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星空 > 心靈

當野豬遇到「賞金獵人」

2024-12-19心靈

近年來,中國多地掀起了一場關於捕獵野豬的懸賞之戰。

過去作為保護動物的野豬,正有泛濫的趨勢。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10月,中國野豬的數量已達200萬頭,廣泛分布於28個省份,在26個省份致害。今年11月24日,陜西安康,一頭野豬闖進農家院,頂撞、撕咬一位七旬老者,致老人身亡;11月28日,江蘇南京,有野豬沖進地鐵1號線的隧道中,造成晚高峰上下行列車不同程度晚點……野豬對人們生產、生活、生命帶來的威脅,正在頻繁發生。

這背後的原因,既有生態環境的改善,也有人類活動範圍的擴大,加上野豬本身繁殖能力強,缺乏天敵。於是, 賞金獵人 成了多地相關部門控制野豬數量的辦法之一。

我們找到了中國捕獵野豬最多的 賞金獵人 」—— 「刀客」。近4年裏,他和所在的西北刀客護農隊一共狩獵超過2000頭野豬,他也被稱為「西北抓豬王」。他見識到了野豬是怎樣任性繁殖、肆虐的,捕獵野豬過程中的科技與原始,還有這些年, 賞金獵人 的得與失,困境與支撐。

以下是「刀客」的講述:

文| 易方興

編輯| 李天宇

圖| (除特殊標註外)受訪者提供

泛濫成災

我們這兒正在下入冬的第二場雪。下雪是好事,因為野豬更好找。能在雪地裏透過它們的腳印,判斷出族群數量。而且雪把很多氣味都覆蓋了,獵狗更容易聞見野豬的氣味,一找一個準兒。

上周,我們剛剛結束了在西吉縣的收官之戰。今年9月,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的西吉縣招募 賞金獵人 」 ,要抓300頭40公斤以上的成年野豬,一共有6家抓豬隊加入。我們完成了上交50頭野豬的任務。

我們也想過很多抓豬的辦法,比如用籠子、陷阱,用麻醉藥,這邊林業局的人也都試過了,效率太低。而且也不能用槍打,槍支這方面是有嚴格管控的。所以,用獵狗抓,已經算是最高效的辦法了。

抓野豬的要求,是要抓40公斤以上的成年豬,有的地方還要求60公斤以上,抓到小豬仔是不算的。而且,抓到的野豬也是不能吃或有其他用途的,都是上交做無害化處理,我們抓到的野豬還會拿去做檢測。

野豬太重,要靠繩子拖上去

我們隊從2021年起抓野豬,一共打了2000多頭。中國應該沒有人比我們打得多。我們確實玩得比較狠,投入大,加上大西北地廣人稀,這幾年野豬也確實成災了。

抓得最多的是2022年。我們抓豬一般是分季節的,以前是叫調控,後來改成護農,一般是老百姓開始種地的時候,林業局就會發指令,寫個合約,讓你打一兩個月。等到快秋收的時候,農民需要一兩個月時間收莊稼,這個時候會再去打野豬。但後來疫情開始了之後,抓野豬這事就耽誤了,野豬趁著這個機會大量繁殖。

2022年底,疫情開始慢慢放開。到了11月份,我們可以進林區了,林區裏野豬多,都是大群的,加上那年下雪也多,也容易找到。

野豬成群結隊,有可能一次就抓三四頭。那年,我們還在一個大坑裏,一下同時抓了三頭豬。

我們抓過的最重的一頭有400多斤,是在秋收的時候,玉米剛剛成熟,那段時間野豬長得特別肥。不過這不算大麥克,東北的野豬要長得更大,有的能有五六百斤。

它對農作物的破壞力相當大。我見過最大的族群應該是40多頭,除此之外,一般都是十幾頭一群的。比如說剛種下去的馬鈴薯地,十幾頭野豬一晚上能破壞五六畝;如果是成熟的玉米地,一晚上兩畝地就能被直接踏平。

我們這邊有農民種的地靠近林區,有可能辛辛苦苦種一年,一晚上不去地裏看著,一年的收成就沒了。有的農民會弄鐵絲網防野豬,剛開始可能有點作用,但後來,這幫家夥輕輕松松就把鐵絲網拱破了。

在春、夏、秋三個季節裏,它們白天就睡覺,晚上出來找吃的,到了冬天,天氣比較冷,可能晚上也不會出來,大多都是下午或者清晨出沒,如果食物短缺,等草根上的積雪被曬化以後,它們連草根都能掘出來吃了。

