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雲鶴市第一醫院的病房裏，彩椒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呆坐在病床邊。
兩只眼睛呆呆地望向窗外，雨水嘀嗒，滴落在玻璃窗上，形成一條條自上而下，涓涓流淌的小溪。
明明才下午3點，天空因為布滿黑色的烏雲，簡直就像到了晚上。
路燈都亮了起來，路上所有汽車都亮了燈，疾馳的車輛形成一條條光影的長龍。
彩椒伸手把耳邊的一縷碎發別在耳後，站起身，開啟窗戶，想聞一聞雨後清新的空氣。
護士手裏拿著彩椒的藥走進來。
「下這麽大的雨，別開窗了，小心著涼。」
護士說著走過去關上窗，又拿起藥丸遞給彩椒。
「該吃藥了， 吃完藥，睡一會兒！」
護士說完又拿起床頭櫃的暖水瓶，給彩椒倒水，眼見著彩椒吃下藥丸，才放心離開。
彩椒沒有上床，偷偷溜出去，沒有帶雨傘。
她就想在雨裏淋一淋，讓自己混沌的頭腦清醒一下。
走在雨裏，彩椒想起當年，她和羊蹄熱戀時，就喜歡在雨中漫步。
一把粉紅色繡花陽傘下，彩椒穿著米白色的中式旗袍，旗袍的左邊靠近腰的位置是一朵刺繡上去的粉紅色牡丹花。
這件旗袍是羊蹄買給她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彩椒纖細的身段，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旗袍的加持下，顯得那麽優雅那麽有魅力。
彩椒為了搭配這件旗袍把長發高高綰起形成一個發髻，還在腦後別了一個金黃色帶吊墜的簪子。
腳上那雙白色的高跟鞋，走在青石巷的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彩椒和羊蹄手挽手，走在雨裏。
羊蹄高大的身軀，顯得彩椒有些小鳥依人。
羊蹄深邃又有些憂郁的眼睛望向彩椒，瞳孔中映出她嬌羞的面容。
羊蹄的心怦怦直跳，眼睛裏閃過幸福的光芒。
2
自從彩椒和羊蹄分手以後，她再也沒有在雨中漫步過。
走在雨裏的彩椒，一只胳膊假裝挽著一個人，另一只手假裝手裏撐著雨傘。
她一邊在雨裏走著，一邊把頭歪向一側。
仿佛，羊蹄就在她的身邊，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兩個人又並肩走在淅淅瀝瀝的雨裏。
彩椒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裏只有羊蹄，沒有其他。
即便兩個人已經分手一年多，即便因為分手受到刺激，彩椒已經患上嚴重的抑郁癥，住進了雲鶴市第一醫院的精神科。
讓人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前，羊蹄也住進了這家醫院的精神科。
羊蹄也因為和彩椒分開得了很重的抑郁癥。
有一天，彩椒的病情發作，兩個護士都沒能攔住她。
她上身穿著吊帶，下身穿著病員服，光著腳從病房跑了出去。
兩個年輕護士在後面緊追不舍。
彩椒慌不擇路，一路狂奔來到醫院住院部的小花園的小路上。
羊蹄正巧在此散步，大老遠就看見一個女病人披頭散發朝這邊跑過來。
羊蹄楞楞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奔跑的女子。
彩椒身後的護士見前面有人，就大聲呼喊：
「幫忙攔住她，別讓她繼續跑了……」
羊蹄忽然回過神兒，緊跑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彩椒。
有人從背後一把摟住彩椒，她轉過頭，剛要掙紮，一眼看見是羊蹄。
彩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現在她面前，她就在他的懷裏。
彩椒驚恐地瞪大雙眼，鼻翼翕動，嘴唇顫抖，她的全身都跟著一起顫抖起來。
羊蹄摟住彩椒的那一瞬間，在他還沒有看清彩椒的臉的時候，仿佛一股電流從他的雙臂流進他的身體。
羊蹄對彩椒的身體太熟悉了，那纖細的腰肢，被他無數次擁抱。
3
等他看清懷裏的人竟然是彩椒那一刻，羊蹄仿佛被電到了一樣，也跟著渾身顫抖。
身後的護士終於追了上來，從羊蹄的懷裏拉出彩椒，一邊一個，像架著一個犯人一樣，把彩椒押回病房。
彩椒被兩個護士拉著，一邊走，一邊回頭，雖然沒有說話，眼神中充滿千言萬語。
羊蹄楞在原地，高舉起一只手，嘴巴張了張，雖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但是，他的心變得歡喜。
因為，他又見到了彩椒，而且跟她在同一家醫院。
彩椒和羊蹄是研究生同學，研一的時候兩個人就悄悄談起戀愛。
因為彩椒媽媽要求女兒完成學業之前不許談戀愛。
所以，他們只能開展地下戀情。
三年的相戀，彩椒和羊蹄早就私訂終身生死相許。
直到他們研究生畢業，同時被一家很知名的研究所錄取，羊蹄才提出，公開他們的戀情。
乖巧的彩椒卻不同意，等再過一年，他們都工作一年，再告訴家裏。
