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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北京救助野生動物

2025-01-17心靈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圖①:在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一只受傷的紅隼正在接受檢查。本報記者 劉少華攝
圖②:2025年1月7日,北京延慶區野鴨湖,工作人員放歸救護的雕鸮。
圖③:工作人員正在救助一只豹貓。(圖片除姓名標示外,均由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提供)
潘旭濤制圖
北京昌平,京藏高速輔路旁一片樹林裏,遠處駛過的車燈照不到樹林深處,一片黑魆魆的場景。樹林裏,稀稀拉拉站著4個人,手裏都抓著一只手電筒,光束打在不同的樹枝上。大家輕輕挪著腳步,時不時小聲交流著。
本報記者是其中的一員,此刻是2024年10月25日,秋天的一個晚上,我們從晚上6點一直等到9點多,樹上那只獼猴始終在換地方。麻醉吹管舉起又放下,被它一次次「識破」。最終,它消失在漆黑的深夜中,這個晚上的抓捕行動沒有成功。
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救護管理科科長李傑看起來並不十分沮喪,站在路邊跟大夥分析起了失敗的原因。「猴子還是狡猾,昨天平谷那只也是,就在離我們不遠處挑釁,一旦舉起麻醉吹管,立刻跑沒影了。」大家聊了一會兒,發動汽車,趕回50公裏之外的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李傑和同事們的主要工作除了抓捕這些非本地自然分布的危險動物外,更重要的是救護。
對於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的人來說,這是平平無奇的一天,甚至,這只暫時沒抓到的猴子,都統計不到他們在2024年救助的野生動物中去。
野生動物是北京不可或缺的組成部份。北京除了是一座由2000多萬常住人口組成的超大城市,還是全球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大都市之一。
不斷增多的野生動物,讓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的數十位工作人員越來越繁忙。不過也因此,他們有了看待首都北京的一種獨特視角。
北京順義區仁和鎮潮白河畔,穿過門口一群飛鳥組成的雕塑,就進入了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
北京市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正式成立於2001年,2005年位於順義的救護基地建成,至今已有約20年時間。在這16公頃的野生動物救護繁育基地內,有鳥類、獸類、兩棲類、爬行類野生動物籠舍100多間。
如今在救護中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田恒玖,正是在這一年大學畢業,作為「野生動物飼養」專業的應屆生來到這裏。
田恒玖還記得,2005年,這裏直接救護的野生動物數量有1000多只。2024年,共接收市民救護以及執法部門罰沒野生動物251種4504只,其中國家一級保護動物11種30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44種1108只,放歸野生動物123種2376只。
秋色中,正在5公尺外斜睨記者的褐馬雞,正是其中一種。作為山西「省鳥」,褐馬雞是中國特有的鳥類,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易危級」(VU)物種。這還是成立以來,救護中心第一次救助到褐馬雞。
「我們總說,發現一只蟑螂時意味著附近肯定有一窩蟑螂,褐馬雞也一樣。」李傑說。「這只褐馬雞的現身,不僅標誌著其遇見機率的上升,更是向我們透露了一個積極訊號——北京地區褐馬雞的族群數量正在穩步增長。」
美中不足的是,這只褐馬雞盡管能吃能睡,看上去卻有些郁郁寡歡。李傑和飼養員們總在觀察它,也進行了諸多檢查,什麽病都沒有發現。慢慢地,大家得出一個結論——這只雄性褐馬雞很可能是在族群中被「揍」了一頓然後趕出門的,它因此出現了一些心理問題。
不過,深秋的這個下午,真正讓李傑發愁的還不是褐馬雞,而是一只正蜷縮著身子發抖的中華斑羚。必須要做點什麽了。
飼養員們找來一只最大號的木箱子,將斑羚從籠舍中擡出來,塞進箱子,運往一百米外的動物醫院。建設之初,這裏就搭好了一座動物醫院,矮矮的建築配上大大的屋頂,風格十分獨特。但是隨著動物數量增加,原來的動物醫院不夠用了。於是,就在園區的樹林中,開辟了第二個動物醫院。
狹小的空間裏,地上鋪滿稻草,4位元工作人員用檢查燈照射著斑羚的眼睛、嘴巴,依次檢查。斑羚十分瘦弱,也沒什麽力氣,虛弱地任由大家擺弄——這也是它狀況不佳的表現,正常情況下斑羚應該很難按住。肉眼幾乎什麽問題都看不出來,但它表現出的癥狀,讓大家懷疑是感染了寄生蟲。
得給它打吊瓶。飼養員許樹群拿來一把剃須刀,在它左前蹄剃掉一小塊毛,慢慢紮針。但它營養不良的時間實在太久了,怎麽也找不到合適的血管。於是換成右前蹄,針終於紮進去,藥液開始緩緩流入。
兩個多月後,已是深冬時節,潮白河畔的白楊樹落葉都掉光了。
同此前那次探訪一樣,救護中心的工作始終忙忙碌碌。電話響個不停,有發現了小鳥的熱心市民,有求助抓捕野生動物的單位,有罰沒了野生動物的執法部門。記錄系統裏,每天都是密密麻麻一長串動物名單。
