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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古風故事:盼君

2024-12-20心靈

如侵即刪!

1

我娘在平川縣那可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我爹拿著兩個籃子的土雞蛋上門求婚。

娘瞅見他那身雖破舊卻幹凈整潔,散發著皂角香氣的衣服,

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指甲裏沒有農民的臟汙,是個有教養的讀書人,於是就答應了。

婚後,娘親種田養家,空閑時還得上山挖草藥,熬夜繡手帕,補貼我爹在書院的開銷。

我爹也沒讓人失望,考上了進士。

留在京城當了官。

兩年後,聽說在京城又娶了個小老婆,派人來說要接我娘過去享福。

聽說來接人的婆子,穿著綾羅綢緞,戴著金玉銀釵。

一見面就對我娘喊:「那個婆子……」

讓我娘去把女主人請出來。

我娘用幹農活裂了口的手指,攏了攏落在臉頰的發絲,抱著只有三歲的我。

冷靜地看著來人道:「這院子裏就她一個婆子,沒有什麽女主人。」

迎接我們的那個人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我娘,臉上滿是鄙夷,讓我娘趕緊收拾一下,京城的人已經來接了。

然後他轉過身去,滿臉厭惡地嘟囔著:「知道的是老爺的大老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乞丐呢,真是丟人現眼!我家小姐雲燕之姿,怎麽能跟這種粗人做姐妹?」

我娘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哭腫了。

第二天卻裝作沒事人一樣。

「我就不去京城了,我祖祖輩輩都是農民,什麽都不懂,去了只會給老爺丟人。」

迎接我們的那個婆子連連點頭。

看著娘懷裏的我,又說:「那我把小姐帶回去……」

話還沒說完,娘就側了側身子。

「月兒跟我挺好的,你回去告訴老爺,就當他沒生過這個女兒吧!」

迎接我們的那個婆子,只留下了二兩銀子。

娘用那二兩銀子給我打了個長命鎖,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記住,你爹死在了進京趕考的路上,托人給你帶回了這枚長命鎖。」

三歲的孩子已經忘掉了父親的樣子,腦海中只剩下母親的這句話。

這個記憶,延續了整整十一年。

2

在十四歲那年,母親去世了。

母親臨終前告訴我,實際上我父親不僅活得好好的,而且還在京城做大官呢。

「月兒,別怨恨娘,我是害怕你到了京城會保不住性命啊!」

我並不怨恨母親,我只是取出戴了十多年的長命鎖,放進了衣袖裏。

我還記得小時候在村裏被其他孩子欺負,他們罵我是沒爹的野孩子。

我就固執地把脖子上的長命鎖給他們看。

「看到沒,這是我爹去世前托人給我帶回來的長命鎖,我才不是野孩子,你們沒有長命鎖,你們才是野孩子。」

曾經多麽驕傲,現在就有多麽可笑。

我哭,哭我自己傻。

哭我母親命運悲慘。

我把母親葬在了後山,自己帶著那二兩銀子的長命鎖進城,買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戰俘。

我給戰俘取名叫江睚,睚眥必報的睚。

江睚皮膚黝黑,身材瘦小,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兇狠,幹農活,打架都不在話下。

因此,盡管母親已經去世,但我在村裏卻成了沒人敢惹的人。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

我十七歲,比我以前高了一頭半,壯得像頭牛的江睚說他不記得自己多大年紀了。

我們兩個,相依為命,無依無靠,卻開墾了新田,翻修了房子,存了些銀錢,生活越來越好。

3

在十七歲這一年,訊息傳遍了整個村子,我成了十裏八村最漂亮的女孩。

同村的嬸子大娘總是來閑聊,說我長得像我母親,杏花眼柳葉眉。

然後談論東家的兒子長得帥,西家的兒子力氣大。

我看著院子外站著的江睚。

覺得帥能帥得過江睚,至於力氣那就更不用說了。

誰看到江睚不害怕。

大娘嬸子們告訴我,江睚畢竟是戰俘,衙門裏可是有過案底的,不能當作男人養。

我笑著說:「我也沒把他當作男人養,我把他當弟弟養,至於成親,當然要找個比我弟弟強的。」

嬸子大娘被我氣跑了,又來個說媒的。

說媒的說隔壁趙家莊,京都曹貴人的遠方親戚瞧上我了,讓我收拾收拾嫁過去當小妾。

我沒吭聲,說媒的被江睚給扔出去了。

之後,江睚就嚷嚷著要去當兵。

「當兵可以拿軍功,說不定能混個大官,到時候沒人敢欺負你了。」

我說:「別忘了你是戰俘,衙門有你的案底,就算有軍功也當不了將軍。還是好好讀書吧。」

江睚搖頭晃腦,打死他都不願意讀書。

說我每次路過書舍,眼睛裏都恨不得放把火把書舍給燒了,他是打死都不會讀書的。

我驚愕,表現得那麽明顯嗎?

「我是討厭讀書人,但讀書才是正路,有正路不走難道要走歪門邪道嗎?」

沒想到我一言中的,江睚不知怎地,跑去山裏當了土匪頭子。

「土匪不搶家不劫財的,挺好。」

「好什麽好?」我現在打江睚一巴掌都覺得手疼。

「不搶家劫財,難道要攔路搶劫?」

又一言中的。

江睚嘿嘿笑,說他最近還真搶了一個京官,說是回家祭祖的。

光是金銀財寶,就夠山上吃兩年的。

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頭上。

「不要命了嗎,還不趕緊把人放了。」

「不放。」

江睚咬著後槽牙,笑得白牙森森:「南邊打仗亂了,官府忙得無暇分身,沒人管得了咱們,幹一票大的,然後我就帶你浪跡天涯去。」

我心裏尋思,這會兒已經把人綁了,再說啥也來不及了。

「你綁的是貪官還是好人,咱們可不能幹那種壞事兒。」

「這……還沒來得及打聽,只知道姓左,叫左雲山。」

我皺著眉頭擡頭:「誰?你再說一遍?」

4

姓左名雲山,在京城當大官,老家在平川縣。

這不就是我那個便宜老爹嗎?