一年後，羊蹄帶著彩椒見父母，隆重地把未來的妻子介紹給爸爸媽媽。
羊蹄爸爸媽媽第一次見到彩椒就被驚到了。
彩椒長得太像一個人了，那個人叫橘子，曾經羊蹄媽媽紅杏的知心姐妹，也是曾經的情敵。
她們愛上同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紅杏的男友，也是如今羊蹄的爸爸羊角。
吃飯之間，羊角有意無意總在打聽彩椒媽媽的情況。
果然，彩椒就是橘子的女兒。
彩椒標致的模樣，完全繼承母親漂亮長相的基因。
彩椒坐在羊角和紅杏面前，仿佛30年前的橘子坐在他們面前。
讓羊角激動不已，讓紅杏緊張不已。
眼見丈夫如此激動，紅杏非常生氣。
但畢竟是兒子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心中再憤怒，也要給兒子個面子。
紅杏強忍心中怒火，和彩椒聊著不鹹不淡的家常。
紅杏也好奇，橘子的處境。
她和橘子因為羊角鬧掰之後，已經有將近30年不曾見面。
彩椒並不知道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本來就性格乖巧的她，叔叔阿姨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從小到大的事情幾乎都說了一遍。
4
當紅杏得知橘子嫁給彩椒爸爸不到3年就離婚了。
再加上頭一次見到彩椒，羊角比兒子羊蹄還要激動。
這更加讓紅杏堅定一個想法，堅決不同意他們交往。
飯還沒有吃完，紅杏就在心裏盤算，如何拆散兒子和彩椒？
她無法接受彩椒，只因彩椒的媽媽是橘子，是她當年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若不是，紅杏和羊角戀愛的時候，就懷上了羊蹄，也許，如今羊角可能會是彩椒的爸爸。
她和橘子之間有過這樣的仇恨，兩個人怎麽能成為親家？
雖然紅杏因為羊蹄在和橘子的競爭中獲勝，得到了羊角。
這麽多年來，羊角從未真正放下過橘子。
好幾次喝醉酒，嘴裏還一直念叨著橘子，說自己對不起她，如果有來生一會好好彌補她。
橘子就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在紅杏的心裏，無論怎麽努力，也拔不出來。
那晚，家庭聚餐結束，羊蹄送走彩椒。
興高采烈地回來問爸媽對彩椒的印象如何？
爸爸剛要表態，擡眼偷瞄了一下妻子。
紅杏站在窗前，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背對著羊蹄：
「羊蹄，你跟誰交往，媽媽這裏都同意，唯獨這個叫彩椒的姑娘，我不同意。」
紅杏說話時一直背對著兒子，她不想讓羊蹄看到她的眼神，更不想讓丈夫看到她的表情。
「媽媽，為什麽？彩椒哪裏不好？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羊蹄沒想到媽媽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他一步跨到媽媽跟前，伸手拉住媽媽的胳膊，焦急地詢問。
媽媽很不耐煩，一把甩開羊蹄的手，說：
「我不想過多解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明天你就跟她說分手！」
紅杏說完，快步朝臥室走去，不想跟兒子繼續纏結。
「爸爸，你看看媽媽，怎麽這麽專斷？彩椒哪裏不好，為什麽不讓我跟她好？」
5
羊角本來想安慰兒子幾句，但一想起彩椒就會想起橘子，讓他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羊角放下手裏的白色茶杯，慢慢站起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背著手也跟著回了臥室。
羊蹄想不通，爸媽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不肯接納彩椒？
回到家的彩椒，還滿心期待，等待羊蹄告訴她，他的爸爸媽媽非常喜歡她。
彩椒在臥室裏急不可待，打電話過來，詢問叔叔阿姨對她的印象如何？
彩椒壓低嗓音說：「羊蹄，叔叔阿姨喜歡我嗎？」
羊蹄遲疑了一下，沒有說實話。
「彩椒，我爸媽都很喜歡你，我想你是不是也該找個時間，帶我去見見你的媽媽？」
電話那頭，傳來彩椒咯咯地笑聲：「好的呀，很快，就這幾天，我就帶你見我媽，好不好？」
單純的彩椒信心滿滿地認為，媽媽一定會喜歡羊蹄，一定會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
的確，彩椒和媽媽的眼光如出一轍，羊蹄的長相像極了爸爸羊角。
媽媽年輕的時候喜歡羊角這款男人。
女兒長大後，也喜歡這款男人，所以，戀上了羊蹄。
羊蹄見過未來丈母娘的那天晚上，媽媽拉著彩椒說了一夜的話。
媽媽說她年輕時遇到一個男人，英俊瀟灑，氣質儒雅。
