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精致而秀美。白色沙礫鋪就的入山小徑,晨露打濕的漫山青草,幾頭奶牛漫不經心地反芻,晃蕩著頸下的鈴鐺,有時看你,有時看雲。起落有致的斜頂農舍聚在山坡緩處,歷經風雨染黑的木墻上面掛著農具,旁邊停著玩具般的小拖拉機,窗沿和陽台上掛滿盛放的花槽。亮紅色的冰川特快列車沿著軌域輕快飛馳,明黃色的郵政巴士在盤山公路上輾轉。山下粼粼湖水邊的小艇,垂著繩索,豎著桅桿,在碼頭的阡陌裏隨波輕蕩。湖邊林立的現代主義別墅,混凝土與玻璃墻承著明晃晃的陽光。深藍色的天空襯出少女峰的嫵媚,橘紅色的落日映照馬特宏峰的硬朗。山頂的雪粉隨風飄揚而起,山腳的原野上小溪潺潺流淌。清晨分時,朝陽沿著小鎮教堂那些嶙峋的塔尖下溯,溪流邊的小城堡尚在沈睡,而城鎮則在街頭蔓延的咖啡香裏醒來。
挪威粗礪而壯美。北大西洋鉛黑陰郁的海水,在峽灣裏溫順成綠色調的藍。夕陽余暉給落雪的針葉林鍍上胭脂色,海鳥盤旋著為緩緩離岸的碩大遊輪送行。初春的峽灣兩壁青草如茵,奇石聳立,蔥郁的樹林,涓流的飛瀑,山羊偶爾露頭,民居星星點點,遙遙能瞥見遠處的雪頂。暮色漸沈時,城市海港掛起萬千燈火,而遠山如黛,一片寂寥。城裏有方方正正的紅磚市政廳,幾何形體的玻璃混凝土歌劇院。擠在一起的舊時尖頂倉庫,如今是刷成五顏六色的餐館和精品店。漫長的柏油路撕開永無盡頭的森林,夏天被雨水染黑,冬天則變作雪墻的縫隙。森林裏落下的松針鋪成一層毯,空地間聳立著龍檐尖頂的木教堂。溪邊間或隱藏一座小屋,原木搭就,遺世獨立,不知歲月。冬夜裏會有極光降臨,像幻夢。
聽覺不一樣。
瑞士——引擎拖動列車徐徐起步。路面電車叮咚喚開行人。鴿子懶洋洋撲騰著翅膀。噴泉汩汩。鐘表嘀嗒。悠長的約德山歌。斷斷續續的牛鈴。摩托騎士們魚貫而過的轟鳴。轉動的纜車絞盤。滑雪板碾過新雪。特別愛放麥可傑克森的蘇黎世湖電台。四川咽炎患者一樣的瑞士德語。Chum mir stiged ines flugzüüg und verschwinded uf amerika. 嗓子裏有只蚯蚓的瑞士法語。義大利語一樣的瑞士義大利語。不告訴我是羅曼什語根本聽不出是什麽語的羅曼什語。
挪威——呼嘯的海風。永無止盡地拍擊著巖石的波浪。萬噸輪嗚咽的汽笛。卡玫基看到碎麵包興奮地尖叫。縮在洞裏模仿割草機的海鸚。松濤滾滾,瀑布轟鳴。穿著 bunad 的農人和著小提琴聲翩翩起舞。輕艇漿切入水面,徒步鞋陷進沙灘。夜店震耳的電子樂。聽起來總有點油腔滑調的挪威語。教科書磁帶一般毫無口音的英語。
味道不一樣。
瑞士——青草,牛糞,油菜花,幹冷的雪,湖水的濕潤。巧克力的甜香,起司鍋的臭。Panache 的酒精混著檸檬。Interio 裏新家具的味道。罐裝空氣。
挪威——腥鹹的海水。濕冷的霧。枯黃的草。剛劈開的松木。船上的機油和銹。炭燒龍蝦。Brunost 淡淡的甜香。熱氣騰騰的華夫餅。煎肉丸子。精釀啤酒。超市裏的烤香腸。
開的腦洞也不一樣。
一邊是羅馬傾頹,北狄犯境,赫爾維梯告急。教皇禁衛長槍如林。兩邊僱用軍刀兵相見,刺入要害時驚覺對手乃是親兄弟。哈布斯堡大敵在前,三森林州歃血為盟。手持長矛的赫爾維蒂女神。眉頭緊鎖的加爾文。郁郁不得誌的列寧。踩著鳶尾盾的雄獅奄奄一息。威廉退爾握緊手中的十字弓,緊盯著兒子頭頂的蘋果。在連綿的陰雨裏,瑪麗雪萊想像弗蘭肯史坦博士怎樣拼出他的怪物。紅十字會。柯布希耶的幾何立面。納粹的血色黃金。Bf109 擊落 Do17。垂暮的奧黛麗赫本拿著纖細的煙鬥。凱瑟琳難產而死,亨利在雨夜獨自回到酒店。卓別林的小胡子。有專門紀錄片的字型。Swatch .beat 流行開來了會怎麽樣?
另一邊則是倒吊的奧丁,瞎了一只眼睛。維京海盜縱身躍上龍首平底船。約翰列儂躺在浴缸裏和衣而睡,渡邊站在不知名的地點呼喚著阿綠。爆炸聲後重水從罐中傾瀉而出。【盟軍敢死隊】的關卡。易蔔生的娜拉奪門而去。格裏格的山王在大廳起舞。滿載著魚幹的漢薩商船在北海波濤裏顛簸。驚濤中簌簌孤立的海上油井。從沒得過和平獎的甘地。Slartibartfast。Kraken。藍芽。蒙克在木橋上吶喊。到底是誰先發現了 Vinland?小松鼠拉塔托斯克蹦跳著攀上生命之樹依格達希爾,告訴樹頂的老鷹維多弗尼爾,盤在樹根上的毒龍尼德霍格又丟擲了一個異常。
最後,自由度不一樣。瑞士只有兩個半北京那麽大,火車軌域的長度是北京地鐵的八倍,每半小時在主要結點之間對開一列火車,基本上每個地方都可以靠公共交通當日往返,不少雪山可以坐纜車登頂;挪威的面積是北京的二十三倍,火車軌域長度卻比瑞士短上幾百公裏,很多地方沒有車寸步難行,即便有車也要徒步爬山幾小時才能到達想看的景點。這意味著什麽呢?在瑞士玩就像逛精品店,想看什麽轉身擡頭就夠了,喜歡的話可以多轉幾圈;挪威則是一個主題遊樂場,大部份時間都花在尋找和等待上,從一頭玩到另一頭就差不多該走了。
我最喜歡的戶外品牌是 Mammut 和 Helly Han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