我立馬就想看看他長啥樣。

江睚帶著我穿過密林小道,來到了土匪窩。

在山裏挖的洞穴做成的牢房裏,一男一女靠墻躺著,聽到動靜,男的一下子爬了起來,狼狽得不行,手腳並用地爬過來,抓住柵欄,看著外面的人。

「我可是朝廷命官!」

「別廢話。」江睚怕他嚇著我,一棍子敲在柵欄上,那中年男人就嚇得縮回了手,眼神還是不死心地瞪著江睚。

「綁架朝廷命官,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天理?」

江睚:「你既然是朝廷命官,知不知道老百姓過得有多苦,知不知道無緣無故挑起戰爭,搶奪戰俘,罪孽深重?」

兩百年前分為南北兩個國家。

簡稱南國和北國。

我現在待的北國在五年前無緣無故挑起戰爭,趁南邊沒來得及防備,迅速占領了二十座城池,抓了五萬個戰俘。

江睚就是戰俘中的一個。

其實自從北國挑起戰爭的那一刻起,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你們這是要造反?」左雲山問。

江睚說:「造反也是被你們這些當官的逼的。」

我站在江睚身後,一點點看清了左雲山的臉。

他長著一張瘦長的國字臉。

說話的時候,下顎線繃得緊緊的,一直延伸到耳朵後面,額頭飽滿,眼睛深邃,鼻子挺拔,嘴唇上留著修剪得體的小胡子。

歲月並未在他身上刻畫滄桑,反而賦予他更多的穩重與深沈。

他深陷桎梏之中,卻依然氣度非凡。

我又想起了我娘,常年操勞,沈重的農活,再加上沈重的心思,到生命的最後,她已經再也找不到當初的美麗。

臨終之際,她瘦骨嶙峋,抱在懷裏,像一張紙片,散發著苦澀的味道。

「值得嗎?」

一生守候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看她一眼的男人。

可能是我的目光過於直接,左雲山終於慢慢轉過頭,與我的目光相遇。

那一剎那,左雲山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他的眼神擴充套件又聚攏,最後變得空洞無神,就這樣看著我一步一步走近,再也沒有任何動作或言語。

思緒也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我站在牢籠前,就這樣看著他。

怨恨油然而生。

他既然不愛我娘,為什麽要娶她為妻,讓她虛度一生。

他既然不愛我,為什麽要生下我,只生不養,跟畜生有什麽區別?

就在這時,從左雲山身後擠出一個頭發淩亂,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女人。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惡意,開口就是惡狠狠的威脅。

「瞎了你們的狗眼,敢綁我們家老爺。」

5

王氏,左雲山的平妻。

相貌平平,性格平平。

「我告訴你們,如果我父親和我哥哥知道了,他們一定會帶兵踏平你們這個破山寨,到時候抽筋剝皮,讓你們好看。」

江睚來了興趣:「大官兒?那肯定很有錢咯。」

那婦人一下子楞住了。

我突然笑了。

她哪一點比我娘強?

但凡我娘當年貪圖一兩分富貴,去了京城,她仗勢欺人能放過我們?

還是說眼前這個負心的男人能護得住妻女。

「放了你們也不是不可以。」

我徑直看向左雲山,無視那個女人。

「只要你親手寫下,左雲山背信棄義,禽獸不如,聲名狼藉,死後只能下地獄、斷絕後代,永生都無法翻身的認罪書,我馬上就放你走。」

我心想:母親,你沒等到的道歉,我來幫你討回。

左雲山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你們到底是誰?」

「我?」

我看著和自己長得有點像的親爹,慢慢笑了:「我是你姑奶奶!」

6

告訴山寨裏的人,如果左雲山不寫,就別給他飯吃,看看他能堅持多久?

我就帶著江睚走了。

江睚看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問。

「我去打斷他一條腿給你出氣?」

我搖搖頭。

「為了這種人,不值得你冒險。」

「反正我也是奴隸出身,沒人看得起我,再說南方可能隨時會打過來,不怕。」

「我為我娘討一份認罪書,到時候燒給她,也許我娘能安心一點。」

「要他一條腿有什麽用,我娘又看不見。」

江睚站起來,俯視著我,摸了摸我的頭。

「我們月兒還是太善良了。」

善良嗎,我倒不這麽認為,我只是對他沒什麽感覺罷了。

「江睚,你有父母嗎?」我問道。

江睚盯著天上發呆:「我母親在我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父親不只有我一個兒子,他很忙,我是被嬤嬤帶大的。」

「那你是挺可憐的,我小時候至少有娘疼。」

我喃喃自語:「你還沒見過我娘吧,她長得超好看的,眼睛就像會笑一樣,大家都說我長得像我娘。」

江睚說:「你也長得很好看。」

「你喜歡我這張臉嗎?」我問江睚。

「喜歡!」江睚點了點頭,他最近曬黑了點,顯得更野了點。說喜歡時又啞了嗓子,眼神裏充滿了喜悅。

「但我並不喜歡。」

我看著江睚眼裏的光慢慢消失。

「女子長得漂亮,就容易被壞男人盯上。」

我接著到道:「如果我媽媽相貌平凡,當初嫁給村裏的人,也許就能過上安穩日子。」

「這話不太對。」

江睚說:「你還記得你以前說討厭讀書人,但讀書可是正經事這句話嗎?我覺得你說的很對,外貌也是這樣,美不是誰的錯,不懂得珍惜才是罪孽之源。」

真的是這樣嗎?

