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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有哪些冷門但有特色的旅遊地點?

2016-10-17知識

在新疆北部阿勒泰地區,我遇到了一場被稱為「牛羊大轉場」的遷徙,這是牧民們世世代代習以為常的生活。他們逐草而居,驅趕著幾十萬頭牲畜在四季牧場之間輾轉,轉場之路從幾十公裏到幾百公裏。

隨著社會的發展,當地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必然有不可逆轉的改變。而我,只是還想體驗一下現代化真正到來之前僅存的寧靜。

我在山野裏遊蕩,感受到輕盈與孤獨,一種屬於過客的孤獨。眼前的一切與我習以為常的世界全然不同。「世界就在手邊,躺倒就是睡眠。嘴裏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這裏是李娟描述的世界,這裏原始的勞作與生活,在我眼中格外神秘、迷人。

中巴車行進在彎彎曲曲的路上,我坐在副駕駛位,看著前方從視野開闊的草原逐漸進入陽光斑駁的密林,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溪流逐漸湍急。轉過一道彎,車子忽得慢了下來,前方蜿蜒起伏的盤山路上,還有路邊連綿起伏的山谷中,到處是成群結隊的牛羊。

羊兒們翹著尾巴屁股圓潤吵吵嚷嚷,牛兒們步伐緩慢而沈默,馬兒們則奔騰著向前,浩浩湯湯。騎馬的人一邊跟著隊伍一邊時不時揚起鞭子控制著它們前行的方向,它們身後是塵土升騰彌散。

司機放慢速度耐心地跟在它們身後,沒有按喇叭,沒有試圖超越。

這裏是新疆北部阿勒泰山區,從喀納斯老村前往白哈巴村唯一的道路。9月初,我到達的前一天這裏剛剛下了這一年裏第一場雪。

第一場雪,通常預告著北疆如盛筵一般短暫夏日的結束,也是秋季牛羊大轉場的開始。

北疆的草場依據氣候與地理位置的不同,分為夏牧場、春秋牧場、冬牧場。夏牧場通常在山地海拔高處,雨水充沛、水草豐美,冬牧場則通常在溫暖的沙地或山澗溝谷,可以躲避冬日的風雪,也被稱為「冬窩子」。

在漫長的一年裏,不同草場的瘋狂生長與安靜蟄伏各有周期,牛羊們無法從同一片草場獲得足夠的牧草,只能跟著季節變化而遷徙。

被稱為「牛羊大轉場」的遷徙,是哈薩克牧民們世世代代習以為常的生活。他們逐草而居,驅趕著幾十萬頭牲畜在四季牧場之間輾轉,轉場之路從幾十公裏到幾百公裏。男人們騎著馬趕著牲畜,女人和孩子們趕著駱駝,駱駝上馱著他們的家。這場景千百年來一再發生,仿佛亙古不變。

他們用古老的方式生活,年復一年走著同樣的路。這是牧民的路,天高海闊,一派壯美,也艱難、粗糲、漫長,與自然唇齒相依。

關於牧民生活,有位哈薩克族詩人這樣寫道:「世上路走得最多的人是哈薩克人,世上搬家最勤的人是哈薩克人,哈薩克人的歷史是在遊牧中譜寫的,哈薩克人的繁榮是在遷居中誕生的。哈薩克民族用自己的雙腿丈量著世界,追隨著生命的綠色。」

我路過的這一條轉場之路全程大約有一百多公裏,牧民們走完全程需要八九天的時間。行至臨近白哈巴村的地方,有一片開闊的山谷,成群的牛羊在這裏集結,它們越聚越多。這裏是轉場的牧民臨時休息的地方,他們叫它「大草灘」。

大草灘上搭建著一些氈房,氈房的主人說,他們每年5-10月都駐紮在這裏,為過往的牧民和遊客提供食宿。

是的,不光是牧民,還有遊客。草原對牧民來說賴以生存,對遊客來說則是詩意的想象;轉場對牧民來說是奔波跋涉的辛勞,對來自鋼筋水泥叢林中的城市遊客來說則更多的是一種獵奇。

