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自網路,如有侵權聯系即刪作者:安安
慕瑾歌成婚的前一晚,我夫君在她的院前外站整整一夜。
深冬的夜寒冷刺骨,卻沒有什麽比我的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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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夫人,大人在慕家院墻外站了好久了。更深露重的,身體可怎麽受得住!您還是派人去把他請回來吧。」
我擁著厚重的裘衣,看著院子裏怒放的梅花。
聲音沒有半分起伏:「嬤嬤,您來我這裏之前想來母親已經派人去請過好幾回了吧,她老人家尚且沒轍,我能頂什麽用呀。」
嚴嬤嬤一臉躊躇和無奈地看著我,不肯離去。
我只得回身看她:「火上熬了驅寒的藥,他回來會讓他喝下的。嬤嬤,你知道的,我力薄,只能做這麽多了。」
嚴嬤嬤無奈地嘆了口氣離開了。
但是我熬在火上的藥沒用上,那一夜他在慕家院墻外站了整整一夜,回來的時候盡管強撐著,但身體還是本能地打著寒顫,當天便倒下了。
請了大夫來開了藥,婆母一邊罵著冤孽,一邊叮囑我好好照應著。
我應了。
這是我的丈夫,我還需借他的勢,他得好好活著。
所以我只當沒有聽見他那些夢中囈語。
沒聽見他一聲聲叫慕瑾歌的名字,沒聽見他說:「瑾歌,我悔了。」
我頓了一下又繼續手上給他換帕子的動作。
他悔了,我知道。
我更知道他早就悔了。
悔在慕瑾歌離開那天,或者更早一點,悔在他恢復記憶的時候。
2
我和洛淮初的相遇並不簡單,就像是發生在話本子裏的故事一般。
我生在離京都千裏之外的小城裏,父親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經營著兩家藥堂,家境殷實。
但是跟慕家和洛家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相比卻是有著天差地別。
若無意外,即便是偶然相遇,也該是隔著茫茫人海,我於人群之外感嘆一句他們的富貴驚人。
可意外就那麽發生了。
那一年洛淮初春風得意,剛剛從翰林院轉入內閣,又和另外幾個上司一起被委派來新安城查官員舞弊一案。
被查的人深知前來查案的一行人帶著證據回京後,等著他的是輕則抄家罷官,重則家破人亡。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買通了殺手要那幾人的命。
洛淮初逃跑的時候跌落山崖,滿身的傷。
我自幼頑劣,最喜和爹一起進山采藥。
那天遇到洛淮初的時候他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他就那麽卡在半山腰的石縫中間,若晚幾天,估計都風幹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助繩子把他從半山腰弄下來,忙完之後累得雙腿直打顫。
說實話,我費那麽大力救他多少是有點為色所迷了。
畢竟在半山腰被卡了不知道幾天,渾身狼狽的人,那張臉卻還是格外好看,要是養好了不知道是什麽樣的。
我這樣跟我爹說的時候得到了他幾個白眼外加頭頂的爆栗。
哼!美好的事物大家都喜歡,還不興我多看幾眼嗎?