「這是他的錯,不是你娘的,更不是你的。」江睚回答得非常肯定。

我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

「如果左雲山寫了認罪書,放他走,他帶人來剿匪怎麽辦?」

江睚說:「那就跑唄,天下這麽大,哪兒不能待啊。」

「但是我,從來都沒離開過平川縣。」

「江月。」

江睚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想不想跟我去南方,看看我以前生活過的地方?」

7

我安排人故意把饅頭弄丟了在王氏腳下。

餓了快兩天的王氏,趕緊撿起來,蹲在茅房裏吃得一幹二凈,一點都沒給左雲山留下。

左雲山不愧是個進士出身,我的容貌本身有點像我娘,再加上我讓他寫的那封「遺棄妻女」的認罪書。

他已經猜出我是誰了。

「叫那位小姐過來見我,我馬上就寫。」

我去見他,隔著個柵欄。

「月兒,我是你爹啊。」

我:「我知道,不然也不會讓你寫。」

左雲山的眼淚硬生生憋回去一半:「你娘呢?」

「我娘?死了啊!怎麽報喪的走錯門,你不知道?」

本來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左雲山真的不知道。

只見他忍著怒火,看著王氏。

而王氏就靠在墻上,咯咯地笑。

「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啊,那報喪的人穿得破破爛爛,立馬就被門房趕走了,我也是老爺說要回鄉祭祖時,才找人打聽出來的。

「你前面那個老婆啊,死了已經三年多啦。」

左雲山脖子僵硬地又轉向我:「你……這三年是怎麽過的?」

我:「跟前面十幾年一樣過!」

「我找人來接過你娘,但是你娘不同意來京城。」

「哈!」

我覺得好笑:「你倒是挺尊重我娘的意見,那當初娶平妻的時候可問過我娘的意見?」

「我是逼不得已。」

左雲山話一說完,就引來了王氏的嘲笑。

「哈哈哈!好一個逼不得已,姓左的,你別忘了當初是怎麽跪在我爹面前,說要求娶我為妻的?」

「閉嘴!」左雲山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氏。

回頭又看向我:「你娘一輩子沒離開過平川縣,她不想來京城,我尊重她的意思,當年,我可是給了足夠讓你們母女生活無憂的錢。」

我打斷了左雲山的話:「你說的可是那二兩銀子?左大人是不是真以為平川縣就是個小地方,二兩銀子能撐過一年嗎?」

左雲山聽了目瞪口呆,惡狠狠地把目光轉向王氏:「二兩?我當年明明給的是兩千兩。」

王氏也火了:「我怎麽知道,當年兩千兩,可是你親手交給的劉媽媽,我也交代,務必讓她交到人手上,跟我可沒關系。」

「你養的刁奴,回去我就扒了她的皮。」

王氏不幹了:「劉媽媽伺候我盡心盡力,怎能因為區區兩千兩就要她的命。」

我看著他們倆吵架,只覺得好笑。

在左雲山心裏,大概兩千兩就能買我娘一場青春無悔吧。

「月兒,你信我,我真的給了兩千兩,都是那個刁奴。」

「爹?」

我說:「別亂攀親戚行嗎?我爹早就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本來應該是左府的千金小姐,怎麽能當土匪呢?這樣吧,你跟我走,跟我進京去,以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少廢話,認罪書寫不寫?」

「寫!我寫。」

我讓人把紙筆放在地上,左雲山的字寫得蒼勁有力,真是一手好字。

他按照約定,把認罪書一筆一畫地寫完了,交給了我。

我看著那上面的字眼,眼淚模糊了視線。

「好女兒,我按你說的都寫了,現在能不能放了我?」

我點點頭:「左大人這亂攀親戚的毛病怎麽改不了呢?我可不是你的好女兒。

「認罪書是已經寫好了,但是你們兩個只能有一個人能下山,另一個則要留在山上當作人質,等到十年或者八年以後再走。今天你們就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早上我再來放人。」

說完我就不管他們兩個的爭吵,離開了。

吵到晚上,他們兩個終於有了決定,派人來傳話,王氏可以下山。

王氏!

我躺在山洞裏天然浸涼的石床上:「你說這個左雲山,真的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嗎?」

江睚看到我又在往嘴裏倒酒,眉頭皺得緊緊的:「你少喝點,明天早上你肯定會頭疼的。」

「哼!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我不管不顧,直接往江睚的身體中間踢去。

江睚趕緊抓住了我的腳脖子。

他先往自己的褲子上看了一眼,然後無奈地看著我。

「你……下次能不能輕一點?」

8

喝多了,看什麽都覺得暈乎乎的。

我趴在地上睡覺。

視線模糊之間看到江睚坐在我旁邊,一碗一碗地喝酒。

他仰頭喝酒的時候,喉嚨捲動,配上那張野性十足的臉,還挺好看的。

不過這小子長大了,心裏也有了心事啊!

睡前,我只剩下了這一個想法。

第二天早上,被江睚叫醒。

「左雲山差點把王氏給掐死。」

「你說什麽?」

我一下子爬起來:「到底怎麽回事,昨天不是還說讓王氏下山?」

「昨天你說兩個人只能有一個能下山,王氏就開始鬧了,說她為左家生兒育女付出了很多,她必須下山,下山後她回家搬救兵再來救左雲山。

「左雲山表面上答應了,可是趁王氏睡著的時候,他竟然想要掐死她,幸好被巡邏的人發現了。」

「王氏死了嗎?」

「還活著,被救下了,就在隔壁躺著。」

「我先去看看王氏。」

等到我趕過去時,王氏已是氣息奄奄地躺在那兒哭泣。

現在她的銳氣已盡,傲氣全無。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王氏說:「這次回左家祖宅我算了一卦,卦象上說我有一劫,沒想到差點把命丟了。」

「這是你應得的。」

我說:「你明明知道左雲山家裏有個賢惠的妻子,卻還是要嫁給他,現在就該承受他的背叛。」

「現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嫌棄你娘,他也不愛我,他啊,這輩子只看重往上爬,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的墊腳石。

「我當初是吩咐劉媽媽,不讓她接你娘來京城,我可是官家小姐,夫君怎麽能有個鄉下妻讓姐妹們看笑話。

「你爹給的錢我也默許劉媽媽私吞。只能怪你娘眼瞎,配不上左雲山。現在看來,恐怕是左雲山配不上你娘才對。」

聽到王氏的話,我頓時感到欣慰,心情舒暢。

可惜,這些我娘都看不到了。

不過我會帶著王氏的懺悔,左雲山的認罪書,去我娘的墳前,告訴她。

走出屋子,江睚說左雲山吵著要下山,問我怎麽辦?

