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在南韓首爾火車站，民眾觀看總統尹錫悅發表講話的電視畫面。新華社 圖
圍繞「6小時緊急戒嚴」中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隨著越來越多的關鍵資訊浮出水面，花了數十年精心重塑「現代化、紀律嚴明」形象的南韓軍隊仿佛一夜之間跌入泥潭，被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
中新網引述韓聯社6日報道，南韓國防部當日就3日的緊急戒嚴事態向南韓國民致歉，並表示「即使再有戒嚴要求下達，南韓防部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也不會接受」。
5日稍早前，多家南韓媒體陸續援引南韓國防部相關人士的話報道，實施緊急戒嚴令的建議由金龍顯向尹錫悅提出。
同樣是在5日，此前被金龍顯任命為「戒嚴司令官」的南韓陸軍參謀總長樸安洙表示，他此前一日已就緊急戒嚴風波向金龍顯提出辭職，但遭到尹錫悅拒絕，「總統認為，國家安全面臨嚴峻的威脅挑戰，要確保部隊的高度穩定。」總統室高層人士當天表示。同日，尹錫悅批準了金龍顯的辭呈。
來自南韓軍方和政界多方的訊息顯示，金龍顯在此次緊急戒嚴事態中扮演了核心角色。在他主導下，一場戒嚴在總統辦公室大部份幕僚和軍方高級官員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展開。
5日，南韓檢方已向涉嫌「內亂罪」的金龍顯釋出禁止出境令。
6日，新華社報道稱，南韓國防部當天下令解職多名戒嚴部隊指揮官，其中包括陸軍首都防衛司令部司令李鎮雨、陸軍特戰司令郭種根、防諜司令官呂寅兄。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1日，南韓城南，南韓總統尹錫悅和夫人金建希出席了國軍日76周年紀念活動。視覺中國 圖
「最優秀的軍人」，不知所措
「我們沒有做好軍事準備，因為行動太倉促了。」在5日的南韓國會國防委員會召開的緊急質詢會上，陸軍參謀總長樸安洙表示，「當時很混亂。」
樸安洙堅稱自己在3日的緊急戒嚴令事件中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他告訴議員們，直到看到尹錫悅發表緊急談話後才知道要實施「戒嚴」，並在隨後舉行的（由金龍顯主持的）全國主要指揮官會議上才得知自己被任命為戒嚴司令官的訊息。
「我們是軍人，其中一些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的軍人，」樸安洙談及他在被任命為戒嚴司令官後與助手的會面時說道，「但我們對戒嚴法了解不多。當我們想問‘我們應該做什麽？’，時間已經過去了。」
3日深夜突發的緊急戒嚴令使南韓迅速陷入政治危機，引發廣泛憤怒，數千名抗議者走上街頭。約6個小時後，尹錫悅解除緊急戒嚴。
據央視新聞4日報道，南韓國會事務總長金民基當天表示，由於總統3日晚宣布緊急戒嚴令，約有280多名戒嚴軍士兵先後兩次進入國會內部。南韓國防部從3日23時48分開始到4日淩晨1時18分為止，先後24次出動直升機，230多名全副武裝的戒嚴軍進入了國會內部，另外還有50多名戒嚴軍越過國會圍墻進入了國會內部。武裝戒嚴軍試圖透過國會議事堂正廳和後面的接待室進入議事堂，但未能成功；之後他們用錘子和步槍打破玻璃窗闖入了議事堂。
在緊急質詢會上，樸安洙表示，向國會派出和撤出兵力的命令，均由時任國防部長官金龍顯下達，此前也不清楚陸軍第707特種部隊的調動情況。
707特種部隊隸屬於南韓陸軍特種作戰司令部，作為專業反恐作戰部隊，承擔保衛總統府的任務，此前曾因熱播韓劇【太陽的後裔】而受到關註。
但對於這一說法，南韓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預計難以買賬。稍早前，共同民主黨一名發言人稱，國會內部監控錄像顯示，（4日淩晨）戒嚴部隊一度闖入國會辦公室，試圖逮捕包括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國民力量黨黨首韓東勛和國會議長禹元植等人。
共同民主黨首席發言人趙承來在4日舉行的記者會上說，釋出違憲、違法的緊急戒嚴令是「內亂罪」，該黨將以內亂罪控告總統尹錫悅、國防部長官金龍顯、行政安全部長官李祥敏等人，並推動彈劾尹錫悅。
南韓【中央日報】12月4日報道，南韓行政安全部長官李祥敏3日晚上9點出席了尹錫悅實施戒嚴令的內閣會議。該報道稱，能夠建議總統戒嚴的人只有行政安全部長和國防部長兩個人，但有行政安全部相關人士表示，「李部長並沒有建議宣布戒嚴。但是否同意尚不明確。」
「忠巖派」，「引以為恥的畢業生」
【南韓日報】及有進步派傾向的【韓民族日報】報道稱，尹錫悅上任後，南韓政界2022年11月開始便出現了政府正進行戒嚴準備的傳聞，當時該政府正準備修改總統警護法施行令。
修改內容包括允許總統警衛室在執行業務時，可監督指揮的人力從警衛室的700多人加上軍警人力後成為3000多人。大幅強化警護處許可權的理由是尹錫悅上任後將總統辦公室從原先的青瓦台搬至位於龍山區的原國防部大樓，需要擴充警護人力及裝備。