3
但我沒想到的是洛淮初醒了之後居然失憶了,他誰都不認識,什麽也不記得,包括他自己的來歷和姓名。
我爹說他跌落懸崖,受了那麽重的傷,磕到腦袋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好。
聽我爹這麽說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高興起來,想要招洛淮初為婿。
實在是他太好看了,尤其是他不記事什麽也不知道,看人的眼神滿是迷惘,澄澈又無辜。
我是我爹一手拉扯大的,用他的話說是我腳一翹他就知道我想幹什麽。
所以他凝視了我很久,語重心長道:「阿璃,他沒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室和心上人。你現在和他交好,他或許會愛慕你,可是閨女,你真的要乘人之危嗎?」
我從小沒了娘,爹寵我寵得厲害。
很少這般慎重地和我講話。
我盯著在窗邊喝藥的洛淮初看了很久,感受著自己逐漸平靜的心跳。
平心而論,我不願意。
於是之後我收斂起心思,小心地拿捏著分寸和洛淮初相處,不敢逾矩。
可架不住他會逾矩。
4
那天太陽極好,我爹和他的徒弟曬了滿院子的藥材後就出去給人看病了,囑咐我看著日頭,不要讓院裏的藥材淋了雨。
我守在院子裏無趣,便拿了本醫書坐在院裏的桃樹下看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脖子都有些僵了。
我偏頭活動筋骨時就看見了不遠處定定地看著我的洛淮初。
我楞了一下,被他那樣看著有些羞赧,我強撐著,色厲內荏地問他:「你看我做什麽?」
他笑了起來,不似之前客氣疏離的笑,他眸子裏盛滿了光。
「劉姑娘,你讀書的樣子真好看。」
冷不丁地被人誇,我羞得臉發燙。
斥了他一句:「登徒子不要臉!」之後就跑回了房。
很久我的心才平復了下來,臉不燙,心跳也不快了。
看來以後得離他更遠了。
可他偏不如我的意。
他養著傷也不消停,不知道什麽時候偷看我的,偷看就算了,還偷畫。
他把幾幅畫遞給我:「這幾天你似乎是在躲著我,是我唐突了。我身無長物,這是我親手畫的,權當給姑娘賠禮了。」
他筆下的我有時在看書,有時在曬藥材,有時在發呆,有的時候甚至是在打掃院子。
可無一例外,他筆下的我漂亮又有朝氣。
那是我自己都不曾看見過的自己。
因著那些畫我的心跳又加快了,但還是別扭道:「你好好養你的傷,別弄這些沒用的。」
然後在無人的時候拿著那些畫看了一遍又一遍。
因著他的主動,我們的關系親近了一些。
他會自然地拿過我揀好的藥材細細地研磨成粉,然後趁我不註意的時候專註地盯著我看,被我抓到後大方一笑。
他會在我心血來潮下廚做飯的時候在旁邊幫忙遞東西打下手,偶爾幫著添一下柴火。
他會在我做衣裳不知道繡什麽的時候幫我畫花樣,然後以此為交換讓我幫他也做上一件。
之後我在一日日的相處中清醒地沈淪,阿爹一邊嘆著氣,卻也無可奈何。
第三年的時候阿爹突然生了急病,他自己做了幾十年的大夫,救人無數,到最後卻救不了自己。
我試了各種方法也無濟於事,又不敢當著他老人家的面哭,那些獨自躲在角落掉淚的時候洛淮初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不作聲地陪著我。
但我沒想到他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備了婚服。
爹爹彌留之際他拿著兩套婚服進來,跪在父親的床前,一手拉著滿臉詫異的我,一手指天起誓,此生保我幸福長樂,絕不相負。
那天阿爹是帶著笑,看著我們拜了堂才走的。
此後的一年是我們最幸福的一年。
哦,那時他不叫洛淮初,他叫初九,因為我撿到他的那天是初九。
5
此前我想過他會恢復記憶,也做過很多設想。
但我沒想到他會是京都洛家的三公子,吏部從五品的郎中。
他恢復記憶之後就要帶我回京都,他說他的父母親人在那裏,他得回去,而我是他的妻,自當與他相隨。
回去的一路上,我滿是忐忑。
看著眉頭微皺的他,我終究還是沒能忍得住,問他:「初九,瑾歌是誰?」
那是他做夢都在叫著的名字。
他楞了好一會兒,將我擁入懷中。
「她是我曾經的未婚妻,這麽多年過去,她大概也另嫁他人了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輕柔,與平時無異。
但我還是聽出了藏在裏面的悵然和失落。
我壓住心底的酸澀感,拉著他的袖子,努力讓自己不要害怕。
但我沒想到慕瑾歌是那般貞烈的性子,她嫁給了洛淮初。
