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該是京城王家三房的嫡女,
卻因為奶娘的貪念,趁著娘月子生病期間,將我和她女兒調換。
如今我成了一個寡婦,
住在大正村山腳下,帶著不滿周歲的兒子。
村裏的人都叫我劉嫂子,
而我那短命的夫君,是秀山村有名的程秀才。
1.
我一直都知道爹娘不喜歡我,
每天做不完的活,跟個丫鬟服侍家裏所有的人。
妹妹天真活潑,每日只知玩耍打扮。弟弟就是家裏的寶,要什麽給什麽,手裏的銀錢就沒斷過。
而我,
家中的長姐,
自小就在爹娘灌輸的「長姐如母」這樣的話語中度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這樣的丫鬟生活,我已經過習慣了,
也很贊同爹娘的做法,我身為長姐,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在我及笄那年,爹娘給我定了親,
是秀山村的一個書生,叫程仁,和寡母相依為命,比我大五歲,家裏很窮,娶不上媳婦,才一直拖到現在。
我偷偷的看過他一眼,長得很好看,是我說不上來的好看,我很歡喜,哪怕做著活,都覺得甜滋滋的,我想,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三個月後,我成親了。
程家母親說第一次見我就喜歡我,希望兒子能早點把我娶回家,這樣她就能多個閨女疼了。
成親第二天,婆婆就放手讓我當家了。
我想我這是遇到好人家了呀。相公心疼我,婆婆也放手讓我當家,誰家新婦成親第二日就能當家呀,婆婆對我真好。
婆婆說家中有我打理,她很放心,就出去找活做做,給家裏添點銀錢,畢竟相公念書很費銀錢的。
婆婆對我這般好,我怎能同意婆婆這麽大年紀還出去做活,我讓婆婆安心在家休息,銀錢的事情交予我就好。
我每日打理好家中瑣事後,額外找了個洗衣的活,每日十文錢補貼家用,積少成多,也能給相公用上稍好些的紙筆。
相公很心疼我,每晚都抱我在懷,說對不起我,嫁過來沒有讓我過上好日子,差點的紙筆也能用,只希望我不要那麽辛苦。
我並不覺得累,相公這般好,這般聰慧,我能為他做的太少了,是相公委屈了。
2.
童生試要來了。
相公說這次要下場,要讓我當上秀才娘子,要讓我過上使奴喚婢的日子。
我既高興又心疼,高興於相公的心意,心疼於相公溫書更刻苦了,這樣身體怎麽吃得消?
我背著相公又接了更多的洗衣活,我要給相公攢銀錢,給相公補身子。
半個月午後,
我正在河邊洗衣,村裏的王嫂子一邊跑,一邊大聲朝我喊:「程嫂子,快歸家,你家秀才公回來了。」
我一把扔掉手裏的衣服,拼命往家跑。
我看到相公站在門口,溫柔對我說:「娘子,幸不辱命,讓你當上秀才娘子了。」
那天,我哭的都抽噎了,但那是開心的淚。
爹娘收到相公成為秀才的訊息,立馬就帶著弟弟妹妹來了。
一進門,娘就拉著婆婆的手:「親家呀,你這是熬出頭了呀,有個這麽厲害的兒子,現在是秀才,以後就是官老爺了呀。真真讓我羨慕。」
婆婆抽回手,淡定地回道:「那是自然,我兒可是文曲星下凡,那是天生當官的命。」
娘陪笑坐在下首,「那是自然,我第一次見仁哥兒,就知道以後定不凡,不然怎麽抓緊跟我家娟姐兒定下了呢。」
這時相公從大門外走進來。
妹妹剛好站在靠門邊的地方,看到相公回來了,走上前紅著臉給相公福了一個禮「見過秀才姐夫!」
相公楞了一下,我上前解釋道:「這是我小妹柔姐兒,成親時見過的,相公估摸是忘了。」
相公虛扶著妹妹起來,輕聲的道歉:「是姐夫的不是,小妹女大十八變,姐夫都認不出來了。」