第一次見他，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但是，這個男人已經有女朋友，而且，那個女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媽媽只能把這份愛深埋心底，不讓任何人知道。
幾個月後，那男人和女友發生矛盾兩個人大吵一架。
男的內心郁悶，於是，約橘子喝酒。
喝酒期間，他對她大吐苦水，甚至後悔和女友相戀。
那晚，男人和橘子都喝了好多酒，說了好多話。
橘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被她放在心底偷偷愛著的男人，並不幸福，心裏產生了奇怪的念頭，她要拯救他於水火。
6
就在那天晚上，橘子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這個男人。
這個男的就是羊蹄的爸爸羊角。
他的女友就是羊蹄的媽媽紅杏。
當羊角一夜未歸，紅杏找到他的時候，他懷裏摟著橘子，兩個人還在酣睡。
紅杏被氣瘋了，沖過去，在羊角的臉上猛扇嘴巴。
羊角和橘子被驚醒，紅杏朝著羊角和橘子大喊：
「你們是我最親近的人，你們怎麽能一起背叛我？」
紅杏飛奔到視窗拉開窗戶，就要從上面跳下去。
羊角赤身裸體，從床上一躍而起，跳過去，從窗台上抱下紅杏。
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嘴巴，向紅杏懺悔，請求她原諒他，再給她一次機會。
彩椒長這麽大，第一次知道媽媽年輕的時候，有過這樣驚心動魄的經歷。
她一聲不吭，認真聽著媽媽的講述。
媽媽講完了，也告訴了彩椒，自己和羊蹄父母的關系。
媽媽哭著說：「彩椒，抱歉，真的很抱歉，媽媽沒辦法接受羊蹄。
因為年輕時那段過往就像一場噩夢。
我一直想醒來，想擺脫那場夢，但怎麽努力，我都擺脫不了。
所以，如果你和羊蹄結婚，我不知道以後如何面對羊蹄，如何面對你的公婆。」
懂事的彩椒明白了，她不能嫁給羊蹄，她得跟他分手。
但是，4年的感情，4年的相戀，4年前的許諾，她該怎麽辦？
一邊是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的媽媽，一邊是相戀4年，早就生死相許的男友。
彩椒要在他們之間做一個選擇，她該選誰？
選擇媽媽，就要放棄羊蹄；選擇羊蹄，就要傷害媽媽。
她該怎麽選？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麽選？
媽媽和爸爸離婚後，沒有再婚，一個人扛起整個家，沒有讓彩椒受過一點委屈。
媽媽能為了她做出這麽大的犧牲，如今，女兒能不能為了媽媽，犧牲自己的愛情呢？
7
這是一道非常難解的題目，擺在彩椒面前。
之後的好多天，彩椒沒有再去見羊蹄，她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該怎麽辦？
羊蹄為了說服父母，也決定暫時不見彩椒。
兩個人雖然不見面，但是，心裏從未放下過彼此。
每天晚上，彩椒躺在床上都會聽之前羊蹄發給她的語音微信。
羊蹄曾經對她說過那麽多柔情蜜意的情話。
彩椒聽著聽著眼角就流出淚水，打濕了枕頭。
羊蹄晚上也經常夢到彩椒，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
他們手挽手在雨中漫步。
在公園的八角亭裏，煙雨朦朧的世界裏，仿佛時間停止了。
只有羊蹄和彩椒，他們忘情擁吻。
彩椒軟糯的嘴唇，讓羊蹄欲罷不能。
彩椒想到要跟羊蹄分手，她的心和身體就會一起痙攣。
她太愛羊蹄了，無論是人還是心，她早就給了羊蹄。
如今，讓她從羊蹄那裏拿回自己的心，她已經做不到。
好幾個夜晚，彩椒夢到羊蹄和她一起在河上劃船，忽然狂風暴虐，小船被掀翻。
羊蹄和彩椒掉入河中，河水湍急，羊蹄被一個旋轉的水窩吞噬。
彩椒在水裏拼命掙紮，大聲呼喊羊蹄的名字，羊蹄再也沒有回應過。
彩椒的呼喊把自己從夢境中拉回現實，醒來後，彩椒渾身都被汗水浸濕。
幾個月後，彩椒跟羊蹄提出分手。
羊蹄跪在公園的長椅前抱住彩椒哭得像個孩子。
「除了分手，我們就不能有別的辦法了嗎？」
此刻的彩椒早就泣不成聲。
之後，彩椒再也不見羊蹄，無論他到她家來找她，還是在單位裏找機會跟她說話。
後來，彩椒從研究所離職了，只為不再見到羊蹄。
甚至，為了能躲開羊蹄，彩椒和媽媽搬了家。
搬家後的彩椒陷入了抑郁，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念羊蹄，但是，越是這樣越是思念得厲害。
他們分開半年，彩椒就患上嚴重的抑郁癥。
媽媽無奈，把她送進市醫院治療。
無獨有偶，羊蹄因為和彩椒的分手，也患上了抑郁癥，也被父母送進了市醫院治療。
一對苦命的小鴛鴦分手後，再次見面竟然是市醫院的神經科住院部。
羊蹄和彩椒再次重逢，他們的愛情還能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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