據我觀察,野豬的生存能力極強,在我們這兒又沒有天敵,老虎、豹子、狼都沒了,它們就開始猖狂。我還看到視訊,20多天前,一頭野豬還闖進了陜西一戶農家院,把一位70多歲的老人瞬間頂翻,老人後來不幸去世了。

可以簡單地算一下,我們打的這2000多頭野豬裏,大概有1000頭母豬,一頭母豬一年能生5頭,一兩年之後這就是6000頭了,可能還不止。你想想,這得是多大的破壞力。

當然,我們也不會趕盡殺絕,一般一個野豬群裏只抓一頭到幾頭,主要是起到震懾作用。一般抓完之後,這個野豬群在半年之內就不敢再來這片地禍害農作物。

一頭野豬闖進了陜西一戶農家院 圖源網路

強悍猛獸

我們這兒有句話,叫「一豬二熊三老虎」。野豬的戰鬥力是非常猛的。尤其是那種300斤以上的大塊頭,我感覺它們幾乎是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之前不是說有非洲豬瘟嗎,哪怕豬瘟真正來臨,死的都只會是一些小豬,那種大豬就不會死。

尤其到了母豬繁殖的季節,很多公豬為了爭奪交配權,就會在松樹上蹭,等於在背上蹭出一層盔甲。這「盔甲」厚度都在一厘米以上,一般的刀,你往它「盔甲」上紮100刀都沒用。狗的尖牙也拿這身豬皮沒辦法,所以狗主要是去咬豬的耳朵,別的地方狗也咬不住。一般我們控制住了野豬,給它放血的時候,都是只能在豬的前腿底下紮刀,那裏比較軟,我們管這個叫「放機油」。

野豬不光防禦力強,攻擊力也強。公豬的獠牙算上裏面的部份,能有三根手指頭那麽長,在無人機的熱成像畫面上,都能看見野豬的獠牙。而且它的力氣很大,比如說下了雪以後,地皮被凍住了,人拿鐵鍬或者鎬頭都撬不開地面,但野豬的力量我感覺無敵了,它像挖掘機一樣,能把凍住的地皮掀起來。

圖源視覺中國

我們現在用無人機尋找目標,一般看到野豬,確定好周圍沒有牛羊等家畜,才會放狗。我們也能判斷它具體往哪個方向跑,大概能打到哪個地方。

在抓到的這2000多頭野豬裏,2023年遇到的一頭,可以說是最強悍的。那是白天遇到的一頭公豬,體型不大,大概不到300斤,但是戰鬥力爆表。相比之下,有的豬體型太大,跑得慢,反而不夠敏捷。

當時追這頭豬的是一條黃色的頭狗,一狗一豬互相追著跑了有30多分鐘。我們這邊山地居多,野豬從小在山上生活。山上都是一層一層的梯田,有時候兩塊梯田之間高度差能有好幾米,幾乎是垂直的,這頭豬兩三步就躥上去了。我們的狗其實從小也是在野外訓練過的,但還是不如它,狗只能在下面幹看著。還好頭狗很聰明,知道抄近路,要不然就跟丟了。

當時,這只豬不停地狂奔,而且它不是單純地逃跑,時不時會轉過身來反擊,追著狗跑。所以,場面上一會兒是狗追豬,一會兒是豬追狗,兩個就這麽相互纏鬥。而且就算它被狗跑在前面截住了,也可以一個加速突圍。我們在無人機裏看到,它倆一共翻過了三四個山頭。

要抓住一頭野豬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後來,狗群的增援趕到了,增加了四五條「隊友」,但也占不到什麽上風。我們這裏都是60斤左右的大狗,把這頭野豬圍在當中。這頭豬猛地回頭,咬中其中一條離它最近的花狗的大腿,頭一甩,就這麽把狗腿給咬折了。等我們去救援時,這家夥已經連續咬斷了兩條狗的腿。

後來戰局轉變了,追豬的狗越來越多,一共有十多條。這頭豬終於不跑了,它開始防禦,背靠著土坡,還堅持了很長時間。它找著機會就想突圍,但體力不夠,跑了一半還是被狗圍上了,有的狗咬住豬腿,有的咬豬耳朵,眼看著要制伏了,結果,這只豬原地快速轉圈,就這麽著把所有狗甩開了好幾次。

