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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裏,也沒有消失」

2025-01-03心靈
2024年,5月的最後一個周二,朱銳拄著一根登山杖走進教室,緩緩走到講桌前坐下。
教室裏氣氛安靜、平胡而莊嚴。上課鈴響前,一個短發女生躬身詢問朱老師,是否可以給她簽個名,朱銳很認真拿起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名滿面微笑的教授,已經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
受訪者供圖
這是中國人民大學的一門選修課,叫做【藝術與人腦】,主講人是特聘教授朱銳。
朱銳罹患結直腸癌已有兩年,頭發略顯稀疏、身形瘦削,平胡友善的微笑背後,是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藥劑才能緩解的疼痛。化療期間,朱銳常常被醫生催促趕緊回醫院,而他只是平靜地回復對方:「你現在正打擾我上課呢。」
直到2024年4月,朱銳笑著當堂宣布了一個訊息:他的化療停止了,不再會耽誤給大家上課了。因為化療沒用,治不好了。
偌大的教室裏霎時一片寂靜。
受訪者供圖
胡可欣是朱銳的研究生,即將繼續跟著朱銳攻讀博士學位。回憶起那節課,胡可欣苦笑著搖頭,「我心裏有點難受,但他又表現得那麽輕松,我不知道如何應對。」
坦白自己的病情後,朱銳的課堂受到了空前的關註。來自全國各地的「旁聽生」每周二準時湧入人大立德樓,教室一度擁擠到無法落腳的地步。
受訪者供圖
朱銳上課沒有講義,不做課件,他盡量將課程內容講得通俗易懂,只要不是疼痛難耐,一般都會站著授課,只是2024年3月以來,他坐著的時間越來越長。
5月28日的這節課上,他唯一一次站立,是為了給學生演示照鏡子時人的體態。
「有的人照鏡子,是為了檢視自己的儀態,有的人是為了認識自己......我現在就很少照鏡子,我長得又不好看,還一副病容。」或許是他的神色過於輕松自然,課堂氣氛並未變得沈重。
雲成章/攝
生病之前,朱銳留著一頭自然卷的頭發,年近花甲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年輕藝術家。
圖源:中國人民大學官網
盡管不避諱討論疾病和死亡,朱銳還是不太願意展示自己的病容。剛開始化療的時候,他一直戴著帽子和手套,遮住剃發和輸液的痕跡。他會認真地回復學生學術上的疑問,卻總是跳過問他身體情況的那一條。
有次下課後,胡可欣找朱銳交流,他臉上帶著微笑,開口卻是拒絕的話:「我們下次再說吧,我現在渾身太疼了,需要早點回去休息。」
胡可欣感到很難受,「你不知道他此時此刻正在承受著什麽,但他表現給你的永遠都是那樣輕松自然的狀態。」
生病的事,朱銳也瞞著學校,病情被大家知道後,朱銳拒絕了絕大多數的采訪和探視,提出要繼續上課,哪怕身體撐不住無法趕來學校,也要開視訊會議,把課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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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銳的門生強調,比學術方面的指導更珍貴的,是朱老師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向他們傳達的美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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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可欣說,「他其實是一個有點嚴格的老師。」師門的微信群,每周都會開會討論問題。
「許多人提到老師,總避不開他的學術成就。但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老師為人處世的品質。」朱銳的博士生趙海若說。
與其說師生,朱銳和學生的關系更像是同行、同事。他愛好爬山,經常邊爬邊給學生打電話聊論文;偶有師生意見相左的情況,他也鼓勵學生據理力爭。
朱銳從不吝惜鼓勵學生。他對剛入學的碩士生說「你一定能成為偉大的學者」,他毫不保留地誇贊學生還不算成熟的論文可以在頂級期刊上發表。趙海若說,「他說那些話時的語氣和神態,能給人莫大的鼓舞和信念感。」
2024年6月,朱銳病情加重,醫生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你還有個把月的時間。
人生的最後階段,朱銳住進安寧病房,他每天7點起床,由看護人員攙扶起來,坐10分鐘,狀態好的時候,親人也會推著輪椅帶他去花園裏散散步。他的輪椅上,始終還掛著那根登山杖。
7月17日,學生們見了朱銳最後一面。「老師強撐著身體,和我們聊了40多分鐘,聲音都啞了,囑咐了我們每一個人。」
「他囑咐我們不要怕挫折,要善良,要相信自己,要勇敢追求夢想和事業。」 與學生們的合影中,朱銳開心地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受訪者供圖
8月1日,朱銳辭世。按照他的意願,沒有葬禮,沒有任何追思儀式。在這之前,朱銳反復叮囑記者,一定要突出體現兩點:死亡是生命的一部份,生命是死亡的一部份。
朱銳從未離開,就像他曾轉譯的詩作說的那樣: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裏,也沒有消失。
(來源:央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