我說:「讓他走。告訴他王氏已經死了,按照約定他可以一個人下山。」

江睚皺眉,擔心他心狠手辣,以後會有麻煩。

我倒是不怕,最好再找兩個人暗中保護他進京才好。

左雲山臨走時,還把藏在身上的一塊玉佩交給我。

「到時候可以拿著這個信物來京城找我,我說過了,你本來就是左府的千金。」

哼,我才不是他的左府千金。

左雲山前腳剛走,我就讓人把養了兩天的王氏也送回去。

聽說王氏家裏的父親和哥哥都是狡猾的人,且得理不饒人。

王氏差點被左雲山掐死,她家裏人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惡人自有惡人磨。

左雲山殺妻未遂,後半輩子就別想過安穩日子了。

9

我拿著左雲山的認罪書來到我娘的墓前。

將左雲山親手寫下的認罪書燒給了她。

「娘,您沒等到的那個人,我幫您等到了,我也幫您看過了,他這個人不值得,希望您下輩子能找個真心對您好的人吧。

「還有,我要走了,江睚說要帶我去看看南方的映日荷花,碧水連天。」

一飆風吹過臉頰。

我輕輕回答:「什麽?您問他靠不靠譜?娘啊,您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依賴男人,有您的教訓,我一定會把愛自己放在首位。」

風停了,雲散了,我也該走了。

下山的時候,江睚無聊得很,嘴裏叼著狗尾巴草,樹枝當劍使,舞得周圍一片混亂,看到我下來,他遠遠地就跑過來。

「跟你娘說好了?」

我瞪他一眼:「哦。」

「哦是說好了,還是沒說好?」

「我先跟你說好,出門必須聽我的,我伸左手就是餓了,伸右手就是渴……」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拎起來扛在了肩上。

「知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走,下山。」

「江睚,快放我下來。」

「等會了再放。」

「剛才你還說什麽都聽我的,快把我放下來。」

「你走得太慢了,我急著回家,我等不及了,我……啊!」

「你是不是想腦袋開花?」

山間小道,一路上都是我們的笑聲。

回到家的時候,隔壁吳嬸子正在家裏等。

「江月你可回來了,嬸子家地裏的草長得都快比大腿高了,讓你家江睚幫忙鋤地唄。」

我拿著鑰匙開了門,默默無言地走進院子。

吳嬸子那臃腫的身軀擠過門板,也跟著走了進來。

「你家江睚那麽閑,借我用兩天兒唄。」

我聽著覺得好笑:「借給你?你家一大家子,七八個人,都在家裏待著,憑啥借我家江睚給你家幹活?」

「哎呀!」吳嬸子一聽,不高興了。

「他就是個戰俘,你那麽寶貝他幹嘛,別人家買來的戰俘恨不得當牛使,自家的農活做完就放出去賺錢,你倒好,養在家裏,活脫脫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

「我願意,你管得著嗎?」

「我管不著?大家快來看看啊,孤男寡女,正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我早就說,這倆人住在一起遲早得出事。

「我得說說你,月丫頭,你這沒爹沒娘的,也太不檢點了。」

隨著吳大娘的叫喊,村裏的人都三三兩兩地聚攏過來。

竟然都對著我指指點點。

江睚聽到吳嬸子詆毀我,上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你再不閉嘴,信不信我揍你。」

吳嬸子立馬撒潑,使勁兒把自己肥胖的身體往江睚身上靠:「你還敢動手?來,打我啊,只要你碰我一下,我就去衙門告你,來,打我,打我啊。」

江睚氣得手指緊緊握成拳頭,咬著牙,眼睛緊閉。

面對吳嬸子的挑釁他不是不敢還手,但要考慮到我的名聲。

可我實在忍不住。

於是我繞過江睚,抓住吳嬸子的衣領讓她看著我,「啪啪」就是兩巴掌,左右開弓打在她臉上。

「……」吳嬸子都楞住了。

接著就是瘋狂反擊,但有江睚在,她根本無法靠近我。

「你這個小姑娘,竟然為了個俘虜動手打我,以前我看你孤苦無依,還照顧你,結果你恩將仇報,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我也火了:「你什麽時候照顧過我?我家的雞經過你家門口,你都要抓住尾巴拔幾根毛,全家老小都在家坐著,居然還讓別人幫忙除草,大家說說看,這算不算不要臉?」

吳嬸子打我沒打著,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驚天動地。

村民們不講道理,反而責怪起我來了。

「月丫頭,咱們都是鄉裏鄉親,你也太過分了。」

「就是,那個俘虜買回來不就是幹活的嗎,你家地少,借給他用也沒錯啊。」

「就是。」

還有人甚至說:「月丫頭,你長大了,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帶這個俘虜也不好啊,賣給我怎麽樣,我出三兩銀子。」

「我出四兩。」

哈哈!這些人,當初看到我帶回來瘦得像猴子一樣的江睚,都說我白花了二兩銀子。

現在我把江睚養得高高壯壯,他們都想來占便宜了。

突然間,我覺得生活了這麽多年的村子,真的讓我感到心寒和陌生。

走吧!