妹妹擡頭看了相公一眼,像是觸了電一樣,嬌羞的低下頭,臉上的紅暈像是要滴下來了似的,忸怩地嬌聲說道:「不怪姐夫,姐夫是做學問的人。」
娘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幕,拍手道:「那是,你秀才姐夫腦子裏可都是學問,不然怎麽考上秀才。」
相公上前對著爹娘彎腰行禮,「小婿見過嶽父、嶽母。」
爹娘趕忙扶起相公,「女婿快快起來,自家人,不用行這麽大禮。」
相公直起身子,扶著爹娘坐下。「是小婿的失職,小婿應該先去嶽父嶽母家拜訪才是。」
爹笑著道:「都是一家人,不講究這些虛禮。仁哥兒這是從哪歸家的呀?」
婆婆在旁邊得意地接話:「一大早,縣令老爺就派人來接我兒了。」
我站在一旁,一臉驕傲。
娘吃驚地說:「乖乖,仁哥兒不得了,縣令老爺都派人接呀。」
爹假做斥責,「婦人懂個什麽,仁哥兒現在可是秀才公,見縣令都不需要下跪。縣令老爺肯定知道仁哥兒學問不凡,定能做官,這是提前拉攏同僚呢。」
相公謙虛地擺手,「嶽父萬不可這麽說,我還有很多要學的呢。」
爹滿意地看著相公,「仁哥兒真沈穩,謙虛懂禮。親家母,你福氣還在後面,仁哥兒定能給你弄個誥命當當。」
婆婆拿著帕子掩著嘴,笑著說:「借親家公的吉言了。」
相公偷偷在袖下碰了一下我的手,我笑著側頭看著相公,相公低聲在我耳邊說:「娘子等著為夫給你掙得誥命。」
我笑中帶淚,我覺得自從嫁給相公,每一天都像活在蜜裏,有時候都惶恐,這樣的好日子,是真實的嗎?
3.
為了更好的做學問,花光了家裏的銀錢在縣城買了個小院子。
距離我娘家只有兩條小巷子,相公說這樣方便我回娘家。
搬家後,妹妹經常上門來,妹妹說是想念我,自從我出嫁,她很是孤獨,想和姐姐多說說話。
我心疼妹妹,在請示過婆婆後,將妹妹留在家中常住。
住在縣城,開銷更多了,我還想給相公添置一件新衣,出門會友,不能讓相公穿著太寒酸。
我想來想去,我唯一會做的賺銀錢活計,只有洗衣,可是我現在畢竟是秀才娘子,在縣城裏收衣服洗,被人知道,是要笑話相公的,失真相公形象的事情,我是萬萬不能做的。
妹妹知道我的苦惱後,給我出了一個主意。
「姐姐可是怕有人看見秀才娘子洗衣服,給姐夫丟臉是不?」
我點了點頭。
妹妹說:「那就不要讓人看見就是了。」
我不太明白,那麽多衣服,怎麽藏得住。
妹妹得意地說道:「姐姐傍晚出城,城門口收了衣服後,走小路回村裏,這時天已經黑了,河邊沒人,正好洗衣,洗完將衣服再送到城外,天剛亮,城門開,姐姐再回來補覺就是。這樣就沒有看見秀才娘子洗衣了,又能賺銀錢又能保住姐夫的面子,多好呀。」
我趕緊握著妹妹的手,想著不愧是自小照顧到大的妹妹,關鍵時候,給姐姐出了個多好的主意呀。
自那日以後,我每晚回村裏洗衣,天未亮就往城裏趕,送完衣服再進城,趁著晨起路上無人,趕緊回到家中,做好早膳再回屋補覺。
相公看我這般辛苦,十分不忍,「是我無用,都當上秀才了還讓娘子這般辛苦,每日夜間這般操勞。」
我搖頭,「相公萬不可責怪自己,相公每日讀書交際已經很辛苦了,我只能做這點微末小事幫助你,我才應該內疚的。」
相公抱著我低聲呢喃,「娟娘,我萬不負你!」
有相公這句話,我夜晚奔波,都不再害怕。
賺到銀錢後,我給相公置辦了一身新衣,給妹妹添置了一只金簪,感謝妹妹白日幫我料理家中事務,讓我白日可以安心補覺。
我每日忙著洗衣,忙著補覺,都沒時間認識街坊鄰居,都是妹妹在幫我處理鄰裏關系和送禮回禮這些事務,都是妹妹在頭疼。
我萬分內疚,妹妹花一樣的年紀,之前每日只需嬉戲玩樂,現在卻每日幫我處理這些雜事,我心有愧,越發的對妹妹好了。
4.