後來這頭猛獸被制伏時,身上掛滿了狗。 這時候,無人機也早已經進入了低電量報警,都沒法返航了。

被狗群團團圍住的野豬

跟野豬結仇

我是1989年的,就在西吉縣出生,小時候野豬只是在電視機的動物世界裏見到。當地有野豬是近十年的事情。我自己也是在2017年第一次聽人說起。

那會兒野豬是「三有名錄」(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裏)的動物,它們通常都是晚上出來找吃的,嗅覺很靈敏,警覺性也強,一般很難在大白天看見。而且一開始老百姓也不懂,就知道地裏種的東西被禍害了,也不知是啥禍害的。

到了2021年,很多農民慢慢知道是野豬造的孽,有些人就只能天天到地裏喊兩嗓子,放個喇叭、風鈴之類的,有的還放炮驅趕。但老農們拿野豬實在是沒有啥辦法。

現在很多人打野豬都出自於新鮮感。「80後」裏面打遊戲的比較多,但我從小不打遊戲,會在網咖裏追劇、看電影。尤其是戰爭片,我最喜歡看。現在每次打野豬,也像是一場戰鬥。

我之前在當地做五金生意,和「賞金獵人」原本沒什麽交集。但有一次,和野豬結下梁子了。

我家裏養了好幾條狗,當時也是為了保護莊稼地,我們白天帶了七八條狗上山去,遇見一頭200來斤的大母豬,當時狗把豬控制住了,我的同伴過去拿刀紮了一下豬,結果沒紮深,只紮了幾公分,完了這豬受刺激了,往前一沖,一下子把同伴撞倒了,奪路而逃。

當時我覺得它可能跑不了多遠就會失血過多而死掉。於是,我們就跟著血跡繼續去追。翻了好幾座山。到了下午四點多,它終於被我們看到了,而且眼看著就快不行了。

當時身邊的幾條狗都被它打出心理陰影了,沒有一條敢上前。狗的聲勢也是看數量的,數量多了,狗就兇,數量少了,就膽小。當時我有點輕敵了,一邊拿著手機去給野豬拍視訊,一邊喊著狗上去,但這些狗都站得離豬十幾米遠,結果這只豬看我走近了,猛地一下子朝我沖過來。那個地方是密林,野豬經常走的道是很窄的,只能一個人透過,所以我也沒地方可以躲,當時不知是嚇懵了還是咋了,摔倒在地上,野豬過來一口就咬上了我的腿,然後還甩了兩下。

當時很多狗都不敢上前,反倒是一條跟在我身邊的、從來沒上山狩獵過的狗撲過來保護我。我現在都記得它,是一條細狗串子,黑白相間的,體型不大,我叫它小花狗。它見我受傷了,上去就跟野豬拼命,把野豬趕跑了,還一直追了出去。

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從上午10點一直打到下午四五點,野豬和狗從密林鉆進去,我當時想找到小花狗,找到天黑了都沒找到,是第二天重新上山找到的。找到的時候它倆離得不遠——野豬已經死了,狗的肚子底下也受傷了,我們就帶狗回去看醫生,終於救了回來。當時我的小腿也被野豬咬出一個血洞,就這麽跟野豬結仇了。

豬狗大戰

犧牲的「戰士」們

雖然是 「賞金獵人」 ,但我們沒有槍。所以我們這裏有句話,獵犬(的命)換野豬(的命)。

我們訓練的獵狗分三種,各司其職。首先最重要的是頭犬,頭犬基本上是最優秀的那一批,它們速度快,行動敏捷,也是找尋和追趕野豬的先鋒,一般我們抓豬帶的30多條狗裏面,會有十多條頭犬,等頭犬找到並且圍住了野豬,接下來「重拖」就會上場,重拖這種狗體型比較大,咬合力更強,承擔的是死死咬住野豬、控制並拖行的任務;除此之外,還有一群狗叫「快幫」,如果頭犬數量分散了,「快幫」作為後備力量就會隨時補充上去,保持對野豬的數量優勢。

我的所有獵犬裏面,最喜歡大娃、二娃,是從小定向朝著獵犬的方向培養的,從小都是散養在山上,三四個月的時候就在山上跑了。

大娃、二娃看上去很溫順,對人也很親密,更重要的是,它們對野豬的強悍有認知,不會硬上。其實頭狗並不需要很兇狠,但需要智商高。因為捕獵是狗的天性,等於它只是聞到野豬味兒,一聲命令之後本能地就會去抓豬。但只有最聰明的獵狗才能夠在這個戰場上活下來,並且抓到豬。