似乎已經成了我的一種命運。

晚上整理好行李,我把村裏的裏正叫了過來。

家裏的活物,賣給了村頭的張家,現在這些搬不動的東西,還有地裏的農田,我都交給裏正了。

裏正看著我的臉,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嘆口氣讓我離得越遠越好。

現在有江睚在,也不用擔心保護不了我。

離開平川縣的那一天,天空下著小雨,一起長大的幾個好友站在村頭的山丘上向我告別。

我背上包袱,轉身離開,身後是嘴裏含著狗尾巴草,哼著歌的江睚。

10

實際上,越往南走,環境越混亂。

江睚的身份比較特別,幸運的是,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向南行的商人隊伍。

商隊有幾個保鏢死了,江睚憑著一身力氣暫時接替了他們的活。

他們看起來並不是很著急,帶著我們翻山越嶺,涉水過河,真正體驗了一次詩意江南的美景。

這樣邊走邊玩三個月,終於到了蘇縣,縣城有溫泉,荷花到晚上才會盛開,城裏的人過得怡然自得,我說我想留在這裏。

江睚就去租了一個兩進的小院子,打掃整理,屋裏有風景,院子裏有椅子,成為了我夢想中的小院子。

江睚還為我做了一個秋千,說他小時候家裏就有一個。

蕩上去的時候,可以透過高高的院墻,看到天邊的晚霞和外面的世界。

我試了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有自由的風吹過耳邊,感覺非常舒服。

一直一起的商隊要離開了,臨走時對江睚說:「男子漢為什麽不帶上武器呢?」

江睚說,主人在,就不會遠行,他這輩子肯定是要保護我的。

他們一臉遺憾地離開了。

我躺在院子裏的大躺椅上,感覺有點無聊。

讓江睚去買幾本書來看。

江睚身體一僵:「我們都不認字,買書幹什麽?」

陽光正好,我瞇起一只眼睛,瞥了他一下。

"別裝了,我雖然認字不多,但你可以讀給我聽啊。」

事實上,我早就註意到了,路上的指路牌,江睚掃一眼就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還有他進城張望門樓,停下來看告示,如果他不認識字那可能是我眼睛出問題了。

江睚被揭穿,嘿嘿嘿地摸著後腦勺笑,他搬了個凳子坐在我旁邊。

我的小腿被他雙手恰如其分地按摩。

「月兒辛苦了,我幫你捏捏腿。」

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我假裝生氣,輕輕踢了江睚一腳,擋住他的接觸。

明明是我教江睚要有眼力見,主子渴了要遞水,餓了要拿餅,累了要揉腿。

現在反而別扭起來了,不僅是接觸到,現在看江睚的腹肌還會臉紅。

就算我沒經歷過感情這檔子事,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江睚見我推開了他,坐在旁邊一臉緊張。

「我沒想瞞著你,我以前在家裏讀過書,而且讀過很多書,到你家的時候,我看你不喜歡讀書人,所以就裝作不會讀書的樣子,你別生氣,大不了以後我全忘了。」

江睚連椅子也不坐了,半跪在我身邊,看著我的眼睛,努力分辨我的情緒,一句一句地解釋。

其實他不知道,逆著光,我只看到他好看的下唇,因為著急辯解,裂了一道小口子,有血珠滲出,把嘴唇染得粉紅,咬上去肯定特別柔軟。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這麽做了。

江睚被我抓著領子拉到我面前,我微微擡起頭,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果然很軟,還有早晨露水的清涼,我舒服地瞇起眼,順著最原始的本能感受著不同的心跳。

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一樣,一瞬間腦子裏什麽都忘了,只想得到更多。

於是,我輕輕一用力,親了上去,舌頭舔過剛才看過的小傷口,帶著安慰也帶著占有。

等我放開江睚的時候,他的嘴唇更紅了,像要滴出血來,不止嘴唇,整張臉都紅了,眼睛卻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

「去買書吧。」我輕輕推了江睚一把。

江睚卻不動,過了好久,喉嚨裏才傳來「咕咚」一聲。

視線落在我臉上,看得很專註。

「不去!」

我瞪了他一眼,這是剛被揭穿,就想反抗嗎?

卻見江睚像個傻子一樣,只說了兩個字。

「還要!」

「要什麽?」

江睚指了指他的唇,又指了指我的。

我臉燒起來,又怕被他看出心虛。

「今日沒有了,快去買書。」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我是看你唇裂了,幫你止血,上次我腿被蛇咬了,你不是也給我吮出來了嘛。」

江睚似乎被說服了。

我手撐椅背起身想趕緊逃離他的禁錮範疇。

手卻被江睚拉住了。

我回頭,江睚單膝跪地,直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指穿過我的秀發半抱住我的頭。

接著就是他放大的眉眼。

「啊!唔。」我還沒來得及驚訝,他的唇就覆了上來。

不同於剛才的清涼觸碰,這一次,完全是熱辣滾燙。

思緒斷層前,我只來得及雙手攀住他結實的手臂,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

這廝怎麽學什麽都快?