成婚已兩年,我依然無動靜。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我不敢面對相公和婆婆,我愧疚於無法給相公生下一男半女。
和相公同齡的人家,誰沒有孩子,只有相公,至今膝下無子,被人笑話。
相公摟著我安慰道:「不要在意外人說的話,這輩子,能有娟娘陪我,我就知足了。」
可我不知足,我想給相公生個孩子。
娘私下找到我,問我怎麽至今還沒有身孕,都兩年了,問我可有什麽章程。
我哪有什麽章程,求娘幫我出出主意。
「我有一個主意。」娘好像萬分不好開口的樣子。
我立馬開口:「娘,你盡管說,只要能給相公生個孩子,我怎麽樣都行。」
娘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拉低聲音說道:「仁哥兒現在是秀才,以後會是舉人,會是大官,路越走越寬,你沒有孩子傍身是不行的。仁哥兒可以納妾,但是你呢?妾生的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在妾面前都擡不起頭。」
我羞愧地低下頭,絞著帕子,「是女兒沒用,連個孩子都生不出。」
娘心疼地摸著我的頭,「是娘不好,當時懷娟姐兒的時候,沒養好身體,害的我家娟姐兒身體不好。」
我拼命的搖著頭,「不是娘的問題,是我沒福氣。」
娘抹著眼淚道:「娟姐兒,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如今子嗣這般艱難,娘也心疼你。娘有個不好的主意,就是要委屈柔姐兒了。」
我疑問地看著娘,我和相公子嗣的問題,怎麽就要委屈妹妹了。
娘仿若下定決心般得開口:「你平日夜晚洗衣,白天補覺,街坊鄰居都不認識你,但是都認識你妹妹,不如讓柔姐兒幫你生個孩子,替你懷孕。等柔姐兒生完孩子,坐完月子,你再抱著孩子出來,算作你生的,到時候出來說是月子沒做好,人才顯得憔悴些。只是這般,柔姐兒這個黃花大閨女就糟了大罪了。」
我一臉荒唐,娘怎麽會出這麽個主意,妹妹尚未婚配,這樣不是斷了妹妹的幸福嗎?
我剛要開口拒絕,娘捂著胸口,做心痛狀,「我知道你要拒絕,可娟姐兒,你先好好想想,你和柔姐兒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你沒有辦法生孩子,仁哥兒只能納妾,妾生的孩子可有你半分血脈。柔姐兒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心疼她,我知道這個主意對柔姐兒不公平,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子嗣這麽艱難,娘也心疼你呀。柔姐兒要怪就怪我,是我這個娘沒用啊。」
看著娘哭的泣不成聲,我覺得自己太不孝,都這麽大了,還要娘操心,還拖累妹妹,可是想到相公看路上小童的眼神,我又萬分心痛,我太想給相公個孩子了。
我跪在娘面前,「我知道娘是為了我好,我以後一定對妹妹更好,求娘幫我,我想讓相公當爹。」
娘抱著我痛哭,「我可憐的娟姐兒,娘來跟柔姐兒說,別怕,萬事有娘在。」
在娘的懷抱裏,我覺得好溫暖,這還是娘第一次這麽抱我。
我等在妹妹門外,聽著裏面妹妹的痛哭聲,我默默流淚,在心底暗暗發誓,我一定會對妹妹好的。
良久,娘開啟門,紅著眼睛啞著嗓子說:「進來吧,柔姐兒答應了。」
我輕輕跨過門檻,妹妹坐在凳子上,背對著我抹淚,我心疼的不行,我轉到妹妹身前,跪在妹妹面前,「謝謝妹妹幫我,姐姐沒用,連累了妹妹,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會一輩子記得的。」
妹妹大哭著撲向我,抱著我哭的不能自已。
我想,這世界上,再不會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娘疼愛我,相公愛惜我,妹妹心疼我。
5.
