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聖誕節前後，洛杉磯華人社團舉辦的活動真多，像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人都受到許多邀請，當然有些商業味太濃的慶典我會婉拒，不如靜心憶昔更有意思。40年前，我從部隊退伍回鄉，做上饒市委副書記兼市長的專職司機，那年月官場上有個不成文規定，黨政主官職務變動可帶司機，因此，我跟隨領導從行署履新市政府。那個年代，市長司機有點優越感，能接觸條塊大小官員，辦事很方便。當時每天都有冠冕堂皇和五花八門的應酬，有時一晚出席多場飯局，大都為發展市域經濟，市長殷勤給各路神仙敬酒，介紹招商引資優惠政策。酒下胃、話到位，逗得客商開心愉快為止，接著再去下一場觥籌交錯，這比正常上班累多了。市長司機有一項小特權，見機行事，可給前程似錦的官員通風報信，東道主便跑到酒店門口迎接父母官。然後，我默默地坐在餐桌邊角上品嘗美味佳肴，欣賞這座城市最優秀人群的精彩表演。
有一年到北京參加兩會，在一次私人晚宴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首長贊揚謹言慎行的市長司機，他誇我遵守沈默是金。老首長說話時眼裏還放射出慈祥和善的光芒，誰都能感到那種眼神中釋放出的贊許和誇獎，這對一個初涉官場且沒有強大背景的年輕人而言，絕對是一種加分的勉勵與鼓舞。經驗豐富的領導格外重視來自上峰的旨意或話語權重的前輩口中的褒獎與暗示，以此來修正或堅持自己的邏輯設定。我是市長帶在身邊的唯一屬下，深知市長極其尊重前輩的高見，同時也重視輿論的導向，針對政府部門的人事安排，定會尊重老首長指示，不久我出任市招商局副局長，後任地產公司總經理，政府任命檔先於組織部任職通知，為此引發了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議論。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不會表演的雛鷹，名利場上見風使舵那一套，在我身上一竅不通，但我深知行走中樞神經應沈默是金，畢竟言多必失，對立面虎視眈眈尋找攻擊點，安知禍起蕭墻往往是自己隨心所欲惹出的災難。從北京回來後，我似乎為少言寡語找到了理論依據，在往後的輝煌歲月，完全根據自己的心情，點頭搖頭，做個手勢，盡量少說話，逐漸習慣了冷靜觀察別人的言行舉止，然後對照官場現形記和百官畫像圖，發現了多嘴饒舌之人的動機無外乎搬弄是非，言不由衷之人的意圖就是推卸責任，熱情奔放之人的眼神中劃過一絲陰險狡詐……
研究某些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妄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收獲自己真正想要的權力。一旦透過表面現象識破了別人的私密秘密，如同解開了一個思想疙瘩，絕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慎思篤行、臻於至善、行而不輟、履踐致遠。」這些道理讓我醍醐灌頂，慶幸自己悟到了沈默是金的正確含義，原來一扇不善言辭的門關閉了，造物主會向你開啟慧眼識珠的奇異功能，而且格外靈光，怪不得那些多代家族聖徒堅信上帝對每個兒女都另有安排。那時我雖訥口少言，但小說、散文卻常被【上饒晚報】文藝副刊整版發表，算個小有名氣的文藝青年。
【02】
言多必失、語多傷人、欲多亦苦、畏多失機、事多定忙、君子三緘其口。世事一脈相承，欲望皆需適度，若過猶不及，必反受其累。想得到幸福，建造空中樓閣、想入非非是不行的，需謹言慎行才能悶聲發財。這是我小時候到姑姑家玩，在上饒師範學院擔任國文教授的舅公教我的座右銘，留下刻骨銘心的烙印。當我懂事的時候，看見鄰家男子把別人家小孩捆綁在松樹上，因為這孩子打傷他兒子並往他家煮粥的鍋裏撒了一把沙子，所以，遭到男子的嚴懲。我像小兵張嘎一樣勇敢，大聲責怪男子淩辱小孩：「你有神經病是不是，欺負小孩就是一個畜生。」說罷去解繩子。
