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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高門郡主,卻愛上本朝九千歲。
可是他要被淩遲處死了。
但世人不知道,九千歲這次是重生的。
我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刑台高鑄,儲君監刑。
跪在台上的犯人無懼的看向太子,唇角勾起,「庶孽欺嫡。」
犯人行刑前言語是大忌,照例是要拔舌的,行刑者一刀下去,大量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太子驟然色變,不待午時便下令行刑。
我看見剝去衣冠的犯人向世人露出殘缺的身子,行刑者手起刀落,直取要害。
「第二十四罪,以閹宦之身插手朝政,謀害儲君,當判淩遲,以安天下萬民。」官員誦讀完判決書上的最後一句,躬身向太子復命。
不同於以往的淩遲,太子一出手就想要他的命。
我站在台下,身側是咒罵不絕的人群,他們罵他死得好,全然忘了如今的海清河晏是誰拼著命賺來的。
台上的犯人死了。
此後便是長達數千刀的淩遲。
我看見宦官捧著明黃色的聖旨快馬加鞭,卻只來得及看見血流滿地。
恩赦的聖旨,他等不到了。
漫天的紙錢中,我一身麻衣,捧著靈位走向皇宮。
我看見纏綿病榻的帝王撐著身子起身,在宮門口望著靈牌淚流滿面。
我看見太子跪在帝王身前,臉上是勝利者的笑容。
南柯一夢,我記得夢裏所有人,獨獨看不清犯人的面貌。
他是誰?
我是將軍府嫡女,母親去世後,太後下了恩旨,將我接進宮中教養。
他們都說我是未來的太子妃,貴妃的兒子、陛下唯一的皇子就是我未來的夫君。
聽這話聽的久了,我也覺得我將來是要做皇後的。
直到我做了那個荒唐的夢,我竟然自降身份,給一個看不清面貌的宦官執妻禮守靈。
太荒唐,也太可怕了。
我是陛下親封的昭陽縣主,生來尊貴,怎會嫁給一個宦官?
醒來後,我哭了很久很久。
說不上來是因為害怕嫁給太監,還是走不出夢境。
秋日,太後照例要去宮外佛寺上香,近一個月都不會回宮,而我因著前兩日病了,沒有一同前往。
太後不在,慈寧宮中便沒了管我的人。
我想起我未來的夫君,皇長子姬承宗。
他在我的夢裏是太子殿下,可惜我沒能嫁給他做太子妃。
一時頭腦發熱,我瞞著宮人去了明華殿。
明華殿是老師們教授皇子的地方,陛下對皇長子十分看重,請了當世大儒來教他。
我到的時候,聽人說皇長子近日染病,陛下免了他來明華殿上課。
我正準備偷偷溜走時,又聽見嘴碎的宮女說今日殿下病好了,要來上課。
峰回路轉,我趕緊溜進了明華殿,躲在屏風後面。
正巧外間有聲響傳來,一群小太監進來收拾東西。
隨即門口便有高喝傳來,陛下到了。
殿內烏泱泱的跪了一地。
我趴在屏風後面,不敢出去。
陛下要是知道我偷溜來了前朝,必然是要責罰我的。
皇帝站在門口,環顧一圈,最後他停在一個小太監面前,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
司禮監掌印李德立馬領著一大群人退了下去,殿裏只剩下了皇上和那個小太監。
「你叫什麽?」皇上居高臨下的看他。
「奴婢無名。」小太監恭敬的跪伏在地上,禮儀標準讓我都為之驚嘆。
他可真不一樣,單獨面見皇上還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比我見過的那幾個紈絝公子強多了。
「放肆!」皇帝似是被氣到了,劈手指他,
「凡進宮者皆有籍貫名字,怎麽你就沒有?你這是欺君之罪!」
天子一怒,往往血流千裏,何況他面前只是個奴婢。
小太監恭敬的直起身子,迎上皇帝憤怒的眸子,「奴婢是孤兒,外人混叫幾聲,卻非奴婢姓名。非生身父母所起,奴婢不敢上達天聽。」
這話在我聽來也就一般,陛下卻奇怪的不生氣了。
他走到桌前,展開一張宣紙。
小太監立馬心領神會的上前磨墨,他的手法很純熟,我不知是不是因為宮裏教過。
「既然無名,朕便賜你一名。」
陛下提筆揮毫,手寫二字,笑著對小太監說,「高山仰止,景行景止,朕以景行二字贈你,望你品德高潔,行為規範。」
景行恭敬的接過皇上的墨寶,垂首跪地,「奴婢謝陛下賜名。」
我想,這可真是奇了。
天子之尊,也能給一個奴婢賜名。
「李德。」皇帝朝外喊道,等人進來後,又看向景行,「朕把這孩子交給你了,讓他去內學堂學點東西,你好好替朕看著他,其余的活也都不用他幹,先學好學問。」
李德沒想到是這麽個怪異的命令,但他不敢遲疑,連忙應了。
皇上擡步往外走去,又停了下來,叮囑道:「你親內建他過去。」
「是,奴婢遵旨。」
等到皇帝走了,李德從地上起身,打量了景行好幾眼,奇道:「除了生的好看些,也沒見你如何,主子怎麽就對你另眼相看了?」
「老祖宗看不明白的事,奴婢就更看不明白了。」
李德也無心纏結這事,只當他能說會道得了皇上青眼,「你年紀尚小,認我做個幹爺爺吧。」
這可真是一步登天了,我在屏風後看著,掌印太監的幹孫子,多少人求之不得,就連前朝某些官員都自降身份,稱李德幹爹。
景行笑了,他仰起頭看向李德,「這是一條死路。」
李德驟然色變。
不等他發火,景行接著道:「對老祖宗而言,這是自尋死路。」
李德哼了一聲,擡手一巴掌打了下去,「哪來的賤蹄子,和主子說了幾句話就不知好歹了。」
景行被打的跌坐在地,可見李德的一巴掌是用了力的。
他仰起頭,還是在笑,漂亮白凈的臉上,紅色的巴掌印格外顯眼。
他也是個瘋子,我在屏風後冷眼看著,得罪李德,他日後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李德皺眉看他,想不明白這麽一頭不服馴的小崽子,主子怎麽就看上他了?