二娃 圖源網路

幾乎每一條狗的光榮戰績後面,都會帶著傷痕。但即便這樣,每一條狗都很忠誠,隨隊戰鬥久了,也不會輕易退縮。

它們是沖鋒陷陣的戰士,也是我們的戰友,一旦負傷,我們不可能丟下它。今年光給狗做手術,我們就花了十幾萬。外傷縫合之類的醫療器材我們每次都帶著,那器材有點像訂書機一樣,能夠快速把破裂的傷口釘住,然後運回基地去治療。

想起最近剛剛戰死的一只狗,叫做「抽風」。它的脖子被公豬的獠牙挑到了動脈血管,最後流血過多,犧牲了。那時候我們熱血上頭,想著一定要給「抽風」報仇,專門組織隊伍,去抓那頭讓「抽風」戰死的野豬,結果最後還是沒抓到它,只抓到了它的兒子,也算是給 「抽風」 報了仇。

獵狗還有一種痛苦,是沒有外傷的情形。這一般是野豬在沖撞的時候,給狗頂成內傷了,它的沖擊力比較大,可能會撞到狗的心臟、肺部之類的地方。這樣一般回來,狗當時不會死,會過幾天因為內傷死去。我們這邊對動物的醫療條件也有限,很難馬上看出哪個狗狀態不好,以及它的受傷程度。有的狗,會帶著內傷,陪我們度過它生命裏最後的五六天。

在沒有天敵的密林和山上,獵狗被訓練成了野豬的「天敵」。

有一次,我們在一個深溝裏面找到一群野豬,狗群立刻投入戰鬥,但那次我們帶的狗比較少,只有10多條,結果獵狗群和野豬群發生了混戰,以往的協作戰鬥沒有了,導致很多野豬都逃跑了。最後剩下一頭大公豬,這家夥戰鬥力很強,一下子把一條狗的肚子劃破了。 以往的經驗告訴我,這條狗活不了了,但痛苦就在於,它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我就跟隊友說: 不想它痛苦,給它個痛快吧。 但一直拖到天黑,誰都下不去手。最後,狗走不動了,倒在它戰鬥過的地方,我把外衣脫掉,蓋在了狗身上。

第二天,我們多帶了一些狗,又回到那條深溝,想再看看它。結果發現狗不見了,觀察現場的痕跡,我們判斷,狗被野豬吃掉了。

作為雜食性動物的野豬,不光會咬人,甚至還會吃狗。不光吃狗,連牧民養的羊都吃,比如我們接下來要去新疆抓野豬,當地的牧民有一些自家養的羊就被野豬吃了。

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到把狗挑死的豬,給狗報仇。也就是從那之後,我和隊友定下規矩:所有狗,無論是死是傷,都不能就地埋葬,都必須把它們帶回家。它們最後的歸宿,是在基地的後山上。到了今年,後山上埋了也有四五十只狗了,都是被野豬殺死的。

狗在追野豬

「賞金獵人」 的困境

我從小就喜歡狗,人生的第一條狗,大概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爸買回來的一條狼狗,我叫它虎子。虎子特別聽話,被一個懂狗的前主人訓練得很好,他到了新家,很聽我的話。每天我放學回家,它都會大老遠地朝我奔跑過來,迎接我。我扔出一塊石頭,它會機敏地給我撿回來。有時候我發呆,它也會安靜地陪我坐著。

狗陪我長大。我一直喜歡的,不是那種被人拴住溜的寵物,更願意它們在大山裏自由奔跑。就這樣,從小到大,狗從朋友變成戰友,我忘不了它們看我的眼神,親密的,馴服的,也有告別前的,我也為它們流過不少眼淚。

剛開始決定做 「賞金獵人」 的時候,也沒想過會像現在這樣投入這麽大,無論是感情上的還是資金上的。一開始只是養了幾條狗,後來聽說我們當地有打野豬指標,每頭豬還能給2000多塊錢的補助,當時心裏想,一邊做著感興趣的事兒,一邊掙點錢,還能為當地做貢獻,真是挺好的,我想,大多數人剛開始都是這麽想的。

客觀上,買狗、養狗,把一條狗培養成獵犬,也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和成本。 比如我們自己的這些狗,頭犬的價格都在3萬以上,「重拖」應該都在1萬塊錢左右, 「快幫」 也是1萬左右。 這一條狗的價格,等於抓5到15頭野豬了。

我們也盡可能把對狗的傷害降到最低了。每次出門前,都會給狗戴上防護馬甲,這就像是人打仗要穿防彈衣一樣,但這個其實也只能防住比較輕的傷,野豬的撞擊力那麽強,有些狗難免會陣亡。

