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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能看懂【我的團長我的團】?

2020-10-13知識

蘭曉龍與康洪雷拍了士兵突擊後,倆個人在一個下午去了一趟松山。蘭曉龍躺在松山上一塊草地上,那下面,埋了近八千中國士兵。那一役,殲敵(日軍)一千,自損八千。這樣的勝利已不是用慘勝所能形容,你可以想象得到蘭曉龍的心情。蘭曉龍說:他不想寫慘烈,不想寫英雄,不想寫紀念之類的虛空的話,一場大戰的背後,很多鮮活的生命沒了,變成了一個個數位。人們記住了將領,記住了英雄,剩下的,只有數位。然而,那些無名的人,和你我一樣,有血有肉有感情,生前說著各地不同的方言,為一鍋豬肉白菜燉粉條坑蒙拐騙偷搶招招使盡,為活下去謊話說盡把一堆散沙聚攏成丘然後在南天門一役敗送個底兒掉,他們生前不招人喜,死後的身子上已長滿鮮花野草……但他們,不該是一個個數位。

蘭曉龍的抗爭,是畫活了一大堆炮灰,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從來沒有一部戰爭片是這樣:裏面隨便一個小角色,都可以在你腦海裏揮之不去,比如活不過四集的要麻,比如被饑餓與疼痛折磨得毫無尊嚴的李連勝,比如被灼燒得形同痛哭的抱著憤怒的機槍的豆餅,比如跡近於傻喊著團長打一炮哦的克勞勃,比如覺得整個世界都欠他的臨死也在要著東西的康丫,比如一個連面都沒露的人被獸醫的破鑼嗓子嚎著張寶昌呃熱河赤峰來的娃……

所以,團劇就不是一部簡單的抗戰劇,那裏面沒有所謂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挖人墻角、跳大神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的萎瑣之人,孟煩了從他的萎瑣裏嗅到了危機,說你騙我們有了不該有的希望,明知道不可能還在想……虞嘯唧的國家大義、壯懷激烈倒下,在唐基的點撥下,它們只是謀求行伍生涯向上的砝碼,抗戰就是這樣,孟煩了說他不當烈士也不當壯士,越是壯懷激烈越是死的一無所值,打他手裏煽乎上去報銷的不下一百,到最後就是一個個數位。如果你想看壯懷激烈,到團劇就是走錯片場,如果你想看英雄,可以去看亮劍,因為團劇裏的英雄,是如此的「小人」一般形像。

但如果你想看透一場戰爭的本質,看懂抗戰時那些「數位」的人心人性,看明白他們不是一個個數位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看團劇就對了。而且,你得細細地去看,看了還要回看,你就會明白:他前面幾集裏為什麽這樣,原來他是帶著這樣的目的啊!

比如孟煩了精明,他透過自己的精明活了下來,然而一條腿在裝死時被鬼子的刺刀捅了成了跛子,在第一集開頭裏他聽要麻說到遠征軍裏要啥有啥,要治好他的腿肯定沒問題,所以他幫獸醫埋死兵,他知道獸醫是好人,他捏住了獸醫心善的命脈,最終進了隊伍。

孟煩了精明,龍文章這個妖孽更不傻,所以不用孟說,龍文章為籠絡身邊的轉譯官之心也得第一時間讓英國盟軍派醫生來全他保住腿的心願……龍文章是真愛國的,真正愛國的人,不是非要叫囂著殺身成仁與敵同歸於盡,你看庭審他時他說的似是而非的話就明白,只有一個愛國愛到骨子裏的人,才會記得那一個個淪陷區的地名,記得那些美食景點:北京的爆肚皇城根,天津的麻花狗不理,上海的潤餅舸仔煎,銷金的秦淮風月,火宮殿的鴨血湯,東北地三鮮酸菜白肉燉粉條……

如果一個人站在你面前直截了當地說他很愛國,你會當他是狗屁,因為這是一句很空的話,讓人從言話裏無從感知,但龍文章這樣說了一大通之後,你如果還沒看懂他骨子裏的家國情懷,那我只能為你的理解力著急了。這也是為什麽很多台詞是「繞著彎兒」說出來的原因所在,因為直接給你,你會覺得他空洞,沒有絲毫感染力與說服力。

比如說孟老夫子的憤怒,他會反復問那句「偌大的中國就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嗎」,為了書他連漢奸的帽子都戴了,還有比這句話更能讓他憤怒的嗎?再比如不辣,為何在庭審時提我們湖南人?因為他知道虞嘯唧是湖南人,企圖透過老鄉這張牌為龍文章說幾句話,別看他平時大咧咧,也明白庭審是定龍文章生死,該那麽精細小聰明一回;比如迷龍,一口一個我整死你,他確乎是覺得滿天下欠整死的貨太多了,東北是他的老家,可他能回家嗎?他背著李烏拉都忘了放下,他能背回東北去嗎?那裏如今是淪陷了。他想回也回不了,他能不憤怒嗎?能不滿世界想整死那些害他有家不能回的「貨」嗎?