「新疆牛羊大轉場」成了各個旅行社的秋季招牌遊覽計畫,「帶你去拍40萬牛羊奔騰」是極具蠱惑性的噱頭,各個攝影團的領隊們帶領著大家長槍短炮地在牧道上蹲守著這一幕。

牧民們仿佛也逐漸習慣了,他們自顧自地走著屬於他們的路,雖然有時需要多耗費一些等待時間,有時需要一些民警的道路協調。

有學者說,在不久的將來,轉場遊牧這種生活方式將徹底消失,我們將只能從書本和影像作品中看到這一切。那麽我所看到的和我今天的記錄,也是一首關於遊牧文化的「挽歌」。

上世紀70年代開始,政府引導牧民定居,也有許多人選擇半定居的生活。采用傳統方式轉場生活的牧民越來越少。

古老的生活方式終將遠去,這種消逝有悲壯,卻也有令人高興的地方,遊牧生活畢竟太過艱辛,人們總是本能向往和選擇更便利更舒適的生活,「維持傳統」從來不是一件必需要做的事情,即便是對牧民來說也一樣。

中巴車行至白哈巴村停下,這是我此行的終點。白哈巴村位於中國與哈薩克邊境。從村子隨便走走就能看到兩國之間的界河和鐵絲網,也能看到哨所立於村子邊緣的高處,站在村子裏就能看到遠處屬於哈薩克的山脈。正因為這樣,它被稱為「西北第一村」和「西北第一哨」。

白哈巴村主要生活著圖瓦人和哈薩克人,各自都有七八十戶。其中哈薩克人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當地政府出於邊境安全考慮,從山下搬遷過來的願意定居的遊牧民,而圖瓦人算得上這裏的原住民。

圖瓦人是蒙古族的一支,世代放牧為生。傳說成吉思汗西征歸來,到達艾爾泰山的時候,感慨於此處的無限風光,把自己無畏而忠誠的近衛軍留了下來,他們就是生活在白哈巴的圖瓦人的祖先。甚至還有傳言說,圖瓦人是成吉思汗為自己選擇的守墓人,他們被稱為「林中的人」、「藍翎軍團」。

山谷之中的白哈巴村以一條公路為中心線,向兩邊展開,小木屋依山勢松散地排列著。我在看白哈巴介紹時說,這裏分為圖瓦人居住區、哈薩克族居住區、邊防區三個部份,可實際上只靠觀察根本分不出圖瓦人和哈薩克人居住區之間的區別。

他們都用木柵欄圍著大大的院子,有些停放著拖拉機,有些有牛羊或馬兒吃草。白哈巴的常駐居民雖然也是牧民,但飼養的牲畜較少,周圍的山脈就能提供足夠一年量的牧草,他們不需要帶牛羊轉場,只需要把它們直接放養在附近山裏。

有些屋子的窗框被塗成了藍白色,據說這是圖瓦人居住的一個標誌。藍白色是圖瓦人的顏色,這關於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的圖騰。可到了現在,也不是每戶圖瓦人都把自己的家塗成藍白色窗框了。

有些院子裏搭著蒙古包,是圖瓦人在夏天待客用的。我有幸,拜訪了這樣一個蒙古包。

有一天,我在白哈巴的小路上遊蕩,正舉起相機,看到路邊院子裏一位大爺趴在柵欄上對著我笑,他見我也正在看他,就招招手示意我過去。我走過去時他開啟了院門,講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擺出一副讓我進去的模樣,我才發現他不會講普通話。圖瓦人有他們自己的語言——圖瓦語,這是一種只有讀音沒有文字的古老語言。

從院子中央的木屋裏走出一位大媽,牽著一個看起來剛剛會走路的娃,大爺又嘰裏咕嚕說了半天,大媽用一個詞一個詞的普通話艱難地向我轉述,我才終於搞明白了這件事。大媽說,小娃娃還沒有用相機拍過照片,他們想請我幫忙拍一張,然後邀請我進去喝茶。