在洛淮初遇害屍骨無存的訊息傳回京都後,她毅然穿著一身紅色嫁衣,抱著洛淮初的牌位進了洛家,做了他的未亡人。
在洛家大門口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我們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和難過。
她難過於自己嫁的人死而復生,還沒來得及高興,心上人身邊就有了他人。
而我難過的是自己光明正大拜堂成親的夫君多了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更難過的是,洛淮初見到慕瑾歌時最初的震驚變成了眼底的心疼和喜悅,以及洛家與我格格不入的富貴。
6
我一個小城裏大夫的女兒自是比不上慕家出來的女兒的。
洛夫人待我的態度算是溫和,卻也只是溫和。
她說:「阿璃是個好姑娘,與你做妾還算相配。」
洛夫人的話如一盆涼水澆下,寒冷刺骨。
那時的洛淮初還是心疼我的。
從進府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洛淮初終於回神,他拉著我跪在洛夫人跟前。
「兒子是於危難時遇見阿璃的,若不是她,兒子就死在那懸崖處了。她是兒子明媒正娶拜了堂的妻子,不能為妾。」
我留意到洛淮初的話一出,慕瑾歌的臉霎時就白了,她搖搖晃晃地幾乎站立不住,還是身邊的丫鬟眼尖扶住了她。
這是我從未設想過的場景。
我能感同身受她的絕望,因為我也一樣。
我們都以為是心愛之人的妻,沒想到最後卻冒出第三個人來。
洛淮初的話讓洛家人犯了難。
洛家近百年的傳承,都不是淺薄之人。
盡管我和洛淮初的身世天差地別,但有救命的恩情在,他們沒辦法硬要我為妾。
可另一面的慕瑾歌忠貞賢德,在洛淮初「身死」之後毅然入了洛家守寡三年多,更是不能辜負。
同樣犯難的還有洛淮初。
一個是自幼相識的心上人,他在記憶尚未完全恢復時夢裏喊的都是對方的名字。
一個是已經成婚恩愛有加的妻子。
他一個也不能棄,誰都不想辜負。
一時間誰也無法做出抉擇。
而我和慕瑾歌分居兩院,在洛家人有意的阻攔下互不相見。
而洛淮初自從回來後就去了書房,他會來看我,也會去看慕瑾歌,但從不在我們的院子裏留宿。
那一個月的時間,洛淮初肉眼可見地糾結、焦躁,眼下滿是青黑。
7
那時我想了很多,到最後忽然想起最初時阿爹問我的話。
我嘆了口氣,也罷,到底是我乘人之危了。
於是在洛淮初來看我的時候我提出要離開京都回新安城去。
我與他說京城有太多我沒見過的繁華,我不習慣,想要回去。
洛淮初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怎麽會看不透我托詞背後的心思。
「阿璃,我答應過父親要保你一世安樂的,你除了我已經沒剩下些什麽了。我做不到讓你一個人回新安城的。」
可是洛淮初,來京之後我並未感覺到安樂過,我只有無盡的疲憊。
「初九,讓我回去吧!」
他不肯放手,我便掙紮起來。
那段時間我心力交瘁,但我怎麽也沒想到和洛淮初一言不合,自己激動之下居然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後洛淮初就坐在床邊,滿臉的喜色。
他拉著我的手說:「阿璃,我們有孩子了。」
我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時間百感交集。
那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因為他,洛家人更不肯讓我離開。
也因為那個孩子,我和洛淮初反而疏遠。
8
那個孩子如同投在平靜湖面上的石子,激起一片波瀾。
洛家考慮了很久,終於決定讓我和慕瑾歌同為洛淮初的妻,不分大小。
因著我和洛淮初成婚是在外地,而慕瑾歌當初也是抱著牌位草草入府。
於是他們想要為我們三人辦一場婚禮,也算是把我們的身份公之於眾。
我困在府裏萬般難受,寢食難安。
慕瑾歌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但她到底比我有底氣,也比我有魄力。
在慕家主母都上門開導了她兩回的當口,她毅然寫了和離書遞給洛淮初要他簽下。
那時的洛淮初眼中滿是掩飾不住的痛苦和難受。
掙紮許久,他還是接下和離書簽下了。
他說: 「瑾歌,是我對不住你!」
慕瑾歌雙眼通紅,卻不肯落淚。
她說:「淮初哥哥,當初嫁你我不後悔,如今離開,往後亦不悔。於你,於我們,我問心無愧。」