所以團劇是以一場虛無的戰爭,還原了戰爭中的真實人性。你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回頭倒過去看前面多想一下就明白了,比如獸醫死前為什麽老找不到鑰匙,因為他最後一個兒子也死在了另一個戰區,唐基這樣一個官場老人,也去了面具陪他真心在軍車上痛哭一場……劇中可反復捉摸之處很多,千萬不要覺得某些鏡頭多余,團劇之所以經典,正在於那裏面幾乎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台詞都有用處,或承前啟後,或照應人物性情心理……

10.20更

迷龍的家

曾經有位戰友,名叫李光勝,我們笑說他父親給他起了一個好名字:光贏不輸。李連勝與他一字之別,意義趨同:接連著勝利。可惜的是,李連勝終其一生,都在吃敗仗。

迷龍當著眾人的面揶揄他:你連勝個屁,你爹給你起那名是罵你呢?你不覺得孬啊!

迷龍揍他,揍得特狠,原因有兩個:一是個人恩怨,一個排被李連勝扔戰場上了;二是李連勝跟他一樣是東北佬,但李連勝遇事不善變通,以至於被饑餓折騰得毫無尊嚴,看見食物就直接搶,搶著了趕緊狼吞虎咽,能多吃一口是一口,搶不著就繼續躺地餓著,在迷龍看來,東四省的臉都讓他給丟光了,他就是東四省的敗類,不揍他揍誰?

迷龍也揍潰兵收容站其他人,因為他們遇事不明,就是一堆稀裏糊塗的炮灰。迷龍說只有漚出了蘑菇的木頭疙瘩才去,想想連蘑菇都漚出了的木頭得朽成什麽樣,何況還是疙瘩。

虞嘯唧的軍火展示只有兩個人無動於衷,一個是煩了,煩了明白,槍是好槍炮是好炮,可真要握在你手裏才是你的,餅畫的再大再圓也進不了肚裏。永不言信就是他的人生信條,盡管那些軍火個個貨真價實,虞嘯唧的演說裏也並沒有誇大。煩了雖然對軍火展示不感冒,但他還是要去,因為他要保住他的腿,在他看來,他的腿不是為自個兒爛的,沒有這些打不完的破仗,他的腿自然無恙,既然是戰爭中弄傷的,那就該讓戰爭給補回來,天經地義。

另一個對軍火展示無動於衷的人,就是迷龍。迷龍所從事的黑市交易需要頭腦,同時在交易中他也看到了不少軍方的人,對國軍內部的腐敗他也能以管窺豹分析個大概,他聽著虞嘯唧的激烈演說,心裏不定正在想著:這些軍火將來的下落,未必不是黑市上的一個好價錢。

但是炮灰們不同,炮灰們認為接連吃下來的敗仗,是裝備的不足:舉著鋼刀砍坦克,扔燃燒瓶炸履帶,漢陽造和毛瑟被標準的步槍三八大蓋完虐是不爭事實。他們不是不勇敢,不是不拼命,也不是敵眾我寡,反倒常常是敵寡我眾,卻依然是一敗再敗,丟下一座接一座陣地,失掉一城又一城。他們相信:當他們手裏握住了這些軍火,就一定能為戰友們報仇,一定能讓敢於如此輕侮自己的敵人付出血的代價,直至滾出中國滾回東洋去。

當你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失敗後,你心底對勝利的渴望將會如汪洋大海一般,隨時將你淹沒……

只是,你並不知道,你的這種渴望,是你成為炮灰的最好燃料。

對於炮灰們的這點兒理想,迷龍是鄙夷的,但在吃豬肉白菜燉粉條時,迷龍想家了。當他看到炮灰們一個個都報了名,甚至連瘸了腿的孟煩了都借著獸醫的助手混進去了時,他開始感覺自己離「家」正越來越遠——後來出現的龍文章對炮灰們說的那一句話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能和同袍們埋在一起,就是回家了。」

迷龍和李連勝的家都在東北,早就淪陷了。他們是有家不能回,龍文章則是無家可回,龍文章的家要麽迷糊,要麽就太大,可以說中國就是他家,可要命的是,他的家如今有一大半被日本子霸占著。

迷龍在吃了豬肉白菜燉粉條之後,明白了自己的家就在同袍們身上,他看著炮灰們行將出發,尋思著怎麽才能挽回點面子進入隊伍去,碰巧那個倒黴的收容站站長露頭了。迷龍於是以一把骰子將自己輸光,再扒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手表,理所當然地走進了隊伍去。

好了炮灰們,我現在與你們一樣,別想丟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