景行捏緊手裏的宣紙,漫不經心,「煩勞老祖宗等我幾日。」
他回過頭掃了一眼屏風,又看向李德,「我有免死金牌,老祖宗可沒有。」
李德聞言,揚起的巴掌又放下,他看了眼地上的景行,嫌惡道:「起來吧,咱家帶你去內學堂。」
內學堂是宮裏太監學東西的地方。
祁朝設有司禮監,凡是司禮監的太監都要去內學堂讀書識字。
景行從地上起身,低眉順眼,全然不似剛剛那般張揚。
我挑了挑眉,從他垂下的眼眸裏看到了野心。
他一開始的目標大約便是司禮監掌印的位子。
我從屏風後出來,看了這樣一出戲,也無心再找皇長子,趁人不註意溜回了慈寧宮。
再見景行時,是個午後,他被一群人打發出來打水,小身子提著桶都費勁。
我坐在井旁不遠處的台階,朝他揮了揮手,「過來。」
他看見我時,眼裏也沒有一絲詫異。
「奴婢見過縣主。」
好厲害的小人,我心裏奇道,他上次發現我也許是巧合,知道我是誰,那就不是尋常人了。
我盯著他,「明人不說暗話,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來幹這檔子事,我看不懂。」
他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坐在我身邊,「縣主覺得我為何這麽做?」
我托腮看他,「你瞧我像是知道的樣子嗎?」
他笑了,「李德權勢滔天,可他只是個奴婢,不值得我費盡心思。」他隨即指向宮墻,「沒了李德,陛下便不知曉宮廷內的事情了嗎?」
我恍然大悟,「你想讓陛下知曉李德沒有遵旨照顧你。」
「是。」
我抿了抿唇,「沒用的,李德自小照顧陛下,其中的情誼不是你能離間的,這點事情甚至動不了他一根毫毛。」
他依舊在笑,他真的很喜歡笑。
末了,景行也學我的模樣,托腮看我,「我說了,他是奴婢。」
我很想反駁他,你不也是奴婢嗎?
可當我看見他的笑時,忽然就問不出口了。
這句話很傷人。
景行站起身,提起地上的木桶,「我說過,我有免死金牌,這是我最大的底牌,李德也不能侵犯。」
我見他要走,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你是我夢裏那個人嗎?」
「我不是。」
他的身子一顫,隨即回頭看我,「一個人被羞辱到極致也不過如此,阿璃,我不想做他。」
阿璃是我的字,很久沒人喊了,再度聽見時,我一陣失神。
回神後,他已經提著木桶到了井邊,吃力系上繩子,從井裏打水。
他告訴我,夢非夢,是事實。
我坐在一旁,見他打了滿桶的水,搖搖晃晃的朝外走去。
他很努力的活著。
就像他說的一樣,李德只是個奴婢,不值得他費盡心思討好,隨之而來的欺負,他也甘願受著。
這是他的驕傲。
我覺得我低估他了,他不是要做內廷的掌印太監,他要做天下的宰輔。
我隨即搖了搖頭,給一個奴婢這麽高的評價,我也是傻了。
我在台階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陽落下,才戀戀不舍的起身。
我夢中的那個人,他說,庶孽欺嫡。
皇長子的確是庶出,也怨不得聽了此話後,不顧聖令提前行刑。
可陛下目前無嫡子。
在未來的某日,陛下娶了皇後,有了嫡子嗎?
景行是嫡皇子一派?淩遲是嫡皇子爭奪儲位失敗後的下場?
可宮門前,皇上為何會哭的那麽傷心?
既然傷心殺他,為何又要下淩遲的聖旨?
我看不懂。
第三次見他,是在皇上的宮裏。
他得了陛下的恩寵,年紀不大,卻能禦前伺候。
我聽說李德處理奏折時枉顧聖令,被皇帝下令申飭,隨後,陛下便讓景行到他面前伺候。
他,果然有免死金牌。
太後去佛寺半月後,皇上召我入乾清宮,不知何事。
我拜見陛下時,景行正替他添完茶,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昭陽來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拿了抄本隨手交給一旁的景行,「這是前朝議的新政,帶去給皇長子看看,讓他寫文章上來。」
「是。」景行不待陛下反應,飛快應了一聲,朝外走去。
他路過我時,露出淺淺的笑容。
等陛下意識到抄本給了誰後,明顯一怔。
最直觀的後果是,他忘了我,我在地上跪了一會,他才想到讓我起身。
「你祖父說想你了想讓你回家,朕已經準了,你選個日子回家吧。」
我復又跪在地上,「仰賴陛下天恩,臣女得太後娘娘教導多日,萬死難報陛下與娘娘。」
皇上也笑了,看我一眼,「昭陽也學會這些漂亮話了,快些起來吧。」
我與陛下又說了會話,他便讓我退下了。
我接過宮人遞上的披風,正要走時,看見李德眉目凝重的站在殿外,他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行禮。
「怎麽了?」我順勢詢問。
「貴妃娘娘傳了杖,說要杖斃一人。」
我回頭看向層層疊疊的殿門。
一邊是皇長子的母親,一邊是陛下要他關照的奴婢。
李德不想得罪貴妃,便想讓我做這個替罪羊。
如果是旁人,我會拍拍屁股走人,可那人是景行,那個眉目含笑的太監。
瞧李德的樣子,哪怕事後被陛下罵一頓,他也不願此時進去告狀。
杖斃一個奴婢,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不把此事報給陛下又能如何?
退一步講,就算陛下知曉了此事,誰又能保證陛下會保景行,斥責貴妃?