我找了個相公心情好的時候,將這件事告訴相公。
果然,相公很生氣,他說不要別人,他只要我,沒有孩子沒有關系,他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相公這麽好,我不想別人同情的看著相公。
我哭著求相公,只要有個孩子就好,求相公同意這件事。
在我的磨纏下,相公最後無奈的答應了。
我給相公燉了補湯,給妹妹穿上紅色衣服。
然後我如平日一樣,出城洗衣。
我要賺更多的銀錢,給相公,給妹妹,我愧對他們。
相公哪怕跟妹妹有了夫妻之實,但是態度反而不如從其,現在是正眼都不帶理妹妹,我知道相公和妹妹都受委屈,越發的對他們好了。
天氣越發的冷了,晚上洗衣越來越多,我最近總是特別累。
冬至那日,剛出城拿到要洗的衣物,我眼前一黑,差點倒了。
交活的大娘看著我這樣,不忍心道:「你歇息一日吧,不差這一日的,身體要緊。」
我想了想,也是該休息一下。
於是點頭應道:「那麻煩大娘了,我休息一日,明日繼續。」
慢慢地回城往家走,走到家門口,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想家裏人應該都睡下了,輕輕地推開門,摸黑往屋子走。
誰知道屋子還亮著,我正準備推開門,給相公一個驚喜,就聽見裏面的說話聲。
是妹妹的聲音,「程郎,你打算怎麽解決掉姐姐呀,我小日子推遲好幾天沒來了。」
我聽見相公驚喜的聲音:「真的,我要當爹了。」
妹妹嬌羞的回答道:「是呀,你要當爹了。程朗,我想做你名副其實的妻子。」
相公用著我很熟悉的溫柔腔調說:「這幾日就解決她,就是委屈柔妹以後要頂著柳娟的名字生活了。」
妹妹笑著說道:「能做程郎的妻子,叫柳娟還是柳柔,我都願意。」
聽到這裏,我推開門,只看見相公摟著妹妹,躺在我們的床上,溫聲哄著鬧著。
我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這一幕讓我惡心,我吐的一塌糊塗,迷糊之間,只聽見妹妹的尖叫,和相公的厲喝。
等我再次醒來,人躺在柴房裏。
我渾身都在疼,尤其肚子,好像有重錘在一下下地錘,好像有什麽要離我而去。
柴房的門被推開,打扮精致的妹妹出現在我眼前。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用帕子掩著鼻子,好似受不了柴房的味道。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姐姐,睡得可好?」
我不理她,只是看著她。
「哼,你擺這個臉色給誰看。誰讓你不能生,程郎作為秀才老爺,都年二十二了,至今膝下無子,我要是你,就一頭碰死,省得連累程郎被嘲笑。」
妹妹往日好聽的聲音,現在聽起來格外刺耳。
只聽見我自己沙啞的不像話的聲音,「你和相公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妹妹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都這時候,你還在乎這個。我的好姐姐呀,你沒發現,從你夜不歸宿洗衣之後,程郎就不怎麽碰你了嗎?身為婦人,每日夜不歸宿,誰知道你是洗衣賺錢還是靠什麽賺錢,程郎嫌你臟呢。」
我嘶聲吼她,「你誣陷我,夜晚回村洗衣的主意還是你給我出的,我對相公一片真心,我才不會做那等下賤的事。」
妹妹冷笑著,不屑地開口:「那又如何,程郎不相信你,你跟我說有什麽用呢。再說,縣上的人認識的秀才娘子可一直都是我呀,誰見過你,誰知道你才是真的秀才娘子。」
我這時候才明白,從一年前,妹妹給我出的那個主意開始,她就有意取代我的位置了。
妹妹揮著帕子,轉身要走,在柴房門口,停了下來,「讓你更死心點,不管是出城洗衣還是我幫你生孩子,這些主意都是程郎出的,我可憐的姐姐,下輩子記得擦亮眼睛。」
我心如刀絞,相公那些溫柔的話音還在耳邊旋繞,那些都是假的嗎?為什麽這麽對我?。
身下一股熱流湧出,我知道這是什麽,這是我那可憐的還沒出世的孩子呀。
我瘋狂的大笑,一邊笑一邊咳嗽,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每一滴眼淚都在嘲笑我這個蠢人。
我知道我要活不了了,他們或許也在等我最後一口氣落下,這樣他們依然是那幹幹凈凈的秀才和秀才娘子。
可我不甘心,我硬是撐了一天,在夜晚安靜的時候,拼命站起來,一步一顫地走,走到柴房門口,輕輕拉開門,或許是他們太自信我活不了,連把鎖都沒有。
我轉身一步一步往外走,我要活著,我要為自己和孩子討個公道。
6.
我跌跌撞撞跑出程家院子,可惜太破敗的身體,根本撐不住,沒走一刻鐘,就倒地不醒了。
再次醒來,在一個陌生的房間,我茫然地看著屋頂,我這是被人救了?
