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來看看【金瓶梅】裏那些不能深究的好意。
武松搬去跟武大同住,「取些銀子出來與武大,買餅饊茶果,請那兩邊鄰舍。鄰舍都鬥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
武大是弱勢群體,平常他無力請人,人也不與他親近,有了武松,這個家實力提升、表裏都壯,跟別人家平等,有了正常的人情往來。
西門慶給王六兒在獅子街買房子,鄰裏都來送茶。
口若懸河的韓道國和又臭又硬的王六兒不會這麽受歡迎,人家看的是西門慶。
他們討好西門慶也不是有什麽要他幫忙,而是只求平安,讓他不要找麻煩。並非這些人膽小多慮。
隔壁樂三家擋了王六兒這邊一點,西門慶張嘴就說「讓他拆掉」,霸道可見一斑。
王六兒和韓道國到底平民出身,認為鄰居間不好意思,韓道國主張蓋個棚子,王六兒說不如蓋兩間房子。
王六兒蓋房子,西門慶大張旗鼓派人擡酒擡燒餅,東西小事,為的是月台以壯聲威,讓鄰裏知道韓道國家跟「財主親厚」,是西門慶給王六兒兩口兒的隱性福利。
這樣的福利能送出去,靠的是眾人捧場。
一點都不用擔心,人們總是肯捧場的,賣力地鼓掌歡呼,唯恐人家聽不見看不到。
這種事很匪夷所思,人們卻司空見慣不以為意。
不提人生而平等這樣的大題目,就當自己是一條狗,誰又願意放棄自我成為別人的附庸呢?
竊以為歷來說的「骨氣」並非什麽偉大到不可及的品質,只是地平線而已。
人站在坑裏,自然只能仰視了。
不說這些了,反正人們滿眼羨慕地看著,韓道國在街上得意地搖擺,一片和諧。
西夏劉參將送了翟管家一匹高頭點子青馬,翟管家給了西門慶,西門慶騎出去被夏提刑看到,羨慕一番之後說:「我學生騎的那馬,昨日又瘸了。今早來衙門裏來,旋拿帖兒問舍親借了這匹馬騎來,甚是不方便。」
西門慶道:「不打緊,長官沒馬,我家中還有一匹黃馬,送與長官罷。」
到家就讓玳安給夏提刑送過去了,夏提刑說「奉價過去」,西門慶當然不會要。
所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夏提刑接受了副手西門慶的「體貼」,西門慶為所欲為時,他就只能三緘其口。
最愛看【金瓶梅】裏的「人情」往來。
西門慶送出的每份禮物都很用心。
給蔡京的高一尺有余的四陽捧壽的銀人、金壽字壺、玉桃杯、織金蓮五彩蟒衣等不必說,何千戶新上任,西門慶送他的米面糧油酒肉之外,連醬油醋等各種調料都送到。
西門慶收到的禮物五花八門,沒出場就病故的朋友送的一把川扇,鄭愛月親口磕好的瓜子仁兒、太監送的搭棚子用的木條麻繩、常峙節送的螃蟹鮮。
這些東西不是投資就是報酬,禮物背後世情因素大於人情。
西門慶參破看透,該送時送,該收時收,如魚得水地接受這種生存方式,充分享受成功的喜悅。
西門慶在【金瓶梅】裏成為西門大官人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出路。
把他放到【紅樓夢】裏,讓他有學問,他一定是賈雨村,專心仕途經濟,投機取巧左右逢源。
即使有機會接觸到賈寶玉,也能領會賈寶玉的思想,甚至還有些許共鳴,但仍會選擇很投入地「混鬧」。
他就是個俗人,世外的清風一點也吹不到他,他堅信世界就是他看到的樣子,成者王侯敗者賊,他接受遊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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