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像她,但你不是她」
書生說完,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
我握住刺入胸口的匕首,想不明白,我明明披著江鳶的皮,怎麽能不像她呢?
1.
我是山裏的一條青蛇,吸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終於有一天,我成精了。
作為妖精,爭地盤是第一要事。
畢竟一山不容二妖。
當然,我是不爭的。
我是一條喜歡和平的妖精。
但是別的妖精不是。
成精的第一天,我被打了。
被這座山頭的野豬精打的沒了人形,夾著尾巴直往山下跑。
身後的野豬精窮追不舍。
正當要被抓住的時候,我看到了路上的一架馬車。
求生欲作祟,我尾巴一彈,跳了進去。
滾進了一團滿是香味的布料中。
我順著布料的縫隙鉆到了深處,趴著不敢動彈。
在馬蹄的「噠噠」聲中,我跟野豬精的距離越來越遠。
安撫了一下亂蹦的小心臟,我扭動身體從無比復雜的布料中鉆了出來。
看這馬車的方向是要趕往江都啊。
我可不能和這人類回去,聽說最近江都來了個十分厲害的和尚,殺妖無數,被和尚看到,他會肯定殺了我的。
我探出半個身子正準備往下爬。
「啊!」
一聲尖叫,身下的身子劇烈抖動,我被抖到了地上。
「小姐,怎麽了?」
「蛇!青玉!」
坐在馬車外的丫鬟起身,掀開布簾就要進來,我趕緊從簾下縫隙鉆了出去。
聽到小姐驚慌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有點尷尬,用尾巴撓了撓腦袋。
原來,我剛才鉆出來的地方,是領口啊…
嚇到她了。
真不好意思。
2.
那天之後,我找了個無主的水潭,暫時安頓下來。
就在我以為和小姐的交集就止步於此的時候,報恩的機會突然就來了。
我記得,那是一天下午。
天氣十分炎熱,我翻著肚皮泡在水,隨著水波四處漂流,在這炎熱的夏天別提多麽愜意。
突然,眼前一黑。
我被砸了個底朝天。
我生氣了。
蛇蛇不生氣,你把我當小蚯蚓啊!
我怒氣沖沖變大身形,準備給這不長眼的東西點顏色看看。
水下的人浮了上來。
是個男人。
一個長得不錯的男人。
我怒氣散了一半。
書生穿著一身藍色長衫,雙目緊閉,看著命不久矣的樣子。
我憋著一口氣,把男人拖上了岸。
看著河岸上的男人,我覺得,他真該感謝我是一條不吃人的蛇蛇。
他肯定會感謝我。
我趴旁邊等了一會,腦殼頂都曬冒煙了,男人還沒醒。
我用尾巴尖尖翻了翻男人的眼皮。
好家夥,正翻白眼呢。
蛇蛇從不做白工。
我打算自己翻點感謝禮品,書生手上的串串就不錯,紅彤彤的,與我的眼珠很配。
我用尾巴拍了拍。
接觸到的一瞬間,身體是被雷打的感覺,從尾巴尖尖瞬間麻上腦殼尖尖。
眼睛上翻,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
倒下的瞬間,我覺得自己是條廢蛇了。
再醒來,我躺在了一個竹筐中,身下是布料,身上也是布料。
什麽東西。
我甩甩腦袋盤起身,將身上的布料甩開,尾巴尖拍拍腦袋,蛇蛇沒事唉。
獸神保佑。
蛇蛇可真是命大。
竹筐沒有蓋子,我扭著身子爬了出來。
一間木屋,桌子板凳一張床,看著破破的,但收拾的整齊幹凈。
我爬到門口準備離開,剛爬上門檻,聽到一聲熟悉的尖叫聲。
「啊!」
我視力不是很好,虛著眼睛看向聲源。
啊,是那天那位小姐。
尖叫聲依舊高的讓蛇蛇害怕。
3.
