐在替補席上檢查身上的鞋服裝備，桑托斯拍了拍C羅的肩膀，對視了一眼之後就走開了。教練組已經遞交了換人申請，場邊第四官員已經在校對換人牌了。C羅起身走到場邊，做了兩個原地跳起，球場裏的歡呼聲和噓聲同時響起，碰撞出巨大的音浪，看起來南韓人對於葡萄牙的英雄在2019年南韓行的爽約依然記恨在心。
皮球滾出界外，死球時間，主裁判得到示意暫停比賽，第四官員在場邊舉起了換人牌，紅色18號綠色7號。內維斯小跑著來到換人區，和C羅擁抱後下場。球場之內仍然鼎沸不止。
桑托斯在場邊沈思者，助理教練走上前低聲問道：「還有三十分鐘，現在上去會不會有點早，我們會失去平衡，南韓反擊很犀利。」
「那不然呢？給他兩分鐘？」
……
我在場下坐著，身體覺得越發輕飄，現場的聲音開始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奔跑、觸球、碰撞、喘息……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紅白色的對比也不再鮮明，我已經看不清楚每個球員的樣子，甚至連身形都逐漸連為一體……我飄到空中，俯瞰著最終整座球場就像蠟燭一樣熔解、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