我冷冷一笑,轉身再度踏進殿內。
「陛下。」我輕聲喚他。
皇上疑惑我去而復返,「何事?」
我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行禮,「聽李掌印言,貴妃娘娘欲杖斃一宮人,此等骯臟事本不該上達天聽,然臣女不忍,求陛下恕罪。」
皇上放下筆,冷漠的看我,「昭陽,你想替他求情?」
「是。」
「你借住皇宮,是外臣,誰給你膽子到朕跟前來插手內廷事?」皇上一拍桌子,怒道。
我對上陛下的眼睛,不卑不亢,「臣女前一刻見他為陛下奉茶,下一刻就要見他的屍首,臣女非鐵石心腸之人,不忍見之。」
「你說什麽?」皇上反應過來我說的是誰,一陣失神,隨即起身,喝道:「李德,去華德宮。」
景行如此行事,實在是冒險,如果沒人將他被打的事帶給陛下,他真的會沒命。
想著想著,我笑了。
塔克辛我,毫無保留的信我。
我在,他敢拿命冒險。
我緊隨陛下去了華德宮。
陛下的儀駕浩浩蕩蕩,行刑的宮人伏跪在地。
「貴妃真是好脾氣!」皇上斥了一聲,朝殿內走去,「滾進來。」
我隨後踏進華德宮的門。
景行趴在刑凳上,血液從他身上不斷流下,不多時,地上已經積了一攤。
他見我來了,朝我扯出一笑。
我動了動嘴唇,只覺喉間酸澀,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只好解下我的披風替他蓋住傷痕累累的軀體。
奴婢行刑是要去衣的,他的狼狽全被人看見了。
這次,監刑的人是貴妃,她沒有夢中太子魄力,沒能一擊致命。
很快,李德從殿內出來了,急忙扯住隨行的秉筆太監李茂,「快去太醫院請院首過來,你們,趕緊把景……他挪去側殿。」
旁邊行刑的宮人見李德這個態度,顫顫巍巍的哭道:「求老祖宗告知,奴婢們還有沒有活路。」
有個沈不住氣的太監大喊道:「行刑的時候,奴婢們都看見了,他沒有凈身,這是死罪。」
他們盡全力為自己開脫,李德卻不理會他們,冷冷下了令,「把華德宮圍起來,一只蒼蠅都不準放出去。」
命令一下,在場眾人都白了臉色。
景行被人挪去了側殿,李德親自照顧他,神色無比焦急。
我就站在景行的床前,他的面色蒼白無比,血液很快浸濕了被褥。
「李德。」景行輕聲開口,氣若遊絲,「我說的對吧,那一日我在救你。」
李德打了一個寒顫,想起諸多年前的宮廷秘聞。
他揮了揮手,喝退了所有宮人,也顧不得我在場,跪了下來,朝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奴婢口無遮攔……公子恕罪。」
李德對景行的稱呼從「他」變為了「公子」。
景行疲憊的躺在床上,沒有力氣搭理他。
太醫在為景行治傷時,外間傳來一聲聲悶哼。
我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只覺血色漫天,側過頭幹嘔了幾聲,立刻關上了窗戶。
這一天,陛下殺盡了華德宮的宮人,哪怕是他帶來的宮人,除了李德和李茂外盡數殺盡。
他用無數死亡掩埋了景行被打、為奴的事實。
院首上好藥後,皇上來看了他一眼。
皇上看向景行的目光十分復雜。
「這是朕的恩人之子,流落宮廷,朕該照顧一二,如今真相大白,朕也該放他出宮。」
「臣/奴婢明白。」三人心領神會。
皇上隨即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臣女今日什麽也沒有看見,自也不會告知父兄。」
「甚好。」皇上說完便轉身離去。
「陛下!」景行卻醒了,用盡全身力氣喊他。
皇上頓住腳步,「何事?」
「您的話,只有這些?」
皇上回過身,嘴唇蠕動,「你出宮後換個名字。」
景行諷刺一笑,「敢問陛下,恩人姓何?」
他看了景行一眼,「顧。」
景行瞬間收斂了情緒,恭恭敬敬道:「奴婢請問,可否名顧景?」
「可。」皇上不欲多費唇舌,轉身離去。
景行朝李德一笑,「李掌印跪了大半天,也是白跪了。」
李德沒敢搭他的話,急匆匆跟上皇上的腳步,李茂隨後。
我坐在床前,對他說:「我也要離宮了,我生辰那日,請你來玩。」
「好。」景行應了,笑容璀璨。
次日,皇上下了一道聖旨,言少年時曾遭遇刺客,幸賴恩人救命,如今尋得恩人之子,加封其為承恩伯。
皇上在宮外為景行找了處府邸,離我家很近,都在京中的黃金地段。
我挺開心的,離得近我就能日日去找他了。
景行還在養病,我每每去都能聞到濃重的藥味,隨口抱怨了句,「貴妃如此不義,也不見陛下懲處。」
他笑,「皇長子是陛下心目中的儲君,太子之母怎容有瑕?」
我略過這個話題,問他,「你為什麽這麽愛笑?」
他先是笑容一凝,繼而回我,「宮裏都是貴人,日日假笑,這個習慣改不了。」
我對他說,「我記起來了一些事情,夢裏,或者說未來,你是權傾朝野的掌印太監,比起李德,過之而無不及。」
「我記得你與顧相鬥的很厲害,一個外相,一個內相,招招都是殺招。」我喝了口茶潤潤喉嚨,「相爺是個好人,這次你可不要這麽做了。」
景行這次沒有笑,他很嚴肅的和我說:「不會了,我會對相爺以禮相待。」
這次換我笑了,我抓起盤裏的蜜餞塞到他的口裏,「獎勵你的。」
牙齒一咬,甜絲絲的味道彌漫在唇齒,蓋過苦藥的滋味,也遮掩過他前半生的悲苦。
他很開心,上前握住我的手,「阿璃,我想見你祖父。」
我點了點頭,對他的話並不意外。
他的野心遠超天下萬民,很合我的口味。
我的祖父受封鎮國公,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景行隨我進去時,父親正同祖父說話。
我見了禮後,祖父召我過去,「送你的禮物可還喜歡?」
「很喜歡,孫女還備了回禮。」
祖父哈哈一笑,隨口問道:「是什麽?」
我側身露出身後的景行。
祖父看過去時,吃了一驚,「承恩伯?」
「真是胡鬧。」父親起身相迎,「承恩伯請入座,小女無知,還望海涵。」
景行對著祖父正兒八經的一拜,「景行心悅昭陽縣主已久,待縣主及笄,景行欲求娶之。」
此言一出,滿堂色變。
祖父眉目緊鎖,似是在思考什麽。
父親則是吃了一驚,勉強扯出禮貌的笑意,「小女年紀尚小,不便議親。」
我看向景行,很好奇他會怎麽解決。
景行再拜,「陛下稱我為恩人之子,世上恩情有太多,如救命之恩、生養之恩。便是國公夫人誕下嫡子,延續香火,亦可稱對蘇家有恩之人。」
祖父從不解變得詫異,再到匆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景行,最後,他指著門口,「今日之話不可外傳,你們都出去。」
父親一臉莫名其妙,我也一頭霧水。
景行三拜,「夫妻一體,國公不必避著我未來的妻。」
這話說的父親火冒三丈,不等發作就被祖父狠狠剜了一眼,只能灰頭土臉的離去。
我笑了一聲,能讓我古板的父親吃癟,也是有本事。
祖父站在景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怪不得你姓顧。」
景行勾唇,反駁他,「我不姓顧。」
他們二人均是話裏有話。
祖父聞言只道了一句,「阿璃未來是要做太子妃的。」
景行搖頭,「她將來是要做皇後的。」
祖父一怔,隨即拍手贊道:「好誌氣。」
景行從懷中拿出輿圖,「景行不才,可否與國公稍談」
我看的出來,祖父很開心,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請賜教。」
「燕山地勢兇險,為天然屏障,往北是遊牧民族,他們自另一處平原躍下,年年劫掠。」他指著地圖,「自此向西,匈奴兵強馬壯,是我朝禍端。」
「依公子見解,如何解困?」祖父饒有興致。
「打。」
「誰為將領?」
「十年後,曹甌可為將。」他指著西側部份地域,「此地往來經商,可開繁華之路,十年後,軍費富余。」
「好打算。」祖父帶有鼓勵的看他。
「除陸上通商,海上亦不可忽視。」他指著一條長河,順著河道指下來,「興修水利,修建運河,功在千秋。」
我站在輿圖前方,擡頭看了一眼,老實說,我覺得這不是景行全部的本事。
夢裏,他是權傾天下的掌印太監,亦是拓疆千裏的馬上將軍。
但是現在的他,畢竟只有十四歲。
是個尚未親眼見過塞外風光和山河美景的男孩。
景行說了很多,祖父則是下座,朝他一拜,「祁朝有公子,何其有幸。」
景行與祖父秉燭夜談,我困了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景行起身,將狐裘披到我身上。
我沒睡太踏實,胡亂抓住了他的手,睡意緊接著襲來。
我夢見了很多。
有我,有他,有皇上。
夢裏的皇上斥他閹宦誤國。
我看見他嘲諷的勾起唇角,「奴婢請問,外族稱臣,是誰打下的功績?」
皇上沈默了,繼而是長長的安靜。
打破寂靜的是我,我說,「若不嫁景行,我此生不嫁。」
我一怔,畫面瞬間天昏地暗,我醒了過來。
景行早已經離去了,我也回了自己的臥房。
貼身侍女小桃見我醒了,紅著眼跟我說,「縣主下次在國公那過夜,遣人告訴奴婢一聲,奴婢昨夜沒見到縣主,嚇得差點鬧到夫人跟前。」
我安慰了小桃兩句,隨即想起夢裏的他也叫景行。
是巧合還是意外?