「青青,翻,翻,翻身…」
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躺在盆裏翻了個面,腹部朝上攤在盆裏。
身邊的女人拿起長柄小刷子,繼續在我身上洗刷刷。
如果我是山頭的那只貍貓,現在肯定舒服地打起呼嚕來。
我高興地抖了抖尾巴尖尖。
女人也跟著抖了三抖。
哼,膽小鬼。
刷洗完,女人用長木棍費力地把我挑起放在一旁提前鋪好的布料上,去給我倒洗澡水。
看著女人的背影,我吐了吐信子。
我在小姐家住下來了。
小姐和那個男人的家。
不是我不想走,實在是沒辦法,他們給的太多了。
這種飯來張口,每天有人洗刷刷的日子可以再多來點。
好吧,我承認是我懶。
但是懶有怎麽樣,又不犯法,對吧。
我曬著冬日的太陽,感覺渾身都暖融融的。
身邊傳來腳步聲。
小姐,哦,不,女人倒水回來了。
看著女人的粗布麻衣,我晃了晃腦袋。
蛇蛇嘆氣。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呢。
當初穿著綾羅綢緞坐馬車,現在穿著粗布麻衣端洗澡水。
人啊。
一開始蛇蛇還以為小姐家道中落,可前幾天女人,也就是江鳶,她的母親來了。
一身富貴,哪裏像遭罪的樣子。
頭上戴著的琳瑯寶石簡直要晃花蛇蛇的眼。
蛇蛇就趴在窗台上那麽一聽。
謔,原來是城裏小姐和窮書生不顧家裏反對在一起了,江鳶的父親江員外揚言要和江鳶斷絕父女關系呢。
母女在房間中一通哭。
就在蛇蛇正幸災樂禍書生要沒娘子的時候,江鳶說話了。
「我不走。」
簡單三個字,把我嚇的從窗台掉在了地上。
不走?
江鳶精神真的沒問題嗎?
蛇蛇不理解。
不過後面我想,這應該就是書生口中的「情」。
「情」可真是太可怕了。
我可不要這東西。
4.
江鳶去做飯了。
我有點無聊,擺著身體遊進廚房,江鳶正在竈前燒火,暖融融的。
我嗅著味道一路來到竹筐前。
裏面裝著的是我今天的晚餐。
小青蛙。
湊合吃吧。
不然人類會傷心的。
一想到江鳶翹著個屁股,趴在湖邊逮青蛙我就想笑。
女人滿臉的泥巴點點。
一點都不尊重。
愚蠢的人類。
但我承認,女人,你的行動取悅到蛇蛇了。
我用腦袋頂開蓋子,準備一口一個小青蛙,還沒吃,整條蛇騰空而起。
「青青,還沒熟,不能吃…」
我憤怒轉身。
誰教你的要給蛇吃熟肉!
像我這種猛蛇都是生吃小青蛙!
我在火鉗上左扭右扭,試圖給江鳶一個教訓。
嚇死她!
誰知,扭了半天,一向膽小的江鳶竟然笑出聲來。
我,「!」
我告訴你江鳶,我真的生氣了!
江鳶把我放下,用火鉗輕輕拍了拍我的腦殼頂。
「青青乖,待會兒就能吃了。」
我很生氣,對江鳶斯哈兩聲,轉身出了廚房,在確定看不到江鳶後,尾巴尖尖摸摸腦袋。
沒輕沒重的女人,打疼本蛇蛇了。
我爬進臥室,在江鳶睡的位置拉了坨粑粑。
滑下床,我來到房中的書案上。
書生的書摞的高高的,桌面上擺著寫字的玩意兒,還有,一串紅手串。
沒錯,就是把我電暈那串。
書生從寺院帶來的檀珠。
真討厭。
我用尾巴蘸著書生寫字的黑水,隔空把手串甩的出幾個漆黑的點點。
沒事兒!
我趴在書案上,尾巴一上一下,把手串甩了個漆黑。
蛇蛇報仇,永遠不晚!
6.
書生晚上下學回來了。
與江鳶一番貼貼後,熟練地將我拿在了手上。
對於書生對我莫名的喜愛,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世人大多害怕蛇類,特別是我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
江鳶看我的態度才是正常。
可書生把我從湖邊撿起,還養了起來,屬實有點讓蛇想不通。
書生把我放在地上,面前的碗裏是剝了皮,被煮熟的小青蛙。
白白的,上面漂著清油,聞起來的確很香…
好的,我原諒江鳶了。
她是一個廚藝高超的女人。
夜深,聽著女人熟悉的尖叫,我從窗台的縫隙溜出了房。
蛇蛇只是覺得吵,想好好睡覺而已。
第二天,江鳶不理我了。
午後沒有給我洗鱗片。
生氣╰_╯
晚上,書生帶了一支木簪來給江鳶。
江鳶現場給我熬了六只小青蛙。
好的,我原諒江鳶了。
7.
今天,家裏來人了。
一個頭頂亮的發光的大和尚跟著書生走了進來,大和尚一身紅白相間的袈裟,手上拿著一根金色禪杖。
「有妖邪作祟!」
話落,大和尚朝我打了過來。
我立起身子,身形瞬間變大百倍,幾人在我身前猶如螻蟻。
可到底不敵。
我武力本就不行,成精來更是沈迷於吃喝,在大和尚手上過了三招便敗下陣來。
地面泛起金光,我被大和尚牢牢困在陣中,我甩著身體撞擊金色外墻,身體上出現皴裂,可陣法紋絲不動。
身軀漸漸縮小。
我知道,如果再不走,我怕是會化成灰燼。
我趴在地上看著陣法外的三人。
大和尚面色冷凝。
書生抿唇站在一旁,江鳶拉著書生的衣袖,面色焦急,不知道在說什麽。
我看著陣法外的書生,撐著身體斯哈兩聲。
往日的喜歡都是假的嗎。
可惡的書生!