門被推開,我扭頭看向門口,一個穿著小丫鬟端著水盆進來,看著我睜開眼睛,立馬扭頭沖著門口喊,「老爺,小姐她醒了。」
等了片刻,一個穿著富貴的老者進來了,他說我已昏迷數日了,還以為醒不過來了。
好幾日未開口說話,嗓子啞得不成樣子。
我感謝老者的救命之恩。
老者擺擺手:「你好好休息,其他等你好了再說。」
自我醒來,已經三日了,我每日好好喝藥,好好吃飯,等能下床走動,我就迫不及待想出門。
老者只看著我,就默許小丫鬟陪我一起出門了。
我直接往縣衙走去,我不甘心,我自醒來,就一直沒辦法安睡,一睡著就是滿臉血的嬰童的哭泣聲,心中的恨跟一把火似的,不澆滅這火,我沒辦法休養。
我敲響衙門前的鼓,一邊敲一邊喊,我乃程家秀才娘子柳娟,程仁負心薄幸,柳柔殺姐上位,狼狽為奸,草菅人命。
縣令爺開庭審理,派捕快將程仁柳柔都帶到公堂。
程仁矢口否認,說並不認識我,他家娘子是叫柳娟,但嫁入程家一直都是他身邊的女子,從未有其他人。至於柳柔,乃他娘子的妹妹,一年前就病逝了,這點可請柳家人和街坊鄰居作證。
早有湊熱鬧的人,喊來柳家人和程家鄰居好友,我看著娘上來抱著柳柔哭,一邊哭一邊喊:「我可憐的娟姐兒,好不容易嫁了好夫婿,竟然還被黑了心肝的冤枉和覬覦。還提我那早死柔姐兒,這是要挖我的心啊?」
爹義憤填膺地指著我說:「大人,這女子簡直太狠毒了,怎麽能冒充我家娟姐兒,我家娟姐兒好不容易苦盡甘來,過點好日子就有人覬覦。還冤枉如今的娟姐兒是柔姐兒,我自家女兒我還不認識了嗎?!」
街坊鄰居也都作證,自程家搬來,從未見過我,每日程家秀才出門都是他身邊的女子送出門的,程家小夫妻可恩愛了。
我大喊那是因為我晚上出城洗衣,白日補覺的原因才未出門,如今程家的銀錢多半都是我掙的。
聽到我說夜間洗衣,娘先呸一聲,「我呸,哪來的不要臉的,夜間洗的哪是什麽正經衣,就你這樣的,你還敢自稱是娟姐兒,不要臉,沒得敗壞我家娟姐兒的名聲。」
衙門口站的人,也對我指指點點。
我百口莫辯,所有人都不認我,我在公堂上慘笑出聲。
程仁看著我的眼神很憐憫:「大人,估摸著這女子實在沒辦法存活,才想出這麽個辦法,看她可憐,還望大人輕判。」
大家都一疊聲地誇贊秀才仁義,對誣陷自己的人還求情。
我反應過來,我這是給他做了踏板,讓他添了好名聲。
捕快把我往衙門後台押送,我扭頭看著我所謂的親人愛人,我想我的人生大概就是一場笑話。
7.
進了後台,捕快就放開押送的手,很恭敬地將我請到一個屋子裏。
屋子裏坐著正是救我的老者。
老者看著我這狼狽的樣子,開口道:「可是死心了?」
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老者看我這可憐樣,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跟爹回京城吧,我與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本該是我京城王家三房的嫡長女,都怪那該死的柳王氏,身為奶娘,卻貪圖富貴,將你與她的女兒調換至今,讓你受了如此多的委屈。你放心,爹一定會讓柳家和程家都付出代價。」
我抽噎地小聲問道:「那替換我的柳家女兒是否還在府中?」
爹面帶無奈:「你娘身體不好,極為喜愛那假女兒,我不敢將實情告知她,想著先找到你再說。等回京後,爹會慢慢告知你娘,要先委屈你一段時間住在府外。你放心,那宅院已買下,有丫鬟奴仆伺候,必不會虧待我兒。爹再給你一些銀錢,你先養好身體,再去銀樓衣閣多買些首飾衣服穿穿啊。」
我如今這般,在縣上也無處容身,就應下了。
一個月後,
終於到達京城,我小心掀開車簾,看著外面的熱鬧,外面走動的人穿著打扮都比縣城貴氣。爹看著我小心翼翼的樣子,直言道:「我王家三房在京城雖算不上鼎盛人家,但也不用如此小心,這些算什麽,你以後的衣著打扮比這要貴氣多了。」
我對往後的生活有了期待。
到了宅院,奴仆跪了滿院,高喊:「見過三老爺,見過小姐。」
我哪見過這陣仗,嚇的都不敢動。
爹讓管家上前安排馬車行李等事宜,帶我進屋坐下。
自有丫鬟端茶上前,爹給了我一包銀錢,讓我平日花用。
說院中奴仆都聽我安排,若有不懂,聽管家安排也可。請了一個管家嬤嬤,讓我多學學京中交際禮儀,改改身上的小家子氣。
我有點不高興,我自出生就被調換,在柳家被壓榨,從沒學過禮儀,也未出過縣城,哪見過這些,這又不是我樂意的。
爹看我有點不高興,從懷裏掏出一個盒子,放我面前,告知我說:「裏面是這個院子的房契和所有奴仆的賣身契,這些都交給你。你要記住,你是主子,他們誰要敢奴大欺主,直接發賣就是。」
我抱著盒子,乖巧的點了下頭。