我帶著這個疑惑去見了景行。
「前世,陛下何時給你賜名的?」
他輕嗤一聲,「景行是我自己起的,陛下是在告誡我,他也重生了。」
我明白了。
陛下知曉他的身份,才肯救下他。
景行知曉如此,才肯放命一搏。
皇上為他起名,稱他姓顧,也在告誡景行,不要多思亦不要多想。
我問他,「你有何打算?」
他輕嗤一聲,「庶孽之子,安敢欺嫡?」
這是一個很冗長又悲涼的故事。
陛下的元後於冬至崩,謚號明端皇後。
塵埃掩埋的脈案中記錄了一條足以讓人膽戰心驚的事實。
皇後有孕一月。
此時正值皇上南巡,她溫柔的撫上自己的腹部,「我與你父皇都盼著你出生。」
太醫跪在地上恭賀,「為娘娘賀喜,賀我祁朝有嗣承襲。」
祁朝立嫡立長,皇後的長子一出生便是儲君。
皇後一笑,她示意宮女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到太醫手中,「父親盼外孫盼了許久,徐太醫,你去告訴父親,他也該放心了。」
她要將這份喜悅親自給夫君。
只是路途遙遠,皇上赴林中狩獵,她去的路上遇上前朝逆襲,自此失蹤。
官員數月後尋到皇後時,已經是一具屍體,皇上嘆息著焚燒了手中的脈案,下旨將皇後風光大葬。
她的孩子,本該是天之驕子的景行流落民間。
他十歲時,被人賣進皇宮,二十歲時,坐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權傾朝野,二十二歲時,在萬民面前被淩遲處死,自此落幕。
我嘆息了一聲,緊緊握住景行的手,「陛下除夕賜宴,未必會請你,我家年關後會開宴宴請朝中同僚,我請你來。」
他又笑了,看著我的眼神灼灼生輝,「阿璃,我很慶幸他重生了,他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弄清我到底是不是皇家血脈,他帶著答案重來一次,我也不必費勁讓塔克辛我。」
他笑著為我扶正歪了的發簪,「我加冠前,他不會想見我。」
此言不假,皇上自封他為承恩伯後便對他不聞不問。
除夕賜宴,他請了許多人,獨獨避開了這位恩人之子。
從皇宮回來後,我溜去了他家,那一夜,我們從少年趣事談到前世記憶。
年後,我家照例開了宴,我帶著他到了眾人面前。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二人看來。
我不懼怕這些。
前世,他為奴,我都敢握著他的手昭告天下,今生,又有何難?
我說:「祖父,我想嫁給他。」
在場眾人的臉色一僵,誰都知道我是陛下相中的太子妃,太後將我放在宮中養著便是這個原因。
父親的臉色青紫一片,他忍了很久才忍著沒把我打一遍。
祖父倒是樂呵呵的看著我,「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你的呢?」
我揚起臉龐,「小景無父無母,自可自己做主,祖父若允,便是父母之命,既有長輩令,媒妁言還怕沒有嗎?」
我的話逗樂了很多人,也有人竊竊私語,覺得大家閨秀不該如此言行無狀。
我可不在乎他們怎麽說,我是小孩子,總有無數理由胡鬧。
顧相微瞇起眼睛,罕見的替我說話,「縣主有誌氣,不知承恩伯拿何來聘縣主?」
「吾今日十四歲,已是進士,今年恩科,我當為新科狀元。」
顧相哈哈大笑,「你若因老夫入了仕途,也算我半個徒弟,真有那一日,老夫親自拜會你。」
景行一拜,「學生謝相爺。」
我領著他走了,這場宴會,朝中官員吃的不是滋味,他們總覺得哪裏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數日後,朝中官員以皇長子為長一名,請立太子,陛下皆留中不發。
景行十四歲時,朝廷開春闈,他一舉奪得狀元,被陛下欽點為一甲第一名。
殿試時,他再次見到了皇上,君主端坐於高位上,唇角含笑。
今日,帝王的心情很好。
他帶著榜眼及探花叩首行禮。
皇上行至他的身前,「你是本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天下人才輩出,朕心甚慰,有何想要的?」
「得見天顏,臣不勝欣喜。」
皇帝笑了,他指著景行,「哄朕的本事不是你該學的,如何輔佐朕才是你該學的。」
景行跪在地上,恭敬垂首,「臣謝陛下教誨。」
皇上話鋒一轉,「朕聞聽你用庶孽欺嫡攻擊皇長子。」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兩位初見帝顏的進士嚇得冷汗直冒,勉強才能跪住身子。
「那陛下也該聽聞,臣曾許狀元位迎娶昭陽縣主。」景行擡起頭,第一次對上皇上的眼睛。
皇帝哈哈大笑,「擬旨,朕賜婚承恩伯與昭陽縣主。」
皇帝又道:「再擬旨,貴妃恭謹侍上,誕育皇長子有功,今冊為皇後,授冊寶,皇長子應遵祖宗禮法,立為皇太子。」
景行深深叩拜於地,「臣謝陛下隆恩,恭賀陛下後繼有人。」
他的聲音驚醒了在場所有人,眾人紛紛道賀。
我聽到朝堂訊息後,我去了承恩伯府。
他正在院子裏,磨一把刀。
聽見聲響,他回過頭來,「外祖父不能來見我,因為陛下不允。」
「他棄我就罷了,如今還要舍棄我娘。」
「可他最不該的就是允我入朝堂。」
我聽小景說了許多許多,最後,他埋在我的懷裏哭了。
明明他才該是萬千寵愛的天之驕子,如今卻要被碾落成泥。
這是為什麽?
