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咨詢的過程中,有時會遇見比較壓抑的來訪者。
有一部份的來訪者,在平時的人際關系中,十分克制自己的言行,這種過度控制的傾向,其實也是對內在陰影部份的壓抑和否認。
否認和壓抑並不會真的「消滅」一個人的攻擊性,相反,只要人的思維中還有二元對立,遇到挫折就一定要歸因和「定罪」,這個「罪」不是歸咎到別人身上,就是歸咎到自己身上。
這種「定罪」的慣性,只有透過不斷地心理成長,超越簡單的二元對立和非黑即白的觀念,才能達到一種既不責怪他人也不責怪自己,而是選擇接納和順應人世間很多事沒有對錯的境界。
但是在此之前,引導壓抑的來訪者充分看見和釋放自己過於壓抑的攻擊性,幾乎是必經的過程。
經常責怪他人的人,或許會給人感覺情緒不好,也比較自私和自以為是,但是這類人往往不會抑郁;而那些內在道德感過高的人,由於總是壓抑自己攻擊他人的欲望,這股勢能不會憑空消失,就只能向內攻擊。這類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過於善良,與人相處很拘謹,很害怕犯錯,不對他人發脾氣,但是卻比較抑郁和消極。
當我的來訪者對我表達攻擊性的時候,我會對他表示理解和共情,因為人類都有攻擊性,一個沒有攻擊性的人要麽是一個已經成道的聖人,那麽就是一個極度壓抑自己的抑郁者。
我不怕我的來訪偶爾表達真實的攻擊,反而,一個來訪者總是在咨詢師面前佯裝一切都好,但是內心深處總是害怕自己對咨詢師表達任何真實感受會被否認甚至拋棄,然後在這種害怕之下可能會先一步「拋棄」咨詢師,就是武斷地結束本來一切進展得還不錯的咨詢關系。
一個在咨詢師面前盡量表現一切都好的來訪,一定沒有真正開放自己的心靈,那麽我所能幫助他的程度就會有限。
所以對這一類過於壓抑的來訪者,我會鼓勵對方表達,不需要擔心會讓我感覺傷心,也不用害怕影響我們的咨詢關系。
當然,大部份壓抑的來訪者由於已經形成慣性,盡管在意識層面把這段話理解了,但是在感受上由於原生家庭或者過去的經歷帶來的潛意識深處的不安全感太深,所以可能短時間內依舊會克制自己的表達。這時候,我會接納來訪者需要更多時間的選擇。
在以後的咨詢中,我會找到合適的時機,引導對方把情緒宣泄出來,在對方真實表達的那一刻,無論是他表達他的憤怒、傷心還是失望,我明白,這一瞬間,他的心才算是真正開啟。
我不僅不會難過,反而我會為對方終於突破自己,勇於表達而感到開心。因為心理咨詢的一部份療愈效果,來自咨詢關系本身,即來訪者透過和咨詢師建立一種健康的,能夠相互表達和關愛的,同時也是恪守邊界的關系,而將這種在健康關系中體驗和成長的經驗,遷移到他日常的其他關系中,達到一種轉化的效果。
當對方真實地表達後,哪怕是「攻擊性」,我也會真誠地對對方說,「我希望你知道,對我表達憤怒是安全的,我不會真的感覺受傷,你不用擔心,我反而很開心,你願意向我表達你的真實感受,我感覺到了你的信任,謝謝你信任我!每個人都有攻擊性,我也有,我也會偶爾忍不住攻擊別人,這一切都是OK的,人與人之間大部份時候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互動,大部份時候都不完美,但是我們依舊可以從不完美的互動中去體驗和感受自己的真實,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體驗,我們可以繼續一起探索,好嗎?」
對一個人表達憤怒,看似是攻擊,其實潛台詞是「我希望你看到我,我希望你理解我,我希望你知道我很在乎你。」憤怒是一種對愛的呼喚。當然,咨詢師在以後的咨詢中會慢慢引導來訪者去意識到這一點,然後用一些更容易被他人理解和接納的方式來表達這一些。
一個人從不對你生氣,說明他不在乎你,不在乎你們的關系,你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一般對於一個認可心理咨詢師的人來說,他對咨詢師的感覺一定是復雜的,他們尊重咨詢師,同時也對咨詢師給予深重的期待,當這種期待沒有被全然滿足時,來訪者原來身在原生家庭中沒有被完全看見和理解的內在小孩就會冒出來,外在表現為升起受傷和失望的情緒。
所以,來訪者會對咨詢師投射他們對於原生家庭中父母的期待,也有可能會把對父母的不滿移情到你身上。對於這個部份,咨詢師只有足夠強大,看清對方的攻擊不是因為你做錯的什麽,而是移情了,才能盡量不被勾起情緒,才能夠承載對方的情緒,給予對方一個安全的有承載力的療愈空間。
所以,如何面對來訪者的攻擊也是咨詢師必經的過程。
我最開始面對來訪者的攻擊時也會感到無措。也曾感到委屈和受傷。
咨詢師也要允許自己成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