那天的慕瑾歌太過淒美,也太過堅韌。
她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在我腦海中記了很久很久,更何況是洛淮初。
慕瑾歌離開後他維持著想要去抓住些什麽的姿勢,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能回神。
以至於他沒有看到我在不遠處也站了許久。
之後洛家如約為我和洛淮初辦了婚禮,但我知道,他的心早已隨著慕瑾歌離去了。
同床異夢是我們最真實的寫照。
9
洛淮初的妹妹洛靈安是個極好的姑娘,總是怕我無趣時常過來陪我。
我壓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總想知道慕瑾歌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她被我纏得沒轍,只能告訴我。
於是從她的口中,認識了一個明艷又朝氣蓬勃的女子。
她說: 「嫂子,其實你和瑾歌姐姐在有的地方是有點相似的。」
我又何嘗不知呢。
這大概也是當初洛淮初失憶時主動接近我的原因吧。
當時他沒了記憶,可他的潛意識裏卻記得有那麽一個明艷活潑的姑娘,於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與她相似的我身上。
連手段都莫名相似。
這個認知讓我心口疼得厲害。
洛靈安急得不行,一個勁地給我順氣。
我看著她那模樣,鬼使神差地問她:「靈安,你怪我嗎? 」
她不解: 「怪你什麽?」
「怪我破壞了你哥和慕瑾歌,你肯定很喜歡她吧? 」
洛靈安說起她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嘴角的笑壓都壓不住。
「若是沒有我,你哥和慕瑾歌……」
「可是沒有你我哥就死了,當初也是他主動要娶你的,我怪你什麽。」
是嗎? 我真的沒錯嗎?
我和洛淮初成婚三個多月,我眼睜睜看著他躲在書房畫了一幅又一幅慕瑾歌的畫像睹物思人。
我看著他一次次借酒澆愁,躲開我即將觸碰到他的手。
我聽著他夜裏一聲聲叫慕瑾歌的名字,如同萬箭穿心。
我一次次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我是不是不該在他記憶還沒恢復的時候乘人之危和他成了親,以至於他那般痛苦。
可明明當初是他先接近我的呀!
我一遍遍自疑,又一遍遍自證。
洛淮初難受,我的日子又何曾好過過。
幸好還有靈安在。
她拉著我的手說:「嫂子,你沒錯。若真要說誰錯,那只能怪命運捉弄吧。」
心裏太苦,我便把洛靈安的那句話當作唯一的糖,牢牢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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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洛淮初一次次躲在角落偷看慕瑾歌的時候,在他一次次買東西塞給慕家兄長讓他們給慕瑾歌,還交代不許透露東西是他買的時候,在他為了慕瑾歌一次次冷落我的時候。
我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沒錯。
然後大概是疼習慣了,所以時間長了我便也麻木了。
我開始不在意他心裏到底愛著誰了。
在我可以心如止水地收拾洛淮初因為慕瑾歌惹出來的麻煩時,我終於意識到,我大概不愛洛淮初了。
身邊伺候我的丫鬟是最先發現我這個變化的。
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問我:「少夫人,你不生氣嗎?」
有什麽好氣的呢?
不愛洛淮初之後,他做的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就像一道很深的傷潰爛了,挖掉那些腐肉之後,雖然痛,但終究還是會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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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如果沒有那個孩子,我怎麽著都會和洛淮初和離的。
可是我有了那個孩子!