為什麽不答應呢。我蹲下,舉起相機,他們牽著娃抱著娃舉著娃換了好幾個姿勢,表情緊張認真而高興。

拍完照,我跟著他們走進了蒙古包,看到裏面鋪著花氈,掛著厚厚的壁毯,還燒著火爐。大爺示意我坐到蒙古包最裏面正對著門的方位,然後把饢切開,放到一個鑲嵌著華麗的銀色雕花把手的紅色托盤裏端到我面前,還送上了酥油和糖果。我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能傻傻地跟著示意吃東西。

這時,一位年輕女士走了進來,謝天謝地,終於有可以講普通話的人了。她告訴我她是這家的女兒,娃娃是她的孩子,她曾經去青島念書,所以可以講流利的普通話,她成為了我和大爺之間的轉譯。

大爺說,我家的馬今天不在家,去後山吃草了,不然可以帶你去騎馬。大爺說,以前有個復旦大學的老師來我們家借住過,以後娃娃也要去復旦念書。

當我聽到「娃娃要去復旦」的時候略驚訝了一下,仔細一想這也並不奇怪。現代生活之中,就算再邊遠的小山村也早已不是什麽與世隔絕的地方了。

臨走的時候,這家的女兒給了我一張名片,還與我互加了微信好友。她說,她打算把家做成民宿,家裏的馬也可以給遊客乘騎體驗,希望我有機會可以推薦朋友去住。

比起放牧,接待遊客必定是能讓牧民更容易提高生活水平的方式。從喀納斯到白哈巴村的班車如今每天都會帶來幾十乃至上百位遊客,民宿、餐廳因此誕生。雖然大部份遊客都當天往返並不過夜,但看看百公裏外曾經也遠離塵囂的禾木村如今的模樣,也授權以望見白哈巴村的將來。

我甚至路過了一個建造中的民宿,院子裏養著帥氣的阿拉斯加,民宿主人告訴我,他是從四川來白哈巴的,等明年他的民宿就將成為這裏最好的民宿,他還會擁有一個專門帶著遊客體驗幾天幾夜山脈騎行遊的馬隊。

當地的遊牧民族和生活方式必然有不可逆轉的改變。而此刻的我,還想體驗一下現代化真正到來之前僅存的寧靜。

我在白哈巴呆了三天,走遍了每條小路,爬遍了周圍的小山坡,體驗著這裏的廣袤、蒼茫、靜謐、豪邁和堅韌。我一圈一圈地走,想留住這裏的每一刻時光。

在這裏,早晨陽光會突然點亮,熱烈異常,雲的影子會倒映在草上,風卻微寒。空中時而會有鷹飛過。等傍晚炊煙升了起來,村落會像被霧氣籠罩,夕陽下林子會被染成金黃色,閃著光芒的流動的金,放肆任性無所顧忌。那些多思的關於秋雨落葉的吟誦,在它面前不堪一擊。夜晚分時,空氣會越來越清朗,星空璀璨得讓人不敢逼視,空氣則寒冷異常。艾爾泰山脈就靜靜地在這裏,就像永不改變。

我有了一個最喜歡的牧民家,它擁有著巨大的圓形院落、總是停著輛綠色的拖拉機,還有一群會瞪視著人的小羊。它的竈台是露天的,可以看到泛著金屬光澤的鍋具,可以看到炊煙赤裸裸升起。它位於村落的高處,從它身邊可以看到白哈巴最濃稠的夕陽。

我在山野裏遊蕩,感受到輕盈與孤獨,一種屬於過客的孤獨。眼前的一切與我習以為常的世界全然不同。「世界就在手邊,躺倒就是睡眠。嘴裏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這裏是李娟描述的世界,這裏原始的勞作與生活,在我眼中格外神秘、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