爹喝了口茶,問我:「柳家和程家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可需要爹來收拾他們?」
我很堅定地回答:「爹,我要自己報復!柳家,需要麻煩爹找個人,和柳琦交好,多帶他去賭坊花樓這些,等將家中銀錢輸完,柳家自會找程家要錢。」
說到這裏,我冷笑一聲:「一次性搞垮他們我不樂意,我要讓他們每日痛苦,日日吵鬧,永無寧日。至於程仁,等他考試前夜,找人打斷他的腿,身有殘疾我看他怎麽當官,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給他沈重一擊,這都是他教我的。」
爹看著我這樣,滿意的點頭,「不錯,總算有點我王家姑娘的樣子了。」
管家安排好後,來問是否要擺飯。
爹有些猶豫地說:「我已離家多日,甚是掛念你娘。你這即已安排妥當,我就先回府看看你娘,爹過兩日再來,你好日歇息。」
我有點不舍爹走,卻不知如何開口。
爹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來跟我說:「且安心住著,養好身體,柳家和程家的事情,你放心,爹會安排好。」
8.
一等就是五日,還是沒能等到爹來。
我按捺不住,就偷偷出府一路問到王家。
在王家大門前等了良久,我看到爹攙著一個美麗的婦人出來,旁邊跟著一位俏麗的姑娘,我想那就是我娘和那個偷了我身份的柳家女。
我一路悄悄跟著他們,看到他們進了銀樓。
我娘選了好幾個首飾往那假千金頭上比劃,爹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笑,那假千金做嬌嗔狀,誰看了不誇父慈子孝、妻賢女美的。
我嫉妒極了,忍不住走進銀樓,想感受這份美好。
爹看見我,眼神中帶著點驚慌但也有著責備。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我只想拿回屬於我的身份。
我淚眼汪汪沖著美麗婦人喊道:「娘。」
美麗婦人一臉震驚:「你怎喊我娘,我只有一個女兒,就是身邊的蓉姐兒。莫要亂喊。」
我哭著說:「我才是你女兒,她是奶娘的女兒,是奶娘換了我和她。娘,我好想你。」
銀樓的客人都放下手裏的事情,互相對了下眼神,都伸長耳朵聽著。
娘根本不相信我,跟店家說:「店家你怎麽能什麽樣的人都放進來,這女子在此胡說八道,你還不趕緊把她轟出去。我家蓉姐兒跟我們夫妻長得多像呀,真是胡言亂語。」
爹向我使眼色,讓我趕緊走,我看著娘這般生氣,只好先回府。
我回到府中,忐忑不安等了好久,爹才氣勢洶洶的走進來了。
一看到爹的神色,我就跪下了,先行認錯。
爹大聲斥責我:「大庭廣眾,你就將家醜全都說出去了,你嫌我們王家不夠丟人嗎?你娘都給你氣病了。」
我哭著道歉:「對不起爹,我錯了,我不該不顧忌場合,可我太想爹娘了,太想回家了啊。」
聽到這話,爹的神色緩和下來,良久嘆了口氣,「起來吧。今日我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你娘說了,蓉姐兒也知道了。你娘當時就倒下來了,蓉姐兒也哭的不成樣子,唉,都是那柳王氏造的孽。」
我小心地提了句:「那我能回家看看娘嗎?」
爹考慮了下,「你明日來吧,讓楊嬤嬤陪你一起去,她是府中老人。」
我開心的點頭應好。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催著楊嬤嬤趕緊出門,我要回家啦。
楊嬤嬤帶我走王家側門進了府,府中的一切我都很好奇,一路張望,進了娘的院子。
院子中安靜極了,爹站在門口,示意我進屋。
我進來看見娘坐在床上,握著那假千金的手,似安慰的拍著她的手。
我心有不安,有點局促的站立在房中。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我一眼,就好似在故意無視我。
許久之後,才聽到爹的聲音,「娟姐兒啊,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現如今可能沒法認你。蓉姐兒定了一門親事,許的長寧侯的嫡次子,這門婚事對我王家來說,很重要,不能有絲毫差池。你還是繼續住在府外那套宅院中,爹娘會時常去看你的。等蓉姐兒出嫁後,再讓你娘尋個時機,認你為幹女兒,你看這樣可好?」
我眼淚默默地流著,我想說不好,可我明白我反駁不了。雖然我不知道長寧侯嫡次子是誰,但看爹那麽重視,我就明白了,我又一次被放棄了。
從小到大,我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我該習慣的,可為什麽還是那麽難受呀?
