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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重癥監護室(ICU)發生過哪些令人心寒的事情?

2020-06-16知識

ICU(重癥監護病房)的另一個名字,叫做「死神的餐桌」。

毫無生氣的病房裏,燈光慘白,空氣裏是不寒而栗的冷。一張張多功能護理床上,插滿管子的人像超市冷櫃裏待售賣的冷鮮肉或蔬菜,死神逡巡其中,看中了誰,就讓誰枯萎。

死神準備好了各種餐具。

呼吸機、心電圖機、血糖儀、血氣機、冰帽、輸液泵、註射泵、輸液系統、床旁血濾機、床旁X光機、纖維支鏡、除顫機、營養輸入泵、有創動脈監測系統、排痰扣背機、如吸氧裝置、吸痰裝置……

死神精心譜寫了宴會序曲。

永遠此起彼伏的儀器聲、病人的呻吟聲、家屬的哭聲。

死神用心布置了現場。

ICU裏沒有時間,沒有晝夜,燈永遠亮著,提醒著人們當下的狀態已是「生不如死。」

死神為每一位不幸者安排了赴宴的理由。

重癥肺炎、呼吸衰竭、急性腎衰竭、嚴重水電解質紊亂、急性心肌梗死、急性心力衰竭、感染性休克……死神有一萬個理由,把你拖進無聲地獄。

死神為每一位不幸者準備了赴宴伴手禮。

疼痛、孤獨、絕望、窒息、恐懼,量身客製。


料不到、逃不了、躲不了——「求求你,我不想。」

「親愛的,我替你決定。」死神笑著說。

所有恨的愛的、對的錯的、來得及的來不及的,都隨著搖搖欲墜的生命,一點點滑入地獄深淵。

(以下內容根據真人真事進行藝術化故事性處理,所有名字均為化名。)

死神名單一

劉生/32歲/海綿狀血管瘤

「他顱骨上的疤痕像一條蜈蚣,那是死亡的吻痕。」

他可真瘦啊。他被推進來的時候,我這麽想。

小夥子是個平面設計師,這半年來常常頭痛,前幾天連著加了一周班,每晚淩晨兩三點下班,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將就睡著,六七點爬起來繼續工作。直到中午的時候從工位上起身準備上個廁所,忽然暈倒,抽搐、翻白眼、口吐白沫、四肢無力。被送到醫院後確診:海綿狀血管瘤,已壓迫神經。他做了開顱手術,顱骨被鋸開,然後被送進這裏。

我知道他很痛苦。雖然蓋著厚厚的被子,雖然病房裏的溫度有26度,但他卻如墜冰窖。想喊,想動,渴望有人幫他讓他暖和一點,但他說不出話,臉上也做不出表情,用眼神表達?別扯淡了,除了我,誰知道。

我打量著他。從頭到腳,插滿各種線。天線、地線、中心線,氣管插管,深靜脈置管……

他家人從外地趕來,蹲在外面哭。一方面是心痛他這個獨子,一方面是愁錢從哪來。兩位老人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一輩子,那點積蓄去年都給他交了首付。

看得出來他很想活,呼吸機尖銳的報警聲響了幾次,醫生護士沖過來,他都挺過去了。氣管插在肺裏很疼,他很煩躁、情緒激烈,為了防止他拔管,醫護人員暫時將他的手腳捆著固定起來。

那雙眼睛裏的恐懼、哀求,變成一條條紅血絲。我不願意就這樣放過他。我用力奪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給他加大疼痛,我讓監護機器此起彼伏地響……

但他不肯。最後他贏了,他太幸運了,帶著他頭上蜈蚣一樣的傷疤,逃出了icu。

逃了就逃了吧。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如果走了這一遭,他繼續熬最晚的夜,繼續賣命去搏那幾分辛苦錢,我們遲早還會再見面。

死神名單二

陳留/27歲/病毒侵襲

「以為是一場普通不過的感冒,卻是抽到了死亡的入場券。」

又一個年輕人來了。姑娘很年輕,推進來的時候已經被切掉了氣管還有部份鼻子。

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年紀。但意外是不挑人也不挑時候的。

前段時間她出現了感冒癥狀,她像往常一樣上藥店買點藥吃一吃就完事。結果非但沒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直到陷入昏迷。醫院診斷後,確定是罕見的病毒侵入。

她自小父母離婚,媽媽千辛萬苦把她拉扯大,出了這事兒,幾次哭暈過去。她的心率一直在下降、呼吸越來越微弱,醫生扶著幾度向他跪下的老母親:「我們會救的,我們會盡力的。」

盡管已經回天乏術,但醫生仍尊重親屬的選擇,要和我戰鬥到最後一分鐘。

我問姑娘:你想不想活?