我第一次與祖父吵架了。
「我願意賭他,不代表我願意為他奉上整個蘇家!」祖父恨鐵不成鋼的看我,「陛下賜婚你和他,分明是不願再信我蘇家,他拿這份婚約交換了皇後與太子位。」
他憤憤的站起,揚起手中的戒板,「誰準你到陛下跟前哭著喊著說嫁給他的?」
我受了一板子,仰頭對上他的眼睛,「祖父,我只想嫁他,這是我的心願,我怕來不及了。」
他嘆了一口氣,「陛下分明是嫌他流落民間,血脈存疑。」
我笑了,「陛下最不該做的事情是允許他入朝堂。」
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以為景行入仕是為了得到顧相的支撐。
只有我和他知道,那只是個幌子。
小景十六歲時,官拜吏部尚書,成了最年輕的二品大員。
這一年,我十四歲,我掰著手指頭數,明年,我就要嫁給他了。
我十五歲時,小景奉皇命賑災,回京時,沿途百姓無不痛哭流涕。
這一年,我穿著鮮艷的嫁衣嫁給了他。
是夜,星光璀璨,我與他共飲合巹酒,笑意吟吟的合上羅帳。
一夜好夢。
我十六歲時,有了身孕,小景奉命出兵關外。
臨行前,我緊緊的抱著他,「我等你。」
他把下巴擱在我的肩上,「還有四年。」
是呀,還有四年。
我站在城墻,看著他騎馬出征,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久很久,他終於不見了身影。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下了城墻。
數月後。
我分娩當夜,小景並沒有在我身旁,我生下一雙兒女時,他也沒能見上一面。
孩子滿月時,顧相送了一只玉鐲來,不是給孩子的,是送我的。
皇上也在當日下旨,若小景勝利,加封侯爵,允我家爵位世襲。
太子親自來送了賀禮,看著粉雕玉琢的兩個孩子,「可取名字了?」
我微微一笑,「即便是沒有名字,也輪不到殿下來取。」
他眉毛一皺,繼而舒展,「是孤糊塗了,該由景行這個做爹的親自取名。」
他說罷,拿出金鐲給兩個孩子戴上。
我逗弄孩子,「快謝謝大伯。」
太子的臉色一僵。
「我忘了,殿下尚且不知道此事。」我湊上上去,笑瞇瞇道:「我的夫君,是已故元後之子。」
他嚇得臉色俱白,半響斥我,「胡言亂語。」
「如果不是,殿下千乘之尊,為何見皇後一面,還要他人守著?」
他不可置信的看我,「蘇璃,你亂言孤天家事,可知罪?」
「小景是元後元子,如今手握兵權,亦有中國公府支持,殿下覺得,文臣那邊,顧相會不支持自家外孫?何況,小景還是文官出身,門生故舊遍天下。」我笑,「殿下是竊居儲位之人。」
太子最後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門,我彎下身子,摘下孩子腕間的手鐲,扔到地上。
這世上啊,最難算的是人心。
門外,侍女來喊我,「前面要開宴了。」
我看了兩個寶貝一眼,笑了笑,快了,就快了。
太子也算個聰明人,我不用說明白,他自己會去調查。
此番調查最瞞不住的人,是陛下。
太子自幼仰賴天子,可以說,他的權勢源於陛下。
景行正在前方打仗,背後不能亂。
皇上尋了個由頭,斥太子辦事不力,令其在東宮反省。
又半月,捷報傳來,陛下大喜,親自設宴招待景行。
太子此時仍舊被囚禁在東宮,他聽著喜慶的音樂,冷笑一聲,一旁的美人遞上美酒一杯,太子一飲而盡。
三日後,禮部尚書上奏為太子解除禁足,稱儲君乃是國本,不可輕動。
皇上看完奏本,沒說什麽。
第二日,他親自去了東宮,卻見太子花叢中嬉樂,帝大怒。
我依偎在小景的懷裏,「快了。」
他笑著親我的手,「我說過,阿璃將來是要做皇後的。」
這一年的除夕夜,陛下終於請了小景,可他稱病未去。
我與小景在府中煮了羊肉。
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我為什麽要以客身再入皇宮?」
是了,我的小景該做這皇宮的主人。
我聽聞除夕宴上,太子寫了【陳情賦】交上去,陛下看之落淚,把他從東宮中放了出來。
我十七歲時,皇後崩,太子大悲。
我實在沒有想到,太子能蠢到這個地步,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掙脫陛下的控制。
近日太子言行無狀,多有頂撞陛下,野心昭然若揭。
皇後的死便是皇帝對他的警告。
父子不再信任,我們的機會便到了。
我生辰那天,因為皇後的喪事並沒有大辦,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
吃了一半,官兵圍了侯府,為首的人稱陛下下了聖旨,說我夫君謀逆,即刻緝拿歸案。
我剝了一只蝦,放進夫君的碗裏,問他,「做好準備了?」
「我會將鳳冠戴到阿璃的頭上。」
他挑了挑眉,府裏的小廝盡數褪去布衣,露出外間的衣甲。
來宣旨的太監,反身將匕首刺入首領腹中。
首領一死,身後的兵瞬間亂了,被府兵擒下。
李茂上前跪下,「奴婢叩見殿下。」
小景當年能逃的掉凈身,也是靠的他。
元後賢德無雙,這宮裏,有的是宮人感激他。
這一夜,城中戰火滔天。
最後是小景率兵平亂,救下了皇上。
彼時,皇上目光復雜,太子瘋言瘋語。
次日朝廷上,帝下詔,廢太子為庶人,又曰小景平亂有功,加封護國公。
此時,顧相出列,老淚縱橫,「臣老矣,此生唯一心願是尋到皇後娘娘的遺腹子,幸賴陛下護佑,臣終於尋到了。」
他讓人呈上脈案,道:「此乃徐太醫為皇後娘娘看診的記錄,臣亦尋得證人,等候在殿外。」
皇上拿著脈案,他知道這是份假的,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了。
「傳。」
證人指認的皇次子是景行,是朝野民間素有威望的護國公。
顧相的證人很齊,環環相扣,在場眾人無不掩面啜泣,感嘆嫡子命途坎坷。
畢竟,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末了,顧相道:「二殿下肩上有胎記,還望陛下查驗。」
皇上看了景行一眼,帶他去了內室。
景行叩首於地,問道:「臣能喊陛下一句父皇嗎?」
皇上疲憊的揮了揮手,「朕從未明令禁止你。」
皇上金口玉言的認了他,事情到這裏塵埃落定。
我十八歲時,皇上冊封皇次子為太子,而我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我時常帶著一雙兒女去看太後娘娘,她人已經老了,最愛抱著孫兒不撒手。
小景有時候會和我一塊過去。
太後對他,先是嘆息再是心疼。
嘆他血脈存疑,疼他流落民間多年。
也是這一年,小景二十歲,陛下為他加冠,賜字君皓。
我十九歲時,皇上病重,太子監國。
我二十歲時,皇上駕崩,太子登基為帝,這一年,小景二十二歲。
我頭戴鳳冠,陪他站在高處接受百官朝賀。