血脈相連的感覺很神奇,他在我的肚子裏一點點長大,我懷著滿心的柔情,想要把他好好生下來,想要給他好的生活。
我和慕瑾歌是有些相似,但更多的還是不同。
她更加重情,可我更加現實。
我生長在小城裏,見過底層的人,也見過富貴的人。
我知道世間男子大多薄情,便是家貧的人,稍稍得一點富貴,首先想到的便是納一房嬌妾。
更何況富貴家的人,妾室、通房更是不少。
反而是我爹那樣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妻子,在我娘去世後只一心將我好好養大,不續娶、不納妾的人反而才是極難得的。
所以我雖然相信感情,也願意付出感情,卻不會一直把感情系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
所以我留了下來。
一開始的日子很難過,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君為了另一個女子瘋魔癡狂。
其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
但終究還是熬過來了。
洛家的日子也就不難過了。
洛家人都算是知禮的,因著有那層救命關系在,他們對我雖然沒有太熱情,卻也尊重。
成親時洛淮初拿了兩個莊子記在我名下,算是我的私產。
婆母也給了我兩個鋪子。
新安城父親留給我的鋪子被我賣了,我拿著銀子在京都買了鋪子,重新開了藥鋪。
洛淮初在家中行三,上有兩個兄長,府裏中饋由婆婆和兩個嫂子打理著,我不用插手。
平日裏我只管著自己的小院,打理著兩個莊子和鋪子,閑暇的時候就研究藥膳。
婆母和嫂嫂偶爾會帶我出去走動一下。
因著女醫少,很多家的夫人有些小毛病也都忍著不說。
我察言觀色,偶爾閑聊時無意中給她們透露一個方子,告訴她們怎麽調理身體。
時間長了,效果出來,大家也樂得跟我討教一番,我也不藏私,把藥方給了出去。
碰上身體問題嚴重一些的我也會給她們把脈,針對性地診治。
時間長了,官家夫人們對我也和顏悅色了幾分。
慢慢地,我雖不至於混得如魚得水,卻也有了兩分臉面。
時人先敬羅衣後敬人,我知道其中有一部份原因是我是洛家的媳婦,洛淮初的夫人。
但也足夠了。
婆母和嫂子因著各家女眷對我的態度,待我也更親近了兩分。
至此,我也算是在京城、在洛家站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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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的,洛淮初在慕家院墻外站了一夜。
他那小身板自是遭不住的,回來後就倒下了。
起了高熱,燒了三天,人昏昏沈沈的,醒了又睡,到第四天人才有精神了些。
他喝了粥,神情恍惚地盯著我。
「阿璃!」
我嗯了一聲,他卻沒再說話。我也不追問他叫我是想要說什麽,給他餵了一碗粥。
這才道:「你病得厲害,衙門那邊已經派人給你告過假了,不必憂心。」
他定定地看著我。
「還有嗎?」
什麽?「你是說粥嗎?你剛恢復一點,暫時不能吃太多,晚些再說吧。」
「我是說,你還有什麽要與我說的嗎?」
我摸不清他的心思,想了下道:「盛兒已經會叫「爹爹」了,等你病愈了我帶他過來見你。」
「還有嗎?」
他病了一場,人也奇怪了一些。
我耐著性子道:「母親很掛念你,來看過你好多回了。」
他突然伸手搭在我手上:「你呢?你掛念我嗎?」
這兩年他一心撲在慕瑾歌身上,已經很久沒有問我掛不掛念他了。
我不禁想起還在新安城的時候,他有時會去進購藥材,一走就是好幾天。
回來後總喜歡黏著我問是否掛念他。
我搖頭趕走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笑著看他:「你是我夫君,我自是掛念你的。」
他始終看著我的雙眼,過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兀自嘆了口氣,伸手將我摟進了懷裏,一聲聲地叫我的名字。
我窩在他懷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好臭啊!