9.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宅院中,我看著這個小宅子,我想這就是我以後的住處了。
嫡女變幹女兒,呵,真是好生諷刺呀。
自那日後,我整日恍惚,每日以淚洗面。
院中奴仆看我這般不管事,慢慢得也開始怠慢我。
在我生辰那日,一大早爹娘終於過來了。
我很開心,我覺得他們是記掛我的。
陪我用了長壽面,爹給了我一疊銀票,讓我自己去買喜歡的。娘送了我一套金頭面,是我見過最漂亮的頭面。
我開心的比劃著金頭面,一點都沒有註意到爹娘神色焦急。
爹打斷我的比劃,說府中今日要辦宴席,爹娘不能缺席,現在就要趕緊回府了。
我不舍,但是沒辦法挽留,只能看著爹娘匆匆出門。
爹娘走後,整個宅院瞬間安靜下來了,我有點不適應,生辰應該是熱熱鬧鬧的。
於是我打算出府聽戲逛街,給自己找點熱鬧。
京城的戲班果然厲害,唱的真好。
我高興地打賞,反正爹給我不少銀錢。
正高興時,
聽到旁邊隔間一男子說話聲,「今天紅大家怎麽還不出來呀?」
另一個恭敬的聲音響起,「回少爺,今天是王家三房嫡長女的生辰。王家請了紅大家登門唱戲去了,今日唱的好的都去王家了。」
我手裏的點心砸到地上,我遊魂似地走到王家大門前。
聽著裏面的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我潸然淚下。
我想到早上爹娘神色焦急,原來是著急給假千金過生辰。
我在路上放聲大笑,一邊哭一邊笑,路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我。
我回到屋中,僵坐一夜。
第二日晨起,我出門找了牙人,將宅子和奴仆都賣了。
我帶上那套金頭面,毅然決然地走了。
三個月後,
香仙閣的如夢娘子名聲大噪,引得無數男子想一覽美人顏。
其中長寧侯的嫡次子更是一擲千金,追在如夢娘子的馬車後面,只求能見美人一面。
此事傳揚開來,王家的人都不敢出門,聽說王家三房嫡女都摔碎了無數茶盞花瓶。
10.
得知此事時,我正坐在鏡前描眉。
我勾唇一笑,這還只是開始,以後她摔東西的日子長著呢。
只見鏡中的女子,妝容嫵媚動人,眉眼如畫,紅唇略微上揚,更顯得嬌艷欲滴。精心打理過得長發,每一個發絲都閃爍著誘人的光澤,更透露出一種嫵媚風情。
時隔三月,我已脫胎換骨。
女人果然還是要對自己狠一點。
柳家、程家、王家,這些曾經羞辱傷害過我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花樓的媽媽敲門進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如夢今日又美了。」
我站起身盈盈一拜,「媽媽謬贊了。」
媽媽一笑,坐下後問道:「長寧侯家公子可是等在樓下呢,已經出了千兩只求見你一面,你是何打算呀?」
扇子輕點唇瓣,我柔聲說:「那就請上來吧,如夢親自感謝長寧侯公子的厚愛。」
長侯寧嫡次子劉子澄,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其父長寧侯是太子太傅,極得皇上和太子的敬重,位高權重。
王家能攀上這門親事,難怪寧願放棄親生女兒,也要留下那個假女兒了。
我輕柔地擡起桌上茶壺,給長寧侯公子倒茶,嬌聲說:「如夢沏茶水平一般,還要劉公子見諒。」
長寧侯公子一把抓住我的手,眼露癡迷,「如夢娘子這手這般嬌嫩,沏出來的茶那是仙茶,尋常人都不配喝。」
我抽回手,拿帕子捂嘴笑,「長寧侯公子真會開玩笑,我哪能和天上的仙子比較。」
長寧侯公子欺身上前,靠近我,深深的聞了一下,低聲說道:「叫我澄郎。」