又是天氣寒冷的時節,每年這個時候,救護中心的工作人員就要為猛禽的到來做準備。
全球有九大候鳥遷徙通道,其中一條「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通道」正好覆蓋北京,每年都有大量候鳥遷徙途經這座城市。鳥類在自然界中受傷是常事,施害者可以來自天氣、天敵或者人類等。
一只受傷的紅隼在2024年12月12日這天被送來。它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在籠子裏有些不知所措。紅隼最明顯的傷來自右翅膀,不但整只翅膀耷拉著,絨毛也縮到了一起。記者戴上一次性手套摸它兩只翅膀,右邊明顯手感冰涼。
獸醫孫翔楠把紅隼放到籠子裏,往動物醫院的X光室帶。只有明確檢查才可以得出結論。
X光的結果很明顯,這只紅隼的右翅膀兩處骨折,斷成了三截。電腦前,幾個人看著影像不斷搖頭。為了飛行,鳥類前進演化出了中空的骨頭,這讓它身體輕盈的同時,也讓骨折成為很難挽救的重創。
當然,這只紅隼的例子再次證明,並不是所有救治都會產生理想的結果。此前那只斑羚,兩個月後再見到它時,依然在病房中蜷縮於墻角。它看上去狀況不佳,可是考慮到身體狀況,不太敢給它做更深入的檢查或者治療。
每年,在這個救護中心得到救助的野生動物,只有大約一半最終可以康復到回歸自然。剩下的,就要在這裏長期進行飼養。
在長期餵養中,一些珍稀動物在北京東北角這片園子安了家。有一只受了傷的草原雕,甚至從這裏建設之初就來了,堪稱「老員工」。
「為什麽新聞上說,通州的兔子可以一路跑到延慶去?就是因為綠道多了,或者說它們的棲息地環通度足夠了,原來小塊分布的公園、綠地,今天已經連線成片。」田恒玖說。
2012年至2017年,北京市開展了平原地區百萬畝造林工程,建立了以大面積森林為基礎的森林生態格局;隨後,2018年至2022年間開展的北京新一輪百萬畝造林綠化工程累計增綠102萬畝。到2024年底,北京市森林覆蓋率已達到44.95%,首都綠色生態空間大幅擴充套件。
「在北京這麽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大規模的綠化造林,是十分罕見的。」田恒玖說,從救護者的角度看,這些年野生動物棲息地、生存空間得以保留甚至擴大之後,野生動物族群自我恢復的能力,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從救護中心放歸自然的動物們,在野外展示出了強大的生存與繁殖能力。有些動物身上做了標記,有些動物身上戴著GPS定位器,研究人員得以追蹤它們的軌跡。著名的北京雨燕,在密切觀察之下最遠居然可以遷徙到南非;而有些比較「宅」的鳥,居然用了一年時間沒能離開救護中心方圓5公裏。
最特別的是,在2024年3月29日,香港米埔回收到一只由北京漢石橋濕地在2023年9月25日鳥類標誌法的灰頭鹀指名亞種雌鳥,這是北京地區雀形目鳥類的首筆異地回收記錄,對於鳥類遷徙通道保護工作具有重要意義。
如今,北京的野生動物救護體系基本建成,各區都基本具備了科學、就近救護的能力。目前14個行政區共設立了17個野生動物臨時收容救護站。
對於救護中心來說,即便工作人員增加不少,獸醫有5人,飼養康復團隊有13人,依然時常感覺捉襟見肘。畢竟,就在鋼鐵水泥叢林中,其實處處有野生動物。比如,珠頸斑鳩、白頭鵯就生活在綠化帶,刺猬、黃鼠狼也隨處可見。
以年為單位,日常工作的累積變得格外壯觀。
這一年,救護中心接聽群眾動物救護來電10039次,兩輛救護車一共行駛了73068公裏。當然,因為接群眾熱線多,大家外出救護、應急處置等經常開普通車,但這已經無法準確計算裏程。
這一年,重要棲息地和重點物種的保護在持續推進。北京城區鴛鴦冬季調查已經進行到第六年,鴛鴦數量逐步上升,在全市16個有鴛鴦分布的地點中,最大記錄鴛鴦1056只,其中雄鳥623只,雌鳥433只,較去年同期增加100余只;北京雨燕調查已經連續開展8年,在全市40個調查點最多記錄到10182只,在另外22個零散分布點記錄到1335只,共計11517只。
漫步救護中心內,在大樹、道路、水泊、欄網、籠舍環繞中,無論哪個季節都有一種野趣。田恒玖掰著指頭算,現在存欄的動物總計149種866只,每天飼養這些動物是由一件一件非常具體的事組成的,幾乎每一種都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慣和飲食方式。
李傑帶記者來到水鳥生活的區域。秋天來時見到過的黑鸛,被挪到了一處更開闊的區域,在高近10公尺的網構成的區域內,既有樹,也有草,還有水,很像它們天然生活的環境。幾只黑鸛高高地立在樹頂上,盯著遠方。地面上,一對漂亮的蓑羽鶴在互相嬉鬧。
李傑的眼中充滿期待:「等春天來了,想讓它們在這裏繁殖。」
在另一處專門布置的仿自然場景中,一只大鵝正在為一群青頭潛鴨當「保安」,看到記者走到附近,大叫著前來示威。在自然界,青頭潛鴨多年來數量一直在急劇下降,如今已經是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
2023年10月,救護中心與北京林業大學、北京動物園簽訂【青頭潛鴨人工繁育族群擴增研究計畫合作協定】。2024年5月,完成了飼養繁育籠舍豐容改造工作,營造了一個適合青頭潛鴨生存、繁育的環境,並在其中安置了20只青頭潛鴨。
繁育籠舍內,飼養員崔汶舉專心照料著它們。每天,他精心計算著飼料配比、數量以及飼餵方式等,確保它們攝入均衡全面的營養。
夕陽西下時,青頭潛鴨圍著一汪水嬉鬧起來。用不了多久,就是春天了。(本報記者 劉少華)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1月16日第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