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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設計院工作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2015-04-05知識

作為設計院的一朵奇葩,我來講講我的體驗。

上班第一天,領導問我住哪?

答曰:六環外。

「那你來單位得多久?」

「單程一個半小時。」

「唉。。。」領導痛心疾首,「你應該來單位附近租房的啊!」

我笑而不語,因為我早就查過:單位附近,次臥朝西,一月3千(現在漲到4千了)。

所以這個命題等價於:每天路上刷3個小時知乎,月薪3千,幹不幹?

什麽?刷知乎還能有錢賺?1千我都願意幹!

於是在領導惋惜的目光中,我開始了設計菜鳥的生涯。

叮鈴鈴,5點的鬧鐘響了,提醒我該下班了。

電梯門開了,下來的剛巧是領導。

「小遲,準備下班啦?」

「是啊。」

「唉。。。」領導痛心疾首,「你這個年紀,正是最能加班的時候啊!等你結婚有了孩子,時間就不是你的了!」

「領導,勞逸結合嘛。」

「那也應該先勞後逸啊!。。。」

我笑笑,沒有接話,因為電梯門關了。

剛出電梯,手機震了一下,是第一個月的薪資到賬了。

4022元。

我默默地刪除了訊息記錄,用花唄分期給媳婦(當時還是女朋友)下單了最新款的iPhone。

並暗中慶幸自己的機智: 哈哈,幸好沒在單位附近租房,要不連花唄都還不起了啊!

公司老總承接了一項課題,任務光榮地落在了領導頭上。

領導召集我們幾個新人開會(老人都忙著畫圖沒空),務必要做出成績!

我笑了笑,表現的機會來了。

編編程,推推公式,寫寫總結,發發文章,一系列操作下來,領導對我刮目相看。

「清華的就是不一樣!」

從此以後,我進入「內閣」,成為了領導的禦用「智囊」。

甚至連投資理財問題,領導都會找我討論。

我依然堅持雷打不動的5點下班,領導也對此明確表示授權。

偶爾加班,領導還會露出十分驚喜的表情。

就這樣,我因為幾乎每天都按時下班,成為了設計院的一朵奇葩。

經過一段時間的設計實踐,我發現一個問題:

很多圖紙,幾乎沒有校對稽核,就發出去施工了。

根據常識,即使是寫個幾千字的文章,也難免有一堆錯漏,更何況是設計幾十萬平米的建築呢?

我瞬間感覺後脊發涼,似乎每簽一張圖,都往自己身上綁了一顆定時炸彈。

那可是終身負責啊!

但冷靜下來後,我轉念一想:不對啊,要是那樣的話,又有幾個設計師能壽終正寢呢?

經過一番摸索,我發現,秘密就藏在規範裏。

原來,規範規定的設計底線,是一個人為定義的底線,並不是真正的、客觀的底線。

而對結構專業,這個人命關天的專業來說,這條人為定義的底線,比你想象中要高得多。

有文章專門研究過這個問題,結論是根據情況不同,安全系數在1.6~2.0左右徘徊。

但我認為,實際的安全儲備,比這個還要高,因為有太多簡化的假定,都是偏於保守的。

與此同時,設計師也絕對不會貼著規範的下限進行設計,肯定都會進行「加一根」「輸大點」這樣的操作。

所以說,綜合來看,一個正常設計的結構,安全儲備至少在2倍以上!

乘個2!這,就是工程師的智慧!

不過,這又帶來一個新的問題,我把它稱為「狼來了悖論」。

眾所周知,為了防止「狼來了」,每個村兒都會在村口安排「把風人」,負責喊「狼來了」。

這是一項十分危險的工作,如果「狼」真的來了,村口那個「把風人」,將是第一個被吃掉的。

但如果「狼」一直不來,這個「把風人」,又會顯得十分多余。

人們非但不會體諒他的付出,還會埋怨他亂喊「狼來了」,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所以無論「狼」來不來,「把風人」的境遇,都不會太好。

而結構工程師,就是「設計院村」的「把風人」。

「乘個2」這件事,在極大程度上保護了村莊不受「狼」的侵擾,但也讓人們幾乎忘記了「狼」的存在。

「把風人」的價值,也因此不再被人重視。

隨著設計工作的不斷深入,我又有了船新的體驗,並得出以下結論:

設計院的核心在經營,生產只是經營的附庸。

說白了就是:只要拉來活,不愁沒人幹。

甚至於,領導層連「生產管理」這一中間環節都省掉了, 就把答應甲方的時間再壓縮一半,丟給下邊自己去消化吧!