我趴在地上,感受著陣法對我的消磨。
蛇蛇,怕是活不到明天遼…
眼前虛幻之際,我被一雙手撈了起來。
熟悉的香味。
是江鳶!
這是她第一次用手拿我。
我第一次知道江鳶跑的這麽快。
平日裏她提著二十只小青蛙走的超級慢,每次都是我拿尾巴拖著小青蛙在前面爬,她在後面走。
這樣依舊慢的不行。
我無數次感慨大小姐身體差。
沒想到她跑的這麽快,身後的禿驢和書生都追不上她。
江鳶捧著我,把我扔到了離家不遠的小河裏。
遊走前,我看到了江鳶搶了禿驢的禪杖,拖著禿驢不讓上前。
沒有個小姐樣。
一點也不尊重。
我聽到了書生的聲音,「它是妖。」
江鳶說,「我不管…」
後面我就再沒有聽到了。
……
8.
再次見到江鳶,是手下的雀精說江鳶遇險。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片狼藉的屋中,江鳶不著寸縷躺在床上,肚子上破了個大洞。
我用我的蛇膽救了江鳶的命。
可是江鳶依舊郁郁寡歡,好像一朵鮮艷的花突然衰敗下去。
明明江鳶活了,可看到她這幅樣子,我還是很難受。
我問她,「要怎樣你才能開心。」
她眼裏第一次有了情緒。
她說,殺了那些強盜。
我說,「好。」
當晚,我提著強盜的頭出現在江鳶房中。
她又哭又笑,瘋了一般。
第二天,她又是我認識的江鳶。
看到我,開口就是一句,「青青。」
「!」
我這次重來沒有在江鳶面前露過真身,她怎麽會知道是我。
江鳶看到我的反應,捂嘴笑。
我才發現我被耍了。
後面我才知道,原形的我頭頂有一塊紅色的鱗片,而變成人形的我,頭上相同位置有一撮紅色的頭發。
我,「…」
詭計多端的江鳶!
這天過後,江鳶每天都去湖邊捉小青蛙,回來的路上依舊是我提著小青蛙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
這次除了小青蛙,我還吃到了別的菜,果然很好吃。
江鳶每天重復著捉小青蛙,做飯,平日裏空閑的時候最喜歡坐在門口,摩挲著手腕上的紅色檀珠。
我能認出來,是書生戴著的那串。
江鳶說,書生去京城科考了。
那江鳶現在,可能就是思念書生了吧。
後面的日子有些不對。
江鳶看著已經完全沒事了,可是臉頰缺一天比一天凹,身子一天比一天瘦弱。
終於有一天,她暈倒了。
大夫說是心病。
我不理解。
江鳶最後還是死了。
一天清晨,江鳶沒有起來。
我發現的時候,江鳶已經涼了。
看著不能再睜眼的江鳶,我很難過。
很多天我都吃不下東西,即使是最愛的小青蛙,我也吃不下。
我想,我大抵也得了老大夫口中的心病。
我還記得江鳶離開前一晚說的話。
她說,「替她照顧好書生。」
於是在江鳶腐爛前,我剝下她的皮帶走了。
9.
書生回來了。
身中探花,門外的鞭炮響了一遍又一遍,一波又一波慶祝的人。
連已經跟江鳶斷絕關系的江老爺也來了。
我沒見過,差點露餡。
虧身邊人以我還在賭氣圓了過去。
書生這次回來,我照著江鳶的舉止,煮飯,打掃,收拾家務。
書生握住我的手,說,「之後不必再勞累,京中備好的院子裏已經有了仆婦。」
我很開心。
書生帶著我逛街,買衣服,首飾,以及街上的新奇的吃食。
說話溫柔,舉止有禮。
我有些明白當時江鳶為什麽要和窮書生在一起了。
書生還說,等到了京城,就補給江鳶一場盛大的婚禮。
說實話,我有點期待。
可是期待止於進京的前一晚。
「你很像她,但你不是她」
書生說完,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
我握住刺入胸口的匕首,想不明白,我明明披著江鳶的皮,怎麽能不像她呢?
書生問我江鳶在哪,我答不出來。
我扔下江鳶的皮跑了。
我不能再替江鳶照顧書生了。
後面幾年,渠國境內,畫皮鬼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絞殺,一度銷聲匿跡。
在幫書生避過政敵的一次追殺後。
我回到了一開始遇到江鳶的野山。
我打跑了野豬精,擁有了整座大山。
也不知道山下路過的馬車上,會不會坐著一位姓江的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