她已經沒有了意識,沒有回答我。但我想即使她挺過去了,以這樣的容貌面對以後的生活,不見得會有劫後余生的慶幸。等待她的人生,不見得會有多溫暖快樂。

心電監護儀慢慢變成一條直線。

我只能嘆氣:如果你沒有拖,早點來醫院,或許不會將剛剛開始的人生草草了結。

死神名單三

方離/80歲/顱內出血

「別用你們的涼薄,讓老人在病床上痛苦地熄滅。」

老人家出事的時候,她孫女在貴州出差,接到電話後,定了當天的飛機火速趕回。老人家幾年前摔壞了腿,行動不便,每天大多時候只能在房間裏從清晨坐到日落,偶爾拄著拐杖起來走兩步,或者用抖得厲害的手拿著老人手機,滿腹委屈:怎麽孫女還不給我打電話?

那天她實在是孤單的厲害,就決定慢慢挪到隔壁的老姐妹家坐一坐,在路上卻忽然摔倒,昏迷不起。送到醫院時已經是嚴重的顱內出血,80高齡了無法手術,只能推進ICU續命。

比中指還粗的管子插進她的鼻腔,因為喉嚨裏積痰嚴重,護士定時就會過來給她吸痰。盡管已經無法說話睜不開眼,每次吸痰都給她帶來巨大痛苦,眉毛擰緊,雙手死死把床單拽住。

孫女穿著防菌服進來的時候,一直掉眼淚。任何人喊奶奶她都沒反應,唯有孫女呼喚時,她的手指才會顫抖起來。ICU裏的老人正經受著痛苦折磨,外面她的兒女們為治療費用的分攤問題和老人身後的遺物分配,大吵起來。只有孫女的眼淚,如江水決堤。

我時常覺得,人心是比死亡更黑暗的東西。老人在一個傍晚走了,解脫了這個不那麽好的人生。我聽見她孫女哭著說,她後悔,總是忙這忙那,忘了打電話,忘了回來看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孩子,人生沒有後悔藥。人們啊,將你多彩人生的光亮,分一些給這些如風中之燭的老人,他們本就辛苦的人生,才不會那麽寒冷和遺憾。

死神名單四

李幸運/35歲/自殺

「充滿血的輸液管像一條紅蛇,讓她感到害怕。」

這一個是迫不及待來投奔我的。她割了腕、喝了毒藥,被家人發現後送到醫院來。

她需要做血透,右大腿根部被切開,插上了管子,讓鮮紅的血經由身體流進儀器,置換血漿後再流回身體。

她創業失敗,存款被男友騙光,還莫名幫他背上幾百萬賭債。從春風得意到一無所有,變化來得很陡,她撐不住,不想活了。被救過來她並不開心,她不想去面對明天。

隔壁床是一個70歲的肝癌患者老太太,腹水讓肚皮腫脹如球,全身蠟黃,病痛讓她整晚整晚地呻吟。一天晚上,她看見所有的醫生護士撲向她隔壁的病人,「12床不行了。」

她忽然害怕了。ICU每天有半小時的家屬探望時間,她和她媽媽說:媽,帶我出去,我不想再這待了,我要回家,媽,我求你了。醫生,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每天二十幾個小時只能望著天花板的孤寂,還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氣味,她害怕我了,恨不得馬上飛出這個地方。又或者,是吃喝拉撒都在一張床上,需要人幫她清理的羞恥感;又或者,是看到年邁的母親一夜白了頭,不忍將她獨自拋在人世。

我放過了她。並非我仁慈,我只是想看看,下一次她會以什麽理由來到我跟前?

ICU是永不停播的連續劇,生離死別人間冷暖,每一分鐘都在上演。此非人間,而是陰與陽的緩沖區;此非地獄,而是和地獄作鬥爭的地方。

願你我都把健康當做人生最重要的投資,能從容走到盡頭;願你我皆能善待每一刻,憐取眼前人,在意外面前不至於後悔遺憾。

願我們每日都能反省吾身:

如果明天我就又進ICU,我會如何度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