鄰家男子暴跳如雷，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小孩懂個屁，再胡說八道我把你也綁起來！」說完怒氣沖沖把我推倒在地。嘴裏還不停嘟囔著，你這個小鬼想死不成，老子不教訓你都不知天高地厚，打兒童、往鍋裏撒沙子、罵我神經病？沒人教養的死東西。我的手背被利石磕破了，感覺痛時，才意識到這是管閑事付出的代價，心裏挺後悔，但世上沒有後悔藥，看著出血的手背簡直懊惱透頂。連忙想好理由回家搪塞父母，同時也暗自發誓，如果今後碰到類似的情況，一定要掂量是否勢均力敵，絕對不會再做以卵擊石、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事情。
在公開場合我像小氣鬼舍不得花錢一樣特別吝嗇自己的語言，偶爾從嘴裏擠出幾句話也含糊不清，惜語如金，方能明哲保身，亙古不變。讓人覺得城府深不是壞事，至少避免讓對方輕易摸清楚來歷和底牌，足見沈默不語有時讓人如墜雲霧。其實裝神弄鬼、狐假虎威只能蒙蔽對方一時，時間久了，稍微留心，什麽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再說沒有多少人會把沈默是金看成一種美德，通常瞧不起一問三不知的人缺少文化，乃是無禮或無能的表現。更有甚者，一個自以為是了不起的人來拜見市長，恰好我在接待室看報，兩個人相對無言，就像早期的無聲電影，那種場面真令人窒息。若遇熟人還好，說句客氣話，可以打破尷尬僵局。面對陌生人，尤其是第一印象又不咋好，所幸我演默片的功夫一流，等到對方憋不住了，一無所獲，起身告辭，我心裏才舒了一口氣，有一種徹底解放的爽快，此番遇見確實是浪費寶貴的時間。
人的適應能力相當強，空間和環境的轉移乃是改變命運的基本條件。從小到大的我一直身不由己隨著住所搬遷而體驗環境的變化，離開出生地五府山，在福州當兵，退伍回到上饒，繼而北漂帝都，最後旅居洛杉磯。這條簡單明了的人生路線圖始於艱苦奮鬥或努力追夢，也許還包含著造化弄人，我在北京生活與工作了20年，深受首都優渥生活和帝王文化的影響，變成一改常態開始肆無忌憚、滔滔不絕一吐為快，源源不斷的千言萬語起初是出於社交的需要，在千年古城不說好話，想生存下來怕是天方夜譚，如若奢望發展，更是難於上青天，唯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左右逢源、口吐蓮花的人才有權貴相助，這點毋庸置疑。
【03】
對外必須自圓其說「國家級計畫代理」，例如農業開發、水利建設、國定貧困、蘇區建設、土地整理和水壩修復等，以及轉行跟公檢法合作投資英模主旋律影視劇【中國警察故事】【中國檢察官故事】【中國法官故事】，實際上就是跟最高權力機關的天之驕子打交道，紅嘴白牙講真話埋虛偽葬謊言，唯其如此才有發展機會。對內則需滴水不漏跟夫人商討妥處全新家務事；滿足獨生女兒圓夢墨爾本大學，捧回中英文同聲傳譯證書，學有所成後，義無反顧回北京報效祖國，在聯合國駐華機構實習或去重要國家駐華大使館獨當一面。關鍵的仍是跟機緣巧合結識了金字塔尖上的談鋒犀利、能寫會說、指點迷津的兄弟說話時需要隨聲附和且巧言令色、反應敏捷似電光火石、如影隨形需心領神會。倘若無動於衷、行動遲緩，像木頭似的站在旁邊只知張嘴傻笑，抑或卑躬屈膝點頭哈腰，那種俗樣絕對入不了天子近臣和國之棟梁的法眼，所以必須發表一些學貫中西、博古通今、妙語連珠的真知灼見，才能博得當朝新貴的青睞。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北京熏陶了20年的我慢慢地也就變成了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演講者，尤其是跟中央和國家機關那些後起之秀交流溝通之時，必須巧推自己代理的地方政企計畫是符合國家標準的，無論是跟哪一級領導匯報，總是言簡意賅、突出重點、聲情並茂，反復推敲每句話。沒想到的就是在不停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意願中竟然獲得了無窮無盡的樂趣，這種快感從未體驗過，屬於被生存和發展倒逼出來的本領，開始有點朦朧不適應，隨後便是如魚得水一般，就像在沙漠上口幹舌燥快不行了，突然看到前方有片綠洲並聽到泉水叮咚，心中頓生一種鹹魚翻身、炒豆發芽、枯木逢春、鐵樹開花、啞巴歌唱的奇妙快感。此時此刻，束縛自己言多必失的座右銘，拋到九霄雲外了。不在乎話多會鬧出笑話，反而註重演講能給聽眾帶來快樂才是正理，可見一貫遵循沈默是金的人，一旦脫胎換骨成為能言善辯的演講者後，一定會把自己的快樂傳播給大眾，發出得意而爽朗的笑聲。