他的第一道聖旨是冊我為後。
他下的第二道聖旨,是將我們的兒子封做太子,女兒封為公主。
我們的長子名為姬玉澤,女兒名叫姬玉翎。
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備受寵愛。
我和小景都很愛他和玉翎。
後來,我住進坤寧宮的第十個月,病倒了。
排山倒海的記憶向我襲來。
從來沒有人問我,小景的重生是因何。
前世,小景死的欺辱,我捧著他的骨灰叩拜靈山,以我余下性命換他重生。
一命換一命。
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崇德元年,皇後崩,帝大慟。
男主番外
我是顧……不,姬景行。
我還沒有看過人間的繁華,便被送進了宮,進宮前,連我娘留下的玉佩都被人販子奪走了。
入宮的小太監都是要分在一處幹臟活累活的,我也不例外。
第一次見到阿璃,是我犯了錯被責打。
我奉命去給皇長子送衣衫,並不知道有人不小心滴了墨汁上去,想讓我替罪。
華德宮的宮人不像我一樣好糊弄,發現了這事,皇長子便下令責打我。
正巧昭陽縣主來尋皇長子,自然也看見了我,她沒見過這場面,楞了一瞬才對皇長子道:「殿下別打了。」
他們都說,昭陽縣主是未來的太子妃。
未來太子妃的話,皇長子自然要聽,他讓人停了刑罰。
我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要與眼前這二位糾葛一生,不得解脫。
明明他們是主子,我是奴婢,偏偏是我走進了他們的未來。
自打華德宮受罰後,我明白了宮裏的處世之道,放下了一切能有的驕傲,費力討好掌事太監。
我嘴甜,討了掌事的歡心,自然也知道我是替誰頂了罪,但我不能報復他,他有個在司禮監當差的幹爹,連掌事太監都惹不起他。
司禮監是吧,我也要去看看裏面是個什麽樣子。
那一年,我十四歲,拜了司禮監一位秉筆做幹爹,皇長子入主東宮後,我被派去侍奉他。
陛下僅有一子,皇長子一定是未來的皇上,伺候他是個很好的差事。
我是東宮負責采買的太監,有次出宮,在一家店中看見了一枚玉佩。
我駐足看了很久,認出了那是我娘留給我的玉佩。
老板偷著跟我說,這是宮裏的物件,非一萬兩不賣。
可我娘明明只是個庶民,怎麽會有宮裏的物件?
我上了心,也決意踏入泥潭。
我去找了我的幹爹,跪在地上遞上早已經畫好的玉佩紋樣。
我知道這是件危險的事,卻是我最快知曉答案的法子。
我不得不這麽做。
李茂沒有展開紋樣圖紙,「想知道來源?那就替咱家辦件事情。」
「兒子聽幹爹的。」我恭恭敬敬的回答。
他瞥我一眼,不鹹不淡道:「離開昭陽縣主,那是你未來的主子。」
我攥緊了手掌。
我與昭陽縣主見了不止一面。
第二次見面時,她站在光裏,而我在打水。
她朝我揮了揮手,「我記得你,你叫什麽呀?」
我上前跪下,「七兒。」
她咯咯一笑,「這可不好,聽著像是個隨便起的名字,如果你以後有了旁的名字,也記得告訴我。」
有了第二次見面,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無數次,我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為了不給她惹麻煩,也想安穩的守護我和她之間微末的情誼,我把自己藏了起來,不想引起大人物的關註,連累她。
李茂是我幹爹,這樣的事瞞不過他,但也許司禮監的大人物早已經知道了,只有我還在自欺欺人。
李茂見我沒有反應,嘆了口氣,「你是個聰明孩子,怎麽偏在這事上犯渾?他們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咱們這群人斷了根的奴婢,絕了後代的,憑什麽敢肖想縣主那樣尊貴的人?」
他把紋樣重新遞給我,「好好想想,你要肯,幹爹保你坐到我如今的位置。」
我松開了手掌,接過圖紙,放進暖爐中,燒了個幹幹凈凈。
本就是想妄求一個可以堂堂正正看她的機會,幹爹說的對,皆是妄想。
我要走時,幹爹叫住了我。
「七兒,你若想護他,拿什麽護她?」
我深吸口氣,明白了幹爹的意思。
我回過頭,「幹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奴婢做不了幹凈的人,也想有個幹凈的名字,奴婢想以後叫景行。」
幹爹答應了我,我從那日起,改名叫顧景行。
選擇顧是因為我一直姓顧,以前是顧七兒,現在是顧景行。
昭陽縣主還有幾年及笄,被家裏人接回了家,進宮少了,我已經許久不見她了。
不見她於我而言是好事,那樣好的女孩,我不忍心毀她。
從我八歲到十四歲,她每次見我時,布袋裏總有吃不盡的零食和小玩意,她也很喜歡分給我。
她對我說:「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七兒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給我帶我見不到書本,我用盡閑暇時間去讀,恍然發現,外面的世界太大,可我已經沒有機會去看了,我註定要在四方的宮廷中老死。
過幾日,她來拿書本時,也會問我下次想看什麽,我們有時甚至會談萬民與治國之事。
這些都是宮裏的忌諱,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敢提。
她讓我私下不用對她行禮,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我很羨慕那些可以科舉的人,他們起碼能堂堂正正上門求親,與太子殿下爭上一爭。
而我,只敢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貪婪的沐浴她的光。
求之不得。
既下了決心,我便入了司禮監。
我不再求幹爹告訴我玉佩紋樣源於何處,想了很久,我還是沒有放過這條路。
玉佩涉及我娘,很有可能牽扯到我的身世,我能用它更快的上位。
借著司禮監的名義,出宮很方便,替幹爹辦了幾件大事,成功惹得幾位司禮監大人物註意後,我開始頻繁的去店裏。
這一年,我十六歲。
一萬兩的玉佩果然不好買,店家見我日日來,過來說可以便宜個幾百兩,我沒答應。
但我也沒想到,我幹爹親自來了。
他激動的看了一眼玉佩,沒偷也沒搶,付了錢後拽著我走了。
隨後,東廠的兵包圍了這家店。
我又跪在了他房中。
他捧著玉佩看了好久,急聲問我,「你上次說要給我看的紋樣就是這個?你怎麽遇上它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如果第一個問我此事的是幹爹,我是準備說實話。
在宮裏待久了,我自然識得玉佩來歷非凡,很有可能是禦賜之物。
「這是奴婢自小帶著的,是我娘的遺物,入宮前丟了。」