11

接下來的半個月,江睚仿佛解鎖了某種神秘力量。

他坐著要貼貼,走路也要貼貼。

他總是把我攔腰抱住,放在膝頭,閉著眼一臉沈醉。

搞得我連曬太陽,他都總是擋著光,看我。

搞得我不勝其煩,甚至我開始後悔那日忍不住親了他。

最近他開始不滿足於貼貼。

「我聽人說男女大婚要三書六聘,明媒正娶,我們怎麽辦?」

「涼拌!」

江睚表情委委屈屈:「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自從那日過後,他就改了稱呼,連「主子」都不叫了。

我向天翻了個白眼,最近想租個店面做點生意,怕他癡纏我沒有空看店面。

於是我就說:「喜歡。」

江睚眉眼彎彎,拳頭抵著下巴:「那咱們就要認真籌辦起婚事來了。其實我有父兄的,當年我是逃家後被抓的。如若回去,他們應會幫我籌辦婚事。」

「男兒誌在四方,凡事要靠自己。」我心裏想著做生意的事情,隨口應答。

「姐姐說得是。」

江睚愁眉:「可是,亂世當道,我該如何立誌功成呢?」

「你不用如何,等我盤下店面來,我們做些小生意,我能養你。」

江睚也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

「我是男子,如何能靠姐姐養,不如我去參軍,替你搏個誥命?」

正當我要反駁時,江睚又自己否定了:「可那也離你太遠了,我有點不放心吶。」

我搖搖頭,繼續跟自己的算盤做鬥爭。

只當江睚是心血來潮,說著玩兒的,我也不再理會他。

身上帶來的銀錢,租房子買家當已經花得七七八八,別說買店面,租個攤位都不充裕。

如何才能快速賺錢呢?

如今戰亂不斷,什麽最值錢呢?

我想到了北方的馬匹。

列朝不限農戶養馬,北地的馬膘肥體壯,是南方瘦弱矮小的馬匹不能比的。

我又想到了魯鏢師的商隊。

他們常年橫行在南北之間,打通了不止一條通道,每次運送的貨物都能及時地出現在買家手裏。

如果讓他們運送馬匹,應是十分可靠。

可是,馬匹乃是活物,路上要十分精心地餵養,托鏢錢也是大數目。

更關鍵的是,我的銀錢也不足以購買足夠的馬匹。

好在,當初左雲山給的那塊玉還沒有扔掉。

我讓江睚出面當了將近三百兩。

江睚看著我滿眼心疼,眼神也更加堅定。

我當時卻沒看見,只安慰他,本來就是左雲山的東西,我不稀罕。

江睚道:「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去投軍。」

我:「你想好了?投軍一不小心可是會丟性命的。」

「呵!」

江睚笑了一聲:「我沒那麽容易死。」

「知道你野,可刀槍不長眼。」

「我若死了,姐姐可會一輩子想著我,不嫁人?」

「呸!做什麽咒自己。」

「總之,姐姐你等著我。」

看著比我高一頭,養了三年不止的江睚,我突然間哽咽,雄鷹適飛於藍天,獵豹馳騁於曠野。

江睚他終於長大了。

「我等你,盼君安歸矣!」

我十八歲生辰這天,做了兩碗長壽面。

與江睚碰了下碗,各自連湯都喝了個幹凈。

「下個生辰,我定要在最好的酒樓為姐姐慶生。」

我笑:「君子相約,一言為定哦。」

「一言為定。」

江睚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長袍掀飛,單膝跪於我面前。

我坐在竹凳上,勉強與他平齊,剛想動作。

就被他狠狠吻住,久久,嘴角嘗到鹹,我睜開眼,江睚竟無聲落淚。

他看我一眼,哽咽不能語。

雙頭相抵,萬千無言。

我唇畔嗡動,只道一句:「盼君回。」

江睚回:「等吾歸。」

12

我送江睚去投軍,城外十裏坡,他揮手與我作別,上馬策馬狂奔,轉眼人就成了天邊的一個黑點。

身後有車馬近前。

魯鏢師站定在我面前。

「江睚小哥參軍去了?」

「是啊!」我道。

「江姑娘不必傷懷,好男兒誌在沙場,我等都羨慕不來呢。」

「我不傷懷。」我只為他驕傲。

「江姑娘,走了。」

我轉身上了車。

沒同江睚說,在他做出投軍的決定時,我也做了個決定。

我要回一趟北地,亂世相搏,我要為我和江睚爭下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錢。

三個月後北地。

我用當了玉佩的三百兩,在北地購買了五十匹馬。

我早就盤算過,北地不限養馬,且馬匹都高壯,農戶如今懼怕戰亂,都在低價拋售,壯年馬也用不了五兩。

可到了南邊就不一樣了,低矮馬兒也能賣出天價。

有了馬,我又找到魯鏢師。

告訴他一個好訊息。

家裏有一遠房表親,成立了馬隊,前三個月費用連一成都不到。

「還有這種好事兒?」

魯鏢師道:「那我這一趟豈不是可以多運送些貨物。」

「只不過馬匹在路上嚼用也是一大筆消耗。」

「不打緊。」魯鏢師笑得眼睛都沒了。

「我賺的比馬料可多多了。」

於是一拍即合,五十匹運往南邊的馬匹就這樣上路了。

一趟我就賺了三倍不止。

冬日年節,我已能在最好的酒樓包得起獨間。

可惜,要同我一起的人卻杳無音信。

我賣馬的訊息一出,魯鏢師也知道了。

他沒有惱怒我的隱瞞。

「江姑娘不地道啊,一分托鏢費用不出,反倒是我給了姑娘一成利,就幫姑娘將馬匹從北地運到了南邊。」

我笑:「不怕魯鏢師惱我,當時實在是囊中羞澀,買了馬就沒了托鏢的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姑娘倒是大大方方,我也不同你客氣,那一趟我也算是小賺,如今來只是想問問姑娘,我同你一起往來這南北地買賣馬匹如何。」

我端起手中酒,舉杯。

「同欲者勝!」

又過了一年,我已經成了蘇縣最大的商戶,世人口中的勵誌鐵娘子。

可江睚卻依然沒有任何訊息。

南北朝徹底撕破臉,打了起來。

聽聞南朝十二小王爺,親臨戰場,拔山蓋世,所向睥睨,虎得一批。

又傳言,這十二小王爺少小離家,後被當作戰俘掠入北地,臥薪嘗膽,十年磨一劍,如今王者再臨,就是北朝的死期。

我聽了一笑,要不是身份不同,這傳言怎麽還挺像我家江睚的。

最近一定是憂思憂慮,太過想他了。

如今我在城北買了大宅院,許久不曾回舊宅,倒是十分想念。

第二日我命人收拾東西,準備回舊宅住幾天。

沒想到剛推開門,就見地上散落著一封信。

信中字筆力蒼勁,第一行。

「姐姐,我想你了。」

手指像是失了氣力,竟握不住薄薄的一頁紙。

順著我失力的手飄落在地上,我發現自己全身都動不了了。

「咦!小姐怎麽好端端地哭了?」春慧折回頭扶著我,將我扶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坐下。

我穩了穩心神才道:「無事,風瞇了眼,春慧你去幫我將信取來。」

春慧這才回頭將信撿起,我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仔細讀了起來。

【姐姐過得可好,有沒有想我?

