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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點生活|魚凍

2025-01-05心靈

潮新聞客戶端 李誌堅

「剩下的吃魚凍吧。」妻子說。

中飯家裏燒了一條胖頭魚,兩人沒吃完,剩了一大半。

「好。」我答應道。

家裏燒魚的方法很簡單,用油煎一下,放入姜蒜、辣椒、黃酒、鹽,加進較多的水,煮熟即可。氣溫低時,魚湯涼後就會結成塊,我們叫做魚凍。

妻子知道我喜歡吃魚凍,我很多次給她講過第一次吃魚凍的故事。

1972年,那年我八歲,正月裏父親帶我到小姨婆家拜年。小姨婆家住在一個叫塢春的山村裏,村民都是畬族人。

當年我們村莊叫桃溪區德雲公社錦平大隊松溪村,這一帶畬漢混居,相互通婚。我奶奶姓雷,畬族人,是鄰村的鮑畈嫁過來的。松溪到塢春要走六七裏山路,因為我的腿不好,走不動了父親會背我一段。印象中塢春村座落在一個山坡上,並不平坦。

我們這一帶,畬漢兩族的待客方式一樣。客人上門,先燒點心,然後招待吃中午飯。正月裏燒的點心,碗底先放上白煮蛋、雞肉,上面是面條。出門前父母反復叮囑,碗裏的面條可以吃掉,下面的雞肉、雞蛋是絕對不能吃的,主人家還要招待後面來的親戚們。

中午的飯菜與家裏類似,八仙桌中間炭火爐上熱著青菜煮煎豆腐,四周是蒸糕、八寶菜、年菜。年菜以大塊蘿蔔為主,夾雜著少量毛芋、豆腐,在大鍋裏煮爛。母親常說:「蘿蔔煮得流,不用油。」年菜是過年才能吃到的菜。也有豬肉、雞肉擺在桌上,不過不能吃,要過了正月十五才能吃掉。如果主人夾到你碗裏,另當別論。有一碗菜,我沒見過,小姨婆夾了一塊給我,說這是魚凍。我放進嘴裏一咬,比豆腐更有韌勁,富有彈性,隨即融化,一種從未嘗到過的鮮美味道把我驚住了!

那之前我從未吃過魚。當年家裏的主食以番薯、番薯絲為主,宣平鹹菜每餐陪伴,自留地中能種些蔬菜,節日會有豆腐、肉。為改善生活,一年中父親偶爾會買幾次葷菜,主要是豬心肺,因為豬身上這東西賣得最便宜。家裏沒買過魚,可能也沒地方去買。溪水中魚自然是有的,可與我家無緣。老家住在牛頭山下,山高水長,現在村後建了三座水庫,其中松溪水庫庫容200多萬立方米,宣平區域僅次於內庵水庫。教書的父親休息天回家,把自留地料理好,上山把柴火砍下來挑回家已爭分奪秒,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到生產隊掙工分。沒有村民釣魚,因為大家沒有空閑時間,每個勞動力的時間不能自己作主,生產隊有幹不完的活。見到過夏天將溪水攔截到田裏灌溉時,有人用茶油渣將溪裏的魚毒死後撿回家,可沒我們的份。

那天吃到的魚凍味道如此鮮美,印象如此深刻,以致於五十多年後的今天,已記不得小姨婆的容顏,記不得她家裏有幾口人,只有那一次吃魚凍時的情景是如此清晰!

魚凍。視覺中國。

1989年底我結婚了。當時中專畢業工作已六年多,是較早實作了「跳龍門」願望的幸運兒,妻子也是居民戶口,在縣機床廠上班,不過生活仍然清貧。結婚時因置辦家具,買彩電,舉辦婚禮,欠下了三千多元的債。每月我與妻子兩人的薪資收入合計約兩百元,我們計劃好,領到薪資先還一百元的債,余下的安排日常開支。

單身時一直在食堂吃飯,結婚後可以自己做飯了。當年住的公司宿舍,位於縣城城東路革新巷2號,老人民醫院大門對面。這裏是市中心,熟溪古廊橋近在咫尺。那時熟溪北路從廊橋到解放橋這段是菜場,買菜十分便利。

1990年妻子懷孕了,要增加營養。當年豬肉賣1.1元一斤,魚便宜一些,幾乎每天買魚吃。我們常在近中午時段去買尾貨,白鰱魚最便宜,大多買這種魚,個頭小的,半死不活的,0.5-0.6元一斤可買到。覺得除了小、刺較多,白鰱魚與花鰱、鯉魚一樣鮮美。燒煮的魚一餐吃不完,余下的就吃魚凍。

那年吃了很多魚。後來聽到一種說法,吃四條腿的不如吃兩條腿的,兩條腿的不如沒腿的。四條腿的是豬牛羊,兩條腿的是雞鴨鵝,沒腿的是魚。無論對大人還是小孩,魚比肉更好。經濟的拮據迫使我們少吃肉多吃魚,反而更有利於健康。

1991年,兒子出生剛滿月,我承包了公司的一個門市部,從此走上自負盈虧,自謀生路的人生旅程,一天到晚忙店裏的活。家裏的事務都由妻子承擔,她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料理家務,飯菜都由妻子負責燒煮烹飪,我幾乎沒動過手。

長期以來,妻子並不插手生意上的事。2015年,兒子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妻子也空閑下來,為了開拓金華市場,她親自披掛上陣,駐守在新開的門店。武義老家,留下我一個人堅守。

家庭生活過了二十多年,一下子又重新回到幾乎單身的狀態,一日三餐都由自己安排。開始覺得挺好的,這時已沒有食堂可供就餐,就到街上飯店吃飯。從東升路吃到西溪路,從下街吃到上街,從城北吃到溪南,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好不快話!

飯店裏吃了兩個月,吃膩了。我向單身的同事討教如何過日子,告訴我飯菜都得自己做。從此,我過上了每天自己買菜,自己燒菜做飯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我慢慢地發現,自己買的菜有三種最多,就是魚、豆腐、青菜。如果說江南山水的底色是綠色的,塞北荒漠的底色是黃色的,大海的底色是藍色的,那麽我吃的菜底色就是魚、豆腐、青菜。家燒的魚第一餐趨熱吃,余下的吃魚凍。味道也有些變化,魚裏總要放點辣椒。

剁椒魚頭。視覺中國。

早年出差到杭州,總忘不了點一道西湖醋魚,嘗一下魚的不同味道。後來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商業的繁榮,在我們小縣城也能吃到各種口味的魚菜,如重慶水煮魚、四川酸菜魚、雲南石鍋魚、貴州酸湯魚、廣東清蒸鱸魚、湖南剁椒魚頭等。這些年又流行日本人的吃法,吃生的。前些天舅子的女兒結婚,宴席在一家豪華的酒店舉行,桌子上的菜品最引人註目的是那盤像帆船一樣造型,由生鮭魚、肥鵝肝等制作的刺身拼盤,我知道這是最貴的菜。宴會結束後,發現農村來的年長親戚坐的桌子上,這道菜一點沒動過,沒人敢吃。而年輕人坐的桌子上,這道菜一掃而光!

因為我喜歡吃魚,家人說我是「貓」。每個人都有一些特別的生活習慣,不同的嗜好,而這些生活方式的形成,都會與他的生活環境,成長經歷密切相關,承載著時代變遷。現在吃魚的方法更豐富多彩,不過我們家裏,燒魚還是用老方法多,與早年不同的是,有時會加點花椒,魚凍也是自己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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