他一拍桌子,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滿臉不可置信。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
但我也不用多想,李德也就是掌印太監來了。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受了李茂的禮後,拿著玉佩就走了。
幹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太復雜,以我多年的經驗,竟然都沒有看懂。
「七兒,到了禦前,不論是不是你娘的,千萬不要說是你娘的。」
他說的話我倒是明白了,但我不準備這麽做。
能驚動主子的東西,不是潑天的富貴就是死。
我不想等李德終老,那就只有賭。
我見到了皇上。
他坐在禦書房內,手指摩挲著玉佩,看不出來是不是生氣了。
李德隨侍在旁。
我跪下行了大禮,「奴婢叩見主子,主子萬安。」
「你是誰?」君王開口。
我伏首在地,「奴婢名叫顧景行,母親早亡,幼時入宮。」
他笑了,問我,「你知道這枚玉佩的來歷嗎?朕聽說你還特意問過李茂,顧景行,你在宮裏這麽多年,怎麽看這枚玉佩?」
我答:「先母遺物,做兒子的不敢議論。」
皇上驟然色變,李德嚇得直接跪在地上。
「好啊,都學會欺瞞朕了!」他拿玉佩一敲桌子,「帶出去,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我被帶了出去,這一次沒有人能替我求饒,也沒人能為我求饒。
殿內,皇上疲憊的揉著額頭,「李德,他的宮籍呢?朕要聽實話。」
李德連忙遞給皇上,「奴婢連他祖上三代都查了,是個孤兒,幼時被一個老人撿來養了,後來,老人死了,他被人販子抓走賣進了宮。」
他遞上東廠拷問店家的的證詞,「娘娘的玉佩是店家是從黑市買的,奴婢已經盡快讓人去查了。」
皇帝冷笑一聲,「天子腳下,皇宮重地,還有人販子販人一事發生,查,給朕查,查到一律斬首,朕倒要看看誰還敢動幼子稚兒!」
李德惶恐的應了,此事容不得他不報實情,玉佩牽扯皇後和那位流落民間的皇家血脈,就算他不說實話,主子也會派其余人查實,到時候一樣完蛋。
殿外,我被打的昏了過去。
而我賭對了,我最後沒死,被關進了東廠。
東廠的官吏一遍遍審問我玉佩的來源,我把知道的時候都說了,我沒有理由撒謊。
我咬牙在東廠住了半月,陛下的案牘上已經擺滿了證據。
李德戰戰兢兢的跪著稟告,事實與我說的相差無幾。
人販子將我賣進宮後又賣了玉佩,幾經流轉,到了店家手中。
所幸,人販子還活著,抓到東廠後關到了我的隔壁。
我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覺得要撐不下去了。
這一日,陛下親臨東廠。
我強撐著跪在地上,皇上看我時皺了皺眉,不過還是沒說什麽。
「朕放你走,你在外榮華富貴一輩子,也夠了。」
我搖了搖頭,「奴婢聽說匈奴進犯邊境,奴婢想做馬前卒。」
他冷淡道:「顧景行,你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還是覺得朕朝中無人了?」
我沒有說什麽話,只是哭了,淚水混著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的眉毛越皺越緊。
我說:「我已經這樣了,我想活下去,玉佩的事鬧得這麽大,我不信太子殿下不清楚。」
我沒有稱「奴婢」,而是自稱「我」。
他看了我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答應我時,他起身了,只留給我一句,「朕愧對你娘。」
我便知道我賭對了。
走上這條路時,我的目標是司禮監掌印,真的走上這條路,我發現我太傻了。
幹爹執掌東廠,雖然我的案子裏,他說不上話,他還是給我偷偷遞了紙條。
上面寫了一句話,玉佩的主人是明端皇後顧氏。
我那一日受了夾棍,哆嗦著開啟這張紙條,仰頭大笑。
原來第一次罰我的主子,也只是庶子。
本該娶阿璃的也該是我。
我笑的淚水都出來了,渾身都感覺不到痛。
官吏以為我瘋了,把我拖出去又打了一頓。
我吞掉紙條後,什麽也沒說。
我不能做掌印太監了,太子一定會想方設法殺我,我只能另謀他路。
皇上最終還是允了我的決定,不過我並非是主帥,而是派去的監軍。
我不怕死,我只怕沒有機會。
養傷的時間,阿璃來見了我好多次,可我把她攔在門外,沒有見她。
她拿出了縣主的架子,哭著拍門,「我是縣主,這是命令,小景,給我開開門,我只想看你一眼。」
我拒絕了她,直到出征也沒有見她。
兩年後,我得勝歸來,阿璃依舊待字閨中。
我去乾清宮謝恩時,正巧遇上阿璃,她站在皇上身邊靜靜的看我。
我跪下朝陛下行禮。
她甚至搶在陛下前面開口,「陛下總問臣女是因為誰遲遲不嫁,臣女如今告訴陛下,是因為他,顧景行。」
陛下劈手指我,冷笑道:「你以監軍的身份幹預主帥行事,乃是大罪,果真是閹宦誤國。」
這兩年罵我的,彈劾我的有太多,皇上終究是忘了當初怎麽答應我的,也信了讒言。
我嗤笑一聲,「奴婢請問,外族稱臣,是誰打下的功績?」
皇上沈默了下去。
最後還是阿璃說:「若不嫁景行,我此生不嫁。」
此言蔑視皇家,皇上許是終於想起我也是他的兒子,並沒有怪罪下來。
我與阿璃出了乾清宮,她說,「小景,我來陪你,哪怕是死,我也要陪著你。」
她真的很勇敢,但我並不勇敢。
乾清宮中,我看出了陛下的殺意。
我外祖是顧相,要是再得蘇家支持,難保不會威脅到太子。
我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耳語,「阿璃,走吧,我很快就要死了。」
官員與閹宦本是就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集團。
阿璃沒有聽我的話,她握住我的手,笑道:「我陪你啊。」
這一陪便是陪了四年。
我二十歲時,陛下以莫須有的罪名處罰了李德,讓我做了掌印太監,加劇了我與朝臣的矛盾。
我知道,陛下想要我死了。
我坐上掌印的當夜,太子屈尊來見我。
我跪在地上朝他叩首。
他說:「即便是中宮嫡子又如何?到頭來也只是我腳下的奴婢。」
我不能惹惱他,阿璃一家的命還在他手裏。
我願意受他的欺辱,只想他能護下我的女孩。
與他的一局,從一開始,我就輸了。
為了保護外祖,我沒敢讓他知道我的身份,在朝堂上與他鬥得你死我活,好讓陛下放心。
我二十二歲時,有人寫了「二十四罪」彈劾我,陛下朱筆禦批,判我淩遲。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說出心裏話。
庶孽之子,安敢欺嫡?