能言善辯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懂得生活，我記得剛接到地方企業申報新能源國家級扶持計畫時，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手握重權的部領導匯報，把自己所學知識一股腦兒抖摟出來，臨別時，部領導鼓勵說，你很健談，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我心中驚喜，由驚愕到淡定，這種喜悅酷似剛學會駕駛飛機在藍天翺翔一樣，是啊，就是這種得意和自豪的感覺，上帝造人時賦予了嘴巴表達感情與補充營養兩大功能，所以，一個聰明人務必運用好說話這個工具，不可暴殄天物。
現實生活中，能言善辯是技能，可以改變命運，但是仍需沈默是金襯托。夜深人靜的時候，會陡生一種惆悵心情，每當回顧懵懂的少年和青澀的青年時代，還有朦朧的初戀與艱難的事業啟航，我會琢磨有些人為什麽長袖善舞或辯口利辭？為什麽保持沈默是金？我猜測，沈默是因為笨嘴拙舌導致語無倫次而懷揣自知之明，多數人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缺失勇氣而致使大腦一片空白，既然表達不出豪言壯語，何不幹脆信奉沈默是金，其實不善說話的人偏偏懂得如何欣賞別人的演講。可想而知，沈默是金的人，總是熱情似火對待生活，能言善辯應該是一把鑰匙，終有一天會將沈默是金這把鎖開啟，我的經歷和感悟就是例子。
【04】
能言善辯，在個人感情交流和社會交往中，確實具有明顯的好處，這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交際工具，純屬先天具備抑或後天修煉得到。首先，能言善辯有助於改善人際關系，避免因對方的傲慢與偏見而引發不愉快的反感或是沖突。不管怎樣，能站在爭論雙方的立場上，可以將分歧轉化成建設性討論，從而減少誤解與矛盾。此外，能言善辯的人，在商業談判中可占據主動，更容易完成自己的任務。
其次，能言善辯的人，在職場上可以搶先占領比較重要的位置，所以近水樓台先得月，率先獲得上峰的欣賞和同僚的羨慕。成功者通常都具有強大的說服力和清晰的表達能力，這樣才能更好向他人傳達自己的意願，促使事態向有利方向發展。在公開場合，傑出的口才和縝密的思維能力可以幫助自己創造牢固的商業聯盟、建立可靠的人脈關系，並在團隊中發揮積極的作用。
最後，能言善辯在領導力和決策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磨合與協調持有不同意見的利益群體之間的關系、資源調動、決策和妥協都需要高水平的談判技巧和有效的溝通方式。能言善辯的人，能在壓力下保持理智和主見，情偖穩定，幫助團隊在復雜情況下做出正確的決策。
我個人一貫認為能言善辯是開啟沈默是金這把鎖的鑰匙，但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堅持沈默是金是一種智慧和策略。在資訊爆炸的當今，說話是技術，而閉嘴則是藝術，看透不說破，心領神會，這是高人的無為而治。沈默是金可以幫助自己避免麻煩和沖突，免受傷害。同時還代表了一種豁達和淡然的態度，能集中精力做更有價值的事情。能言善辯雖是一種重要的社交技能，但在特殊情況下，沈默是金反而更英明或睿智。例如，面對政治、宗教、文化等敏感話題時，沈默是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和誤解。此外，沈默是金還可抑制自己在背後不說別人的是是非非，避免招來災禍。因此能言善辯並不是開啟沈默是金這把鎖的鑰匙，而應在適當時選擇沈默是金，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智慧與修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