這樣造成的結果是:計畫和計畫之間,各種「追尾」「撞車」,一片混亂。

經常是先懟出去一版圖,但遺留問題一大堆,拖拖拉拉幾個月都收拾不幹凈,嚴重影響工作效率。

所以隨著生產規模的擴大,人員數量的增加,人均產值反而越來越少,薪資不升反降。

我曾試圖向領導層說明我的想法,甚至寫了一篇5千多字的分析,詳細論證了「管理」對設計院的意義。

領導對我的分析表示嘉許,然後一切照舊。

我又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門道,終於恍然大悟:

其實,領導層早就知道「管理」的重要性,只是他們實在沒有理由去進行改革。

首先,雖然「管理」的缺失,導致人均產值下降;但由於總產值的提高,領導層的分成依然會水漲船高。所以從經濟利益出發,領導層沒有改革的動力。

其次,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改革家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商鞅被車裂,王安石被趕下台,張居正死後被抄家。所以從政治利益考量,領導層改革純屬給自己添亂。

最後,設計院是一個極其封閉的體系,而封閉體系的特點,就是無論你怎麽折騰,最終一定會回歸最混沌的狀態。因為這個最混沌的狀態,才是穩定而均衡的(物理上,管這個叫「熱力學第二定律」)。所以從根源上講,只要設計院這個體系保持封閉,改革就註定是徒勞的。

扯太多了,最後還是扣一下題:體驗。

在設計院工作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答: 「異化」 的體驗。

所謂「異化」,可以理解為一種「敵對的狀態」。這是馬克思哲學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

「異化」有四層含義,下面讓我來一一解讀。

第一層:人與勞動產品的異化。

在設計院,設計師生產出來的勞動產品,也就是圖紙,雖然簽著設計師的名字,但並不屬於設計師。

設計師甚至不能決定出圖時間,只能匆忙地在熬夜趕出的圖紙上簽字,並承擔終身責任。

因此,設計師與圖紙,是處於一種「敵對的狀態」。

設計師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圖紙,但現在這個生命已經不再屬於設計師,而是屬於圖紙了。因此,設計師出的圖紙越多,他自身的東西就越少,就越被圖紙所奴役。

第二層:人與生命活動的異化。

設計師的生命活動,即「設計」這一行為,本來是一種具有創造性的,高級的生命活動。

設計師的初衷,是透過「設計」這一行為,實作自己的人生價值。

但實際上,設計師畫的圖越多,他能夠消費的越少;他創造的價值越多,自己越沒有價值,越低賤;他的圖紙越完美,自己越畸形。

所以說,「異化」不僅表現在設計的結果——圖紙上。而且表現在「設計」這一行為中,表現在生產活動本身中。

設計師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受摧殘。

「設計」這一高級的生命活動,在「異化」後,竟成了設計師摧殘自己身心的手段!

第三層:人與人類的本質(人之所以為人,而區別於動物的本質)的異化。

本來,吃、喝、繁衍,是一種基礎性的、動物的機能,而「設計」才是人類獨有的,高級的機能。

基礎性的、動物的機能,應該是為高級的、人的機能服務才對。

但「異化」的結果是,設計師只有在運用自己的動物機能——吃、喝、繁衍,至多還有居住、修飾等等——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在自由活動。

而「設計」,這一高級的自由活動,竟被貶低為生存的手段。

「異化」,將人對動物所具有的優點變成缺點。

按照馬克思的邏輯,既然設計師與「設計」這一行為處於「敵對狀態」;那麽,他與他作為人類的本質,也就處於「敵對狀態」。

這樣的人,在馬克思眼中,不算是真正的人。

最後,第四層:人與人的異化。

俗話說的好——「同行是冤家」。設計師與設計師之間,也是處於「敵對狀態」。

你不加班,有人加班。

你不簽字,有人簽字。

你不「異化」,有人「異化」。

當其他人「異化」的時候,他們所創造的,自然也就站在了你的對立面,成為了你的敵人。

馬克思之所以喊出那句「聯合」,原因也就在此。

所以說,大學的馬哲課,還是建議好好學學。

如果學不明白,到設計院來體驗一下,就什麽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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