除了「戰友」陣亡,入不敷出,也是野豬 「賞金獵人」 面臨的困境。

「賞金獵人」 需要投入,比如2022年,我們之所以能抓那麽多野豬一個很大的原因,是當時的幾個隊伍裏,就我開的是四輪驅動的皮卡,裝上雪地胎,能在雪地裏開到其他隊伍開不到的地方去。而其他隊伍當時的條件只有麵包車,只能看著。

開車非常燒油。一年下來,花費的另一大支出就是油費,大西北太廣闊了,我們為了抓野豬,這車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跑,每一天可能都需要三五百塊錢的油。因為我們還得帶上幾十條狗,就這麽開過去。

再比如其他裝備,紅外熱成像裝置、無人機也都挺貴,有時候也會出現耗損。 從2021年到現在,我前前後後虧損了有300萬,當地的兩套房是虧沒了,之前做生意賺的一點錢,也都陸續砸在了這裏面。

而我所在的護農隊,剛開始有4個隊員,現在走了一半,就剩我們兩個特別喜歡狗的人留在隊裏。

西北刀客護農團隊的兩名成員,刀客(左)和小雨(右)

堅持

如果說剛開始抓野豬是為了好奇,那麽抓了四年下來,那些刺激的部份已經慢慢都變得麻木了。 現在歸根結底還有一個支撐: 是為了老百姓的需求,因為你也不可能因為這個掙錢。

在我們這裏還種地的,大多是60到80歲的老人,他們沒法出去打工,全部生活也只能靠地裏面那點收成。尤其每到秋收季,我看到那些老頭、老太太為了保護莊稼地,自己會弄個三輪車,然後搭個最簡易的棚子,每晚就在地裏過夜了。我心裏面確實也不好受。他們對於我們抓野豬是很感激的,有時候會留我們在家裏吃飯喝茶,還有的會專門殺一只羊款待我們。

我今年也開始做短視訊,讓更多人了解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宣傳更多抓野豬、護農的知識。家人見這麽連續虧損,也不理解,覺得我不務正業。但另一方面,發了視訊之後,好多社會上的人也支持我,所以現在我也停不下來。

社會上其實也有反對的聲音。在網上,有些人是野豬愛好者,還有些地方還救助野豬,我們今年也受到一些攻擊,比如還有一部份動物保護人士,我想的也是說網上什麽人都有,我也不管那些事,一天抓野豬也忙得顧不上管,做好自己的就行了。

我也聽說到南京鬧野豬的事情,我們還報名來著,不過沒報上。現在抓野豬的隊伍是越來越多了,幹不下去的也多。這些年我們也看到很多解散的捕獵隊,有些隊伍我看到它們買了幾十萬的裝置,最後一頭豬都沒抓到,這種情況的也有。

野豬在南京地鐵一號線裏 圖源網路

還有的專家說要引進頂級捕獵者,我覺得這辦法不可能行得通。因為我們這邊還養牛羊,這些頂級獵食者一旦引入,比如說狼之類的,它們抓羊肯定比抓野豬方便,到時候還會對人有危險。所以依靠獵犬,這基本上是目前控制野豬最有效的辦法了。

但我比較贊同的一句話,叫做「天下護農是一家」,我們跟其他護農隊,不是競爭關系,而是抱團取暖。因為這個工作一方面非常不好做,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相當於做公益。所以這件事也不存在利益問題,因此也沒有什麽沖突。

現在,你問我狩獵野豬還快樂嗎?說實話,我已經有些麻木了。細想想,抓野豬這事,從我個人角度來看,是沒辦法當成一個事業來做的,因為不可能長久持續。

聽說國家林草局也正在想辦法,協調最佳化槍支彈藥使用管理制度,來保障野豬獵捕順利開展,還有更多元的捕獵手段和智慧驅趕技術。到那時候,或許護農隊的境況會好很多。

回歸到我自己,我的生活也是徹底被野豬改變了。之前的五金店生意現在也不做了,現在幹成專業的了,天天晚上出去,也沒時間經營,白天都在睡覺。也沒有固定的生物鐘,晚上有時候狗受傷了,還得給狗做完手術才能睡。有時候從晚上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在做各種準備和善後。

到現在,內心也逐漸有些變化了。一直身處在這個戰場上,也見慣了動物們的廝殺,後來就變得平淡了。 再有狗受傷或是死亡,都是第一時間趕緊搶救,能救一條是一條,它們是每天陪在身邊的,我沒時間想那麽多得失和外界評價,也沒時間傷感了。

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堅持到啥時候,如果老百姓一直有需要,我想我可能會堅持到堅持不下去為止。

圖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