我僵立片刻,曾經有一位著喜服的男子也曾這般說「叫我程郎」。
我努力緩過神來,擡手輕擋長寧侯公子的親近,吐氣如蘭在他耳邊道:「澄郎,不想看如夢舞一曲嗎?」
話畢,我就旋轉離開長寧侯公子的身邊。
琴聲一起,我隨著琴聲翩翩起舞,含情脈脈地看著長寧侯公子,盡情展現自己的曲線身姿,讓腰身在旋轉中更顯纖細勾人。
一舞畢,長寧侯公子眼睛都紅了。
急切地上前想碰我,我柔聲躲避 : 「澄郎,如夢身不由己,沒辦法再陪你了。」
他迫切的想抓住我,我按住他的手:「澄郎,如夢今晚已被預定。我不敢得罪,明日澄郎定要早點來,我只想陪著澄郎。」
我轉身出門去了隔壁,並不管後面長寧侯公子怎麽質問花樓的媽媽。
隔壁等我的人是王家大房三公子,算起來還是我的堂哥呢,可是誰知道呢,王家嫡女還做了青樓女子。
我紅著眼睛進屋:「三公子,對不起,我來遲了。」
王三公子義憤填膺地走上前,「是誰敢欺負你,告訴我,我打爆他的狗頭。」
我連忙拉著他的胳膊,勸道:「三公子,不要生氣,長寧侯公子並沒有欺負到我,是我太想三公子了,才哭的。」
王三公子被家裏慣得相當沒有腦子,沖出門就去找長寧侯公子算賬。
剛好長寧侯公子也知道我今晚的客人是王三公子,也要找他搶人。
這下一碰面,互看不順眼,兩個紈絝子弟,誰也不服誰,打的香仙閣都被拆了一半。
我想,這真是一出好戲呀。
11.
一大早,長寧侯公子的小廝就來送銀子了。
媽媽告訴我,他送了一萬兩過來,預定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接下來我都不用接客了。
等媽媽出去後,我就讓人出去打聽昨日事情的後續。
一問才知,
長寧侯公子腿被打斷了,而那王三公子胳膊腿都沒問題,渾身只是青紫而已。
這下長寧侯府可不幹了,護短的長寧侯夫人連夜找上王家,說要退親,不敢要王家的人了。
王家三房急的要命,拼命塞錢賠禮,才讓長寧侯夫人改口的。
一早送過來的一萬兩就是王家三房出的賠禮錢。
王家大房孩子在外打架,卻反要三房來收拾爛攤子,王家大房和三房現在還在吵架理論呢。我慵懶地伸了個懶腰,身體在空氣中舒展開來,心情格外的好。
接下來的日子裏,
我分別給長寧侯公子和王家三公子各送了信件和禮物,務必讓他們認為我心中有他們。
時不時在信中說點對方送的禮品,展現自己不敢不收的小委屈。
同時花錢找人去縣城散布王家三房嫡長女定了多麽多麽好的婚事,光聘禮就能買下一個縣城的話。
而這些話,對沒錢還賭債的柳家來說,簡直是救命稻草,程仁也想認識京中貴人,求個一官半職的。一丘之貉,一拍即合,就攜手來了京城。
真好,我的仇人都集中到了京城。
我的報復開始了,希望他們能喜歡。
柳家到了京城,我想方設法給他們找門路,讓他們見了那個假千金一面,那個假千金為了能嫁入長寧侯府,生怕身份曝光,不停的塞錢,想讓柳家保守秘密,可柳琦賭癮太重,多少銀錢都不夠使,我那親爹為了他那假女兒的婚事,直接下手除了柳家。
至於程仁,他的確有點真材實料,很快就在京城混出名聲,賭坊都開始下賭註,賭程仁能高中狀元的不在少數。
我花錢請了個暗娼,陪程仁春風一度,在檢查入考的時候,檢查出了花柳病,自此,名聲前途通通都沒了,沒過幾日,就聽到他死在城外破廟的事情。
我想,柳家和程家已經完了,那麽現在該王家了,我的好爹娘。
我找了個小乞丐,讓他將一個盒子放到長寧侯府前,那個盒子裏面都是我那親爹殺人的證據。
三日後,
王家三房老爺入獄。
長寧侯大張旗鼓來退親。
香仙閣傳出如夢娘子暴斃的訊息。
12.
一個月後,
大正村山腳下的莊園悄聲易主,東家是個懷孕的寡婦,自稱劉嫂子。
七個月後,
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就出生了,叫劉正明。