這幾天他一直反復發燒,出了好多汗,都還沒洗。
一股子的味兒,太熏人了。
13
那一場病過後我總覺得洛淮初改變了不少。
之前兩年他總喜歡一回來就待在書房裏,或是看公文,或是畫慕瑾歌的畫像睹物思人。總是等到夜深才回房來。
如今卻早早地回了院子,把公文也搬回房裏處理。
這反倒讓我很不適應。
好在還有個孩子在。
盛兒已經會叫「爹爹」了,這些時日正在學著走路,需要人看護著。
偏偏他格外黏人,非得要我在他的視野裏才放心。
如今洛淮初回院子早,我便把盛兒丟給他了。
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盛兒以後的教養和前程都需要他相助,所以他能和盛兒多親近自然是我樂見其成的。
我也有更多的時間去研究藥膳。
洛淮初便會在這時候引著盛兒到我藥房房門外,一邊看著孩子,一邊抽空看我幾次。
我不想在孩子跟前下他的面子,就懶得管他,只管專心做自己的事。
但我沒想到他得寸進尺,時間長了之後竟然跑進來給我搗亂。
一如在新安城那般,有時我們拌嘴,我故意不理他,他便在我整理藥材的時候過來搗亂。
故意拿著一味藥材問我那是什麽,看我不理他就把那藥材放到別的藥材盒裏去。
我生氣說他,他便抱著我道歉,哄我,幾番撒潑耍賴之後重歸於好。
我不是笨的。
知道洛淮初察覺到了這兩年自己的一連串舉動已經讓我對他失望離心。
我大概也知道洛淮初此舉是在試著修復我們之間的關系。
但裂痕早已發生,我不可能如從前一般滿心滿眼都是他,將他放在心尖尖上。
這兩年的痛苦,我實在不想再經歷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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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不知他這是為了什麽,但我也不去挑明。
既然已經想好了要在這京城洛家好好生活,和他之間的關系就不能太差。
夫妻和睦,哪怕只是表面的,能讓生活順遂的話,我就沒必要去給自己添堵。
我努力回想著在新安城時和他的相處。
學著當初的樣子,翻了個白眼給他。上手將他推出門:「出去出去,別來搗亂!」
他很滿意我的反應,樂呵呵地出了門一把將還在一顛一顛學走路的孩子抱起來舉得高高的。
「兒子,你娘好兇呀!」
盛兒也不知是隨了誰,膽子很大,被高高舉著也不怕,咯咯笑著。
偏偏還言不由衷: 「爹爹壞!」
洛淮初玩心四起,一下又一下地將他放下又舉起: 「誰壞? 」
孩子也是個犟的:「爹爹壞!」
於是兩父子就這麽僵持著在院子裏玩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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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洛淮初把心思全部放在我和盛兒身上,再也沒有提起有關慕瑾歌的一切。
他開始喜歡送我東西,大到釵環首飾、衣裙布料、名家字畫,小到路邊的一串糖葫蘆或者其他吃食。
我一概來者不拒,統統收下。
我知道洛淮初是在彌補些什麽,也不去問,不追究,只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
畢竟人生短短幾十年,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和其他幾個官家夫人一起資助了幾個慈幼局。
又從中選了一些小姑娘教她們醫術,一是為了讓她們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二是因為這個世道女醫太少,很多女子受病痛折磨卻因男女有別而諱疾忌醫。
我一個人的力量很小,但能做多少做多少。
一代代傳下去,總能讓世上的女子少些病痛。
以至於洛淮初送了我很多東西,但我柯瑞的東西也始終維持著一定的數量,無法增長。
為此洛淮初總是嘆氣:「看來為夫得好好做官,多得些賞賜,長長久久,才能養得起夫人這散財童子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說到底,我這一舉動也是善舉,為洛家積了些好名聲。
婆母都偶爾拿些銀錢給我,支持我做事。
哪裏有他瞎咧咧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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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淮初沒有納妾,自始至終只我一人。
避子藥傷身,我不願為難自己。
但此後幾年我也只生下了一個女兒。
而洛淮初也沒有實作長長久久養我的話。
那一年他受傷太重,本就是從鬼門關被拖回來的。回京的前兩年又不顧惜身體,使勁折騰。
盡管我費心思給他調理,但他還是年僅四十五就不行了。
那一年盛兒剛剛金榜題名以榜眼的名次進了翰林院。
病床前洛淮初拉著我的手:「阿璃,你不要太難過!」
見我點頭,他神色怔楞,苦笑了一下,又叫了一聲:「阿璃!」
便再也沒有別的話!