我在軍中一切安,遇到了家中大哥,得大哥照拂,升將軍帳,打了勝仗,得了軍功。

不曾受傷,只夜晚太想你了,多少想回去,大哥說既投軍就要守軍規,好男兒不破北不準歸家,兒郎們護不住疆土,就護不住自己的女人。

所以我不能回去,我得戰,戰到能護住身後的疆土,能護住身後的你。

所以我準是很著急,大哥說我再孤身破敵就軍法處置,嘿嘿,我才不怕,我策馬狠一點,殺敵快一些,就能更早地見到姐姐了。

姐姐,我不在的日子裏,你不準看上別的兒郎,更不準養別的什麽東西。

不準!

對了,大哥說,我本戊辰年七月生人,我比姐姐大兩個月呢。

一定是當時撞過頭,有些事兒印象都是模糊的。

不過我還是想叫你姐姐,想擁你入懷,想親吻你的額頭。

想……

大哥總是笑話我,說我被一個女人絆住了心。

我一點都不想笑,我想哭。

姐姐,風起雲湧,你可會,盼君歸?】

薄薄的一頁信紙被早已被淚水打濕,春慧嚇了一大跳。

抱著我問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我喜極而泣,說風沙太大了。

春慧疑惑,可今日本無風啊。

13

星移鬥轉,轉眼又是三年。

南北之爭,終於以南朝攻下北朝都城而落幕。

戰士凱旋,聽說押解著北朝太子一黨路過蘇縣。

隨著年齡的增長,做什麽事都懶懶的,我本無心觀看。

魯鏢師,如今的魯師爺卻早早在匯風樓包下臨街酒樓,邀我去瞧。

還說我不看將會後悔終生。

將士得勝歸來,自是威武雄壯。

可令我驚訝的,卻是押解的北朝太子一眾。

我竟在人群裏發現了被穿透肩胛骨的左雲山。

與上次的山寨囚禁不同,這一次他再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風采依舊。

他蒼老破敗,如同這世間最惡心的蛆蟲,行屍走肉一般躲在隊伍的後面。

我竟差點認不出他。

我就這樣,看著他一步一趔趄地走過大街,走過我的腳下。

「認識?」魯師爺見我目光不移,於是也移步到窗邊。

「不認識。」有些人,從始至終都不配被人認識。

人群傳來騷亂。

沿街兩道的窗戶洞開,姑娘們爭相揮舞著手中的手帕,向著遠處打馬而來的一隊將士歡呼。

聽說那裏有傳聞中神勇難當,美若潘安的十二王爺。

我卻轉身想下樓想回以前的小院兒看看,士兵進城,這樣的話,我的江睚是不是也回來了呢?

三年前一封書信,我竟再也沒收到他的音訊。

魯師爺寬大肥厚的手掌卻攔住了我的去路。

「來都來了,看看再走,說不定有什麽意外之喜呢。」

我眉頭皺得老高,直覺魯師爺在密謀著什麽。

走不了,我捏著一杯酒側坐在床邊,望向越來越喧鬧的大街。

只見,紅纓戰馬,銀槍窺天,最顯耀的位置,戰甲之後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是他嗎?

近了一點,更近了一點。

只見戰馬之上,那張不耐煩又棱角張揚的臉,那叼著狗尾巴草的嘴,那迸射出冷光的眼,不是我的江睚又是誰。

「驚喜不?」身邊是魯師爺的絮絮叨叨。

「前陣子,當年跟著我護送過你和睚小哥的人意外撞見,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呢,隨後各方打聽,最近才確認,十二王爺就是當年的江睚,江睚就是當年的十二王爺。

「江姑娘,你知道嗎?」

「哎喲,如今可真是飛黃騰達,啊呸,人家本來就是龍,是飛龍在天,可會記得你這個舊人?」

樓下,江睚走進,周圍姑娘激動的手絹帕子全拋了下去。

我不同,我手一抖,酒杯墜下了樓。

好在被護衛一槍挑開,砸落在街邊。

沒承想,警覺如江睚,竟順著酒杯的方向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那一刻,我的驚訝勁兒已經過了,甚至我還對他柔柔地笑了一笑。

江睚卻扭轉著身子,不敢置信般,眼都不眨。

直到看不見那一刻,他如閃電過境,突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沖著我在的酒樓大步而來。

「噔噔噔噔!」登樓聲每一下都敲擊在我胸口。

門豁地一下被從外推開,江睚看著我,他那雙黑眸彌漫上霧氣好像更好看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兩秒,一下子摘了頭盔扔到一旁,大踏步就朝我走來。

「三,二,一。」

我被一道堅硬的鐵甲抱在了懷中。

魯師爺嚇得肚子一吸。

「我我……」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江睚卻非常有氣勢地吐了一個「滾!」字來。

我憋著笑。

讓他看我笑話,如今我倒想問問他,飛龍在天怎麽就不能記得我這個舊人啦?

