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裏有一種遺傳疾病。
當到一定年紀以後,你會被某種因素剝奪了你的所有感官。
五感全無,你只能待在一個指定的小房間裏,不能出去。
至於為什麽會得這種病,誰都解釋不了,得病以後甚至不能出門,只能待在狹小的空間裏。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生病了。
他被關在那間小房子裏,吃喝拉撒都在那。
當我長大以後回想起爺爺待在房間裏的情形,那是多麽的讓人絕望。
爺爺對著空氣說:我被困在這間屋子裏出不去了。
他說的這句話,使我感受到。
在這平靜的語氣裏夾雜著多麽沈重的絕望。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直都認為爺爺說的是他的身體不允許他出門。
後來才知道出不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再也不能從自己的房間裏走出去。
過不了多久爺爺就去世了。
奶奶對爸爸說:爺爺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看不見,聽不著,聞不到,觸摸不到,嘗不出。
爺爺在一間小房子裏,一個大一點的盒子。
黑暗把他跟墻壁融為一體。
每次想到這我都會覺得有一陣寒意,從我的脊梁湧上來。
大學畢業後,在就讀大學的地方,找到了一份工作。整天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平靜而又有節奏。
那晚我在睡覺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鈴聲把握給吵醒,把我從睡夢中拽了出來。
惱怒中我拿起手機,來電顯示是我母親。我心裏一緊,三更半夜家人的電話。實在是不能確定是什麽好事。
我立馬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低聲的哭泣聲,我急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在電話裏詢問我的母親。
她告訴我:你爸爸看不見了。
淩晨我在網上訂了機票,並且在第二天上午趕到了老家。
到家後看到的是眼眶通紅的母親。
她一見到是我就開始止不住的流眼淚。
我沈默地抱了抱她。然後進了我爸的房間。
剛一進門我就被濃重的煙味嗆著,只見我父親正坐在我媽的梳妝台前吸煙。
近乎貪婪吸食著香煙,放在桌子上的煙灰缸已經滿是煙蒂。
房間裏還開著燈,我見外面的天色還亮著。
便順手把燈關上。
「別關燈!」爸爸突然聲嘶力竭地朝我大喊。
我被他的叫喊嚇了一跳,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緊接著他扔掉手裏的煙,朝我這邊沖過來。
只是他看不見我兩只手向前伸著,摸索著前面的東西。
他被床絆了一跤便趴在床上。
我下意識又開啟了燈。
只見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順勢躺在床上,睡著了。
我結束房間去找我母親了解情況。
從她口中得知,父親看不見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但能感受的到燈光,假如關了燈,對他來說就是一片漆黑。
這時我才想起爺爺之前為什麽會說,困在屋子裏出不去的意思。
我惱怒的覺得這絕對不可能,怎麽可能有人只能看見屋裏的燈光,而看不見陽光呢?
我扶起已經睡著的父親,試圖帶他出這件房間,帶他去看醫生,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樣下去。也不能讓爺爺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
我試著把他帶出房間,我把他抱起然後往房間外頭走。
可當我邁出房門的那一瞬間。
父親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抓住我的手臂問我:「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一臉困惑夾雜著恐懼的表情這絕對不是在演戲。
緊接著他身體虛向後仰,全身顫抖抽搐著,緊接著他的身體和四肢開始劇烈痙攣。
我發現他的眼球變成全黑色,那眼白已被黑色給吞噬,整個眼球變成了純黑色。
他口吐白沫緊接著就是黑色的液體,那看起來像血。
我拼命制止住他痙攣的身體,並把他拖回了房間裏。
當他回到屋裏以後。
瞬間恢復常態。安靜的狀態。似乎又睡去,我把他放在床上,等待他醒來,過一會他醒了他拽住我的手。
說自己感覺他被墻壁吸了進去四周是一片漆黑。她在那黑暗中越陷越深,直到某種力量把他拉了出來。
我跪在床邊,努力控制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無助。
然後我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決定,辭去了在外地的工作。
留在老家協助母親照顧父親。
說實話名義上是照顧但能照顧的實在是不多,爸爸一個60來歲的中年人,除了看不見以外其他問題都還好。並不需要我操心照顧。
但我想:久病床前無孝子,趁著我腦子裏想著離家近,同時也為了自己的將來說打算。綜合考慮下來我選擇留在老家,以求發展。
父親他除了不能邁出房間以外,其他的生活看起來並沒受到多大影響。
我心說還好房間裏包括一間廁所。要不然處理這糞便的事,也是讓人頭疼。
只是他的日常起居都只能限制在這個小房間裏,一個較大的黑盒子裏。
我眼見他的狀態越來越好,我以逐漸放心下來準備為我未來的工作做一次謀劃。總之日子還得過。你還得要賺錢養活自己跟家人。
找工作的過程很順利,跟我大學時學的專業相差無幾,薪資也挺滿意。離家又近份工作在適合不過。
就這樣父親就在那房間裏一呆就是幾年?除了出不了房間一切如常。
我自己也在查相關資料,看看有沒有一種疾病跟現在我父親的癥狀是一樣的。可惜根本就無從尋找,我想帶他去看醫生,但出了這間房間。
對於父親來說就會有生命危險。
我思來想去覺得他可能是心理問題,於是我決定從心理上先給他做心理輔導。
因為我實在是難以理解,我在房間裏跟房間外有無氧氣的區別。
但我這一決定讓我在以後的人生中,每當想起這件事,就像鞭子一樣抽在我心裏。不停地拷問著我。
我很後悔為什麽不經思考,就問這個問題。
「爸這屋裏的氧氣是否是有限的?你都看不見窗外的陽光,意味著這個房間是一間沒有窗的小黑屋,那麽密閉的空間裏面,氧氣應該是有限的。
當時我心裏就是想父親能夠克服心理問題,早日能出這小黑屋。
可當我問出這句話之後。
父親楞住了他好像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下一秒他的臉變得扭曲起來。他用手掐住脖子,臉色變得通紫。
像極了一個極度缺氧的人,他大口大口地拼著命的呼吸著空氣,就像一個惟妙惟肖的演員,表演著一個行將溺水而死的人。
我無助地摟住他的肩膀他仍然在掙紮著。我知道當他聽我這麽一說的時候,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他知道這間房間裏就已經沒有氧氣。
因為這一百多立方米的空氣就根本不夠支撐它呼吸這麽多年。
我拼命的給他做人工呼吸並且按壓胸口,但已經無濟於事。
當父親被擡出房門的時候。
我還是抱著那麽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父親在出門一下子會坐起來會蘇醒過來。
就像那次一樣,當他死在那個房間裏之後他就能在外面醒來了。
但我的願望落空了。永別了我的父親。
我們沒有按照傳統給父親做棺材然後下葬,我想他本人肯定也會支持這個決定。
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裏?一直困在一間小房間裏。
我們火化了。把他的骨灰灑進了海裏。
我想把這個故事寫下來,因為我擔心我有可能也會待在那間小黑屋。
我害怕有一天我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絕對的黑暗之中。感受不到窗外的陽光,知道電燈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