我死後,靈魂飄上天空,我看到了很多,皇上一夜白發,似乎後悔了對我的處罰。
我死在京城,也無法離開京城,不知道阿璃抱著我的骨灰做了些什麽。
再睜眼時,我已經在宮裏的凈身房了。
不可思議的是,我重生了。
我趁著他們不註意找到了李茂。
我對他說了我的身世,求他幫我。
他對我說,皇後還未出閣時,便贈金讓他葬父,不管我是不是皇子,他都決定幫我。
我入了皇宮。
與前世不同,我一來便去了明華殿當值,誰知道遇上了皇上。
按照前世的時間線,我沒有說出景行這個名字,他卻主動賜給我。
皇上在告訴我,他也重生了。
他既然用了一生來驗證我的身份,如今也該付出點利息了。
我主動擔了差事,到華德宮後,我問貴妃,「娘娘還記得明端皇後嗎?當年的事情究竟是人為還是意外?」
這就是陛下說愧對我母親的真相。
她慌了神,要殺我。
可我知道,阿璃一定不會眼睜睜看我死。
我賭對了。
皇上對我尚有仁慈,他沒有殺我,反而幫我掩蓋身份。
只不過他也沒有認我。
民間出身的皇子,他終究還是嫌我血脈不幹凈。
我不怕他不認我,我只怕這一局我會從一開始便輸。
上天眷顧我,讓我是個完好的人,那我便活給他看。
鮮衣怒馬少年郎,這是阿璃對我說過的話。
我也該活成這個模樣。
我十四歲時,連中三元,陛下當著我的面提及庶孽欺嫡。
他動了立儲的心,我順著他的心願,不在此時公布我的身份,作為交易,他自也願意賜婚我和蘇璃。
前世的經驗告訴我,要想坐穩位子,缺不了朝中勢力的幫助。
我選了吏部,陛下也樂意滿足我,並沒有讓我去翰林院,而是直接去了吏部任職。
吏部掌官員任免,於我來說是個好差事。
我在吏部積累官聲,十六歲那年,終於出任吏部尚書。
我計劃的第一步達到了。
後來,我主動離開吏部,攬下了賑災的差事。
一去便是大半年。
回京時,百姓沿途痛哭流涕,這便是民間的聲望。
回到京城時,我的十七歲已經過了大半了。
我與阿璃終於完婚了,陛下沒有祝福我,我也不需要他的祝福。
十八歲時,匈奴來犯,我再次領兵出征。
陛下心裏清楚,沒有人比我更合適領兵。
這一次,我速戰速決,封狼居胥,取得了前世沒有的大功。
可惜的是,我沒能見到孩子的出生。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妻兒,輕裝簡行,帶了一小隊人馬回京。
路上,我遇到了一次刺殺。
早在之前的來往信件中,阿璃便告訴我京中的計劃開始了。
這場刺殺雖然在預料之外,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應對。
我受了傷,但是沒死,活著回了京城。
我有文官支持,亦有武官擁護,太子千乘之尊,不能在京城不顧臉面的刺殺我,一旦被我抓到證據,鬧出來,太難看。
陛下除夕夜還想請我。
我不知道他如今是個什麽心思,但他如果保不住太子,一定攔不住我上位。
不出我所料,除夕當夜,他就把太子放出來了。
太子與朝臣來往後,日漸發現我的勢力盤根錯節,已經到了影響大半個朝廷的地步。
他怕我說出身世後,朝臣擁護我繼位,從宗法禮教上,我才該是最正統的太子。
他又拿不準皇上的心思,徹底失了理智,他開始同陛下奪權。
而陛下春秋正盛,無法容忍此事,多次斥責太子,希望太子就此收斂,他好順利傳位太子。
最後,陛下甚至不惜秘密處死皇後警示太子。
這一行為徹底點燃了他和太子之間的那根弦。
太子根本不懂皇上想保他的心。
皇上更不懂太子的惶恐。
在我派出武將的挑唆下,太子造反了,我也有了理由奪回我的一切。
我率領士兵入皇宮,救下了陛下。
他呆呆的看我,「朕何處做錯了?」
我冷笑一聲,「你是個失敗的父親,不論對皇兄還是對我。」
到了此刻,他已經不得不認我。
朝堂上,他加封我為護國公,早已經與我有聯系的外祖出面說出我的身世。
朝臣見主角是我後,本欲嚷嚷的心也沈默了下來。
我多年的威望終於發揮了作用。
我跟著皇上去了內室,我要他親口承認我,如此,我才能更好的坐穩位子。
十九歲那年,我成了皇次子,唯一的皇位繼承人。
我與阿璃抱著孩子拜祭了母親的陵寢。
我替母親報了仇,也奪回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選在二十歲這一年,請陛下冊我為太子。
廢太子謀逆後,陛下以重病為由,把朝政交給我處理。
陛下後來出席我的冊封典禮,親自為我加冠。
他的精力的確大不如前了。
我問陛下,「你記起了前世的什麽。」
他說:「朕記得查了好幾年,最後的結果,你都是朕的兒子,真是可笑,朕的皇子竟然是宦官。」
「後來呢?」
「後來,朕要維護皇家,景行,等你坐到朕這個位子,你便能明白朕的苦心了。」
「二十二歲。陛下,我前世死的那年,你禪位吧。」我對他這般說。
可我沒想到,二十二歲那年,他真的死了。
我處理完他的喪事,登基為帝。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阿璃也快死了。
她死的那夜,我嘔血昏厥。
我們的一雙兒女哭著守在我的床前。
我醒來時,摸了摸兒女的頭。
我親自扶棺,將阿璃送去了皇陵。
回來後,我開始用政事麻痹自己。
玉澤二十歲加冠那年,我把皇位傳給了他。
我去了皇陵陪阿璃。
她用命換來的命,我舍不得死。
我守在她的棺槨前,日日與她私語。
皇陵的風太冷,我又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女主番外
我旁觀了一個人的一生。
他十歲時,被人賣進皇宮,二十歲時,坐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權傾朝野,二十二歲時,在萬民面前被淩遲處死,自此落幕。
而我,捧著他的骨灰叩首靈山,用我的命換回了他的命。
他十三歲時,連中三元,被陛下欽點為新科狀元,十六歲時任吏部尚書,十八歲時領兵出征,封狼居胥,十九歲時被陛下尋回,成為二皇子,二十歲時正位東宮,二十二歲時,登基為帝。
而我,是他的妻,陪他走上至尊高位,受天下萬民跪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