差點被擠死前,下巴硌得生疼。

我皺眉喊:「疼疼疼,江睚你給我松開。」

「不松,我怕我一松手,你就像往常做夢幻一般跑了。」

「青天白日地做什麽夢,你快要硌死我了,快松開,咳咳!」

江睚終於松開了我,卻改為雙手捏上我的臉頰。

「姐姐?」

我失手打掉他的手臂。

「你洗沒洗手,就往我臉上摸?」

離得近,我這才看清,一別經年,江睚早已不是當年的稚嫩少年了,他好像更高了,更黑了,卻更有男子氣概了。

江睚也在打量我。

打量著,打量著,就重新將我抱在了懷裏。

「我竟真的不是在做夢?你去哪兒了,我昨日回小院卻空無一人。」

呃……

未免睹物思人,我早就不住小院了,沒想到卻錯過了昨日的相逢。

「大哥說,你去遊街啊,那個姑娘不得看見你,所以我才來,沒想到,竟真的被我找到了。」

我:「松開松開,什麽被你找到了,是我先看見的你好不好。」

一如當年,是我先看見的你,是我先贖回的你。

江睚終於松開了我,一臉淺笑,改拉著我的手不放。

擡手用另一只手比比我的腦袋。

「姐姐長高了,也更漂亮了。」

「打仗還教如何誘哄姑娘嗎?」

「不是誘哄,是……」

正要說話,卻見周圍的姑娘們擠破了門,都在往裏瞧。

原來,十二王爺跳馬上樓,引了一群小姑娘追了上來。

「誰呀,這是誰呀?」大家都想看看是誰讓堂堂十二王爺心猿意馬。

卻只見江睚二手一護,蓋著我的腦袋,引著我從視窗就跳下了樓。

「姐姐,此處人太多了,我們回家去吧。」

嘹亮的口哨劃過天際,戰馬嘶鳴,奔到樓下接住下落的我和江睚。

「駕!」江睚打馬過街,身後是兵士們的狂歡笑鬧。

江睚懷中的我眼尖,看見左雲山睜開混沌的眼,看清我後,怒目圓睜,一臉不敢置信。

14

左雲山死在了獄中。

是被我一碗毒酒毒死的。

當初放他回京後,王氏與他離心,他後就將女兒送進了太子府。

借著這一層關系,他成了太子府的入幕之賓。

王氏敢怒不敢言,回了王家。

左雲山始終以為自己可以靠太子飛黃騰達,沒想到北朝破滅,他成了階下囚。

他早知十二王爺就是當年的江睚。

又在遊街那日看見了我。

於是他以為可以靠著另一個女兒,也就是我,再次封侯拜相。

回到牢房他就開始要投靠南朝,還說自己的女兒是十二王爺的女人,他就是十二王爺的嶽丈。

我聽聞後,主動見了他一面。

左雲山看著我,就呵呵呵地笑。

說他這個人是天命宰相。

我問他:「你前半生靠女人,後半生靠女兒,有什麽可得意的?」

左雲山理直氣壯:「別管白貓黑貓,抓住耗子才是好貓,我左雲山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你有本事別是我的女兒啊,哈哈哈哈?」

「我是沒本事, 不過我卻可以讓你這只老貓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左雲山咒罵我陰毒,我讓人直接用藥碗堵了嘴。

這些, 他都可以帶到陰曹地府再罵, 省得下去了無處申冤。

江睚將我護在懷裏一刻也不曾離開。

「想哭就哭,我幫你擋著。」

我笑:「不哭,不傷心, 甚至還有些痛快,他不死,後患無窮。小時候他沒給我過依靠, 長大了他也別想著靠我。」

江睚:「不傷心, 以後我就是你的依靠。」

「十二王爺,就你昨兒一天哭八場的架勢, 咱倆誰依靠誰還不一定呢。」

「我那是喜極而泣。」

「羞不羞, 若讓人知道戰神十二王爺竟是個愛哭鬼,不知道會讓多少小姑娘傷心。」

「其他小姑娘傷心關我什麽事兒。」

江睚拉著我的手用他的胡茬紮我的手背:「月兒開心就好。」

我一身雞皮疙瘩,趁他不備,快速甩開他的手就走。

「大皇子已經派人喚十二王爺好幾回了, 您還是快些前往都城, 大家夥還等著一睹您真容呢。」

江睚一聽不幹了:「不回去,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咱們當初買的小院挺好, 你如今住的野巷居也好。」

我一聽這人是賴著不想走了, 頓時回頭:「這不好吧, 無名無分, 孤男寡女總不好住一起。」

江睚道:「你說什麽?哎呀風太大沒聽見。」

我瞪他一眼。

江睚笑嘻嘻地說:「我們家兒子多,我都排到老十二了,回家也不受待見,姐姐你讓我去你家, 當個贅婿也成,總之, 我是不走的。」

我敢讓堂堂十二王爺當贅婿?活得不耐煩了。

回到家, 我正準備收拾箱籠,江睚昨日讓人把好幾大箱子的金銀珠寶都送到了我這裏來,簡直是放在哪裏都礙眼。

江睚不讓我忙, 一把將我扛在肩頭帶回了屋子。

「讓下人收,你陪我待會。」

待什麽待,昨日待一會兒,嘴巴就被啃得生疼。

再待一會兒,我還要不要命啦。

江睚:「這次不啃你嘴, 放心。」

事實證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是沒啃我嘴,卻將我全身啃了一遍,害得我兩日都沒下得來床。

嚶嚶嚶!

半年後, 江睚帶著我進京朝拜,謝絕了皇上的所有封賞,他說他只想當個富貴閑人, 和我一起靜看雲卷雲舒。

皇上規勸不動, 就準許他開府建宮, 封江淮王,封地,想到哪兒就去哪兒。

他的十一個哥哥都羨慕死了。

至於我, 每天都在琢磨,怎麽甩掉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男人,好讓我過幾天不那麽折騰的安生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