我看著他握著我的手沒了力氣,垂了下去。
那一刻才後知後覺地有些難過了起來。
這個男人愛過我,也犯過錯。而我愛過他,也半輩子未曾原諒他。可到底,我們相伴多年。後半生他也確實讓我安樂無憂了。
洛淮初的喪禮上,一子一女始終陪伴在我身側。
我聽到有人議論為何洛大人和夫人恩愛多年只有一子一女時楞了一下。
其實我是知道原因的。
那一年我生女兒時足足用了一整天,好在我身體底子好,損傷不算嚴重。
但洛淮初卻怕了,悄悄尋了男子喝的避子藥喝下。
他以為我不知道,但那幾年,我們這個院子牢牢掌握在我手裏,我怎麽可能不清楚。
那一刻我不是不動容的。
但當初他為著慕瑾歌瘋魔的事歷歷在目,那些痛此後多年依然讓我刻骨銘心。
我不可能放任自己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便假裝不知,糊裏糊塗地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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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仿佛被泄了力,做什麽都沒興趣。
一日醒來,突然很想念新安城的那個小院。
於是帶了女兒回去。
那個院子洛淮初一直派人打理著,二十年了,還是完好無失真。
推開門看著記憶裏未曾變過的景致。
我終究沒忍住掉了幾滴淚。
「初九,我回來了!」
番外*洛淮初
瑾歌成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慕家的院墻外站了整整一整夜。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著些什麽。
我和她自幼相識,懂事起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娶她,愛護她一輩子。
可我卻傷害了她。
我自幼自詡為君子,不負任何人,可我卻負了她。
心裏沈甸甸的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以至於我忘了,在記憶剛恢復的時候,我也是慶幸自己在尚未恢復時做下決斷娶了阿璃為妻。
我把心裏的愧疚當成愛,不肯承認自己早已變了心。
所以我那般執著地想要彌補瑾歌,想要對她好一些。
哪怕她說:「淮初哥哥,我不怪你。」
哪怕她說:「淮初哥哥,你打擾到我了。」
哪怕她說:「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們都要往前看。」
我都不曾回頭!
直到那天,天剛蒙蒙亮,她一早被扯起來梳妝,一身的起床氣。
她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 「洛淮初,你再執迷不悟,劉璃就要恨透你了!」
我這才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猛然驚醒。
我趕緊朝她告辭回了府。
但還是晚了。
我病了一場,清醒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阿璃看我的眼神異常清明。
她像極了一個高門大宅裏合格的妻子,溫和,賢淑,將一切打理得極好。
但她獨獨不會因為我而產生過多的情緒。
我寧願她哭,她鬧,可她沒有。
後來我做了很多,她也會在我面前嬉笑怒罵,但始終有一層屏障攔在我們中間看不見摸不著,讓人心生絕望。
我自知理虧,無話可說。
也不再奢求更多。
誰讓我是自找的呢!
番外*慕瑾歌
1
嫁給洛淮初是我自十三歲開始時的心願。
家裏的堂姐妹們都笑話我小小年紀就恨嫁,哼! 我才不怕她們笑呢。
要是她們有淮初哥哥那樣德才兼備又俊朗的兒郎做未來夫君,只怕比我還想快快長大,趕緊嫁給他。
可這個願望在我十五歲那年落了
空。
他的死訊傳來那天我心疼得仿佛死過一回,怎麽也不肯相信我的淮初哥哥就那麽沒了。
那時年幼,總以為感情就是一切。我瘋了一般,非要嫁給他。
哪怕他死了,我也不在乎。
家裏親人勸過我好幾回,我卻一意孤行。
父母親拗不過我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選擇了成全。
那時我以為我的余生都將在回憶中度過。
但是他回來了,卻帶了別的女子,他說那是他的妻。
那一刻的打擊不亞於初初聽到他死訊的那天。
若那是他的妻子,那我算什麽呢?