當時的警衛室室長正是金龍顯。早在今年9月，在野黨在國防部長候選人金龍顯的國會人事聽證會上便對「戒嚴陰謀論」提出過警告，並批評金龍顯的任命是「為戒嚴令的實施構建親信體系」。他們懷疑金龍顯擔任警衛室室長時與防諜司令官呂寅兄及陸軍特戰司令、陸軍首都防衛司令部司令（均為中將）等軍官開會進行了戒嚴準備。
新華社報道稱，南韓國防部6日下令解職多名戒嚴部隊指揮官，其中包括陸軍首都防衛司令部司令李鎮雨、陸軍特戰司令郭種根、防諜司令官呂寅兄。
與此同時，因金龍顯、呂寅兄、李祥敏與尹錫悅同為忠巖高中校友，「忠巖派」團體的稱號此番再被提起，並與上世紀70年代末協助全鬥煥以軍事政變和戒嚴上台的軍事團體「一心會」相提並論。早在9月的聽證會上，金龍顯對於這一提法曾明確予以否認，還抗議在野黨以此助長軍隊分裂。
共同民主黨最高委員金民錫4日在一檔電台節目中回憶金龍顯突然被任命為國防部長，形容他是「具有車智澈風格」的角色——1974年至1979年擔任時任總統樸正熙警衛室室長的親信車智澈。報道中稱，車智澈待人傲慢粗魯，頗為跋扈，對1979年的釜山、馬山市民抗議事件態度強硬，促成了戒嚴。
而呂寅兄負責的防諜司令部的前身，是樸槿惠政府時期負責撰寫戒嚴令相關檔的機務司令部。在戒嚴宣布後，防諜司令部將組建聯合調查本部，負責主要案件的調查，並協調和控制情報及偵查機構。
據悉，尹錫悅是忠巖高中第8屆畢業生，金龍顯是尹錫悅的高中學長，李祥敏則比尹錫悅晚四屆。
戒嚴令事件也給該校帶來外界的嚴厲撻伐聲浪，更有人認為該校校譽已遭毀壞，要求更改校名。據南韓媒體報道稱，忠巖高中所屬的忠巖學院董事會主席尹明花（音）5日透過社交媒體對尹錫悅及金龍顯進行抨擊，表示在事件發生後「打來學校的抗議電話就未曾停過，路人也會朝著校車司機大聲批評爭執」，因此表示想將兩人「選為本校最引以為恥的畢業生100萬次」。
核心小圈子？難以控制全軍
新華社4日發表文章稱，這是南韓40多年來首次實施戒嚴。而再過幾天，就是臭名昭著的「雙十二政變」45周年。1979年10月，時任總統樸正熙遭暗殺，代總統崔圭夏宣布次日淩晨開始戒嚴，以免北韓趁機「南侵」。12月，全鬥煥發動軍事政變。次年5月17日，全鬥煥宣布擴大戒嚴，制造「光州事件」。
當時身為首爾大學法學院大二學生的尹錫悅在校內參與有關「光州事件」的模擬審判，力主判處時任總統全鬥煥無期徒刑，聞名校園。受模擬審判事件牽連，尹錫悅連考9年才得以入職水原地方檢察廳。
40多年過去了，曾被共同民主黨提拔的尹錫悅在前總統文在寅任期內因調查共同民主黨案件而與後者決裂，最後加入了保守陣營，並在保守派的國民力量黨支持下於2022年當選總統。即使如此，尹錫悅仍願意每年參與「光州事件」的紀念活動，與過往的保守派總統大不相同。
但尹錫悅曾多次公開稱贊樸正熙為南韓經濟立下的功勞和遺產，在任內參拜樸正熙。1972年，樸正熙發動了稱其是對自己政權「自我政變」的「十月維新」。以實作半島統一和應對國際形勢為由，提出改革現有體制，宣布全國戒嚴，將現行憲法作廢和解散國會。
2008年3月25日，南韓，樸槿惠在父親、前總統樸正熙的遺像前燒香。視覺中國 圖
提及樸正熙，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心會」，可追溯至1958年，最開始是忠誠於樸正熙的七人團體，後來發展至成員遍布陸軍士官學校前後各期的「軍中之軍」，這些因素讓樸正熙在漫長的執政時期牢牢掌控著軍隊的力量。直至南韓於1987年開啟民主化改革、1993年金泳三成為首任民主選舉上台的文官總統，「一心會」的勢力遭到政府集中肅清，南韓軍人幹政傳統畫上句號。
「南韓軍隊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是恐怖和暴力的代理人，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精心重塑自己的形象，成為該國許多人眼中的一支現代化、紀律嚴明的軍隊。」美國【紐約時報】6日刊文寫道，但這次短暫的戒嚴令事件讓南韓民眾重新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黑暗記憶中。
6日，代理國防部長官的國防部次官金善鎬表示，南韓國防部將積極配合關於「緊急戒嚴」事態的調查，同時全力以赴保障國民日常生活正常進行。他就尹錫悅3日深夜毫無預兆發動「緊急戒嚴」一事向南韓國民致歉，稱即便再有戒嚴的要求下達，南韓軍方也不會接受。
實際上，在今年9月對於尹錫悅及其「忠巖派」軍中圈子是否在為釋出戒嚴令做準備的討論中，【北韓日報】曾刊發社論稱，盡管像尹錫悅這種忠巖高中出身的人占據著與戒嚴令有關的軍隊要職，但忠巖高中出身的將軍在整體400名將軍裏只有4人。
評論認為，這一數據表明，尹錫悅即使有意打造「忠巖派」來建立戒嚴秩序，這樣一個核心小圈子也難以有力控制軍隊力量。
此外，值得指出的是，尹錫悅本人在1980年和1981年兩次延期服兵役，1982年受判定因兩眼屈光度不同而免服兵役。
澎湃新聞記者 許振華 南博一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