有一刻我甚至想他為什麽不就那麽死了,何苦回來,生生毀了我記憶中淮初哥哥的樣子。
但那個念頭僅僅一瞬又被我壓了下去。
他被奸人所害,身受重傷,是那個女子救了他。
我應該理解他!
可我越想越氣,我理解他個屁呀!
他受傷也好,失憶也罷,憑什麽承受痛苦的人最後成了我?
母親過來勸我,說洛淮初回來了,是最好的結果。
她說那個女子出身寒微,怎麽也越不過我去。
我也想就這麽算了,告訴自己就這麽過下去。
可心裏的疼和痛苦讓我百般不甘。
我可以接受我的丈夫納妾、娶平妻,可前提是那個人不能是淮初哥哥。
我接受不了曾經說會只我一人的淮初哥哥食言。
這種情緒在聽到劉璃懷孕的時候達到了頂峰,那一刻我清楚地認識到淮初哥哥他臟了,我不想要了。
壯士斷腕需要莫大的勇氣,我逼著自己憑借那股氣提出了和離。
因為我實在沒辦法逼自己吃下一碗夾生的飯。
當初我是真的想嫁給他,如今也是真的想離開。
離開的時候,我當作沒看見淮初哥哥眼裏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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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恨他,卻也不會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但我沒想到向來果斷的洛淮初會這般黏糊。
他托我兄長給我帶了很多東西,卻又想要瞞著不告訴我。
但他不知道那些東西壓根就沒到我手裏,直接就被嫂嫂扣下扔進庫房了。
嫂子與我說起這些的時候那表情一言難盡:「他都已經有家室了,巴巴地送這些東西來幹什麽?咱們慕家缺他那點東西還是怎的?他是真的不知道避諱,要是你以後成親,夫君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歷,不得心裏膈應嗎? 盡給人添堵!
「那劉璃也是個沒脾氣的,我要是她,我非得撓破他的臉不可!」
我無言以對。
後來的兩年洛淮初無孔不入,最開始的糾結心痛過後,我心裏只剩煩悶。
勸過幾回,他不聽也就算了。
我以為劉璃是軟柿子一樣的性子才慣得他有這毛病。
直到我碰見她在馬場學騎馬,那時她已經生產,身體恢復得很好,很漂亮的樣子。
我忍不住上前問她:「你會騎嗎?」
天地良心,我問那話的時候沒有別的心思,純屬好奇。
她笑得落落大方:「以前騎過驢和騾子,馬還真不會騎,但應該差不多,慢慢來,總能學會的。」
那時我才發現她或許比我想的要聰慧通透很多。
末了她問我:「聽說你要嫁人了,是心甘情願的嗎?」
她的話讓我驚詫,聽說我要嫁人所有人都是先說恭喜,唯有她問我是否心甘情願。
我想到了我的第二任丈夫。
他是我兄長推薦的,正式見面的第一次,還沒說話他就先紅了臉。
他說他幾年前見過我一次,一直放在心上,不敢忘懷。
我氣他的輕浮,責怪他覬覦一個寡婦。
他語無倫次趕緊解釋自己沒有,說他只是心裏小心愛慕,不敢有妄念。若非我和離歸家,他不會到我跟前礙眼。
他那樣子無措得有些可愛。
我如今並不十分愛重他,但也願意嫁給他。
若他日後負我,我終歸有底氣和本事收拾他。
所以我對著劉璃點頭:「嗯。」
那一瞬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她眉目舒展了一些,她依舊笑著:「如此那便祝你長樂、美滿!」
說完她就小心驅著馬離開了。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可惜,這樣的女子,若非有洛淮初橫亙在中間,我們或許會是朋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